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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銅像

2007-05-30 23:24:06鐘求是
小說月報 2007年2期
關(guān)鍵詞:銅像胳膊

登鎖是個有力氣的人。他的手掌大,胳膊壯,全身長滿了肉疙瘩。攜著這些肉疙瘩,他來到溫州城時不氣短。他先進了打火機廠,坐在車間里裝搭小小的零件,零件們在他手指間躲來躲去,很不聽使喚。隨后他去一家鞋廠管倉庫,整日與牛皮們廝守在一起。不用說,一張牛皮就是一頭牛。每天從他手里要出去許多頭牛。這些牛加起來,可以撒遍他家鄉(xiāng)村子里的山坡。

正干得歡實,廠子忽然停產(chǎn)了。一打聽,原來廠里出口的皮鞋被俄羅斯海關(guān)扣下了,說是手續(xù)不齊。事情鬧得挺大,變成了貿(mào)易糾紛,要擺明道理,得國家跟國家去說。登鎖只好離開鞋廠,投奔新的去處。說是投奔,其實就是再找活兒干?,F(xiàn)在的活兒不好找,找來找去,撞上了一家搬遷公司。搬遷公司的人說,你看你,長著一身硬肉,不用是埋沒人才呢。登鎖上下打量一眼自己,覺出身上的肉疙瘩一跳一跳的。

從此登鎖成了搬遷公司的雇工。每天凌晨,他起個大早,隨貨車到一家住處,咣咣當(dāng)當(dāng)?shù)匕鸭沂参锲髋宪?,再前往住宅新區(qū),咣咣當(dāng)當(dāng)?shù)匕褨|西搬入新房子。新房子一般挺大,有好幾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收拾得特別光亮。有時登鎖忍不住要打聽房子的價格,一問便驚出一頭汗。因為算起來,溫州城里的這一套房子能抵得上老家一個村的所有房子。干活兒間隙,登鎖不能隨便轉(zhuǎn)悠,就好奇地進衛(wèi)生間,用一用里邊的抽水馬桶。那抽水馬桶果然了得,不僅白亮得目光都打滑,旁邊還裝著一排按鈕,電視機遙控似的。登鎖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敢把尿撒出來。

干完上午的活兒,登鎖繼續(xù)待在公司里。如果還有事做,就再流些汗。如果沒事做,就早些回家。所謂回家,便是回到出租房。出租房又小又暗,是與王七筒合租的。王七筒也在搬遷公司里干活兒,人長得精瘦,只是脖子有些歪,被人叫成了七筒。登鎖和王七筒都是有家室的人。登鎖家里有一個老婆和一個兒子。王七筒家皇也有一個老婆和一個兒子,再加一個女兒。有老婆孩子的人都想省錢,不能學(xué)著乞丐睡在街頭,只好拼租一間小屋子。在小屋子里,因為相互間能說個話,日子便少些枯燥。天一擦黑,吃過簡單的晚飯,他們就各自斜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話兒,說說老家的事兒,說說老婆孩子。說到老婆的時候,兩個人的嘴巴會熱烈些,說著說著,臉上便有了異樣,跟著身上也有了異樣。想想也怪,在家里整天與老婆待在一起,不覺得老婆有啥好,離開了一些日子,記憶里老婆的身子都是香的。

說過家里的粗細(xì),他們也聊城里的事兒。只是城里的事比較多,有些有趣,有些讓人迷糊。登鎖就對衛(wèi)生間的按鈕很不明白。他對王七筒說,城里的人愛聽小歌小曲,那玩意兒是不是播歌曲用的?王七筒咕咕咕笑起來,然后很有經(jīng)驗地指出,那是洗屁股用的。登鎖吃了一驚,說屁股擦過就完了,還值得糟蹋水嗎?王七筒說,城里人跟咱們不一樣,他們身上每一處肉都要弄干凈的。登鎖說,那上面好幾只按鈕呢。王七筒說,有一只按鈕管墊圈的,冬天坐下去冷,一撳鈕兒,墊圈就熱了。有一只按鈕管著沖屁股的水,能讓水柱猛一些或者柔一些。還有一只按鈕專門管著沖屁股水的溫度。登鎖瞪大眼睛說,你怎么知道的?王七筒說,我先前也不明白,不明白就問,問了就明白了。登鎖點點頭說,你明白的事比我多。王七筒說,我不光問了,還尋思了。我尋思那東西主要是給女人用的。登鎖心里晃了一下,說為什么呀?王七筒說,你想啊,男人坐馬桶一天也就一回,女人可不能,一天里得坐很多回呢。

以后干活搬東西,登鎖比較喜歡抽空去一下衛(wèi)生間。如果遇上裝按鈕的抽水馬桶,他會低頭細(xì)看一番,心里冒起一些嘆息的氣泡。從衛(wèi)生間出來,他的目光還會去捉拿女主人,捉拿住了,就不客氣地瞄上一眼。差不多每一回,女主人的身樣總是不錯,屁股圓圓的很結(jié)實。登鎖想,城里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哩。

時間進入農(nóng)歷五月,公司的生意突然淡下來。按照當(dāng)?shù)亓?xí)俗,五月多霉天,不宜于搬家遷居,否則是不吉利的。登鎖想不到這些,腦子有點蒙。公司的人說,這是沒辦法的事兒,每年都這樣。你們要么回家探探親,要么自己出去攬點散活兒,過了這一段再回來。公司的話說得豪爽,卻不能安慰人。在公司做活兒是按工付錢的,沒了活兒就沒了工資。

王七筒猶豫了一天,回江西老家探親去了。他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即他的兒子全身起了皰疹,得回去看看。登鎖猶豫了一天,決定出去找些小工做。算起來,家里要花錢的地方太多,兒子學(xué)費、房子補修、老婆關(guān)節(jié)風(fēng)濕病要用的藥,哪一樣都逼得緊,哪一樣都得靠他。他不能讓自己歇下來。

第二天上午,登鎖早早來到務(wù)工市場門口。那里聚著一大群打短工的人,一看模樣便知道是瓦匠木匠和修理工。誰家的房子需要拆拆補補敲敲打打,就過來物色一個人或兩個人帶去。登鎖沒有手藝,心里有些虛。有人喊有沒有做泥水的,好幾個人呼地圍上,登鎖不敢湊過去。又有人喊木匠在哪里,一批人應(yīng)聲而出,登鎖又不敢湊上去。太陽一點點爬高,變白了,尋工的人漸漸稀少。登鎖站在那里,目光軟軟的,像一個沒事瞎晃的人。

下一天登鎖買了一把瓦刀,學(xué)著其他人拿在手里,胸中鼓一口氣撐著。很快有個白胖男人走來,高聲說我家要砌個東西。幾個聲音同時響起,我會我會。登鎖也提起聲音說,我會我會。白胖男人的眼光走一圈,落在登鎖壯實的身上。他說,我要在平臺上砌一間狗屋。登鎖嚇了一跳,嘴唇縮在一起。旁邊的聲音說,不就是弄個狗窩嘛,我拿手的。登鎖趕緊把嘴巴張開,說我也拿手的。白胖男人不再說什么,朝登鎖一勾頭,示意跟著他走。

到了白胖男人家里,一條長毛小狗迎上來,活亂的蹦跳。白胖男人說,它叫跳跳,跳跳希望有一間好的房子。說著把登鎖引到屋外一個挺大的平臺上,在平臺一角,已備有磚頭水泥沙子。登鎖蹲下身子撥弄著磚頭,腦子一時想不出城里的狗房子應(yīng)該是啥樣子。好在白胖男人已有構(gòu)想,他把手比劃幾下,說應(yīng)該這樣這樣。登鎖就拌了沙子水泥,按主人的說法,一塊一塊地砌磚頭。

活兒干得生,時間就過得快。將近中午,才把屋子搭成形兒。白胖男人從房間里出來驗收,一眼便看出小屋子有些斜。用手拍拍墻壁,似不穩(wěn)實,使力一推,磚頭們嘩地?fù)涞?,塌成一堆。登鎖呆在那兒,臉慢慢漲紅。白胖男人說,這是豆腐渣工程嘛。想一想又說,害狗之心不可有,跳跳差點遇上人為之災(zāi)呀。再想一想,又說,我不能給你一分錢,還要憤怒地吼一聲:豈有此理!

登鎖離開白胖男人的家走到街上,臉上涂滿了沮喪,同時肚子又饑又渴。太陽照下來,把他的影子矮在腳下。他往影子上狠狠跺一下腳,表示對自己的不滿。然后他走進一家點心店,要了一碗面條,舔舔嘴唇,又要了一瓶啤酒。他把吃的喝的吞下去,肚子充實了些,心里卻生出虛虛的感覺。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錢已經(jīng)不多。前幾天剛寄了一些錢給家里,下個月的房租費過幾天又得續(xù)交。王七筒不在,他的一半得先墊上。登鎖想,不行呀,我還得趕緊找事兒做。頓一頓,他又對自己說,

面條好吃,啤酒也好喝,可你還沒到放開吃喝的日子哩。

出了點心店,登鎖沿著街道慢慢往前走。街道不寬,兩邊全是商店。他東張西望,很快看見一家商店門口貼著一張黃紙:招收18—25歲、身高1,60米以上女服務(wù)員2名。往前走一段路,又遇到一張招工告示:誠聘熟練廚師1名,月薪2000元。再往前走,居然又見著一張廣告紙:急招電腦打字員,男女不限,工資面議。登鎖被這些與自己無關(guān)的招工啟事牽引著,走過一條街,又走過一條街。當(dāng)走完第三條街時,他累了。他看看天空,太陽開始西斜;看看附近,有一片花草擁擠的地方。他知道,城里人管這種地方叫街心公園。

他走進街心公園,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他的腦子木木的,要想點兒什么,又不知想點兒什么好。他的眼睛慢慢粘上,身子一歪,斜在椅子上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半生不熟,夾著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待他醒轉(zhuǎn),天已經(jīng)黑了。眼前行人不多,偶爾走過來一個,又走過去一個。他的肚子仿佛跳入一只青蛙,開始響起咕咕的聲音。他站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膝蓋突然一痛,引得嘴巴直哈氣——原來他撞上了一尊塑像。定睛一看,是一只銅人,有真人那么高。他生氣地一推銅像,銅像晃一下,像是打了個趔趄。

登鎖走到路邊,買了一只麥餅,邊啃邊看街景。街上車子很多,都急性子地跑來跑去,其間有一輛人力板車慢慢地走。走近了,原來板車上裝著回收的廢品。登鎖眼睛使勁眨一下,腦子里閃出一道光:剛才那塑像是銅的,似乎還站不穩(wěn)實。

登鎖轉(zhuǎn)身踅回街心公園,湊到那銅像跟前。他再次使力推一下,銅像明顯地擺動。蹲下身細(xì)看,原來塑像是用四顆螺帽擰在地上的,現(xiàn)在兩顆螺帽竟然不見,另兩顆也已松掉。登鎖順勢坐在地上,用胳膊繞住塑像的腿,心想這銅人大概是空心的,但也得有二三百斤哩。他張開嘴巴吸足一口氣,又呼出來,心里已打定主意。

登鎖花了半個小時走回出租房。他先查看那輛笨重的破自行車,自行車是王七筒掏四十元買回來的,花錢不多,用處不少。登鎖不會騎車,卻時常搭車去趕公司的活兒。眼下自行車沉默地立在屋角,像一頭牛,讓人放心。登鎖轉(zhuǎn)身在裝衣裳的紙箱里翻找,沒找到什么,就把眼光斜向床鋪。他抖抖褥子,抽出破舊的被單,卷成團兒夾在自行車后座。接著,他的手在雜亂的桌屜里摸掏,找到一把沾著銹斑的扳手?,F(xiàn)在,一切都準(zhǔn)備妥了。登鎖躺在床上,安心等候時間的消失。

夜慢慢往深里走。登鎖估摸差不多了,開門推出自行車,拐過兩條小街,上了大街。此時街上行人稀少,顯得挺寡淡。他推著車,不能走快,心里有點怨自己沒學(xué)會騎車。

到了街心公園,他張望幾下,沒見著人影,就把自行車支住,掏出扳手矮下身子,將銅人腳下的兩只螺帽擰開,然后抖開被單蒙住銅人。他吸一口氣,攔腰抱住銅人,竟沒有提起。銅人比預(yù)料的要沉一些。他扎住腳步,再運運氣,銅人脫離了地面,橫在他懷里。他小心著走幾步,把銅人擱在車子后座上。車子一下子吃力起來。

吃力的自行車搖搖晃晃走在大街上。旁邊不時有出租車嗖嗖地跑過,但誰也不愿意去注意這個連自行車也不會騎的男人。不過登鎖自己心里有些慌張,好幾次讓車頭扭來扭去,差點使銅人滑下來。夜里沒有太陽,可他的腦袋沾滿了汗珠,一甩頭,地上便多出一串水滴。半小時的路,走了一小時還不夠。

終于到達出租房,登鎖把銅人立在屋子中間,搶過桌上的茶杯,一氣把杯中的水喝盡。然后他圍著銅人走一圈,心里想,明天得找個人,使勁賣個好價錢。這樣一想,心里生出舒坦。有了這種舒坦,他連臉也懶得洗,一頭栽到床上,很快呼呼睡去。

上午醒來有些晚。登鎖彈開眼睛,看見自己的被單直挺挺豎在那兒,顯得有點怪。被單上還破開一個口子,露出深黃的顏色。登鎖起來潦草洗了臉,站到銅人跟前,一把扯掉被單。

昨晚與銅人見面相處都在暗色里,沒留意是個啥樣子?,F(xiàn)在看清楚了,是個女人。這個女人長得還挺那個,小臉尖尖的,奶子鼓鼓的;轉(zhuǎn)到背后,那腰肢用勁殺進去,小得像一棵菜,屁股則好看地翹起。雖然穿著連衣裙,身子卻起起伏伏的。登鎖看得有點愣,心想這女人造得真像個樣子。又想,昨晚用破被單捂她一夜,算是委屈她了。他撿起被單,扔到一邊,又退后幾步,上上下下打量女人一回。

時候顯然不早了,登鎖簡單吃了點東西緊著出門。他知道往哪里走。在這一帶,散著好幾家廢品回收點,有的近些,有的遠些。登鎖不要近的,他見到一家,走了過去,再見到一家,又走了過去。遇到第三家的時候,登鎖才讓自己走進去。

在一堆堆廢品的包圍中,坐著一胖一瘦兩個男人。他們看見進來一個人,手里空著,就不準(zhǔn)備放在眼里。瘦的男人淡淡地說,有什么賣的嗎?登鎖說,我有一大塊銅。瘦的男人說,一大塊是多大?登鎖用手比劃一下,說這么大。兩個男人立即端正了臉。胖的男人說,我很少見過這么大的銅塊。登鎖說,我有,但要給個好價。胖的男人說,價錢虧不了你,可我還沒見著銅的成色。登鎖說,銅還有啥成色?胖的男人說,銅有時跟錫混在一起,有時跟鋁混在一起,有時跟別的東西混在一起,純度都不一樣的。登鎖發(fā)了愣,想一想說,那你們過去看看吧。

兩個男人湊一下頭,由胖的男人跟登鎖走。登鎖一邊走一邊要給銅人來路找個搪塞的說法。登鎖說,這銅塊是別人托我賣的。胖的男人說,嗯。登鎖說,說是銅塊其實是銅像。胖的男人說,嗯。登鎖說,銅像的模樣像個人呢。胖的男人說,嗯。嗯過之后,又笑一笑說,管它是個人還是只狗,扔到煉爐里就是一塊銅疙瘩。登鎖見他不在意,就不再說話。

兩個人默著臉往前走。天氣不錯,盡管是小街,路上仍走動著許多男人和許多女人。男人不用去留意,女人大多已穿著露胳膊露腿的衣裳。登鎖覺得,路上遇見的女人沒一個比銅像女人好看,比臉比不上,比腰肢也比不過。他想,那么好看的一個女人,不久就會被丟進火里,把臉燒焦了,把腰肢燒沒了,然后變成七曲八扭的一團。登鎖的腳步慢下來。胖的男人說,怎么啦?登鎖說,我的銅像是個女人。胖的男人一揮手說,男人女人都是一個價。登鎖說,能不能不把女人擱到煉爐里?胖的男人說,你傻呀,不把女人放入煉爐,怎么變成其他東西?登鎖說,會變成什么東西?胖的男人說,那可說不準(zhǔn),工廠收購了去,愛做什么是什么。登鎖止住腳步,難為情地說,銅像我不賣了。胖的男人說,為什么為什么?登鎖說,不為什么,我就是不想賣了。胖的男人說,我會給一個讓你高興的價錢。登鎖搖搖頭說,跟價錢沒有關(guān)系。胖的男人愣怔著說,你……你這不是耍人嗎?登鎖讓一步說,這樣吧,這事容我再想想,想好了要賣,還是去找你。胖的男人本來要生氣,一聽這話便不能生氣了。他看看登鎖,一時說不出話,只好轉(zhuǎn)過身悻悻走了。

登鎖回到出租房,把自己扔在床上。他不明白自己剛才為啥變了主意,所以也不知道

該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側(cè)過頭,細(xì)細(xì)打量銅像。這女人真的是美呀,那臉蛋、那胸部、那小腰,處處顯著一股子味兒。登鎖不敢把老婆拿出來,就把村子里所有俊俏的女人在腦子里過一遍,可誰也趕不上眼前這個女人。登鎖又把搬運時遇到的女主人想出幾個來,還是沒法跟她比。登鎖想,這樣的女人大概只能在電影里找呢。

登鎖爬起身,湊到銅像跟前。他的手禁不住伸出去,貼在女人的臉上,貼一會兒,又往下走,經(jīng)過乳房來到腰肢。然后他繞兩步,把自己的手引到女人的屁股上。雖然隔著裙子,但他能感觸到手中的屁股翹翹的,一點兒不往下掉。登鎖想,怪不得城里人家的抽水馬桶要裝洗屁股龍頭,這樣的屁股配得上的。這樣想著,他的腹部有了感覺,好像一下子長出了力氣。他慌慌地丟了手,重新躺回床上。

說起來,登鎖很久沒沾女人了。在家里,他是貪的。跑不過幾天,就跟老婆打一回交道。有時老婆腿關(guān)節(jié)發(fā)痛,不樂意,登鎖就忍,忍不住了,賴著臉兒要,老婆便給了。到了城里,情況不一樣了。這兒的女人一個比一個鮮亮,但跟他沒有一點點關(guān)系。小巷小店里倒有可以打交道的女人,可那是碰也不能碰的。他來城里是為了賺錢,得把心收著,不能有別的念想。有時日子長了,他的身子禁不住要動響。這時他便讓自己使勁干活兒,身上的力氣用盡了,那東西也就不能撒野了。

現(xiàn)在,登鎖卻很想讓自己撒一回野。他把這個女人弄到自己屋子里,暫時就算是他的人了。守著這樣的女人,他好歹要與她打一回交道的。說一句好聽的話,他跟這個女人有緣哩。登鎖一邊想著一邊就將手伸進褲子里。他渾身的肉一下子繃緊,鼻子里的氣也熱了。他側(cè)頭瞧著銅像,那臉蛋那奶子那細(xì)腰,樣樣逗著人。他閉上眼睛,同樣的臉蛋奶子細(xì)腰,都變成了肉色,活了似的。登鎖哼哼兩聲,身子騰空了,像離開了床。

回落到床上后,登鎖腦子木了一會兒,想:不賣了不賣了。

第二天,登鎖決定讓女人待在家里,自己出去找事做。他想了想,還是不能學(xué)無頭蒼蠅,就又去了勞務(wù)市場門口,與一大群瓦匠木匠混在一起。不過此時他已不敢擺出氣勢,怕攬到不在行的活兒。心里一猶豫,手腳便趕不過人家。周圍的人少了一些,又少了一些。剩下的人漸漸不安,都大了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登鎖站在那兒,氣憤地想,這城里熱熱鬧鬧的,各種事情像田里的秧苗一樣多,可怎么就沒有耗力氣的活兒呢。

終于有人沮喪了,把身子蹲在地上。登鎖丟口氣兒,也蹲下身子。他瞥見旁邊蹲著的人從衣兜里摸出一支煙,叼在嘴里,又從褲兜里抽出一卷報紙,展開了看——原來是《都市早報》。這報紙登鎖眼熟,以前掏錢買過幾次,上面啥事兒都有,挺抓人的?,F(xiàn)在,旁邊的人撇開其他文字,直接去看招工信息。他看得很慢,吸一口煙,看幾行字。登鎖也想知道招的什么工,長了脖子湊過去。旁邊的人盯他一眼,從一疊報紙中抽出兩張給他,有點打發(fā)的意思。登鎖把兩張報紙前后粗翻一下,再細(xì)細(xì)地看。他看到一塊出門旅游的文字,丟開了;又看到一堆阿拉伯人打仗的文字,也丟開了。突然,一行題目“街心天使被盜,警方介入調(diào)查”跳入眼中。登鎖的眼睛猛眨兩下,往小字里看,上邊果然寫著跟自己有關(guān)的事兒,說美麗天使的消失使街頭減少了一道風(fēng)景,說市民們很生氣紛紛表示不滿。登鎖腦子一下子凝住,愣了幾秒鐘,跳起身就走。旁邊的人不高興地叫喊,我的報紙我的報紙。登鎖扔下報紙,腳步移動得又快又亂。

回到住處,登鎖關(guān)上門,一屁股坐在床上。他想,我惹禍了,我成盜賊了。停一停,他又想,警察要認(rèn)識我,在設(shè)法找我呢。他抬起頭,看一眼銅像,喪氣地低下。他對自己說,到底是女人,招惹不得呀。

登鎖站起身,不知干點兒什么好。他茫然地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看見桌子上的茶缸。他端起茶缸,是空的,便在水龍頭下取了水,咕咚咕咚喝下。涼水使他稍稍清醒。他想城市這么大,警察要找一個不認(rèn)識的人,并不是容易的。問題是女人老站在家里,又沒法讓她躲起來,遲早會被人撞見。唯一的辦法是把銅像切開,變成一塊塊銅料。銅料不是女人,女人不見了,他的擔(dān)心也不見了。

主意打定,登鎖從雜物抽屜里找出一把榔頭,對準(zhǔn)銅像敲了敲。清脆的聲音響起,但響得厚實。銅像雖是空心,卻不是榔頭能對付得了的。登鎖想了想,重新出門,尋到五金商店買下一把鋼鋸。鋼鋸有點貴,讓他吸了吸嘴,但想想銅料總歸可以換錢,又順了氣。回到屋,他把銅像周身看了一遍,覺得可以先從胳膊下手。這胳膊又圓又細(xì),輕輕一握,能含在掌里。

登鎖拿茶缸取來水,把鋸片打濕,然后叉開雙腿,把銅鋸架在胳膊上,開始拉動。兩種金屬咬在一起,發(fā)出嗚嗚的聲音。聲音響了片刻,登鎖湊近一看,僅裂開淺淺的縫隙。看來銅像頑強著呢。不過淺淺的縫隙還是給登鎖添了氣。他不怕用力氣,他的胳膊比這細(xì)胳膊要壯粗好幾倍,再說他已兩天沒好好干活了,身上的汗水憋得慌哩。

登鎖脫掉衣裳,兩條胳膊上的肉疙瘩亮了出來。他一用勁,肉疙瘩便變得硬邦邦的,好像皮膚下藏著拳頭。這拳頭隨著鋸片的來回拉動一突一突的。不多一會兒,汗水漫漫滲出,在身上涂了一層油。登鎖歇了手,瞧瞧那縫隙,已深進去一大半。他想,每樣?xùn)|西都有自己的本領(lǐng),現(xiàn)在該用上榔頭了。他取過榔頭,攥緊了使力揮去,咣的一聲,銅胳膊歪了;又咣的一聲,銅胳膊彎向身后。他伸手一擰,胳膊離開女人,到了自己手里。

登鎖把銅胳膊掂了掂,又用手掌捋一遍,丟到床上。一條胳膊已費了不少時間,要把一整個銅像變成互不相干的散件,得搭上一大堆時間呢。登鎖突然覺得口渴,肚子也提醒似的叫了起來。不知不覺,已到午飯的點兒了。

登鎖不愿意自己做飯,就套上衣服,出去到附近的小店買了兩個饅頭。猶豫一下,又要了一瓶啤酒和一包花生。他邊往回走邊啃饅頭,進到屋里,饅頭已經(jīng)吃完。他坐在床邊,一口咬開瓶蓋,嘴巴粘著瓶口久久不放。放開時,啤酒下去了一截。他舒口氣,抓了幾顆花生米扔入嘴里,然后抬眼看了看銅像。此時的銅像不一樣了!登鎖愣了愣,心里慌了一下。一個好看的女人,一個只在電影里才能找到的女人,突然就失掉一條胳膊了。

整個上午,登鎖心急,眼里只有銅像。不知怎么,現(xiàn)在女人又回來了。銅像變成了女人!

眼下這個女人,仍然飄飄的,妙妙的,把全村女人的好眼好鼻拿出來,再加起來,也不一定比得上的。怪不得城里人管她叫天使。天使應(yīng)當(dāng)是該有的都有著,該好的都好著??涩F(xiàn)在,女人的右邊斷了臂,自己的目光在那個地方老是撲空。不用說,這條胳膊對女人很重要。伸出去,能摘花采葉。抬起來,能修理臉面。有的時候,還要柔柔地放在男人胸膛上呢。這樣想著,登鎖忍不住又看了女人一眼。他看到女人臉上有些哀哀的東西。

登鎖心里難受起來。他舉起瓶子,把剩下的啤酒慢慢倒進喉嚨。他想打個嗝,嘴巴張一下,發(fā)出來的卻是一句罵:你他媽造孽呀!他

站起來,走到女人背后,一把摟住她的身子。他的心里忽然有點酸酸的,又有點暖暖的。

過一會兒,登鎖松開女人,拿回床上的那條胳膊,往她右邊比劃。他想接回胳膊。他琢磨許久,沒別的辦法,只能用布條包扎。他彎了身開始翻找,很快找到一條紅色破背心,噗地撕下一條,然后架好胳膊,使力綁住斷裂處。

現(xiàn)在,女人又長出了胳膊,只是有些垂,看上去受了傷的樣子,紅的布條則像染了血。登鎖坐回床沿,不說話。瞧一眼女人,女人也不說話。登鎖覺得,女人心里是又高興又不高興的。高興,是明白他心疼她,讓她身子變周全了。不高興,是因為他到底弄傷了她,她身上有了痛處。登鎖想,我不該再虧欠她了,我得把她送回去。這個念頭一起,他以為自己會吃一驚,但他沒有。既然不再傷她,總不能讓她老在家里待著。

登鎖踏實了,似乎心里飄著的東西有了著落。同時,躲著的困乏趁機泛上來。他往后一仰,眼皮彈幾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夜沉到一半時,登鎖又用被單裹住銅像,橫在自行車后座,推著車把往外走。先經(jīng)過的兩條小街,因燈光暗淡,有人迎面走過的當(dāng)兒,還看一眼車后座的東西。進到大街上,眼里亮敞了,反而沒人去留意他和車子了。登鎖想,再用半個鐘頭,把銅像往原來的地方一放,事情就算過去了。這幾天耽誤的時間,就當(dāng)作不小心弄丟了,日后使使勁給補回來。

路面上站著一長溜街燈,燈光是橘子色的。橘子色的燈光把登鎖和車子和銅像一塊兒投在地上。登鎖看著影子們一會兒變濃一會兒變淡,一邊在心里催自己走快些。走著走著,突然“啪”的一聲響,把登鎖嚇一跳。低頭一看,車胎爆了。登鎖定在那里,不知怎么辦好。過了幾秒鐘,他回過神來:這是在街上,不能不走的。他端著車把,使勁往前掙。車輪澀澀的,發(fā)出沉悶的聲音。走了十多米,車子吃力地一斜,銅像滑在地上。

旁邊人行道上走著一對年輕男女。他們手捏著手,心里正甜著,忽然見旁側(cè)有一民工摔了東西,樣子惱惱的,忍不住發(fā)一聲笑。笑過了,本來應(yīng)接著往前走,那小伙子卻發(fā)了善心,奔過去要幫民工的忙。姑娘只好跟了上去。

小伙子看看民工,木著身子在發(fā)愣。小伙子說,別傻著呀!說著徑自摟了地上東西往上提,東西沒提起來,自己差點摔一跤。小伙子沖姑娘笑笑,不好意思地說,挺沉的。這時姑娘見地上還擱著一樣小東西,就蹲身撿起。她瞧了瞧,稀奇地說,是手臂呢。小伙子吃一驚,湊過去一看,說什么手臂呀,是銅的。姑娘說,銅的也是手臂嘛。小伙子似乎想起什么,彎身去剝被單,剝了幾下,露出一顆女人腦袋。小伙子研究著說,這是不是報上說的街心天使?姑娘說,不會吧,天使躺在這里干什么呀?他們疑問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張驚慌的臉。

登鎖轉(zhuǎn)身就跑。他一跑,抓賊的叫喊聲在后面響起。一輛出租車輕輕滑過,掉個頭,攔在他的前面。又一輛出租車跟上來,堵在他的一側(cè)。剛才不搭理他的出租車們,現(xiàn)在約好似的圍聚過來。喇叭聲一聲跟著一聲,喧鬧成一片,同時雪亮的燈光齊刷刷打在登鎖身上,釘住了他。

登鎖硬了身子站著,眼睛被晃得無法彈開。他抬起手,亂亂地?fù)踝×四槨?/p>

(兩天后,《都市早報》在社會版登載了題為“天使變成維納斯,市民勇擒盜劫犯”的詳細(xì)報道。為了引人注目,又在頭版做了導(dǎo)讀提示。提示文字稱:自街心天使被盜后,公共場所的治安成了市民們議論的話題。警方從調(diào)查全市各廢品收購點入手,獲得重要線索,基本鎖定不法分子的落腳方位。在此情形下,不法分子倉皇出逃,企圖轉(zhuǎn)移銅像,不想被警惕的市民發(fā)覺,上演了見義勇為的感人一幕。詳見13版。)

原刊責(zé)編張曉紅

[作者簡介]鐘求是,男,1964年生,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大學(xué)經(jīng)濟系和魯迅文學(xué)院第三屆高級研討班。已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部(篇),部分作品曾入選《中國年度最佳小說》、《中國最具閱讀價值中篇小說》等二十余種選本,曾獲“中篇小說月報獎”等獎項?,F(xiàn)供職于浙江省溫州市文聯(lián),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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