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也
黑夜控制下的世界,像是在舉行一場巨型的悼念會。一切都在無形的壓迫下費力喘息,包括那些我曾認為它們沒有生命的家具?,F在是凌晨兩點,這好像是我這個星期里第二次在這個時候醒來。
我承認在半夜的夢魘中逃逸出來,會給人帶來莫名的恐懼。我披衣坐起,淡黃色的光線在我面前幅員遼闊,整個房間被安撫得像個歷史博物館或者說囚籠。
我想我應該回憶一下我是如何醒來的。前一分鐘我似乎在與人廝打,我甚至說不清那個人長得什么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是記得他有拳頭,因為我挨了一拳,然后就醒了??墒俏铱匆娮约核诠珗@的長凳上,問題不是我為什么會睡在那兒,而是我竟然自己看見自己在睡覺。但我似乎一點也不驚奇,我可以看見所有行人和車輛在我眼下經過,各種各樣的形狀,有的甚至像甲殼蟲,嘿,就是一群灰不溜秋的甲殼蟲。我簡直敗給了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奇怪的夢讓我扮演了一回上帝,因為我擁有了上帝俯察人類的視角。弗洛伊德說,一個人的想法可以反映人的意識,而夢境則是人潛意識的反映。生活中我們的腦海常會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一旦這些想法違背了道德和良心或是足以讓人覺得羞恥的話,便會受到自己的壓制。然而在夢中,人的克制能力大大減弱了,于是那些潛意識便像破木桶里的水,從我們不知道的缺口中漏出來。真是個聰明的說法,弗洛伊德應該是個天才或者是個喜歡挖掘別人內心的心理變態(tài)。如果生活中有這樣的人,那該是件多恐怖的事情。小時候母親似乎就是個弗洛伊德,她知道我任何時候的需要,有時話沒開口她就已經猜到了,我甚至覺得她像個上帝。很奇怪,現在她不僅無法猜測我在想什么,她的想法讓我懷疑,她是否來自火星。于是我的上帝不見了,而且政治課上教育我們,我們是唯物主義者,或許我們應該相信無神論。
夜安靜得像被安上了消聲器,臺燈無緣無故地抽動了兩下,我的恐懼頓從淺崖變成深淵。我是自然醒來的嗎?應該不是,往常自然醒來都是6:30了。然后我匆忙穿衣洗漱,飛奔著就下樓了。通常大清早的空氣特別凜冽,路上的人屈指可數,而且每個人臉上一塊紅一塊紫,都像從某高原地區(qū)風塵仆仆而來。想起來真是好笑,我每天在那條街上碰見的人好像都是固定的,每天早上都會碰到一個抓著豆沙包的女孩,可能她有時吃的不是豆沙包,但多半看見她吃的是豆沙包。星期三的早晨會看見一對老夫婦在晨練,星期四早晨會有賣水的在叫賣。之所以認得他們,是因為他們通常穿的是同一件衣服。我不知道這說明他們節(jié)儉還是貧窮。哈,我得馬上想起我是怎么醒來的,不然我內心的疙瘩會越起越大。
我剛剛的確經歷了一場夢中夢。我應該經歷了兩次醒來。第一次是被人打了一拳而醒的,那第二次呢?或許可以往前推。不久前我的心臟經過劇烈的振動,那么我應該是驚醒的啰?……是的,應該是這樣。弗洛伊德說,人的潛意識被喚醒有三個階段:一是腦中完全空白,二是即將想起,通常這個過程是最難受的,我也相信世界上有人因為長時間處在這種狀態(tài)而神經錯亂,三便是恍然大悟。我記得自己看見成群的車像甲殼蟲,然后又變成了甲殼蟲,那個躺在公園長椅上睡覺的我就像另外一個人。我應該把一切理清,然后再做出解釋。但我看見了這一切,那么,這個時候的我應該是站在哪里俯瞰這些的呢?……好像站在較高的地方。某座天橋?某個瞭望塔?還是—我家的窗臺?對,就是窗臺。然后我踩了個空,我的心像失重一樣墜了下去,于是我醒了。醒來時好像還重重地蹬了一下腿。呼,如釋重負,我笑出聲來了,這笑聲好像是在百無聊賴的深夜里打了一個響指。或許我沒必要這么盡力去回憶,就算知道了答案,那又怎樣呢?有時好奇心真是會折磨人。不過我真希望此時此刻身邊有個弗洛伊德,能幫我解釋我的夢是什么意思,告訴我在白天心里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骨碌一下爬了起來,我猛地拉開了窗戶,此刻的深夜跟我的夢一樣滑稽。
(指導教師 周甲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