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秋

夏夜，忽然停了電。耐不住酷熱時，找出了芭蕉扇，卻只一搖，便有一些由遠及近的事情，攜著一縷清涼，徐徐而來。

芭蕉扇是姥姥的。幼年，晚飯過后，姥姥一手牽我，一手執(zhí)扇，來到村頭的那棵老槐樹底下，然后，輕搖芭蕉扇，驅(qū)走蚊蟲的同時，也為我搖啟了夏夜的序幕。

一下，兩下……芭蕉扇若有若無地搖著時，我就會伏在姥姥的藍襟大褂上面，在心里默數(shù)著芭蕉扇搖動的次數(shù)，或者就去看天幕上的那些星星，再或者，就去聆聽地上蟲子的聲音。那時的夜，除了姥姥的話語之外，幾乎永遠都是靜謐的，而她的那些話語，也依了芭蕉扇搖動的韻律，向我娓娓道來，沒給夜色引起一點兒的波動，就宛如滿天里無聲的月光一樣，輕瀉而至。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閉了眼睛，在姥姥低低的絮叨里，潛入到我為之向往的嫦娥的廣寒宮，或七仙女的后花園，等等。往往只有等到夜色漸深的時候，姥姥才肯將我輕輕喚起，將搭在我頭頂?shù)陌沤渡饶米?。然而，熟睡中的我卻是最不愿挪步的，于是，姥姥就會讓我拭一拭芭蕉扇，讓我知道芭蕉扇面上的露水已經(jīng)很重了，我才肯順從地跟她回家去。

多半時候，跟隨姥姥回家以后，我倒頭就睡，以便繼續(xù)剛才的夢境，以至于第二天走過那棵老槐時，根本就記不起昨夜的事情。可也有例外，就是下雨的時候，一旦有了清涼的雨點劈啪落下，姥姥就會很夸張地拽起我，將芭蕉扇罩在我的頭頂，并踮起她短短尖尖的雙腳，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扭動著身體，飛快地跑回家。而通常，我則會一路大呼小叫，一路學(xué)著姥姥跑動的樣子。

可那時的雨大多是一陣風(fēng)一般，匆匆而過的。當姥姥站在屋門口，將芭蕉扇往外面伸了伸，聽不見雨點的吧嗒聲后，就會燃起苦艾，又用芭蕉扇把苦艾的味道驅(qū)趕到房間里的角角落落。處在苦艾的縷縷清煙里，我就常常想，姥姥和我還有這芭蕉扇，如果能夠永遠留在這無邊的夜色里，該有多好！于是就說了給姥姥聽，但姥姥聽了就輕嘆一聲，說，哪能呢？姥姥以后要去天堂的。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姥姥的神情是那么的向往。

說天堂的次數(shù)多了，我就會時常望著最遠處的天空，幫姥姥去想像天堂的樣子。直到一天早上，我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芭蕉扇放在了我的身邊，而姥姥就那么安靜地躺在床上，臉上滿是安詳。那一刻，我沒有傷心，也沒有埋怨她，只是握著芭蕉扇，長時間地，靜靜地望著她。

很快，姥姥就被人安放在了一處矮矮的坡地里，可我一直相信，她真的去了天堂，去了那個她向往的地方。

真的，因為就在今夜，在這藍且深的夜色上方，姥姥又為我送來了絲絲清涼。不然的話，這純凈透明的清涼里面，怎會有她藍襟大褂的氣息呢？

責任編輯/梅香ｍｅｉｘｉａｎｇ２＠１２６．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