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福荃
博古和潘漢年的友誼
博古認識潘漢年是在一九二五年的春天。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孫中山在北京逝世,噩耗震動全國,震驚世界,全國人民無限悲痛,各地紛紛舉行孫中山先生追悼大會?!板a社”在無錫籌劃舉行孫中山先生追悼大會,博古是江蘇省無錫“錫社”的負責人,正全力投入追悼會的籌備工作。這時博古已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按照黨的指示,要把追悼活動辦成一次范圍廣泛、規(guī)模巨大的反帝反封建的政治宣傳運動。因此在人手上很緊缺。
就在這個時候,三月中旬的一天,潘漢年來到會場,找到博古,自薦愿意參加籌備工作。經(jīng)過交談,博古得知他在無錫唐文治先生創(chuàng)辦的國學專修館學習,已經(jīng)學了半年了。春節(jié)前回宜興老家,在母親的主持下,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八日與一個許姓女子結了婚,婚后又匆忙趕來無錫繼續(xù)學習。
經(jīng)過幾天接觸,博古覺得潘漢年很有能力,處事機靈,寫東西快捷通順,辦事利落,就請他負責宣傳,并兼顧保衛(wèi)工作,從此開始了他倆的莫逆之交。
三月下旬,博古投身革命的啟蒙老師、上海大學社會系教授、《中國青年》主編惲代英來無錫參加孫中山追悼大會。博古介紹潘漢年與惲代英相見,惲代英了解了潘漢年的情況后,建議潘漢年去革命正在蓬勃發(fā)展、需要有志青年投身革命的上海工作。博古因為尚在蘇州省立第二工業(yè)??茖W校學習,還沒有畢業(yè),追悼活動結束后,即將去蘇州繼續(xù)上學,所以不能和潘漢年同去上海。三月底,兩人惜別后,潘漢年即赴上海,四月底進入中華書局當校對。
一九三〇年九月,博古從莫斯科回到上海,被分配到全國總工會任宣傳干事,同時在《勞動報》任編輯。一九三〇年十月,潘漢年從“左翼文藝運動委員會”調到中共中央宣傳部《紅旗日報》任總采訪,和在中宣部任黨刊《真理》編輯的王稼祥住在一起。一九三〇年十月下旬,博古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摯友沈澤民也回到上海,分配在中央宣傳部任新聞宣傳主管,是潘漢年的領導。由于大家都在搞報刊宣傳工作,不久博古和潘漢年又重逢了。當時的中央宣傳部長是李立三。
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后,王明進了中央政治局,分工擔任江蘇省委書記。一九三一年一月,王明有一天對博古說,他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幫他主持宣傳工作,博古就推薦潘漢年。于是,一九三一年一月底,潘漢年就任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長。
一九三一年是當時處在地下活動的中國共產(chǎn)黨最困難的一年,一月十七日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實被叛徒出賣,二月七日英勇犧牲。四月二十七日,領導中共中央特科工作的顧順章送張國燾去鄂豫皖根據(jù)地后,返回上海時,在武漢被捕叛變。由于顧順章長期負責黨的保衛(wèi)工作,知道黨的機密極多,清楚中央機關和領導人的住址,所以顧的叛變,對中央構成很大威脅。周恩來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才避免了對黨的機構的嚴重破壞。
可是一波剛平,另一波又起。六月二十一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fā)外宿時被人認出,而遭敵人逮捕,在二十四日就叛變了,供出周恩來的住處,幸虧周恩來和鄧穎超都已撤離了,但敵人在全市大搜捕,使周恩來難以長期在上海繼續(xù)存身了。
在這種情況下,王明主持中共中央工作后,決定重新加強特科的工作。博古特別推薦潘漢年,認定他是搞保衛(wèi)和反間諜的能手。因為在一九二五年無錫籌備開孫中山先生的追悼大會和進行追悼活動中,博古已經(jīng)親眼目睹了他負責保衛(wèi)工作的過細能力。于是在一九三一年七月上旬的一天,博古找潘漢年,談了中央的想法,動員他搞保衛(wèi)工作,潘漢年接受了博古的意見,離開了宣傳系統(tǒng),切斷了與左翼文化團體的聯(lián)系,參加中共中央特科工作。
博古和王明約定潘漢年為聯(lián)絡員
進入九月,上海的白色恐怖越加嚴重,中央機關已經(jīng)暴露的人員,開始分批轉移,前往中央蘇區(qū)。王明也想離開上海,征得共產(chǎn)國際同意后,準備去莫斯科擔任瞿秋白離任回國后一直空缺的共產(chǎn)國際中國代表團團長的職位。臨走前他作出了三項安排來控制國內的中央最高領導層,以保證中央總書記的職位,永遠給他留著。
第一項是組成臨時中央政治局,由博古、張聞天、盧福坦、李竹聲、康生、陳云共六人組成。并確定博古、張聞天、盧福坦三人為常委,博古任總負責人。隨后報共產(chǎn)國際,十月十日獲得共產(chǎn)國際批準。這項安排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六個人全是從莫斯科回來的,其中博古、張聞天、李竹聲又都是王明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學,是在中山大學的政治斗爭中觀點一致的戰(zhàn)友。尤其是博古在同李立三路線斗爭中,和王明聯(lián)手,共過患難。因此這個班子是王明完全信得過的班子。它排除了“三朝元老”、“不倒翁”周恩來,這也是王明的一個目的。第二個特點是這個臨時班子不設總書記,只有常委和總負責人,因此王明給自己保留了“總書記”的位置。
第二項是王明給博古單獨交代了三條“切記”。第一條“切記”是:要盡最大的努力,使臨時政治局在上海堅持下去。實在難以堅持,就遷往閩贛蘇區(qū),但必須先派人報告共產(chǎn)國際,再遷出上海。同時必須牢牢掌握住中央蘇區(qū),把這塊根據(jù)地建成中央的根據(jù)地。第二條“切記”是:盡量不要召開“五中全會”,不要改變四中全會的選舉結果和臨時中央政治局的組成人員,要強調四中全會是共產(chǎn)國際派代表參加并批準的會議結果,必須尊重。情況發(fā)展到實在非開“五中全會”不可時,也應提前向共產(chǎn)國際報告召開的理由,經(jīng)共產(chǎn)國際同意后再開。第三條“切記”是:從一九三二年元月一日起與共產(chǎn)國際的電訊更換新密碼,絕對不準用于對蘇區(qū)的電訊上。如果發(fā)生與共產(chǎn)國際的電訊中斷,出現(xiàn)特別情況必須報告共產(chǎn)國際時,“我們兩人確定一個秘密聯(lián)絡員,只有他來莫斯科,說的話是代表你的意思,我也只相信他的話?!?/p>
由于當時白區(qū)國民黨特工多如牛毛,派出去面述的人,不能帶信函文件,只能靠腦子記,用口述傳達,所以人選特別重要,既要可靠可信,腦子記憶力特別好,還要機敏善于應付種種環(huán)境,能穿插過敵人布下的特務網(wǎng)線。博古認為只有他的好友潘漢年具有這方面的才能,于是兩人商定了聯(lián)絡員為潘漢年。
第三項是要發(fā)動群眾起來同國民黨軍警特務斗爭,要緊緊依靠上海的工人階級,保護臨時政治局在上海的安全,使臨時政治局能在上海扎根。為此王明成立了“江蘇省委破壞反革命軍隊運動委員會”,調來了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學、善長于做群眾工作的帥孟奇(女)任“破反會”書記。這樣內線有陳云、潘漢年的中央特科,外線有帥孟奇的“破反委”,負責臨時政治局的安全。
一九三三年一月,臨時中央遷入中央蘇區(qū)。潘漢年和特科暫留在上海中央分局工作。
一九三三年五月十四日,左翼文化人丁玲和潘梓年同時被捕。由于潘梓年與潘漢年是同鄉(xiāng),一九三〇年前后兩人都從事左翼文化活動,常有接觸,被捕時任中共江蘇省委機關報《真話報》總編輯。丁玲和潘漢年也有過接觸。為了防止意外,中共中央上海分局李竹聲決定讓潘漢年撤出上海,轉移到中央蘇區(qū)工作。
一九三三年六月中旬,潘漢年到達瑞金。博古十分高興,留潘漢年同宿,細談別后上海的情況。當時中央紅軍在三月取得了第四次反圍剿的勝利,土改“查田”運動亦取得了勝利,邊貿開展得很活躍,根據(jù)地正在發(fā)展,軍隊和地方都很需要干部。正好前幾天彭德懷向博古提出要給他配個政治干部,楊尚昆愿意去與彭共事。楊尚昆說:“彭總是條漢子,為人坦蕩,與他共事有安全感?!爆F(xiàn)在潘漢年來了,正好接楊尚昆的工作,讓楊去紅三軍團任政治委員,潘漢年就接任楊尚昆原來的工作,任中宣部中央蘇區(qū)宣傳部長,在中宣部部長張聞天手下工作。
大轉移(萬里長征)開始前,博古把潘漢年從贛南省委宣傳部部長的崗位上調回來擔任紅軍總政治部宣傳部長兼地方工作部部長,同部隊一起轉移,為的是使潘漢年能留在身邊。
派陳云、潘漢年去共產(chǎn)國際匯報
遵義會議后,一九三五年二月上旬,紅軍在云、貴、川三省交界的云南威信縣水田寨花房子村休整時,博古派警衛(wèi)員去叫潘漢年,警衛(wèi)員對潘說:“昨天總政委(即周恩來)和總書記說了一下午話,現(xiàn)在總書記精神好了,找你過去談一談。”
來到博古住處,博古向潘漢年談了遵義會議的全過程。談得很細,要潘漢年仔細記下,并把周恩來昨天說的話也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并強調:“現(xiàn)在自己決定交權,讓位給張聞天,并同意會議的決定,重新起用毛澤東。這完全是為了中央紅軍的命運,為了中央政治局的團結。第五次反‘圍剿失敗,自己作為中央軍事上掌握最終決定權的人,難辭其責。紅軍需要一個有獨特軍事才能的人,來幫助中央掌握軍事行動最終決定權的周恩來行使這個權力,否則‘蒸沙難成飯。所以我思來想去,也只有同意周恩來的意見‘煮粥焚須了?!?/p>
博古說:“交權不僅僅是交三個印章,交幾箱文件。最重要的是要向共產(chǎn)國際交代。讓共產(chǎn)國際批準張聞天接班,否則即便交了印章,共產(chǎn)國際不承認,這個權還是沒有交出去。所以這個工作必須由你來作,也只有你才能完成這個任務。因為我和王明約定的秘密聯(lián)絡員是你,只有你去了,他才會相信這是我的意愿。這兩天你準備一下,把我剛才講的話,反復背誦記牢。為了預防萬一,我和周恩來已經(jīng)商量過了,讓陳云同志也去,由周恩來把我昨天說的意見告訴他。但兩人要分開走,不管誰先到莫斯科,匯報以你為主,陳去補充?!?/p>
博古和潘漢年,兩人推心置腹地談了近四個小時,談著談著,倆人都流淚了。
一九三五年二月七日,張聞天同時把陳云和潘漢年叫去,交待了去莫斯科向共產(chǎn)國際和向王明匯報的任務,并提出自己有一個建議,想把黨中央機關轉移到香港去,請示王明是否可行,如王明同意,就請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批準。
一九三五年二月十日在中央紅軍轉移的同時,潘漢年化裝成商販南下經(jīng)云南、香港轉上海,走海上。同年六月陳云出發(fā)經(jīng)四川轉上海,走陸路。
八月初,陳云、潘漢年先后到達上海,在上海中央分局的安排下,前后各搭蘇聯(lián)貨船,以押運員身份,經(jīng)海參崴,再轉乘火車先后去莫斯科。潘漢年是在一九三五年九月中旬到達莫斯科的。
此時,共產(chǎn)國際“七大”已經(jīng)閉會,王明在“七大”上當選為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主席團委員和書記處候補書記。在公布主席團名單時,王明的名字和斯大林、季米特洛夫、臺爾曼等七人的名字一樣,受到“暴風雨般的掌聲”的歡迎,王明此時此刻受到的殊榮,也是他一生中所達到的最頂峰。
王明聽了陳云、潘漢年關于遵義會議及前后情況的詳細報告后,對博古主動交權感到很遺憾,對張聞天上臺則表示尚能接受。一九三五年十月二日,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批準張聞天為中國共產(chǎn)黨臨時負責人。
潘漢年、張浩受命回國
一九三五年十月三日,王明決定派潘漢年和張浩兩人分別回國,向中共中央傳達共產(chǎn)國際“七大”文件和對張聞天的任命。張浩原名林育英,由于不知道中央紅軍現(xiàn)在何處,陳云建議張浩走陸路,潘漢年走水路往回返。
張浩裝扮成蒙古商人,從莫斯科經(jīng)外蒙古,再穿內蒙古毛烏素沙地西沿的鄂托克旗,進入陜北革命根據(jù)地,打探中央紅軍的所在。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七日,張浩到達陜北定邊,找到縣委,了解到中央紅軍已在陜北,說明自己身份后,要求見中央。
十一月九日,周恩來派人把他接到瓦窯堡,一見面才知道原來是林育英。張浩把他被黨組織從沈陽監(jiān)獄營救出來后,改名張浩,后被派往莫斯科,以及這次受王明之派回國傳達共產(chǎn)國際“七大”精神,及宣布共產(chǎn)國際對張聞天的任命等,細說了一遍。問及潘漢年是否已到,周說還沒有。
其實,這時候潘漢年還沒有離開莫斯科,他在盧鏡如的陪同下,在共產(chǎn)國際的情報局學習“新編密碼辦法”和“第一套新編密碼”。白天學習,晚上還要反復強記,不斷默寫,再燒毀。經(jīng)過三個月的訓練,已經(jīng)完全背熟。
一九三六年一月中旬,潘漢年已準備就緒要回國了。這時王明又找他說:蔣介石派國民黨政府駐蘇使館武官鄧文儀,來找我商談國共合作抗日問題,這可是一件大事情。我和陳云商議,陳云說你是個“談判高手”,因此我們商定派你以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外交人民委員會副委員長的身份,去和鄧文儀接觸。辦完這件事,你再回國。
在一月十七日、二十二日和二月三日,潘漢年同鄧文儀進行了三次談判,確定七月在南京和國民黨代表陳果夫繼續(xù)深談。為什么蔣介石會提出“國共合作抗日”呢,為什么會在莫斯科開始這個談判呢。原來蘇聯(lián)政府答應,只要蔣介石停止內戰(zhàn),積極抗日,蘇聯(lián)就像當年支援孫中山和黃埔軍校那樣,全面支持和支援蔣介石及國民黨軍隊,并和蔣介石的國民政府簽訂友好互助條約。蔣介石為了得到錢和武器,就讓陳果夫出面與共產(chǎn)黨高層聯(lián)系。
為了使這個接觸能繼續(xù)下去,并取得圓滿結果,王明讓潘漢年趕緊回國,向張聞天報告談判情況。王明再三強調:要向張聞天闡明建立反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當前的首要任務,也是唯一的能夠動員全國人民去與帝國主義作神圣的民族革命斗爭的策略。要中共中央把與蔣介石商談“合作抗日”作為首要的中心工作來抓。
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潘漢年經(jīng)列寧格勒,準備乘希臘客輪繞道香港回國。不料希臘政治情況突然變化,船出海兩天后又折回列寧格勒。直到旅游旺季的四月八日,潘漢年才以旅游者的身份,乘坐國際列車,取道巴黎,從馬賽乘船到達香港,此時已是一九三六年五月中旬了。到香港后得知中央紅軍已到陜北,而上海由于李竹聲、盛忠亮的叛變,白色恐怖特別嚴重,進入上海十分危險。
這時距和鄧文儀商定的七月會見陳果夫的時間已經(jīng)很近了,先回陜北再來南京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了,而且怎樣過上海也是個大問題。于是他在香港給陳果夫發(fā)信,告訴陳,他已到香港,讓陳果夫派人來和他聯(lián)系。一九三六年七月七日,陳果夫派人在香港《生活日報》上,登了一則尋人啟事:“叔安弟:遍訪未遇,速到九龍酒店一敘。兄黃毅啟”(肖叔安是潘漢年在莫斯科與鄧文儀談判時用的化名)。見面后,才知道黃毅是國民黨中央委員、組織部調查科總干事張沖的化名。
有了張沖這張護身符,潘漢年平安到達南京??墒钱旉惞颉㈥惲⒎蛐值艿弥藵h年尚未和陜北朱德、毛澤東、周恩來見面后,便不肯親自出面,派鐵道部次長曾養(yǎng)甫來和潘漢年談,要潘先回陜北,將中共中央和紅軍的談判條件帶來南京,然后再和二陳進行正式談判。并給了潘漢年“特別通行證”。
有了“特別通行證”,潘漢年在一九三六年八月一日乘火車到達西安,八月七日順利到達中共中央所在地陜北的保安。他向張聞天匯報了在莫斯科的情況,談了共產(chǎn)國際“七大”精神和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對張聞天的任命,以及王明交待的任務。特別是著重匯報了他和鄧文儀、張沖、曾養(yǎng)甫談判的情況。
毛澤東說:潘漢年不可信用
潘漢年去莫斯科到回延安,這一去一回的一年半時間里,中共中央已經(jīng)發(fā)生了歷史性的變化。特別是他比張浩晚到九個月,沒有盡快帶回國際的指示和密電碼,毛澤東對他很不滿意。而他更不清楚現(xiàn)在中共中央實際當家掌權的人不是張聞天,也不是周恩來,而是毛澤東。正是由于這些情況,對潘漢年的回來,毛澤東、周恩來都表現(xiàn)得比較冷漠,和張浩回到陜北時的熱烈歡迎相比,真有天上地下之分。毛和周都沒有接見他,只讓他住到中央黨校宿舍,撥出一窯洞,讓他晝夜不停地把新編密電碼寫出來,交給鄧穎超同志。
一九三六年八月十日,張聞天召集政治局會議,討論同國民黨進行談判的有關問題,博古也從瓦窯堡前來參加會議。
會議開了三天,專門討論“國共合作抗日”問題。當時除了國民黨駐莫斯科使館武官鄧文儀溝通了和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的聯(lián)系,打開了潘漢年、張沖、陳立夫這條談判渠道外,還有另外三條渠道,也正在進行國共談判的聯(lián)絡。一條是由宋子文出面,通過宋慶齡的介紹,派董健吾牧師來陜北,帶來了國民黨中央致中共中央的信,并帶回去了中共中央的復信;第二條是在陳立夫主持下,由曾養(yǎng)甫出面,委托諶小岑通過翦伯贊、呂振羽的關系,找到中共北方局的周小舟,并由周小舟和曾養(yǎng)甫進行了初步的談判;第三條是諶小岑還通過左恭的關系和中共上海地下黨取得聯(lián)系,由張子華往返于陜北和南京之間,幾次轉達了國共兩黨有關談判合作的意見。
因此,政治局會議上,對這四條渠道作了對比分析。博古認為還是潘漢年這條渠道層次高些,應爭取和陳果夫、陳立夫直接面談。
周恩來說:“國民黨駐蘇大使館出面聯(lián)絡的這條渠道比較正式,而且王明是讓潘漢年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外交人民委員會副委員長的官方身份,去同國民黨政府的駐蘇武官鄧文儀談判的,后又因同國民黨組織部的張沖、鐵道部的曾養(yǎng)甫接觸,并與陳果夫也有了間接接觸,所以這條渠道比較現(xiàn)實?!?/p>
毛澤東說:“這條渠道是好一些,但去談判的人選要慎重考慮。”
張聞天說:“現(xiàn)在陳果夫要的是我們的條件,我們應該重點放在研究條件上,人選問題放到最后研究?!?/p>
當天休會后,毛澤東對周恩來說:“潘漢年這個人不知輕重,這么重要的‘密電碼放在腦子里九個月,不積極返回陜北中央根據(jù)地,把密碼交給機要處后再去辦別的事,卻先去辦‘國共和談,讓我們在這里急等,耽誤了大事,這樣的人‘不可信用?!?/p>
毛還說:“博古、王明很看重潘漢年,我看他是王明的人,對王明安排的任務比交‘密電碼給中央還看得重。”
周恩來為此和博古溝通人選問題,博古說:“我是重才不重人,用人就不疑人。”
在第三天的會上,周恩來表態(tài)說:“人選還是潘漢年比較合適。理由是在中央蘇區(qū)時,幾次談判,潘漢年都談得很成功,何況這次談判是他開的頭,談得也很好,已經(jīng)有了初步眉目,我們再換人,對談判本身不利。”
博古支持周恩來的意見。最后毛澤東也同意了。
博古與潘漢年臨別前的一次談話
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三日,潘漢年去向博古辭行。
博古語重心長地對潘漢年說:“我派你和陳云去莫斯科后,張、毛、周都焦急地等待回音。你腦子里帶密電碼,又以談判代表身份回國,走比較安全的路,晚到一兩個月,是無可非議的。張浩也曾說過,再等一個月潘漢年就能到來,結果你比他晚回來九個月。在這九個月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和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又聯(lián)系不上,逼得毛澤東又派鄧發(fā)去莫斯科,匯報一、四方面軍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你說毛能不生氣嗎?
你在向張聞天匯報時,一再說王明交待的任務,要中央把國共合作、聯(lián)合抗日放在第一位。這種說法不準確,國共合作聯(lián)合抗日是中共中央首先提出來的,不是王明。王明不了解國內情況,在國外指手畫腳,想指揮國內,毛澤東對這種做法最反感。中共中央和駐共產(chǎn)國際的中共代表團之間的關系,以前,臨時中央一直把王明看成是上級,認為他既是中共中央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團長,又是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書記處副書記,是共產(chǎn)國際負責處理中國問題的主要領導人,在國內時就是我們的上級,所以,一有問題就請示他,聽從他的指揮。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個概念錯了。到陜北后毛澤東明確表示:駐共產(chǎn)國際的中共代表團是中共中央的一個派出機構,是受中共中央領導的一個部門,因此它的一切活動,都必須首先取得中共中央的批準,中央政治局可以根據(jù)需要撤換代表團成員。毛派鄧發(fā)去莫斯科,其中有一件事,就是向季米特洛夫闡明,中共中央有權更換代表團成員,取得季米特洛夫支持。看來王明在蘇聯(lián)的時間也不會很長了。
這次你身負重任前往白區(qū)和陳果夫談判,凡事要提高警惕,謹慎從事,大事小事先報告周恩來,批準后再辦。千萬不要獨自行動,自作主張,否則后果難測,小則不被使用,大則禍從天降。千萬注意別出差錯。再有一件事,就是今后我們兩人少來往,你不論走到哪里,不論遇到什么情況,見到什么人,寫文章談話等等,一概不要談到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說你是我的人,這對你今后很不利,我也不想有山頭,這件事的確給我們敲響了警鐘?!?/p>
潘漢年很關心博古的處境,博古說:“我現(xiàn)在還可以,最困難的時期已經(jīng)過去?!?/p>
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四日,潘漢年離開陜北前往南京。以后博古和潘漢年之間,除了公務,再沒有私交了。
潘漢年的結局
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潘漢年首任上海市常務副市長。五四年,發(fā)生“高饒事件”。在對饒漱石審查中,發(fā)現(xiàn)他有叛黨嫌疑,特別在接管上海前夕,批準任用原國民黨特務胡均鶴參加公安肅反工作,于是認定饒為國民黨在華東的代理人。接著聯(lián)系到上海市公安局在利用投誠自首人員上有重大問題,逮捕了上海市公安局長楊帆,從而開始追查負責公安工作的上海市常務副市長潘漢年。
一九五五年三月下旬,在北京召開中國共產(chǎn)黨全國代表大會,毛澤東在簡短的開幕詞中,對當時的國際國內的階級斗爭形勢做出了十分嚴峻的估計,并表示即將在全國范圍進行一次大規(guī)模肅反運動的決心。
一九五五年四月一日,潘漢年找陳毅談了他在一九四三年被李士群、胡均鶴挾持去會見了汪精衛(wèi)的事情,并說明了后來長時間沒有向組織上說明的原因,并把一份自我檢討的材料交給陳毅,請他轉呈中央。陳毅安慰他,不要緊張,要相信組織,相信中央。
四月二日,陳毅赴中南海,向毛澤東報告了潘漢年交代的事情,并交上潘漢年寫的材料。毛閱后,提筆在材料上批示:“此人從此不可信用?!彪S后,在當天下午毛又指示:“立即逮捕審查潘漢年?!边@是建國后毛澤東直接制造的第一起“反革命”大冤案。
潘案發(fā)生后,周恩來指示總理辦公室副主任立即組織一個小組,在李克農(nóng)領導下,對潘漢年的政治、歷史、歷年活動進行全面審查。專案組進行了一年多時間的全面調查,翻閱了潘漢年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八年的來往電報,及同潘漢年有來往的全部人員的相關檔案,審問了有關的在押敵偽人員,經(jīng)過各方面的反復核實,于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九日,李克農(nóng)向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寫了正式報告。報告提出了有力的五大反證:
一、中央一再有打入敵偽組織、利用漢奸、叛徒、特務進行情報工作的指示。
二、潘漢年利用袁殊、胡均鶴、李士群等都有正式報告。
三、是他提供了決策情報,其中包括德國進攻蘇聯(lián)時間的準確情報,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軍究竟是南進還是北進的情報等。
四、組織機密一直未被泄露,直到上海解放。
五、潘漢年所屬的重要關系,當時還正在起著絕密的現(xiàn)實作用,這是毛主席、周總理所知道的。
但是,這個實事求是的報告,在當時“左”的思想越來越嚴重的情況下,并未引起重視。相反,一九六二年一月三十日,毛澤東在七千人大會上的講話中,對潘漢年作了“定性”結論。毛說:“有個潘漢年,此人當過上海市副市長,過去秘密投降了國民黨,是一個CC派人物,現(xiàn)在關在班房里頭,但我們沒有殺他。像潘漢年這樣的人,只要殺一個,殺戒一開,類似的人都得殺。”
由于毛澤東的“寬容”,潘漢年得以繼續(xù)活命。一九六三年二月三日出獄,在北京公安局的團河勞動農(nóng)場,被管制生活。一九六七年三月,謝富治又把他抓回監(jiān)獄。一九七五年五月送湖南第三勞改農(nóng)場安置,一九七六年一月宣布結論:“無期徒刑?!?/p>
潘漢年在監(jiān)獄中和勞改農(nóng)場度過了二十二年后,一九七七年四月十四日帶著“無期徒刑”的結論病故。
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陳云同志建議復查此案,重新看到李克農(nóng)同志給中央的報告,及一些尚健在的老同志的旁證。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為潘漢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復名譽的通知”。
(選自《炎黃春秋》200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