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定
在一個偏遠的勞改小煤礦,陳二虎在這里已度過了五個年頭。新春前夕,他從獄警干部老羅那里得到一個信息,由于他上月護井救人有功,累計積分可減刑兩年。也就是說,最遲一年他就能恢復(fù)自由。
當時老羅見他興奮得跳起來,便笑著鼓勵他要繼續(xù)好好干。沒一會,礦部又傳出一個叫人驚喜的消息:省司法廳下午來人主持表彰大會,并帶來了一支文藝演出隊。在高墻內(nèi)能有節(jié)目看,這可是傻小子中狀元——難得。
好不易熬到下了班,這清一色的男人排隊走路,一個個都憋著勁。在大池洗澡時,把那手腳膀子洗了擦,擦了洗,像是要給演出隊的女人們一個特別的歡迎。
陳二虎更是洗得歡,臉上刮了一遍又一遍,比那年頭一回與雯妹約會還作古正經(jīng)。旁邊一牢友念道:“虎頭,我兩年沒看過漂亮女人了?!标惗㈩^從在水里露出來:“你兩年算個屁,我都五年多了!”
夜幕降臨,大禮堂里暖洋洋。按規(guī)矩先訓(xùn)話,后表彰。最后才盼到了演出開始。隨著悅耳的音樂,一切都顯得和諧。看著精彩的歌舞,臺下男人們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每當漂亮的女主持出臺報幕,下面總是暴發(fā)出一次又一次的掌聲。
當女主持參與表演了改編的《真的好想你》時,把全場情緒推向了高潮。
真的好想你,我在夢里呼喚黎明,遮月的彩云喲也知道我的心,默默地為我送溫馨……
快要過年了,悠悠歌聲觸動了想家的人。有的臉上已淌著淚水,有的已低下頭在抽泣。陳二虎胸前掛的大紅花也被滴了個透濕。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念那已經(jīng)分了手的女友——雯妹。
雯妹是他體育學(xué)院的同學(xué),能歌善舞,還能彈一手好琵琶,是個俏美人。兩人從田徑場上相識到相愛,經(jīng)過了大半年的磨合。畢業(yè)后,雯妹留校了,陳二虎卻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這時,他背著雯妹結(jié)交了一些社會上的朋友,幻想弄大錢,最終跑到外地被卷入一樁綁架追債的案件中。逮捕那天,雯妹氣得扇了他一嘴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后來,陳二虎主動寫信提出分手,從此兩人再無聯(lián)系。
觸景生情,這臺晚會讓他失眠了。躺在床上總是想著雯妹,想得多的還是她現(xiàn)在怎樣,嫁給了誰,日子過得好不好。想著想著,淚水出來了。
第二天,廳里來的領(lǐng)導(dǎo)要開迎春促談會,頭一個點了陳二虎的名。二十多名勞改積極分子在獄警的指揮下,精神抖擻來到了辦公樓會議室。
這些服刑犯破天荒地與領(lǐng)導(dǎo)還有演員們面對面平坐一塊,心里比領(lǐng)獎狀還高興。陳二虎又被老羅叫著端茶倒水,臉上好有光彩。
會上,老羅與來的領(lǐng)導(dǎo)先后講了話。主要把在自然穿水事故中表現(xiàn)突出的人再一次贊揚,尤其對陳二虎冒著生命危險搶救同事的舉動給予了高度評價……
進入討論,陳二虎發(fā)完言后,憨憨地舉手要單獨找一下老羅。得到同意后,他起身跟著老羅到了另一房間,認真地報告了一個小小要求。
老羅聽了一愣:“你這臭小子,腦子不是有毛病吧?”
他摸著腦袋:“沒有沒有,我只想活躍一下氣氛,讓大家感到現(xiàn)在服刑政策的開明,決沒有非分之想……”
老羅悄聲而嚴厲地說:“臭小于,你不要以為你立了功就驕傲放肆,告訴你,你這些要求一個也不能答應(yīng)你!虧你想得出還要擁抱一個,你回去給我坐好。”陳二虎討了個閉門羹,不好意思連連說是,趕緊退了出來。
陳二虎回到會議室,坐下一想,覺得提這么過份的要求是不該,怪不得老羅會生氣。
老羅這時崩著臉回到座位,便與身邊那位帶隊的領(lǐng)導(dǎo)耳語了一陣。領(lǐng)導(dǎo)起身就把女主持叫了出去。不一會,領(lǐng)導(dǎo)進來了,而女主持卻沒有回來。陳二虎舌頭一吐,壞了,可能是自己的放肆把她嚇跑了。不答應(yīng)就不答應(yīng),跑什么,我們這些家伙,再給個豹子膽,在這里也不敢胡來啊!
會議又開了半個鐘頭,快要散會了。就在這群光頭男人起立排隊時,女主持身著演出服忽然從門口出場了。
那一刻,會議室豁然一亮。她風(fēng)度儒雅地走到桌前,問:“誰是陳二虎?”陳二虎不好意思地站出來:“報告,我是……”
女主持燦爛一笑:“你提出要和我跳支舞,來,我答應(yīng)你?!薄班蕖睍h室的男人們驚訝得張著大嘴巴,都沒想到這虎頭會如此大膽。
她亭亭玉立朝前一望,帶些靦腆走來。在眾目睽睽下,陳二虎摸了一下后腦勺,大膽迎上去與她牽手,輕輕地挽起了她的腰。終于嗅到了女人特有的芳香,他胸口頓時好一陣亂跳,手腳也有些拘謹。
“嘭——嚓嚓,嘭——嚓嚓……”會議室里有節(jié)奏地拍起了手掌,同時唱起了一首經(jīng)典老歌。
在熱鬧的氣氛中跳完舞,沒想到女主持卻主動擁抱了他。那一刻,陳二虎呆了,滿臉發(fā)燒。他忙說了聲“謝謝,謝謝”,就咬住了下嘴唇。這時女主持在他耳邊細聲地說:“二虎,我是雯妹中學(xué)同學(xué)。她要我轉(zhuǎn)告你,好好干,爭取早點出來。”
他一怔,立刻松手,用疑惑的眼光望著她:“你是她中學(xué)同學(xué)?”女主持朝他微笑點了點頭。遇上這么巧的事,陳二虎簡直激動得說不出話,又摸起了后腦勺,愣在那里一臉緋紅。
會議室里如夢驚醒,忽地一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從這以后,陳二虎在服刑中更加積極主動。下井不偷懶,出井寫稿子,辦板報,還幫著建立了礦內(nèi)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又連續(xù)兩次立了功。很快,他就提前釋放了。
出來那天,太陽升得高高的,他仰望著藍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剛走到大門口,做夢也沒想到,那個靚麗的女主持與雯妹早已在外面等著。
久別的兩雙眼睛又驚又喜,雯妹親熱地叫了一聲“虎哥”。這對分離五年的戀人便抱頭痛哭。女主持在一旁卻高興起來:“放聲哭吧,五年破鏡重圓是不容易啊!”陳二虎聽到說話,好像才從夢中醒過來,轉(zhuǎn)身便與女主持握手感謝。接著,就上了她開來的小車。
回家路上,陳二虎和雯妹坐在后面,兩人有說不完的心里話。他忽然嘴朝前撅撅,悄悄地問:“你這中學(xué)同學(xué)叫什么?”雯妹愣眼一丟:“你說娟姐?什么同學(xué),她不是呢!”
“什么?她不是你同學(xué)?!彼麌u了口氣。娟姐回過頭笑了一下:“對不起,騙了你哦?!?/p>
“呵,這算什么,那她是……”陳二虎在想,娟姐是怎么知道他與雯妹的事呢?雯妹沖他一眼,兩嘴角往下一搭:“哼,有件事我還得告訴你,你知道你當年幫那些狐朋狗友綁架的是誰嗎?”
他露出幾分羞愧說:“知道啊,是華裕公司老板,我每年都給他寫信悔過呢?!?/p>
雯妹用手打著他的腦袋:“你真該死!”接著從包里拿出一疊信,話沒開口就抽泣起來:“那老板是娟姐的老爸,也是我大舅啊!”陳二虎大吃一驚:“天哪,這,這……”雯妹說:“你們那次動手傷了人家后,他身體再也沒恢復(fù),有一半時間是在醫(yī)院度過的,就在一年前,他病逝了。臨終前,他將我叫去,把這些信給了我,叫我原諒你。要不是這樣,老實告訴你,我是不會來接你的!”
“這都是他老人家寬宏大量啊,唉,你們都應(yīng)該恨我才是……”陳二虎嘴巴顫抖,驚望了娟姐的背影,直捶腦袋。雯妹打開一封信,朝他伸過去。二虎接過一看,原來是娟姐老爸寫給他的一封沒郵出的回信。信中說:
……請原諒我一直沒給你回信。看到你的進步,其實我比誰都高興!當年案發(fā),你們五個被抓。但看得出,你與他們不同,時有良知流露。沒料到,你判刑后會年年給我寫信,每收到信,我的心就要觸動一次。后來,得知你原來還是我外甥女的男朋友,我的心更不安了。
二虎,你我緣于特殊情況,人一旦失去自由才知自由的珍貴……如果你出監(jiān)后,愿意來我公司工作,我將給你提供一個平臺……
陳二虎眼睛模糊了,淚水滴落在信紙上。娟姐打開音響,頭也沒回地說:“聽支歌吧。我爸早說了,愛恨交加,包容在先!”
小車內(nèi)響起了龐龍的《因為是你》,優(yōu)雅的旋律使陳二虎眼窩里又滾出了一串串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