運(yùn)梅園
說來奇怪:有的人與你相處,可一閉上眼睛,還是記不清他的模樣;而有的人與你只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卻能讓你久久難忘。
那日,開始天氣非常好,晴空萬里,風(fēng)和日麗。我和幾個同學(xué)坐在美展大廳的一道門內(nèi),當(dāng)售票員兼把門的。這個展覽是系里為參加美術(shù)考試的考生而舉辦的:一張大大的桌子上,掛了一張大大的海報,上面寫了幾個大大的紅字——票價五元。
來看展覽的人還真不少:有家長帶孩子的,有老師帶學(xué)生的,也有一個人來的。我們一邊賣票一邊收錢,眼睛瞇成一條線——這并不是見錢眼開,而是因為那種蠢蠢欲動的成就感。錢算什么?再說,辦這個展覽并非為了掙錢。大門一直敞開著,凡是認(rèn)識的甚至臉熟的,我們一律免票。
不知什么時候,天突然暗下來,接著便下起了雨。望著那晦暗的天空,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壞了,且有了一股火。驀然,從雨中跑來一個十多歲的年輕人,抱著腦袋就往大廳里沖。我急忙將他喝住,并冷冷地伸過一只手。他立刻明白過來,乖乖地掏出錢來。進(jìn)了二門,站到我的身后,悠然自得地欣賞起雨景來。我斜他一眼,問:“你怎么不進(jìn)去?”他不屑地一笑:“我是來躲雨的!”一句話,差點把我氣個倒仰——這,簡直是對藝術(shù)的褻瀆!
就在這當(dāng)兒,又一個身影匆匆閃了進(jìn)來,直奔大廳。我憋著一肚子氣正沒處發(fā),這下讓他撞到槍口上了:“買票!”
我這一喊還挺管用,他立刻就收住了腳步,并將目光投向那張海報。這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兒,穿了一件雖無補(bǔ)丁但早已過時的舊衣服,一雙老式旅游鞋沾滿了泥水,已看不清本色。他的頭發(fā)被雨水淋成一縷一縷的,正滴著水。他伸出一只凍得發(fā)紫的手,先從兜里掏出兩塊錢,接著掏出一塊錢。隨后,他又摸出幾枚硬幣,最終也沒湊夠一張門票錢。他頗感沮喪,蹙蹙眉頭,憂郁的臉上掛著一絲失望,輕輕說聲“對不起”,便猛地轉(zhuǎn)過身去。他的眼睛始終沒有抬起,里面也許有淚水。我微微一怔,急忙跑到大門口,想把他喊回來,可他卻連頭也沒回地消失在雨霧里。
我感到一陣寒徹骨髓的涼意。無疑,他肯定是一個真正的美術(shù)愛好者,或因家境貧寒,或因父母離異,或因失去親人而寄養(yǎng)在親戚家中……為了看這個畫展,他一定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也許還省了早餐……然而,就在這藝術(shù)圣殿的門口,他因為“錢”被攔在了門外——還有那剛剛長成的自尊。以后,他還會對藝術(shù)那么執(zhí)著么?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放棄自己的追求?如果是這樣,那……我真不敢再往下想。
望著那綿綿的秋雨,大家默默無語,包括那位花錢躲雨的年輕人。這時,我想起一段名言:門里的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門外的風(fēng)景;而門外,又有多少雙朝圣者虔誠的眼睛望著門里。
至今,我仍后悔不已。我真想在新生報到的隊伍里,看到那雙虔誠的眼睛……
(小程摘自《精美散文·最后一次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