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軍

外國利用精心策劃的法律條款打壓我國新興產業(yè)，固然令人氣憤。但面對外來壓力，某些國內企業(yè)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更是值得反思

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使用大量國產LED（發(fā)光二極管）的“夢幻五環(huán)”和“星光”節(jié)目，以夢幻般的效果令世人驚嘆。與此同時，一場針對我國LED產業(yè)的危機卻正在步步迫近。

2008年8月30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退休化學教授Rothschild女士申請新增11家企業(yè)（中國大陸5家）作為LED （337-TA-640）案中被調查對象。這些企業(yè)被指控涉嫌侵犯其擁有的美國第5，252，499號專利(包括22項權利，下稱“499號專利”) ，可能面臨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ITC)的“337調查”。

這是Rothschild對包括國內相關企業(yè)的第二次發(fā)難。今年2月20日，Rothschild曾以同樣的理由申訴，導致全球31家企業(yè)（中國4家）被ITC立案調查。知情人士說，我國第二次被訴的企業(yè)名單中有芯片廠商，相比上次的封裝和應用企業(yè)，應訴難度更大。

《IT時代周刊》從美國專利網上檢索得知，499號專利主要涉及II-VI族化合半導體材料及其制造方法，Rothschild在1988年8月15日申請，1993年10月12日獲得授權，專利期至2010年。此次，她就上述企業(yè)侵犯專利中的工藝制造方法以及降低雜質度的摻雜技術提起訴訟（涉及其中約４項權利）。

而ITC的“337調查”，源自美國《1930年關稅法》第337節(jié)而得名。它授權ITC在進口貿易領域擁有廣泛的調查權和裁處權。此案中，原告同時申請了該法案中的普遍排除令：即如果中方企業(yè)不應訴，或是敗訴，國內LED產業(yè)上中下游的相關產品都不能進入美國市場。

尤其令國內業(yè)界憤慨的是，雖然美國控訴的對象也涉及三星、諾基亞和索尼等全球巨頭企業(yè)，但它實際上是一場主要讓中國受損的貿易戰(zhàn)爭。

事關全局

“聽說，以后將面臨無休無止的應訴，以及巨額的費用……我整個人都軟了?！比涨?，在廣州鴻利光電子公司（下稱“鴻利光電”）的董事長辦公室里，該公司董事長李國平一談起此事就心有余悸。

之前不懂“337調查 ”為何物的他至今仍舊茫然，自己的企業(yè)在國內算不上大型，為什么會成為出頭鳥？“可能是去美國參了幾場展，打了兩次平面廣告吧?！?他猜測。

與鴻利光電一起在２月份被訴的還有深圳3家企業(yè)：洲明電子、佳光電子和超毅光電子。這四家企業(yè)屬于LED下游的封裝和應用企業(yè)，規(guī)模都不大，只有鴻利光電員工數超過千人。

事情發(fā)生后，國家半導體照明工程研發(fā)及產業(yè)聯盟（下稱“聯盟”）高度關注，組織技術專家對該專利仔細分析。聯盟主任耿博告訴本刊記者，從技術角度看，美國人在專利申請時主要是針對II-VI族半導體，而目前半導體照明產品基本集中在III-V族材料體系。此外，III-V族材料在具體工藝制作中氫原子的攝入是無法避免的，并非訴訟中描述的“故意引入以降低雜質度”。

既然沒有侵權，國內企業(yè)完全可以據理力爭。然而，從其他行業(yè)的類似案例看，我國企業(yè)大多采取了回避態(tài)度。而根據“337”條款，如果被訴企業(yè)不應訴，則屬自動敗訴。據了解，從1986年開始，中國企業(yè)由于在美國“337調查”中不應訴，曾導致多個行業(yè)產品的出口大門被關閉。

國內企業(yè)為何不將官司打到底呢？

耿博解釋道，“337調查”的訴訟費高達60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4000萬元），企業(yè)自收到申請書之日起必須20日內針對調查通知提交書面答辯意見，決定是否應訴，結案一般不超過18個月。要在短時間內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這對于規(guī)模不大的中小企業(yè)來說，根本無法承受。

另一方面，“337調查”的危害甚大?！八且环N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不遜于反傾銷?！币粯I(yè)內人士說，被調查的LED產品廣泛應用于手機、家電和燈具，倘若普遍排除令發(fā)出，影響不可估量。此外，“337調查”并不要求以實際損害為前提，它可由企業(yè)和個人單獨發(fā)起，原告即使敗訴也不承擔任何賠償。

據統(tǒng)計，2007年我國LED產品在國際市場的銷售額已達數百億美元。如果此次中國企業(yè)不應訴，不但會喪失美國市場，還可能會影響歐洲、南美等其他市場。這四家被訴企業(yè)會不會應訴，關系到整個行業(yè)的未來。

無奈和解

在2月份的那次訴訟中，商務部也密切注意事態(tài)發(fā)展，曾召集四家企業(yè)赴京開會，希望他們從行業(yè)大局和自身利益出發(fā)積極應訴。聯盟更是極力游說，希望四家企業(yè)抱團應對。然而，進展并不順利。佳光電子和超毅光電子認為自己太弱，打不起這場官司，放棄應訴，這也意味著它們決定放棄美國市場。

剩下的鴻利光電和洲明電子兩家企業(yè)，經過反復權衡，利弊分析，以及聯盟的努力，最后還是決定聯合應訴。4月16日，它們與北京立方律師事務所簽訂代理協議，由有過幾次類似案件應訴經驗的王加斌律師全權代理。

耿博說，官司是在美國打，立方律師事務所主要是做一些材料提交和溝通的工作，直接與控方接觸的是美國眾達律師事務所。據悉，國內代理過“337調查”的律師非常少，律師事務所與國外有對接的就更稀少。

然而，應訴過程的艱難超出了李國平的預想。他說：“政府對此事非常重視，但如何有效應對，還缺乏足夠的經驗。”他還介紹，自己整理的應訴材料有一尺多高，為了能按規(guī)定時間提交，曾忙得幾天沒睡。

但在李國平疲于應付的同時，一同被訴的國際企業(yè)紛紛與Rothschild達成和解（如臺灣億光和韓國首爾半導體），這給他帶來了強大的壓力。

外部的形勢已經十分惡劣，充當擋箭牌的鴻利光電卻沒有得到國內同行的大力支持。當時，為了幫助應訴企業(yè)減輕費用壓力，聯盟組織業(yè)內企業(yè)募捐，許多企業(yè)都表示愿意資助。聯盟在行業(yè)網站上調查，結果也顯示絕大多數企業(yè)表示支持?！皩嶋H得到的幫助非常少?！崩顕庹f，只有一兩家企業(yè)給予了實質性的幫助，有些則是空頭承諾。還讓李國平感到痛心的是，此時有人散布謠言，稱“鴻利光電的產品有問題，侵權了”。致使許多客戶打電話前來詢問，每天他還要為釋疑辟謠花費一定的時間精力。

對此，有分析人士指出，中國許多行業(yè)都存在類似現象，部分企業(yè)在面臨外部危機時不能團結一致，反而總是不忘將國內同行視為競爭對手。

麻煩還遠不止這些，故意把事態(tài)惡化的小道消息更讓李國平既傷心又痛心。一則“政府為鴻利光電應訴提供了資金支持”的謠言稱，政府不能明地里提供資金援助，就在近期廣東開展的“發(fā)展平板顯示產業(yè)財政扶持資金項目”中，將鴻利光電列為LED項目扶助企業(yè)。

“簡直是荒謬，申請此項扶持早在兩年前就進行了?！崩顕綄Υ朔浅阑?。他說，洲明電子總經理林洺鋒還質問他，為什么只有他獲得了資助，自己卻沒有？更嚴重的是，如果美國方面誤認為政府在后臺操作，又會生出許多事端。

8月中旬，轟轟烈烈的調查案終于有了結果，這兩家企業(yè)與原告達成和解。鴻利光電成為中國唯一取得美國授權的LED封裝企業(yè)，洲明電子則獲得了一項應用授權。

耿博說，和解并不表示我們輸了這場官司，更不代表承認侵權，其中有許多復雜的國際因素。當然，巨額的訴訟費用是最直接的原因。他同時希望今后同行企業(yè)能真正地幫助應訴企業(yè)，如果不共渡難關，一旦“337調查”落到自己頭上時，則會孤立無援。

據透露，此次和解費用可能創(chuàng)下中國企業(yè)應訴此類案件的新低。耿博解釋，這兩家下游企業(yè)所用的芯片是從國外進口的，對美出口量并不大。最關鍵的是，他們實質上沒有侵權。

現在，李國平對于官司已不愿過多回憶。他說，這場訴訟就像一場噩夢，希望它像風一樣過去。

幕后陰謀

“背后一定有陰謀”，耿博說，Rothschild為何不起訴真正使用專利技術的上游企業(yè)，卻緊盯購買芯片的下游企業(yè)。中國光學光電子LED顯示屏分會理事長關積珍說，這可能是對方的訴訟策略。美國本土LED封裝企業(yè)很少，但成品進口量大，而我國LED出口主要就是封裝和應用產品。它們的證據容易收集，且生產企業(yè)規(guī)模普遍較小，應訴能力非常弱。

尤其令人匪夷所思的是，Rothschild是一位80多歲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她有精力及有能力組建一個龐大的律師團嗎？據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透露，在老人背后的是美國的利益集團，為他們服務的美國律師團沒有收取Rothschild的任何訴訟費用，而是協議在獲得賠償后，按一定比例分成。這個律師團早在一年前就進入國內調查LED企業(yè)，甚至非法使用了一些誘惑手段。

另外，此次調查涉及許多國外大企業(yè)，它們技術專利齊全，實力雄厚，為何還沒打就早早和解？耿博認為，它們是上市公司，不想因為官司影響股市。通過和解順利獲得出口權，其產生的利益也遠遠大于這筆費用，所以這些公司都采取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

據悉，全球被訴的30家企業(yè)中，除了中國兩家企業(yè)外，只有一家外國公司在真正與美方較量。但眾多大公司的和解無疑給應訴的小企業(yè)帶來了壓力。

“美國人的根本的目的是打擊我國LED產業(yè)?！鄙鲜霾辉妇呙姆治鋈耸空J為，由于中國出口產品技術含量上升，加上傳統(tǒng)的制造成本優(yōu)勢，對美國同行構成了威脅，他們希望通過運用技術壁壘的手段遏制中國產品。他指出，他們通常的做法是，針對規(guī)模較小的企業(yè)提出調查申請，有可能的話利用普遍排除令限制該行業(yè)對美出口，如果不能限制出口則狠敲一筆和解費。近年來，中國企業(yè)深受其害，因為即便和解也會由于支付高額專利費而元氣大傷。

其實，國外曾多次針對我國出口使用專利武器。中國DVD產業(yè)不斷壯大時，國外3C、6C等專利聯盟向中國索要每臺20多美元的專利費，這讓中國DVD產業(yè)的前景一下子變得暗淡。2007年3月，美國要求中國出口到美國的電視機必須是數字電視，且13英寸以上的產品必須符合ATSC標準。隨后，他們便向我國出口電視征收30到50美元的專利費。

他們“依法辦事”的行為似乎無可置疑，然而其法律本身就存在不公?！啊?37調查實際上就是美國為了保護本國產業(yè)而出臺的不合理法規(guī)?！惫⒉@種手段非常氣憤。

目前，對于Rothschild提起的第二批申訴，ITC還在立案審查中。聯盟已經在組織企業(yè)作一些前期準備。但這些都只是被動措施，即使第二批訴訟能夠順利解決，還可能會面臨第三批、第四批的訴訟?！拔覀儧]有一個根本性的長遠解決之道?！惫⒉┱f。

“LED行業(yè)應該建立專利池，從而共同應對和降低外來威脅?！惫⒉┱J為這或許是一個長遠之策?！皩＠亍笔窃S多公司專利的集合，其作為一個組織整體對外。只要其中一個公司具有某項專利，即代表組織擁有。進入“專利池”的公司可以使用“池”中的全部專利從事研究和商業(yè)活動，而不需要就每個專利尋求單獨的許可，“池”中的公司彼此間也不需互相支付許可費。據悉，聯盟正在推動此計劃。

然而，各企業(yè)是否愿意分享專利，如何界定專利價值，這又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