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亦實
一
提到著名愛國人士馮玉祥將軍,可說幾乎無人不知,然而,人們對馮將軍的愛女馮理達的情況和事跡未必有多少了解。1982年9月11日在馮玉祥將軍誕辰一百周年之際,北京舉行了隆重的紀念大會。會后,鄧小平親切地接見了馮玉祥將軍的親屬。鄧小平回顧了歷史上他與馮玉祥交往的情景,特別強調指出:“自辛亥革命以來,煥章先生一直表現很好,我和煥章先生是有緣的。”這指的是大革命年代,鄧小平曾受我黨派遣到馮玉祥統(tǒng)率的西北軍搞過革命工作,與馮玉祥有過一段交往。鄧小平還對馮玉祥將軍的幾個子女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馮玉祥將軍戎馬半世紀,以開明正派、廉潔奉公而著稱,對子女要求甚嚴,從不讓他們搞特殊化。他曾無數次地囑咐他的子女們:“要自愛,要處處想到同胞,愛護同胞。不能為一己私欲干出損害人民利益的事,要靠自己的雙手生活?!?/p>
馮理達生于1925年,母親李德全思想開明進步,心地善良,待人真誠,她樂于助人,在西北軍將士中享有較高的威信。李德全在青年時代就參加過“五四”運動。1924年與馮玉祥結婚。李德全對醫(yī)學一直有興趣,且有良好的基礎。多年來,李德全既是馮玉祥的賢內助,又是一位社會活動家,抗戰(zhàn)軍興,她積極投身于神圣的抗戰(zhàn)事業(yè)。1942年夏,馮理達從重慶南開中學畢業(yè)。當時正值抗日戰(zhàn)爭中期,重慶作為國民黨政權的陪都是大后方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日軍飛機常飛來重慶進行轟炸、掃射。馮玉祥身為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雖說并無多少實權,地位卻相當高,是主張國共合作、堅決抗日的進步陣營的核心人物。他在重慶給過中共以不少切實的幫助。馮理達嚴遵父母教誨,上學放學從不坐人力車、三輪車,堅持背著書包步行;穿得也很樸素,布衣布鞋,“土”氣得很,與重慶上層社會那些嬌氣十足、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小姐形成鮮明對比,也頗為社會輿論稱道。馮理達很有抱負,少女時代想當個科學家,又想當個機械工程師。而且,由于受到母親的影響,她對醫(yī)學也感興趣。當她對自己未來的職業(yè)猶豫不定時,父親和母親對她說:“就去做個醫(yī)生吧,學點救死扶傷的本領,將來給老百姓謀點福。”
就這樣,馮理達考進了成都齊魯大學。該大學系抗戰(zhàn)之初從山東內遷來的,原為德國教會所創(chuàng)辦,師資力量雄厚,校風較好。在齊魯大學,馮理達有個特點:她不盲從,有主見,不一味只鉆研西方醫(yī)學,她對祖國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中醫(yī)藥學從不排斥,同樣有興趣。閑暇還留心收集中醫(yī)秘方、偏方、湯頭歌訣等。曾跟二位老中醫(yī)學習過針炙,還讀過《傷寒論》、《黃帝內經》、《千金方》、《本草綱目》等中醫(yī)藥典籍。試圖用西醫(yī)科學理論來印證中醫(yī)學治病理論。僅就這一點來說,馮理達就顯示出見識不凡,這在當時是很不容易的。1944年,馮理達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兩年后,轉讀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生物系。抗戰(zhàn)勝利后,馮玉祥將軍因追求進步,反對蔣介石發(fā)動反共反人民的內戰(zhàn),在南京中央政府屢遭排擠、打擊,被派往美國考察水利。馮玉祥不屈不撓,在美國仍堅持愛國反蔣立場,一再利用公開演講或發(fā)表文章來抨擊蔣介石政權的倒行逆施,呼吁美國政府和國會中止援助蔣政權。蔣介石一伙對馮玉祥恨之入骨,威脅利誘無效,遂派特工潛往美國,企圖暗殺馮玉祥。但都沒成功。
在美國留學的馮理達與父母朝夕相處,她漸漸對父親的英文秘書羅元錚產生了好感。羅元錚不過才二十出頭,年輕英俊、才氣過人、思想敏銳,一向追求進步。他在國內讀書時就多次參加反蔣集會游行,或寫文章抨擊腐朽反動的蔣政權。他的名字上過軍統(tǒng)的黑名單。
他出身于成都一書香門第,父母開明,家中兄妹姐妹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且多半學有所成。羅元錚頗受馮玉祥器重,認為他是個人才。他也看上了樸實勤奮、有才情的馮理達,接觸中產生了戀情。馮玉祥看出來后,心中暗喜。在他的提議與安排下,馮理達與羅元錚結合了。馮將軍送給他們的惟一禮物就是一副親手寫的對聯:“民主新伴侶,自由兩先鋒?!?/p>
二
1948年,返回祖國途中的馮玉祥將軍不幸死于黑海上一客輪的火災,李德全被燒傷。這一件事情發(fā)生得很突然,真相至今還是個謎。說法不一,不排除是國民黨特工在帝國主義者配合下搞的謀殺陰謀。馮玉祥將軍的遇難對于中國人民是一重大損失。馮理達與丈夫羅元錚隨同父母一塊經歐洲返祖國,因沒乘上同一艘船而幸免于難。這對青年夫婦傷痛欲絕。
他們認為,發(fā)奮工作,獻身于新中國的建設事業(yè),干出成績正是對父親的最好的紀念。
馮理達不久后就赴前蘇聯列寧格勒醫(yī)學院求學。她勤學好問,珍惜時間,加上基礎厚實,學貫中西。她以優(yōu)成績畢業(yè)后,就留院直升研究生,專門研究免疫學異,兩年后獲得博士學位。她所撰寫的免疫學專著在蘇聯醫(yī)學界得到了很高的評價。蘇聯專家們認為馮理達有關免疫學的見解頗有獨到之處,對國際上流行的免疫學基本理論起到了完善并充實的作用。1950年毛主席和周總理應斯大林之邀出訪蘇聯,他們抽空接見了我國留學生代表,馮理達就在其中。毛主席、周總理都親切地與她握手,稱贊她取得的成績,勉勵她學到更多的東西。
1953年,列寧格勒地區(qū)流行起白喉病。醫(yī)院里人滿為患,兒童患者尤其多,就連波羅的海艦隊的一些官兵也染上這種可怕的病。抗白喉疫苗和抗菌素不夠用,死者在增加。
前蘇聯中央政府緊急抽調幾百名醫(yī)護人員趕赴列寧格勒。軍隊和警察奉政府命令,劃出隔離區(qū),以防疫情進一步蔓延。出于對當時的國際政治氣候的考慮,報紙上都盡量對外界封鎖消息。馮理達和同學們奮不顧身地投入救護工作。她起早摸黑,不怕吃苦,深入伊格瓦拉什街區(qū),搶救病人,進行消毒。她愛動腦筋,想到白喉病主要系由病毒引起,在我國歷史上就曾多次流行,造成相當嚴重的災禍。清朝末年西北關中地區(qū)的一次白喉流行就奪去了十幾萬人寶貴的生命,令人們談之色變。而在民國初年,華北一些地區(qū)又流行白喉時,天津、北京等市若干民間中醫(yī)采用針炙術加上具有清熱解毒功效的藥湯輔助服用,居然有效地控制住疫情的蔓延。死亡人數大為減少,成千上萬人(主要是兒童)被治愈,恢復了健康。以至于平津等地一些歐美傳教士、醫(yī)生大為驚訝,認為是不可思議的奇跡。那兒,為什么就不能運用針炙術為飽受白喉病折磨的友邦人民治病解除痛苦呢?馮理達把自己的想法對幾位學醫(yī)的同學講了。他們出于謹慎,勸說馮理達小心行事。因為她雖懂得中醫(yī)藥,但畢竟不是中醫(yī),又沒有行醫(yī)執(zhí)照,如出了差錯,就不太好辦。但馮理達堅持治病救人要緊,顧不上考慮種種利害了。說干就干,她先用一直帶在身邊的銀針在自己身體上刺有關穴位,作反應試驗,待感到有把握了,便投入搶救,并輔之以西藥服用,來個中西醫(yī)結合,居然取得了不錯的療效,對兒童患者的療效尤其好,許多人擺脫了死神的威脅,恢復了健康。在馮理達的帶動下,中國留學生們都投入了救護工作。蘇聯醫(yī)生們先是將信將疑,漸漸的,他們在事實面前信服了,有的醫(yī)生也學起針炙術……幾個月下來,奇跡出現了,列寧格勒消滅了白喉傳染病。馮理達一時成了全蘇聯醫(yī)學界的新聞人物?!墩胬韴蟆?、《消息報》、《列寧格勒人報》等報刊紛紛刊登介紹她的文章、照片報道等。
1958年,馮理達一再謝絕了蘇聯方面的挽留之后,帶著滿腔熱情和滿腹經綸回到祖國,被分配到中國醫(yī)學科學院免疫學研究所工作。她丈夫羅元錚則在中科院經濟研究所工作。
夫婦倆相敬相愛,各自在學術事業(yè)上都有建樹。馮理達至誠至孝,每年清明,她都要去山東泰山為父親掃墓,獻上一束鮮花,這已成為她生活中一個定例。她保持著父親傳給她的急公好義的性格,在哪兒都以公益為重,樂于助人。一年春天,在從北京開往南方的客車上,馮理達看著報紙,漸生倦意,打起瞌睡,朦朧中忽聽到前邊人聲嘈雜。她問一旅客,才知車上有一位來自山東農村的孕婦因旅途疲勞又緊張而早產。馮理達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這時,車上喇叭中響起了列車員的聲音,問列車上有沒有婦科醫(yī)生,請速為產婦提供幫助。馮理達雖沒學過接生,但她幾乎沒有猶豫就挺身而出,趕了過去,分開眾人,擠到那孕婦的車座邊。孕婦蜷在椅上,臉上滿是汗珠,痛苦不堪地呻吟著,她一身半舊的土棉布衣褲,下身已滲出血水,小生命很快就要出世。她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漢子,手足無措,不知怎么辦才好,急得結結巴巴,話都說不清楚,眼里盈滿淚水。馮理達說明了身份,叫大家不必緊張,指揮幾位女乘客用布衣布料將孕婦坐椅全遮擋起來。爾后,她用肥皂洗手消毒,又點上打火機將臨時找來的剪刀等消毒。爾后,她親自為孕婦接生,忙得臉上汗水都顧不上拭去。約半小時后,孕婦順利產下一嬰兒。大家都松了口氣,喜形于色。馮理達忙完后,在人們欽佩的目光中,回到自己座位上。她認為這是義不容辭的事,是她完全應該做的,也是她帶給長眠在山東泰山之麓的父親的最有意義的紀念。
當然,類似這樣熱心助人的事對于馮理達來說就太多了,不勝枚舉。馮理達從不喜歡張揚,就當沒這些事。她淡泊名利,平日就怕見記者,怕接受采訪。她最向往的生活是為事業(yè)而奮斗,是燈下苦讀學習,是實驗室里的科研工作?!皩W習、學習、再學習?!绷袑幍倪@句名言已成為她的座右銘。
三
1966年夏,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神州陸沉地覆天翻,工廠停工、學校停課、機關癱瘓。馮理達也難逃災劫,被造反分子貼了大字報。馮理達的處境引起周總理關注。一天,周辦來了電話,叫她去中南海有事。她如約趕到中南海內西華廳??偫聿辉冢嚪f超一人在等她。鄧大姐布衣布鞋,面色憔悴、蠟黃,且有些浮腫,可以看出她熬過了不少不眠之夜。她慈祥地笑笑,握握馮理達的手:“這些日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p>
馮理達只感到鼻子發(fā)酸,兩眼濕潤了。鄧大姐又說道:“總理又出去了,這些日子他一天平均接見十幾批各省、市造反派、紅衛(wèi)兵代表,還常常受到圍攻。他已筋疲力盡了。這不,新疆三派代表團又等著他和其它中央首長接見。總理每天只能睡上兩三個小時,常常吃飯時就能睡熟……”說到這里,鄧大姐心思重重,深深地嘆口氣。她問馮理達愿不愿到部隊工作?!跋肴?,我太想去部隊了!”馮理達回答說。
“那你就去海軍總醫(yī)院吧,都已經給你安排好了。這是總理的意見?!焙芏嘣捯驯M在不言中。確實,在“文革”浩劫下的中國,部隊是比較好的去處。馮理達甚為感動,緊緊地握住鄧大姐的手說:“謝謝總理,謝謝大姐?!?/p>
就這樣,她成為海軍總醫(yī)院一名高級軍醫(yī)。1976年秋,“四人幫”垮臺了,中國進入了一個新時期,馮理達在1979年出任海軍總醫(yī)院副院長。全力投入工作的她還抽空研讀氣功典籍,勇于探索實踐,天天堅持練功,寒暑不輟,毅力驚人。幾年下來,她的功力大為增進,為不少人治好了痼疾,在軍內外已有些名氣,至于報酬,她一向分文不取。她的高明之處在于她常運用西醫(yī)療法配合中醫(yī)療法和氣功。1979年秋,馮理達應葉劍英元帥之邀去他住所治病。馮理達先仔細研究了葉帥的病歷,為他量了體溫,爾后運用中醫(yī)的望、切、搭脈等手段,判斷葉帥的失眠、心悸等病癥主要是年老體弱所致,宜適當進補,輔之以藥物治療,并一天幾次針炙,以增強自身免疫抗病能力。經過馮理達的精心治療,葉帥自感體力、精力明顯有恢復,稱贊馮理達“果然有些本領”。
1989年,馮理達應邀為聶榮臻元帥治病,讓他擺脫了長期低體溫、食欲減退的困擾。1989年9月2日,鄧小平夫人卓琳不慎扭傷腰脊骨,疼痛無比,幾次治療,療效并不明顯。馮理達又被鄧家請進中南海,她對卓琳精心施治了好幾次,鄧夫人痊愈后很開心,逢人便說:“理達的醫(yī)技了不起,果然名不虛傳?!?/p>
羅元錚、馮理達婚后幾十年伉儷情深,只有一個孩子,上世紀80年代初已去日本留學,學有所成。幾十年來,他們銘記父親的遺訓:潔身自好,獨立自主。他們磊落寬廣的情懷和熱愛祖國、專心于科研的精神堪為世人所稱道。2003年8月31日,羅元錚辭世,給馮理達留下永久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