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洵美
五月
啊欲情的五月又在燃燒,
罪惡在處女的吻中生了;
甜蜜的淚汁總引誘著我
將顫抖的唇親她的乳壕。
這里的生命像死般無窮,
像是新婚晚快樂的惶恐,
要是她不是朵白的玫瑰,
那么她將比紅的血更紅。
啊這火一般的肉一般的
光明的黑暗嘻笑的哭泣,
是我戀愛的靈魂的靈魂,
是我怨恨的仇敵的仇敵
天堂正開好了兩扇大門,
上帝嚇我不是進去的人。
我在地獄里已得到安慰,
我在短夜中曾夢著過醒。
一滴香涎
啊朋友你站在浣紗的溪邊,
你可在懷想那過去的紅顏?
蚯蚓吞食著的穢臭的泥里,
有美人兒最后的一滴香涎。
啊為了這同樣的一滴香涎,
你已沒福寄身圣廟的破檐,
你受盡了人的謾罵與天譴!
誰又來了解你誰又來可憐?
啊可是這同樣的一滴香涎,
曾沒沉了十百千萬的宮殿,
文人才子為了她醉生夢死。
金盔鐵甲的武士氣息淹淹?
啊莫非這同樣的一滴香涎,
像雪一般清涼像蜜一般甜?
愛吧盡量地愛你要愛的吧,
好蜂兒不再去謝了的花間。
花一般的罪惡
那樹帳內(nèi)草褥上的甘露,
正像新婚夜處女的蜜淚,
又如淫婦上下體的沸汗,
能使多少靈魂日夜醉迷。
也像這樣個光明的早晨,
有美一人踏斷了花頭頸;
她不穿農(nóng)衫也不穿挎裙,
啊,是否天際飛來的女神?
和石像般跪在白云影中,
憊倦地看著青天而祈禱。
她原是上帝的愛女仙妖,
到下界來已二十二年了。
她曾跟隨了東風西方去,
去做過極樂世界的歌妓;
她風吹波面般溫柔的手,
也曾彈過生死人的銅琵。
她咽淚的喉嚨唱的一曲,
曾沖破了夜的靜的寂寞,
曾喊歸了離墳墓的古鬼:
曾使悲哀的人聽之快樂。
她在祈禱了,她在祈禱了,
聲音戰(zhàn)顫著,像抖的月光,
又如那血陽渲染著粉墻,
紅色復上她死白的臉上,
“啊,上帝,我父,請你饒恕我!
你如不饒恕,不妨懲罰我!
我已犯了花一般的罪惡,
去將顏色騙人們的愛護
人們愛護我復因我昏醉,
將淚兒當水日夜地灌溉:
又賣弄風騷嚇對我獻媚,
幾時曾想到死魔巳近來。
“啊死魔的肚腹像片汪洋,
人嚇何異是雨珠的一點,
啊,死魔的咀嚼的齒牙嚇,
仿佛洶涌的浪滔的鋒尖。
“我看著一個個卷進漩渦,
看著一個個懊悔而咒咀,
說我是蛇蝎心腸的狐貍,
啊,我父,這豈是我的罪過?
但是也有些永遠地愛我,
他們不罵我反為我辯護:
他們到死他們總是歡唱,
聽吧,聽他們可愛的說訴:
“世間原是深黑漆的牢籠,
在牢籠中我猶何妨興濃:
我的眉散亂,我的眼潮潤,
我的臉緋紅,我的口顫動。
“啊,千萬吻曾休息過了的
嫩白的醉香的一塊胸膛,
夜夜總袒開了任我撫摸,
撫摸倦了便睡在她乳上。
“啊,這里有詩,這里又有畫
這里復有一剎那的永久,
這里有不死的死的快樂,
這里沒有冬夏也沒有秋。
“朋友,你一生有幾次春光,
可像我天天在春中蕩漾?
怕我只有一百天的麻醉,
我已是一百年春的帝王。
“四爿的嘴唇中只能產(chǎn)生
甜蜜結(jié)婚痛苦分離死亡?
本是不可解也毋庸解釋,
啊,這和味人人生的油醬
上帝聽了,吻著仙妖的額,
他說:煩惱是人生的光榮;
啊,一切原是“自己”的幻相,
你還是回你自己的天宮。
仙妖撤脫了上帝的玉臂,
她情愿去做人生的奴隸;
啊,天宮中未必都是快樂
天宮中仍有天官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