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權(quán) 張家清
漢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京都長安發(fā)生了一起造成數(shù)萬人流血的大慘劇,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巫蠱之禍”,這一事件的罪魁禍首就是江充。
關(guān)于江充,不同的歷史學(xué)家雖然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出發(fā),對其責(zé)難時有輕重,但基本的一點是相同的,即都認為他是“大奸”之人。唯有康熙皇帝在御批(《通鑒》的眉批中說:“充雖大奸,豈能謀間骨肉?特覷易儲之萌,足以乘機竊發(fā)耳,物先腐而后蟲生?!笔聦嵣希涞囊簧^不是“大奸”二字所能概括得了的。整個事件中,他不僅起了特殊的作用,也顯露出了獨特的個性和膽識。
江充,名齊,字次倩,趙國邯鄲人,本屬于“布衣之人,閭閻之隸”,即中小商人階層。他有個妹妹能歌善舞,嫁給了趙國敬肅王劉彭祖的兒子太子丹。由于這種姻親關(guān)系,他得以步入宮廷,成為趙王宮的上賓。
《漢書》記載,敬肅王彭祖是一個以“巧佞、卑諂足恭而心深刻”著稱的人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后來佛家“因果報應(yīng)”說的一個諷刺。
漢王朝對諸侯王深懷疑忌,中央派到各王國的“相”都負有監(jiān)視他們的職責(zé),必要時還可以對他們采取行動??墒桥碜嬖谖坏牧嗄昀铮切┡傻节w國來的國相及其他長吏,往往剛干了一兩年就因罪而被罷免,并且“大者死,小者刑”,弄得后來那些被派到趙國來的“相”們個個提心吊膽,不敢對他的惡跡有稍許的揭露。
彭祖專用的辦法可歸納為八個字:先發(fā)制人,陷入于罪。每當中央派新的官吏到來,他都恭恭敬敬地穿上帛布單衣,自行迎接。日后,他又“多設(shè)疑事詐動之”,千方百計地制造圈套誘使對方失誤。一旦那些使臣鬼迷心竅,在他面前說了觸犯朝廷忌諱的話,他就偷偷地記錄在案,然后在適當?shù)臅r機進行要挾。如果你不服服帖帖,聽其所為,他就把搜查到的材料捅上去。
這種豺狼式的兇狠與狐貍式的狡猾,使彭祖能穩(wěn)坐在趙王宮的寶座之上,在趙國作威擅權(quán)、無法無天、為所欲為,且“多內(nèi)寵及子孫”。
這樣一個趙王宮,當然可稱為魔窟了。要在這種魔窟里生活,而且還做到“上客”,不具備超人的機敏和狡詐是絕對不行的。江充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能春風(fēng)得意,證明他絕非等閑之輩。
彭祖的兒子太子丹更是一個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物。由于干了太多的壞事,所以他時刻提防著別人告發(fā)自己的隱私。又由于關(guān)系密切,很多事情都無法瞞過江充的耳目,于是太子丹懷疑的邪火就燒到了江充的身上。被太子丹的使吏追捕時,江充機警地變名潛逃,但他的父兄及全家老小均被捕殺,連那位能歌善舞的妹妹也沒能逃脫被誅殺的命運。這樣遭遇,使他和趙王以及整個劉氏家族結(jié)下了血海深仇。
為了徹底逃脫太子丹的追捕,實現(xiàn)報仇的目的,江充逃入關(guān)中,詣闕狀告太子丹。一個逃犯要見深宮內(nèi)院的皇帝談何容易,但江充憑著自己的機智和勇敢不僅見到了漢武帝,還告御狀成功。其狀子中所列太子丹的罪狀有“與同產(chǎn)姊及王后宮亂,交通郡國豪猾,攻剽為奸,吏不能治”等。結(jié)果,漢武帝龍顏大怒,派吏卒包圍趙王宮,收捕太子丹,并將他投入魏郡詔獄判了死刑。
這時,趙王彭祖慌了,急忙上書為太子丹的罪行申辯,反誣江充乃“逋逃小臣,茍為奸偽,激怒圣朝”。他企圖激怒皇帝并借皇帝之手來殺掉江充,以報私怨,并順應(yīng)武帝急于攻擊匈奴、安定北方的想法,表示愿意帶領(lǐng)趙國的武士去攻打匈奴,愿“極盡死力,以贖丹罪”。然而,趙王彭祖這些贖罪的哀求和效忠的誓言并未感動皇帝,武帝最后還是廢掉了劉丹的太子資格,但免其一死。
江充最終斗垮了趙王父子,以勇敢和才智贏得了武帝的賞識,從而由一個逃犯成為皇帝的近臣,很快又成為權(quán)傾一時的風(fēng)云人物。
江充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
漢朝自開國以來,中央政府與各諸侯之間一直保持著一種緊張而微妙的關(guān)系。江充的進用,與漢武帝重用張湯、主父偃等原因完全一樣,即用酷吏來制服那些囂張跋扈的諸侯貴戚,達到拱衛(wèi)王室的目的。正因為這一點,江充的上書正中武帝下懷。于是,江充被召見于犬臺宮,并且得到了“以常被服冠見上”的殊榮。
不只是江充魁梧的身材和翩翩風(fēng)度吸引了漢武帝,令武帝“望見而異之”,稱贊他為奇士,更重要的是,江充對當時政事的看法博得了武帝的贊同。任何一個地方、諸侯國的削弱,都意味著中央政府,即皇帝個人權(quán)力的加強。江充打擊諸侯的主張,深深地打動了漢武帝的心。
為了進入權(quán)力的核心,江充根據(jù)以功自進的原則,自請出使匈奴,并提出了“因變制宜,以敵為師,事不可預(yù)圖”的行動方略。這一戰(zhàn)略十分高明,比起孫子的“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它變被動的“知”為主動的“師”,使消極的應(yīng)付事變轉(zhuǎn)為積極地應(yīng)付事態(tài)的發(fā)展,研究敵人的策略,學(xué)習(xí)敵人的長技,以達到戰(zhàn)勝敵人的目的。
從江充對漢武帝的奏對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絕非那種靠諂媚阿諛僥幸得勢之輩。他的身上,具備了哲學(xué)家的頭腦和政治家的膽略。
江充出使匈奴之后,當上了權(quán)勢顯赫的直指繡衣使者,大舉彈劾奢僭逾侈的貴戚重臣,使那些不可一世的貴戚子弟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皆見上叩頭求哀,愿得入錢贖罪”,最后各以官爵大小輸錢北軍,總數(shù)達數(shù)千萬。
對貴戚的打擊,使江充在漢武帝心中形成了“忠直、奉法不阿”的良好印象。也正是因為江充的努力,漢家“三尺法”得到了維護和伸張。
在與貴戚的斗爭中,發(fā)生了兩起驚心動魄的事件。正是這兩起事件,從正面揭開了“巫蠱之禍”的序幕。
第一起就是江充對漢武帝的姑母兼岳母——館陶長公主的彈劾。
館陶長公主名嫖,乃漢文帝的長女、景帝的姐姐、武帝的姑母,是一個善于玩弄權(quán)術(shù)、能夠左右朝政的貴婦人。
當時,景帝后宮諸美人均因為長公主的推薦而獲得寵幸,她這種普遍結(jié)恩的辦法激怒了太子的母親栗姬。識短善妒的栗姬低估了館陶長公主的力量,斷然謝絕了館陶長公主主動提出的將女兒許與太子為妃的要求。被拒絕的長公主惱羞成怒,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王夫人的兒子,即后來的漢武帝。王夫人許婚之后,館陶長公主在景帝面前對栗姬大加詆毀,最后終于造成了廢栗姬子而立王夫人子為太子的事實,王夫人也晉封為皇后。
因為館陶長公主是漢武帝繼承皇位的主要推動人,所以她成了一位炙手可熱的人物。她甚至敢不顧皇家禁令,乘車奔馳于只能供皇帝車騎行駛的馳道之中。對于她的這種顯赫勢力和逾侈奢僭的行為,一般人都習(xí)以為常,有的即使心有異議也不敢過問,只有江充對此不屑一顧。
有一次,長公主的車騎在馳道上橫沖直撞,碰巧被江充撞見了。對這種從來無人敢干涉的違制行為,江充竟“呵問之”。這一聲呵問,對于高貴得無以復(fù)加的長公主來說是大不敬的行為。館陶長公主有恃無恐,坦然回答:“有太后詔?!彪m然如此,江充仍然堅持只準公主一人進宮,將其隨從全部擋在宮外,并沒收了全部車馬、鞍具。
另一起事件是對戾太子的制裁。
有一次,江充跟隨漢武帝去甘泉官,遇見戾太子家人乘車馬行于馳道中,江充又將其交由司法機構(gòu)審訊,同時沒收了車馬。這一來,太子大為惶恐,派人向江充求情,希望他不要把這件事情張揚出去,以免被皇帝知道。但是,江充卻并不理會,如實上奏。漢武帝對江充此舉極贊賞,認為“人臣當如是矣”。
由于這兩件事,江充大見信用,威震京師,成為漢武帝的心腹重臣,登上了他一生中權(quán)力的巔峰。
江充敢于繩長公主和太子以法,絕不能僅以他本人對漢武帝的忠誠來解釋,而是他充分審時度勢、權(quán)衡利弊的結(jié)果。
江充的得勢過程,證明他對當時的政治形勢和武帝的心理有充分的了解。他的行為既非大奸似忠的作偽。也不是后世儒臣的那種憨直愚忠,而是揣摸透了漢武帝心事的“因變制宜”。
館陶長公主作為武帝的姑母、岳母,的確是權(quán)傾朝野的人物。但在此時此地,情況已發(fā)生變化。那位“金屋藏嬌”的陳皇后因容貌衰減,過分驕妒,更由于沒有生下兒子,早已為武帝所厭憎。后來,她又因挾媚道、搞巫蠱被幽禁于長門宮中。司馬相如的《長門賦》,就曾細致入微地刻畫了這位皇后的棄婦生涯,其哀婉凄絕之情使人潸然淚下??梢韵胍?,到這時,長公主與武帝之間,除了傳統(tǒng)宗法關(guān)系的約束和昔日的舊恩以外,親密的感情已不復(fù)存在了。況且,長公主年老而內(nèi)行不修,五十多歲了,仍耐不住寡居的寂寞,找了一個年僅十多歲的董偃做面首,聲威已一落千丈。
至于太子,雖然貴為儲君,但卻正處于嚴重的危機之中。
太子為衛(wèi)皇后所生,衛(wèi)皇后雖然是平陽公主家里的一名歌女,但漢武帝“獨悅子夫”。后來,出身微賤的衛(wèi)子夫為漢武帝生了一個兒子,并于元朔元年被立為皇后。雖然衛(wèi)后得寵,但一旦她色衰而愛弛,那太子和衛(wèi)氏家族的命運就很難說了。
終其一生,武帝一直追求著天上的長生和地上的事功。但是,隨著春秋漸高,他對長生的幻滅必然逐漸加深,而對地上的執(zhí)著也愈加強烈。為延長統(tǒng)治人間的歲月,他用盡一切努力來推遲權(quán)力交接時間。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年長的太子無異于一個時刻準備搶奪玉璽的強盜。漢武帝因?qū)?quán)力的迷戀而產(chǎn)生的對太子的仇視心理,早已壓倒了所謂的父子之情。況且這個時候,拳夫人的兒子出生了。拖延交班時間的誘惑和偏愛幼子的特性在這里交相作用,促成了漢武帝易太子的決心。
漢武帝對身居鉤弋宮的拳夫人生的佳兒寄予厚望,為了將其立為儲君故意制造了一系列神話,用現(xiàn)代語言講,就叫做制造輿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懷孕14月乃生的奇跡。
中國有句老話叫“疏不間親”,江充敢于離散人間骨肉,的確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但江充深通人情,他認為帝王父子之情和常人是不能比擬的。帝王擁有眾多妃嬪姬妾,諸多的子女不過是他淫樂的副產(chǎn)品罷了,而在權(quán)力的誘惑下,更無骨肉親情可言。
另一方面,江充對長公主和太子的挑戰(zhàn)顯示了他強烈的復(fù)仇欲望,代表了當時中、小商人階層對貴戚的仇恨心理。
漢代所實行的抑制商人的政策,使他們對當權(quán)者懷有刻骨的仇恨。在那父兄之仇不共戴天的古代社會,江充的復(fù)仇之火在熊熊燃燒。雖然他扳倒了趙王父子,但趙王彭祖及已廢太子丹仍然健在,并與朝廷貴戚聲息相通。而江充所憑依的只不過是武帝的眷顧罷了,一旦這種圣眷稍有動搖,他將死無葬身之地。這種對死亡的恐懼加強了他報仇的勇氣。他相信,只有不斷地進擊,才能立于不敗之地。走投無路的人往往是最勇敢的,這也正是江充鋌而走險的力量源泉。在宮廷斗爭的刀光劍影之中,他獨立四顧,用獵犬般的警覺和獅子般的勇敢明察秋毫。
彈劾了長公主和戾太子之后,江充進入了權(quán)力的頂峰,也走向了毀滅的邊緣。此時,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如果不除掉戾太子,成為新太子的擁立者,就只能在戾太子登基以后靜待族誅之禍。
他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了。
征和二年,在位50年的漢武帝,這時已經(jīng)66歲,離他歸天只剩4個年頭了。
由于長期和方士打交道,武帝很迷信。雖然玉璽上刻著“受命于天”的話,但他并不相信自己擁有無上的權(quán)威,他仍然確信冥冥中的巫鬼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正圖謀結(jié)束他的生命。正是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造成了“巫蠱之禍”的蔓延,致使數(shù)萬生靈成為犧牲品。
“巫蠱之禍”的直接起因是丞相公孫賀和他的兒子公孫敬聲。
公孫賀出身世家大族,祖父公孫渾邪封平曲侯,有著作傳世。公孫賀年輕時身為騎士,并建有軍功。武帝為太子時,他官居太子合人,成為武帝的親近之臣。因公孫賀的夫人為武帝衛(wèi)皇后的姐姐,所以在衛(wèi)子夫得寵的時候,他得力于皇后的恩澤和大將軍衛(wèi)青的提攜青云直上,并封侯,最后竟被提拔為丞相。
公孫賀拜相后,他的兒子公孫敬聲代他擔(dān)任了太仆,父子并居三公卿位。這種表面上烈火烹油的榮耀讓老于世故的公孫賀惶惶不可終日,但公孫敬聲卻更加驕奢、肆無忌憚。征和中,公孫敬聲竟擅自動用北軍錢1900萬,最終因事發(fā)而下獄。
公孫賀愛子心切,不忍將自己的親子繩之以法,打算立功來贖公孫敬聲之罪。
這時,朝廷剛好下詔捕拿京師大俠陽陵朱安世。當時的游俠都是“以匹夫之細,竊生殺之權(quán)”,他們交游王侯,權(quán)行州域,是一股強大的社會力量,所以雖然“上求之急”,但仍不能得。為了救兒子的性命,公孫賀親自請捕朱安世。得到武帝的批準后,他立即行動,不久即大功告成。
但朱世安的捕得,卻給公孫賀造成了新的禍患。朱安世得知公孫賀捕拿自己是為他兒子贖罪后,竟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丞相這下可要遭滅族之禍了?!?/p>
由于游俠來往于花街柳巷,活動于市井之中,所以對豪門的隱私了如指掌,公孫敬聲這位浪蕩兒的丑行在他們之中早已廣為傳播。朱安世非常了解公孫父子的罪過,說:“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辭,斜谷之木不足為我械?!庇谑?,他在獄中向武帝上書,揭發(fā)了公孫敬聲的種種不法行為。其主要事實為:一、與武帝的女兒,即他表妹陽石公主私通;二、使巫在祭祠時詛咒漢武帝;三、在上甘泉官的馳道上埋下木偶人等等。
上列罪狀,除第一條為當時常事,不值得深究外,第二、三條都是很難證實的。這正如后來少傅石德就太子宮“巫蠱”一案所說的:“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征驗,不知巫置邪,將實有也,無以證明。”這是最容易做手腳、最容易栽贓、最容易陷入于罪的地方,然而,正是在這一問題上,最犯武帝的忌諱。
在武帝的授意下,公孫賀父子俱死獄中,家族無一幸免,陽石、諸邑兩位公主及皇后弟弟的兒子長平侯衛(wèi)伉偕坐誅。
經(jīng)過公孫父子之案,衛(wèi)氏勢力已接近瓦解,而作為衛(wèi)氏集團核心的戾太子,更是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他與父王的關(guān)系,此時已勢不兩立。
雖然古人規(guī)定了各種立長、立賢的原則,但對唯我獨尊的皇帝來說,一切原則必須是服從
他本人的感情。衛(wèi)后失寵之后,武帝與戾太子及衛(wèi)氏集團的矛盾已處于對抗狀態(tài),待到殺陽石,諸邑兩位公主之時,武帝對衛(wèi)氏集團已斷絕一切恩情。
武帝感情的轉(zhuǎn)移,在他身邊用事的江充洞若觀火。江充知道決戰(zhàn)的時刻已到,且已穩(wěn)操勝券。
處置公孫父子一案之后,武帝已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數(shù)不清的巫詛和木偶人陰影使他日夜膽戰(zhàn)心驚、寢食難安。史書記載:“上心既疑,常晝寢,夢木人數(shù)千,持杖欲擊上,上為驚疑,因是體不平。”睡午覺常常惡夢不斷,直至最后竟嚇出病來,其精神之緊張可以想見。為了消除這種隱患,武帝委派江充為專治巫蠱的使者。
于是,一場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血腥大比拼開始了。
專治巫蠱的權(quán)力,為江充徹底清除衛(wèi)氏集團的殘余提供了方便,由于他“知上意”,所以可大膽施為而無所顧忌。從后宮希幸夫人開始,然后涉及皇后,最后又在戾太子宮中挖出了桐木人,這接二連三的戰(zhàn)果,使他處于極度的興奮之中。
在這種狂風(fēng)暴雨的影響下,民間也互相舉報。當時,凡是犯巫蠱罪的人都被彈劾為大逆不道之罪,所以前后因巫蠱而死者高達數(shù)萬人。
當時,武帝因年高有病,避暑在甘泉宮,皇后和太子卻在京師。雙方消息隔絕,情況對太子十分不利。無奈之下,戾太子召見他的少傅石德,請問應(yīng)變之策。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太子的師傅是十分危險的,左袒右顧都難逃被誅殺的命運。危急中,石德勸說戾太子效法楚莊王之父商臣“行大事”,或許可以轉(zhuǎn)禍為福。他給太子獻了“矯節(jié)逮捕江充發(fā)兵造反”之計,從而點燃了武裝沖突的導(dǎo)火線。
七月壬午日,太子派人假扮使者收捕江充。當時,與江充共同負責(zé)典治巫蠱的按道使韓說曾對使者的真?zhèn)伪硎具^懷疑,但江充太過于自信,對武帝和自己的力量過分依賴,以致沒有聽從幃說的建議,行動遲疑,最終束手就擒,韓說也破格殺。江充被捕獲后,與他共事的御史章贛在受傷的情況下突圍逃出,“亡歸甘泉(宮)言狀?!?/p>
一個以“因變制宜”自許的人,在關(guān)鍵的時刻卻缺乏應(yīng)變的機敏,這種情況只有用“勝利沖昏了頭腦”來解釋。
戾太子捕獲江充后,立即派親信持皇帝的符節(jié)入未央宮長秋門,將情況告訴了皇后,然后調(diào)集宮中的近衛(wèi)軍和太子的賓客殺了江充,大開牢門放出了長安城監(jiān)獄中的囚徒并組織起來,部署人馬在京城內(nèi)外發(fā)動了軍事叛亂。
此時,在京師內(nèi)坐鎮(zhèn)的是丞相劉屈麓。劉屈麓是蜀漢先主劉備的始祖、中山靖王120多個兒子中的一個,是一位除了血統(tǒng)“高貴”外,無其他能耐的庸人。公孫賀被誅之后,由他來收拾這個亂攤子,實在不合適。所以,當太子的人馬攻入丞相府時,他驚惶失措,“挺身而逃”并丟失了其印綬,倒是丞相長史騎馬跑到甘泉官,將京師兵變的消息報告給了武帝。
漢武帝得知消息后,忙問:“丞相如何處置京師的局面?”長史回答說:“丞相封鎖了太子兵變的消息,沒敢發(fā)兵?!庇谑俏涞鄞笈?,說:“既然已是明目張膽的叛亂,還有什么秘密可言!”
漢武帝接著下令:“積極捕斬反者的有賞,不力者罰。用牛車構(gòu)筑工事,不要與反者短兵相接,以免造成更多的傷亡,同時堅閉城門,使造反者無法出城?!边@一場I臨戰(zhàn)布置,表明武帝不愧為高明的軍事家,特別是不準戾太子兵出城,斬斷了他與外界的聯(lián)系,保證了最后的一舉消滅。
這次事變復(fù)雜而激烈,二十多天的時間,逾10萬人死亡和不少大臣被誅殺,一場新的清洗也隨之而起。
戾太子兵敗后,逃到了長安之東的湖縣泉鳩里的一農(nóng)戶家中?!爸魅思邑殻Yu履以給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發(fā)覺。吏圍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脫,即入室,距戶啟經(jīng)?!膘逄舆^不了貧賤生活,終于在尋找富友生活時,被圍捕而自殺身亡。
對于漢武帝來說,“巫蠱之禍”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勝利,他終于實現(xiàn)了易儲君、立少子的愿望。
但太子的兵敗身亡,卻讓武帝更加焦躁不安。他雖然貴為皇帝,但仍然擔(dān)心天下的輿論,他不愿做無骨肉之恩的殘忍之人,所以難怪他以后的行為會前后矛盾、反復(fù)無常。
太子逃亡生死未卜之時,壺關(guān)的一個叫令狐茂的老臣上書為太子申辯,其中雖然將武帝的責(zé)任完全推給江充,但骨子里矛頭仍然對準武帝,所謂“子無不孝,而父有不察”。他將太子起兵說成是“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這篇上書中還提到“往者江充謀殺趙太子”,代表了那些驕奢不法的貴戚近臣的聲音。
無論如何,武帝還是從上書中感覺到人言可畏,他很不愿承擔(dān)信讒殺子的惡名。太子叛亂被平息后,他一方面殺了那些捕斬反者不力和在事變中可能懷有二心的臣下,同時又將死于太子之手的江充滅三族,并且在對圍捕太子有功者封侯時,又將加刃于太子者族誅。這些互相矛盾的做法,一半是出于真情,一半是為了文過。至于為思念戾太子而建的思子宮,更是為了向天下人表白自己的心跡,完全是一場掩人耳目的“作秀”。
其后車千秋復(fù)訴太子冤,武帝擢升車千秋為宰相。車千秋的拜相,正是因為他對于武帝父子之間難言的隱情作了合理的解釋,使天下人明白他們的權(quán)力斗爭完全是受人挑撥。后來,匈奴單于在評論“車千秋拜相”一事時,認為這是“妄一男子上書即得之矣”,正說出了武帝的心病。
江充把一生獻給了漢武帝,并為他擔(dān)當了全部歷史罪責(zé)。但在這場復(fù)雜的宮廷政變中,他仍然是一個犧牲品。
漢代以江充為代表的出身于商人平民的酷吏,與那些皇親權(quán)貴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們隨時都準備以卵擊石,主父偃的“大丈夫生能五鼎食,死當五鼎烹”正表達了這些人的人生目的。
在以帝王將相家譜為主的正史中,江充以“大奸”而遺臭萬年,連離經(jīng)叛道的李贄也在《藏書》中把江充歸入“賊臣傳”之內(nèi)。但只要通讀過漢代典籍,就會了解到,江充并非“大奸”,亦非“賊臣”,而是一位深謀遠慮的復(fù)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