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爺
陸康藝術(shù)展在澳門舉行,作為粉絲理應前去捧場,然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陸康十年如一日,一貫輕松自然的笑容,他憑這種表情在上海和其他地方交游,建立了超越他以往數(shù)倍數(shù)量的朋友,讓他如沐春風、如魚得水。
表情是說明書,是語言和意思,也是一種推銷,就看你懂不懂。運用恰當其價值無以估算。陸康贏得多少朋友的歡喜,他的智慧、幽默、敏感、經(jīng)驗、仁厚總是通過起伏的轉(zhuǎn)折,帶有廣東腔的尾音悠慢的特別味道表達出來。上海人閱人無數(shù),自以為是,碰上陸康這樣一種淡定、沉著和親切的表情,有幾人知道這張臉的背后有多少江湖?一高興,放松戒備已然中招。
出身經(jīng)歷造就一個人的特性、趣味。陸康,蘇州人,名門之后,自小在名人堆里轉(zhuǎn),見過了豐子愷、關(guān)良、沈尹默、俞振飛、劉海粟等老一輩藝術(shù)家的豐采。十六歲從業(yè)安持老人陳巨來,后又移居澳門,應澳門旅游司委派連續(xù)十七年游歷歐洲,進入皇室寫中國字給各國宮廷政要,歐洲高鼻子男女排長隊索要其字,Chinese陸總是一身長衫,一管長毫,有求必應,一方面推廣澳門旅游,更主要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像中世紀基督傳道士的布道。
記憶里,年幼的陸康隨祖父見豐老前輩,豐老那銀白胡須真叫美髯公;見俞振飛手捧茶杯敬人,那姿勢完完全全是昆劇中的經(jīng)典動作;富民路上他與巨來師正穿過馬路,一輛三輪車駛過,車上賀天健老人回過頭來向他們打招呼,賀老前輩臉上有顆痣被小小年紀的陸康看清楚了。
陸兄知識雜。澳門雖然地方不大,人人兢業(yè)做事講規(guī)矩,說話簡潔明白,輕聲輕語,溫文爾雅,許多意思不明而明。在上海或上海以外的內(nèi)陸隨便使用點澳門經(jīng)驗,已經(jīng)玩得非常轉(zhuǎn)了。陸康常常一高興,敞開他愉快的心得。
陸康收集民國舊家具,講究造型的貴氣,哪怕爬過手的不是問題,要緊的是氣息。他的家中他親手布置,情趣呈現(xiàn),他的地處虹橋的家,許多時尚報刊拍了照去刊登出來:一個單身男人優(yōu)雅的居所。近來一些宣揚小資的媒體時常挑起話題,什么“最后的小開”,“最后的老克臘”,登出照片身穿吊帶褲的老者出身名門,是當年時尚的追逐者。曾幾何時早已被革掉了資產(chǎn)階級的生活方式,直到今天大氣尚未喘出,生活在憂慮的困境,還談什么克臘不克臘?陸康倒真是跟優(yōu)雅生活方式的鏈接從未中斷的克勒。
一個男人單身,可以全世界走動,精神長期放松,口袋里隨便可以摸幾鈿,入世出世,理性感性把握有度,耳根沒有女人吵,泡把澡在混堂(現(xiàn)今叫桑拿?。├锼教烀?,沒有電話追著叫“死回來!”,多么自由悠然的條件,多么令人羨慕的寫意生活,有這樣的前提才擁有其貴、其閑無比的表情,三輩子努力,能追能換嗎?
康兄和我探討一個嚴峻的問題,人生賭一鋪,玩大還是玩小?保守的辦法在家呆著,選擇玩大就背井離鄉(xiāng)。原來我們漂泊,四海為家,已經(jīng)冒險,算是玩大了。陸康在澳門一呆就二十年,而我在珠海、深圳十二年之久,他回上海,我跟著他回來。如今他在上海,我在北京,在這兩個中國最大的城市某處潛伏下來,我們遙相呼應,低調(diào)地作出調(diào)整,只要一出門,活得怎樣,表情瞞不住,已經(jīng)告訴了人。
人問“陸康是誰?”我答“陸澹安孫子”,又問“陸澹安是誰?”,答“南社巨子!”又問“南社是什么?”又答“南社是早年著名的學術(shù)社團,柳亞子是社長”再問“柳是什么人?”我繼續(xù)耐心回答“柳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老師”。話說到這兒事情已經(jīng)大了,再問就拎不清了。
其實,陸康是書法金石家,傳統(tǒng)書法自小就練,臨遍所有五六十年代世面上能見到的帖本碑拓,有次在我耳旁悄悄告戒寫字要“寧方勿圓”,我便若有所悟??墒谴蠹铱匆姷年懶质菆A外方內(nèi),圓就是通達、江湖,方是肚子里一本賬,有原則不糊涂。
陸康曾學中醫(yī),記得住無數(shù)藥名、配方,還能替人把脈,分析,講許多道理,圈內(nèi)有記得其名,聘其為中國中醫(yī)大學客座教授。他的篆刻,承近代元朱文第一人的安持老人遺風,圓潤妥貼,精到之極無與倫比,有人不服提出來還有誰更好,我說“你再去看看”。
一個人有點學問,有點手藝,五洲四海漂泊過,有性情,能表述,豪飲之后不發(fā)酒瘋,朋友安全,這樣有趣的人已算珍稀。我不去說陸康的書法和圖章,而講了這許多題外話,或許有人會怪我搭錯筋,實在,一個人的有趣難道不比其作品更重要嗎?所謂書法篆刻作品也就是藝術(shù)家的才情傳達借助的媒介。
表情只要不功利,不獻媚,有時候疲倦了敷衍一下,也是允許的。關(guān)鍵是對面的朋友也交付出他的表情——愉悅,友情便可以持續(xù)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