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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賭

2008-09-11 10:49
廣州文藝 2008年9期
關(guān)鍵詞:肉包子同鄉(xiāng)飯菜

張 暉

張暉 湖南桃江人,生于上世紀(jì)70年代初,1994年畢業(yè)于湖南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只因愛好文學(xué),一直沒丟下手中的筆,在各類報刊發(fā)表十余萬字,幾次獲獎。現(xiàn)供職于湖南某上市公司。

敢不敢和我打賭?

那個陽光爽朗的早晨,我正清理學(xué)校球場邊的落葉,冷不防一雙大腳用力地踏在掃把上,緊接著耳邊響起我熟悉的聲音。那聲音我平日都聽膩了,那個早晨卻讓我感覺意外,甚至誤以為聽錯了,因為它不但沒有了往日的霸道與傲氣,反而顯出幾分柔和來。

打……賭?

我抬起頭吃驚地看著高我一個半腦袋的“何能吃”,說話語無倫次。我怎么會和他打賭?他一米八○的個頭,練過武術(shù)的身坯壯實如門板,仗著是班上的體育委員,與體育老師關(guān)系好,年齡又大我們幾歲,他常大著嗓門在班里指手畫腳,而我,骨瘦如柴的身子才一米六二,因為家境貧寒學(xué)習(xí)成績一般,我自卑內(nèi)向寡言少語,我看不慣他的傲氣和霸道,卻又不敢惹他,只好遠遠地躲著他,他也從不拿正眼瞧我這個不起眼的角色。

賭我背著你繞操場轉(zhuǎn)十五個圈,如果轉(zhuǎn)滿了,你賠我十塊,如果我轉(zhuǎn)不滿,就當(dāng)我背你玩了十五個圈!“何能吃”壓低聲音說。

?。?!

我腦袋里轟了一聲,隨即明白了,原來他是在打我那十塊錢的主意!我真后悔平日不該把它拿出來炫耀,以至讓他發(fā)現(xiàn)了給自己惹麻煩。

說起這十塊錢,我不能不提到學(xué)校寄宿部的伙食。

上世紀(jì)80年代農(nóng)村中學(xué)的寄宿生活,不親身經(jīng)歷就很難想象。吃飯鈴聲一響,教學(xué)樓立刻響起咚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和乒乒乓乓的碗筷敲擊聲,像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一般,吃飯大軍甩開手腳往食堂沖。食堂約有一百來平方米,里面擺滿了四方小木桌,每張桌上放著八個學(xué)生的飯菜:長條形鐵盒里的飯被工友用鐵格子分作了八塊,菜是一碟干菜一碗小菜一個湯,里面看不到一絲油腥。四五千個正值“跳過門檻吃三大碗”年齡的學(xué)生一齊擁進去,不消半個小時,連味還沒感覺出來飯菜就被橫掃一空。若是誰手腳慢了幾分鐘,先到的學(xué)生就會趁人不備將后到者的那份吃掉,后到者鼓起眼生氣,先到者就裝出突然明白過來的樣子說,噢!以為你不來了呢!或者干脆裝作不知情在后到者委屈的眼神中悄悄地開溜。糟糕的是,吃不飽的飯菜還常打折扣,有時米飯夾生,學(xué)生們只能望著無法吃的飯干著急,有時大家正圍在一起吃著,不料橢圓形暗黑色的老鼠屎卻如掃帚星一般,大模大樣地出現(xiàn)在飯菜里,老實的學(xué)生自認倒霉,悄悄將飯菜倒掉了事,沉不住氣的學(xué)生當(dāng)場就喊叫起來,還將老鼠屎挑出來給人看,弄得大家都反胃。每到這時候,工友們在一邊笑瞇瞇的。學(xué)生們一走,他們便開始收集大家“吃不完”的飯菜,用籮筐裝好往豬圈里送,食堂的豬只只膘肥體壯。連沒油水的飯菜都吃不飽,學(xué)生們?nèi)绾文懿欢亲羽I?往往丟下飯碗不到兩個小時,肚子又嘰哩咕嚕地搗亂,到了第三節(jié)課,身子開始發(fā)軟冒冷汗,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黑板,耳朵里嗡嗡作響聽不清老師的講課聲,試卷發(fā)下來,腦子里像塞滿了毫無彈性的木片般激不起靈感。后來學(xué)校加開了一個窗口,允許學(xué)生加飯,但那只是杯水車薪,只有身強力壯的男生才有勇氣往那里鉆,常常是用餐時間剛到,長長的購飯隊伍就從窗口一直延伸到食堂外。總有急性子男生插隊,一插隊伍就亂起來了,你推我擠,打架是常事。食堂紀(jì)律一直是學(xué)校頭疼的事,老師們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也降不住這些餓極了的家伙。當(dāng)然,事情也有例外,只要我們的體育老師“煙壺”管紀(jì)律,再調(diào)皮的男生也規(guī)規(guī)矩矩?!盁焿亍?(“煙壺”乃“厭壺”之諧音,在我們桃江,“厭壺”即令人討厭之人,男生們不敢公開叫他“厭壺”,只好拿他從不離手的煙壺來當(dāng)出氣筒。)管紀(jì)律的方法與眾不同:先悄無聲息地躲在不引人注意的某個角落,舉著一根一尺來長的旱煙壺,表面上若無其事地抽煙,暗地里卻像偵察兵一樣搜索插隊者,一旦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他就輕手輕腳地繞到隊伍里,趁插隊者不備,猛地搶過他手中的飯盆往食堂外面一扔,然后鼓圓眼睛望著滿臉驚愕的學(xué)生,拖著安化腔說道,我叫你擠!叫你擠!“煙壺”這招很管用,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他決不管食堂紀(jì)律。

去“張娭毑包子店”吃肉包子,是每個學(xué)生夢寐以求的快樂事。張娭毑本是省城長沙人,不知為何跑到我們學(xué)校那偏僻的小地方開起包子店,她做的肉包子,白白的,嫩嫩的,發(fā)得圓鼓鼓的,猛地一口咬下去,瘦肉的香甜味兒,剁辣椒的鮮味兒,還有面粉的甜味兒,一齊涌進嘴里,那鮮味兒,真是讓全身每個毛孔都飄飄欲仙,那流淌在嘴角的豬油味,足夠讓人回味一整天的。家庭條件稍好的學(xué)生,每天能吃到一兩個肉包子,可是,對于我們這些來自偏遠山區(qū)的農(nóng)家子弟,每天吃肉包子只是我們深情向往卻又無法實現(xiàn)的夢。課余時間,大伙湊到一起,唾沫橫飛地談?wù)撝鴱垔謿沧龅娜獍?,借以緩解那過度膨脹的渴望之心。

何任齊是全校身坯最強壯胃口最大的家伙,一餐最少吃四缽飯,下課鈴聲剛響,他第一個沖進食堂,先是三下五除二地將桌上的飯菜干掉,接著飛跑到窗口去排隊買加餐,為了買加餐,他不得不隔幾天用自行車運一麻袋米送到學(xué)校。因他吃的本事特強,同學(xué)們便將他的名字改為“何能吃”。他是不是農(nóng)家子弟?家境怎么樣?班里沒幾人清楚,他也從不在班上說家里的事,但同學(xué)們從他的牛B相斷定他是全班家境最好的。相比之下,我的情形比“何能吃”無奈多了,我雖沒他那么大的飯量,可是學(xué)校那點飯菜不及我食量的一半,家里沒錢給我買肉包子,我又不能?;丶?,因為家離學(xué)校遠不說,惱火的是中間隔著一百多米寬的資江,渡船常常要等一兩個小時,再者,即使我回家?guī)Я嗣?,我也沒信心去排隊買加餐,所以我不得不忍受餓肚子之苦。有時正在課堂上,肚子里翻江倒海起來,扭頭一看窗外不遠處“張娭毑包子店”,剛出籠的肉包子仿佛一座嫩白的小山包,正冒著如淡淡煙霧般的熱氣,我的口水便恬不知恥地流了出來,手腳不由自主地開始移動,一個念頭失控地往腦子里鉆:飛出去搶一籠肉包子吃!

我的十塊錢來源于一個住在學(xué)校圍墻外的初中同學(xué),這同學(xué)去外地打工,他母親想他快想瘋了,他便請我去看她。我到他家蹭了近兩個月飯,終于變著法子省下了十塊飯菜錢。有了這十塊錢,我心里真踏實了不少,心想趁現(xiàn)在肚子里還有點油水將錢好好留著,等期中復(fù)習(xí)時我可以每天吃一個肉包子,我相信有肉包子撐著,我的考試成績準(zhǔn)會提高不少。于是,我用一塊紅布將錢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好,藏在錢夾里,然后把錢夾放進黃書包,每天把書包背在身上。一想到我背著的是一百個肉包子,我的腳步變得輕巧飄揚,不時樂悠悠地哼著《媽媽的吻》,課間休息時,我將錢拿出來,憐愛地撫摸幾下,那誘人的包子香便立刻滲進我的腸胃里,我于是渾身激動起來。

見我張大嘴巴半天沒答話,“何能吃”只得將打賭的內(nèi)容重復(fù)了一遍。

賭什么賭?沒見我正在搞衛(wèi)生嗎?我嗓門小但語氣很兇。

保你沒虧吃!“何能吃”的口氣顯得非常友好。

不賭不賭!我的口氣也柔和了幾分,但語意卻比先前還堅決。

賭??!賭?。『脦讉€男生圍攏來,興奮地起哄。

男子漢敢作敢當(dāng)!又有幾個男生圍著我們齊聲叫。我一看,他們幾個都是常和“何能吃”泡在一起的家伙。

不賭!關(guān)鍵時候,我的理智沒被他們的慫恿壓下去。

叫聲一次比一次響,攪得我臉上火辣辣地發(fā)燒,連這點小事都怕,算什么男子漢?我快穩(wěn)不住自己的心了。

賭!殺殺他的傲氣!又來了幾個男生,其中兩個是我的同鄉(xiāng),兩個和我一樣在班里沒多少人氣,看得出他們對“何能吃”有很深的怨氣,想借我之手挫挫他的威風(fēng)。

他三個星期沒加餐了,早就餓得眼發(fā)綠光啦,背不動你的!后來的男生更加大聲地鼓勵我。

我昏昏沉沉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一些,是的,三個星期沒休周末了,“何能吃”肯定是沒米買加餐了才來找我打賭的。既然餓了三個星期,他還能背著我繞球場轉(zhuǎn)十五個圈嗎?要知道這可是八百米的球場啊,體育專業(yè)的學(xué)生空手轉(zhuǎn)十五個圈都不容易,何況這非體育的背上扛著一百多斤的餓鬼呢!“何能吃”和我打這樣的賭,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賭??!讓他也嘗嘗受氣的滋味!越來越多的男生給我打氣,他們的話確實說到了我的心坎里,這家伙長期自以為了不起,從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有機會騎在他背上,不也算我報復(fù)了他一回么?而且,真賭起來,他輸?shù)目赡苄詷O大,我何不以此機會給自己長長人氣?

賭就賭唄!我的聲音前所未有地響亮。

“何能吃”的眼色暗了一下,估計他被我的勇氣嚇了一跳,但他很快恢復(fù)了自信,胸脯一拍大叫一聲,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話音剛落,他猛地把魁梧的身體往下一矮,兩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大腿,接著身子又迅速彈起,背起我發(fā)瘋似地飛跑起來。

哈哈哈!啪啪啪!操場上笑聲掌聲響成一片?!昂文艹浴蹦樕蠞q紅的肌肉使勁地往兩只耳朵方向擠,我看得出他也在笑。我也跟著笑了起來,但那是受周圍人的影響而非出自內(nèi)心,事實上我此時大腦里空蕩蕩的,腳尖因突然離地而酸溜溜的,眼睛無法適應(yīng)周圍景物的快速移動??旆盼蚁聛恚也毁€了!我說。那怎么行?我的肉包子還沒賺到手呢!“何能吃”喘著粗氣說。

慢慢地,“何能吃”的步子越來越沉重,到第十個圈時,他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雙腳站立不穩(wěn),好幾次險些摔倒。為了防止我的身子往下沉,他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停住,用力地將身體往上聳。

再不放手我就捶死你!我嚷他。

“何能吃”不肯放下我,走幾步就站住做一次深呼吸,操場上靜了下來,圍觀者一定是被他那熊樣嚇著了。這時球場邊響起“煙壺”要我們停下的喝斥聲,“何能吃”站住,把腦袋轉(zhuǎn)向“煙壺”,就在大家都等著他放手時,他突然掉轉(zhuǎn)頭又跑了起來。操場又響起笑聲和掌聲,“何能吃”的狐朋狗友舉著拳頭大叫,肉包子——加油!加油——肉包子!

我的心涼極了!

只剩下三個圈了,“何能吃”跑著跑著就“撲”地一聲倒了下去,人群發(fā)出重重的“哎喲”聲。我冰涼的心又熱了起來,這下他應(yīng)該服輸了!當(dāng)然我信守諾言,在他宣布投降前我絕不主動從他背上離開。

沒想“何能吃”慢慢地爬起來了,他身子搖搖晃晃,花了好幾分鐘才站穩(wěn)。做了許多次深呼吸后,他又開始一步一停地往前挪。他臉色蒼白,臉部的肌肉吃力地往后扭動,脖子上、頭發(fā)間的汗珠子亮晶晶的,背上的汗透過兩人的襯衣浸到我的肌膚上,又濕又滑,害得我直想嘔吐。我突然后悔起來,為什么不在他倒地時離開他的身子呢?萬一他真挪滿了十五個圈,我的十塊錢豈不完了?

才移一個圈,他又“撲”地一聲倒了下去??粗嵩诘厣系目蓱z相,我心里涌出一股熱熱的東西:這個可惡的“何能吃”,吃苦精神倒蠻足,一個既能照顧我又能顧及他的辦法從我腦子里跳了出來,我說,你放我下來,我給你五塊!

我要的是十……十塊……一……一百個肉……肉包子!“何能吃”上氣不接下氣地念著,突然又一次跑起來。人群里又響起噼哩啪啦的掌聲,接著又有節(jié)奏地響起齊聲數(shù)數(shù)聲,十三……十五——“嘭!”我正無奈地為我的錢惋惜,“何能吃”的手猛地松開,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僵硬的水泥地面碰得我的屁股鉆心地痛……我躺在地上,摸著摔痛的屁股呲牙咧嘴地倒吸涼氣,眼睛不由自主地看身邊的“何能吃”。只見他一動不動地仰面挺著,臉色蒼白,嘴唇變成了豬肝色,天??!他該不會……我趕快湊上去,驚慌失措地探他的鼻息。這時班主任和“煙壺”也來了,周圍的同學(xué)也迅速地圍攏來,我的慌張很快傳染了他們,班主任手忙腳亂地掐他人中,“煙壺”指揮男生抬他去醫(yī)務(wù)室……吃肉包子了!哈!吃肉包子了!大家正被他嚇破了膽,想不到他突然瘋子般大叫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肚子里嘰哩咕嚕的抗議聲越來越響,雙腳輕飄飄的有氣無力,夜里下了自習(xí),我邊往寢室走邊哼《十五的月亮》,哼著哼著就成了“寧靜的夜晚你也肚餓我也肚餓……”一想到香到了嘴邊的肉包子轉(zhuǎn)眼間成了別人的美食,我像從騙局中醒來一般,后悔得胸口發(fā)顫,我生怕看見“何能吃”捧著用我的錢買來的雪白的肉包子,和他的狐朋狗友大吃狂嚼的場景,那樣的話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瘋搶的。然而,怕歸怕,我還是忍不住搜索他的身影,說來也怪,自從拿了我的錢后,“何能吃”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樣急切地往張娭毑的店里沖,而是整天默默地沉著蒼白的臉,走路時低著頭步子猶猶豫豫,與先前叫叫嚷嚷的的他判若兩人,這令我很不理解。

這個星期天下午沒課,我不由自主地往已有幾個星期沒光臨的同學(xué)家走去,他家一定有吃的,因為同學(xué)的媽媽曾對我說過,肚子餓時盡管去她家,鍋里隨時有飯菜。其實從出校門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一直不和腳往一處使勁,總覺得這樣既麻煩人家,又損自己的面子,然而餓蟲在我肚子里顛來倒去地折騰,我無法控制對食物的瘋狂的向往,而且我心里還存著幾分僥幸:也許我能在路上“碰見”同學(xué)的爸媽,那樣他們會主動請我去的。我一路猶猶豫豫地往前走一路四處張望,心里揣摩著同學(xué)的爸媽是不是在某個能看到我的地方。遺憾的是,我已走到了同學(xué)家門前,他爸媽的影子始終沒出現(xiàn)。她家的門關(guān)著但沒上鎖,我站在門口茫然失措,推門進去吧,里面的飯菜多香甜啊,我準(zhǔn)能一口氣干掉三大碗,只要吃飽了飯,身子立馬就會舒坦起來……那又香又粉的紅薯飯和甜蜜蜜的南瓜仿佛已進到我嘴里,我不由自主地吞口水……可是,我已經(jīng)是個十四歲的男子漢了,總得要點面子!我只得磨磨蹭蹭地轉(zhuǎn)了身,同時眼睛還在不甘心地東張西望,企盼同學(xué)爸媽在最后一刻突然出現(xiàn)。當(dāng)我明白事情已沒有任何希望時,竟發(fā)現(xiàn)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對是不是回家拿不定主意,幾十里山路不說,萬一明早碰上大霧開不了船就只有遲到了,我不想耽誤功課,可是不回去的話餓肚子的事情怎么解決?正在兩難之間,我已走到河碼頭。此時太陽已偏西,資江里跳躍著滿河橘紅色的波光,不遠處的稻田里,成熟的稻谷散發(fā)出陣陣濃郁的香,我坐在碼頭的石柱上張望,根本看不到船的影子,心想還是回校算了,否則就趕不上學(xué)校的晚餐了,晚上肚子會更餓??墒俏业哪_就是不聽腦子的使喚,心里想了無數(shù)遍回校腳卻沒往回走一步。漸漸地,晚霞越來越淡,河岸的上空慢慢地升起輕紗般的薄霧,我感覺自己已陷入兩頭都耽擱的境地:學(xué)校的飯已沒了,回家的船也沒趕上,正焦躁不安,突然聽見了船的“突突”聲。

到家時父母已入睡,我半夜三更回家讓他們又驚訝又心疼,娘一個勁地哀嘆家里太窮,否則就不會讓我這么晚還跑回家吃飯,我不由又想起打賭的事,羞愧地將頭扭向一邊,不敢正視娘的目光。娘讓我飽飽地吃了一頓磨芋豆腐紅薯飯,又翻箱倒柜地為我尋找可以帶到學(xué)校吃的東西,找來找去實在找不出什么,只好往我的黃書包里塞了幾只生紅薯。我草草地睡了一覺,趕快起床做早餐,就著煤油燈光和柴草燃起的火光,我抓了一把干菜開了湯,就著湯吃了兩碗飯,然后將剩下的干菜倒進玻璃瓶里,將玻璃瓶放進了黃書包。

出門時野外一片漆黑,我用木棍探路,很久才慢慢地適應(yīng)周圍的黑暗,能大致分辨出稍有點灰白的路和兩邊黑魆魆的山。路邊沒有人家,兩邊的山坳狹窄幽長,朝我身上吹來陣陣涼氣,我有些膽怯,眼睛不敢往旁邊看,生怕從山窩里竄出嚇人的東西來??邕^一座小橋,黑壓壓地橫在前面的是一片竹林,竹林的影子陰森森的如鬼一般,我知道從竹林往上走就是陰氣逼人的黑窩村,那是個無人敢去更無人居住的恐怖村子,解放前村子里發(fā)生過一場惡戰(zhàn),死尸遍地?zé)o人收撿,戰(zhàn)后幾十年村里人誰也不敢進去。我的心“怦怦”亂跳,眼睛始終不敢往黑窩村方向瞧,只巴望快點離開。冷不防竹林里“嗖”地一聲,接著一團黑色的小東西竄了出來,毛茸茸地撞到我腳上,然后又飛速地消失在黑窩村方向,我的目光終于被這小東西牽到黑窩村,頓時,我腦袋里突然“轟隆”一聲巨響,身子冷汗直冒,雙腳軟酸酸的像踩在棉絮上……

謝天謝地!當(dāng)我一身疲憊地出現(xiàn)在河邊時,天已微明,河里沒起霧,而且,正有一名年輕船主想趕早開船,我邊大叫等等我,邊順著河堤沖下去,三步并作兩步跨上了船。河岸蒙蒙眬眬,清涼的河水送來水草的腥氣,偶有河鳥在水面上飛快地掠過,我站在船頭縮了縮身子,心想總算趕上了好運氣,今天不會遲到了。

船行到一半時天已大亮,意想不到的大霧如一張巨大的網(wǎng),從資江上游朝我們撲來,很快,小船被籠罩在牛奶般釅稠的霧里。小船主憑著僅有的幾次出船經(jīng)驗,像只瞎摸亂撞的無頭蒼蠅,將舵一會往左打,一會又往右轉(zhuǎn),折騰好一陣,不知道船行到了什么地方,該怎么走,正焦急間,船卻開不動了。船主將船篙往河里探,才發(fā)現(xiàn)船已擱在淺灘上,他熄了火,奮力地用篙將小船往水深地方撐,想讓它回到河中心,可是多次努力都以失敗告終。趕早的乘客心急火燎地面面相“覷”(實際上,霧里能見度很低,我們相互看不清對方的臉)。我蹲在船頭無奈地嘆息,遲到了遲到了!只有硬著頭皮準(zhǔn)備挨老師的訓(xùn)了:成績搞不好,還要遲到!就在大家灰心喪氣時,小船主脫下外衣下了河,在冰冷的河水里來來回回地摸了好多次,終于從底下拖出幾把水草來,小船總算在乘客們急切的盼望中重新發(fā)動了。一位自稱是老水手的老年乘客主動上前幫忙,直把他折騰得精疲力盡,小船才好不容易靠了岸。我迫不及待地往碼頭跳,這時只聽前面的乘客大喊起來,糟了,又回來了,我抬頭一看,天!小船又回到了出發(fā)地,這位老經(jīng)驗可把我們害慘了!

暈!這下耽誤的可不是一兩堂課了。我氣急敗壞地順著河堤往前走,河邊的黃泥路又窄又陡,地表被濃霧弄得又濕又滑,我?guī)状位?。我無法準(zhǔn)確判斷自己的位置,也弄不準(zhǔn)時間,陷入了無邊的恐慌中,仿佛一項重要而又艱巨的任務(wù)急待我去完成,而我卻只身陷入無邊無際的沙漠中,孤獨寂寞又找不準(zhǔn)該去的方向。

太陽當(dāng)空時我才頂著滿身黃泥巴趕到學(xué)校,我疲憊又膽怯地站在教室外面,心想是不是等這堂課完了后再打報告,免得被數(shù)學(xué)老師的刀子嘴刮一頓。正猶豫,我的背不小心頂在教室門上,門“嗵”地一聲開了,正專心于課堂的老師和同學(xué)都被我突如其來的打擾嚇著了,睜大眼驚訝地望著我,我全身是泥的狼狽相立即招來哄堂大笑,那一刻,我的臉火辣辣地發(fā)燒,我想它一定比燃燒的炭還紅。事已至此,我不得不狼狽地喊了聲“報告”,然后在眾人的大笑聲中往我的座位走去。數(shù)學(xué)老師對我既遲到又先推門后打報告的行為非常不滿,虎起臉批評我,你來得真早?。〉谒奶谜n還沒完你就來了!然后他又在同學(xué)們更高一浪的笑聲嚴(yán)肅地對我說,下課后到我辦公室去一趟。

等我好不容易從數(shù)學(xué)老師辦公室解放出來,午飯時間早已過去,我拿著飯盆站在食堂發(fā)了兩分鐘呆,不得不垂頭喪氣地回寢室。我快速地打開我的小木箱,拿出從家里帶來的生紅薯和干菜吃了起來,打算湊合著對付一下。干菜味道怎么這么苦?我湊過去仔細一看,天!這哪是干菜?這是家里的“頭茶”,難怪今天早上喝干菜湯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只是因為太急我沒在意。“頭茶”是開春后長出來的第一批嫩茶,嫩葉不到兩寸長時就得采摘,否則茶葉太老,兩畝茶山還不能采一斤干“頭茶”,娘平日舍不得吃,只有接待重要客人時才肯拿出來。我仿佛看見娘背著竹籃彎著腰在茶山上揮汗如雨的樣子,不由懊惱得心里作痛。

想起打賭的前前后后,我簡直氣不打一處出,雖說我自己也有不理智的地方,但如果不是“何能吃”別有用心地打我那十塊錢的主意,我又何至于這樣?我知道我打不過他,只要我生氣地往他跟前一站,恐怕我的胳膊還沒來得及抬起,他那鉗子般的大手早就牢牢地將我捉住,然后像丟一片樹葉般輕易地將我擲到地上,可是不出出這口惡氣我不甘心。那個下午我無心聽課,絞盡腦汁地想出了一個報復(fù)“何能吃”的辦法:讓他賭我吃十塊錢肉包子,沒吃完我陪他十塊。當(dāng)然我絕不可能真的再陪他十塊,到時我就耍賴,說要錢沒有,要理就找學(xué)校教務(wù)處說去。我去找上次鼓勵我打賭的同鄉(xiāng),讓他們幫忙湊十塊錢,作為騙“何能吃”的資本,到我輸了時,我會悄悄把錢還給他們,讓他們提前開溜。

兩個同鄉(xiāng)陪我去找“何能吃”。寢室里沒有,教室里也沒有,“張娭毑包子店”也沒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仍沒有“何能吃”的影子。同鄉(xiāng)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從昨晚到今天,“何能吃”一直沒進教室,三人只得失望地往回走。

三人剛回到寢室,迎面碰上了“何能吃”的一個鐵桿哥們,他一見我就劈頭嚷道,劉強,你他媽的把“何能吃”害慘了!

我……害他?你沒弄錯吧?我簡直懷疑這家伙吃錯了藥在說胡話。

他氣呼呼地說了先天晚上的事。先天晚上下了自習(xí),“何能吃”拿著從我手里贏的十塊錢,喊上他的幾個狐朋狗友去“張娭毑包子店”,買了一百個肉包子,敞開肚皮大吃。吃著吃著,“何能吃”突然停住了,他呆呆地坐著,臉色越變越蒼白,眼睛驚恐地望著某個方向,嘴唇不停地發(fā)抖,他的朋友們催他快吃,開玩笑問他在想哪個妹子,哪知他突然“啊啊”地叫起來,聲音尖尖的怪怪的,他的朋友當(dāng)即嚇破了膽,慌里慌張地將他扶到醫(yī)務(wù)室。醫(yī)生左檢查右檢查,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根本沒病,便懷疑他是不是精神方面受了刺激。幾人大惑不解,立馬去找班主任和“煙壺”,班主任束手無策,“煙壺”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第二天一早就將他送回了家。

要不是和你打賭累成那樣子,他會這樣嗎?他責(zé)備我說。

我……我!我想起了“何能吃”打完賭后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神態(tài),著實有些心虛,可是我也很疑惑,這實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能把他刺激成這樣子?從他平日那威風(fēng)勁來看,他不像個脆弱的人??!

一個星期過去了,“何能吃”沒來上課。一個月過去了,“何能吃”還是沒來上課。我心里漸漸地滋長著不安和歉疚,便邀兩個同鄉(xiāng)去看他,可是三人都不熟悉去他家的路,我又不敢去找“煙壺”打聽,因為打賭一事的處分權(quán)還捏在他手里,弄得不好他會當(dāng)即虎起臉狠狠地訓(xùn)我一頓。一個同鄉(xiāng)自告奮勇去探“煙壺”的口風(fēng),他回來時滿臉興奮,說“煙壺”將去“何能吃”家的路告訴了他,還說他問起處分的事時,“煙壺”眼圈都紅了,看樣子不會處分了。

這個周末,天空蔚藍,陽光溫和燦爛,三人順著一條溪水走了幾十里,又繞著一條簡易的機耕路穿過幾道山梁,眼看走進了偏僻的大山深處,“何能吃”的家似乎仍藏在地球的另一面,我們懷疑同鄉(xiāng)是不是帶錯路了,可是同鄉(xiāng)卻說他絕對沒帶錯,“煙壺”說的路線確實是這樣的。

中午時分,我們好不容易在大山深處找到了一個村子,一位老年男子主動將我們帶到“何能吃”的家。

三個人都愣在房前:眼前這破破爛爛的小木房怎么能與平日威風(fēng)凜凜的“何能吃”扯到一塊呢?

“何能吃”正呆呆地坐在門口,他眼睛無神地看著某個方向,臉部肌肉沒有任何表情,雙腳規(guī)規(guī)矩矩地并攏著,雙手拘謹?shù)財[在膝蓋上。

何……何任齊!同鄉(xiāng)喊他。

他像沒聽見一般,眼睛看也不看他們。

我們是你的同學(xué)!同鄉(xiāng)說。

他眼睛朝他們轉(zhuǎn)了一下,然后又失神地移開,他不認識他們了。

我一直躲在他們背后不敢開口,身子卻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

他真瘋了!兩個同鄉(xiāng)說完就轉(zhuǎn)身逃跑,我猶猶豫豫,想跑卻又不忍心。

敢不敢和我打賭!我的步子還沒來得及邁開,“何能吃”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我,寬大的嘴巴里發(fā)出打雷般的聲音。

我……我。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著,生怕他的大手猛地將我提起然后又狠狠地摔到地上。

賭我背著你繞球場轉(zhuǎn)十五個圈,要是我贏了,你給我十塊!他說著,眼神空洞地朝著遠處,卻并沒用心地看任何東西。我望著他茫然的臉,忍不住哭了起來,兩個已跑開幾米遠的同鄉(xiāng)也跟著哭。慢慢地,我感覺哭聲里多了一種聲音,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那位為我們帶路的村民也在哭。造孽喲!他抽抽嗒嗒地說,爺爺餓成了瘋子,爹爹餓瘋了用菜刀割自己的脖子,現(xiàn)在有飯吃了,他……他好端端地怎么又發(fā)了這病呢?

我呆呆地立著,心像被一道激光擊中,好疼!

責(zé)任編輯王紹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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