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霞

摘要在羅馬法中,夫妻的貞操義務與羅馬法上先后經歷的兩種婚姻形態(tài)緊密相連,本文主要分析了在有夫權的婚姻下與無夫權的婚姻下夫妻貞操義務的變遷,展現(xiàn)了夫權對夫妻貞操義務的影響和妻子在婚姻中地位的變化。

關鍵詞有夫權的婚姻 無夫權的婚姻 貞操義務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11-361-02

貞操義務,指的是夫或妻在性生活上的貞潔。在羅馬法的發(fā)展過程中先后出現(xiàn)了有夫權的婚姻和無夫權的婚姻兩種婚姻形態(tài)。夫權是羅馬法的特色,對羅馬婚姻有著深刻的影響,“在蓋尤斯的論述體系中,婚姻只是在談到父權的來源時才獲得一席之地。”豍要探討作為夫妻法律關系內容的貞操義務時,我們就不得不考慮夫權對貞操義務的影響,因此對不同形態(tài)的婚姻進行考查,可以讓我們更清楚的看到貞操義務在羅馬法史上的變遷。

一、有夫權婚姻下的夫妻貞操義務

有夫權的婚姻是市民法上的婚姻,是一種比較古老的婚姻制度。其產生主要通過共食婚、買賣婚和時效婚三種,時效婚被帝國時期的第二任皇帝提貝流斯廢除,買賣婚消亡于公元3世紀,時效婚早在公元前18年就被奧古斯都出于鼓勵正式結婚的目的所廢除。豎在有夫權的婚姻中,人們一般認為妻子處在丈夫的支配下(如果丈夫是自權人的話)或者處在丈夫的父親的父權的支配下(如果丈夫也是他權人的話)。妻子在家庭中的地位類似于丈夫所生的女兒的,就如同她自己的女兒的姐姐一般,且丈夫對妻子有懲戒權,盡管在重大事項他應咨詢親屬會議的意見。豏

狄奧尼西奧斯認為,羅慕路斯在婚姻關系上只規(guī)定了一條法律,并讓其適用于任何情況,它指導妻子嚴格保持貞操,恪守婦道。條文規(guī)定:凡依神圣之法規(guī)與丈夫結為夫妻者,所有財產應與丈夫共有,并應服從夫家的一切規(guī)矩。豐雖然其中沒有關于貞操義務的直接規(guī)定,但從中可以看出,它賦予了丈夫不受約束的夫權,使其可以憑自己的喜好隨意的支配妻子,如此對妻子的貞操要求也就順理成章了。但盡管羅馬從建城開始就對妻子的貞操義務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對丈夫的義務卻只字不提。之所以這樣做,正是考慮到丈夫享有不受約束的夫權,因此法律上不承認丈夫的行為有礙婚姻關系。

我們還必須注意的是,據(jù)普魯塔克說,在羅慕路斯所制定的法律中,有特別嚴厲的一條,規(guī)定妻子不得拋棄丈夫,但妻子如果毒死丈夫,仿造丈夫的鑰匙,或與人通奸,丈夫可以休妻。豑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首先丈夫享有不受限制的單方面的離婚權,在這樣的制度中,談論夫妻權利義務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在夫權下,妻子的意志是無關緊要的。其次,同樣是通奸,但丈夫可以據(jù)此休妻,妻子卻只能默默忍受,這同樣也表明,在有夫權的婚姻下,貞操只是對妻子的片面要求。

同時,我們還要注意的是,在有夫權的婚姻中,妻子的自由受到十分嚴格的限制,她們幾乎不可能犯通奸罪,因為如果她們被證明有罪的話,會受到極其可怕的懲罰,不僅會逐出家門,落得聲名狼藉,而且可能被丈夫與其家族聯(lián)手處死。但如果丈夫與女奴或娼妓上床,雖也被認為是不端行為,但卻不受任何懲罰。豒對此,加圖直言不諱的說:如果你當場逮住妻子與人通奸,可以不經審訊,隨意的將她處死?？墒侨绻闩c人通奸,或別的女人與你通奸,你的妻子則無權動你一根毫毛。豓將通奸的妻子和通奸的丈夫置于如此截然相反的境地,可以想見,在古羅馬社會早期,貞操義務只是對妻子的片面要求,這正是由男人占主導的社會的本質特征,古代的羅馬是男人的天下,男人占統(tǒng)治地位,國家由他們治理,規(guī)則由他們制定,因此出于維護自己利益的動機,做出這樣的安排也是理所當然的了。在我國的大多數(shù)羅馬法學者中,在論述有夫權的婚姻時,都只提夫權及其支配,對貞操則選擇沉默,也許正是認為,在夫權的支配及嚴厲的懲罰下,婦女不敢也不能犯通奸罪,因此對于與之相關的貞操也就忽略不計了。

二、無夫權的婚姻下的夫妻貞操義務

無夫權的婚姻是略式婚姻,結婚時強調要有當事人的合意,法律對結婚形式并無要求。最初無夫權的婚姻只適用于外邦人,是萬民法上的婚姻。但隨著羅馬婦女地位的提高,她們越來越不愿意接受夫權的約束,轉而追求無夫權的婚姻,無夫權的婚姻逐漸為羅馬市民所接受,并在共和晚期成為最受歡迎的結婚形式。豔在這種婚姻中,婦女不因出嫁而改變自己的地位,不受夫家的支配,妻子如果是他權人的,受其原來的家父支配,當父權與丈夫的權利沖突時,父權優(yōu)先。若丈夫虐待妻子,妻的家父可以請求官廳發(fā)給“解放卑親屬令狀”,令丈夫歸還女兒。豖可見,夫權在這種婚姻中遭受了極大的萎縮,婦女得到了一定的自由空間,但這并不意味著妻子的完全解放,其在人身上仍受到丈夫相當?shù)闹洹?/p>

在無夫權婚姻盛行的時代,同樣沒有直接規(guī)定貞操義務的法律,但與羅馬早期不同的是,這個時期已經有了關于懲治通奸的法律。從各個時代對通奸問題所做的刑罰規(guī)定中,從中我們還是可以推導出羅馬法對貞操的關注。最早的懲治通奸的法律產生于奧古斯都的道德改革時期,當時規(guī)定的懲罰是逐出家門和剝奪某些財產權,對下層群眾可施以肉刑。他認為妻子通奸是傷風敗俗,將其定為公訴,由法院判處流刑,并沒收其嫁奩中的意大利土地。而丈夫通奸的,法律制裁則較輕,僅喪失對妻子通奸的起訴權和返還嫁資的期限利益。帝政后期,妻子通奸處以殺父之刑,丈夫則只是不能收回對妻子的婚前贈與。豗君士坦丁規(guī)定通奸犯一律活活燒死或者裝在麻袋里淹死,但將妻子通奸改為私訴。優(yōu)士丁尼則強行將通奸的婦女送進隱修院禁錮。豘通奸本質上就是對貞操的違反,法律雖做出了懲罰規(guī)定,但對丈夫和妻子卻實行同罪異罰,夫妻雙方在是否遵守貞操義務上還是不平等的,妻子要承擔比丈夫重得多的貞操義務。

另外,在無夫權的婚姻中,不僅丈夫可以休妻,而且妻子也可以休夫了,但二者在離婚的法定理由上存在著差別,尤其在與貞操緊密相連的通奸離婚事由上。從羅慕路斯的王法開始,通奸一直就是丈夫休妻的法定事由。到了君士坦丁時期,妻子雖也可以休夫,但在通奸事由上,妻與他人私通,丈夫即可休妻,但在妻子休夫的法定事由中,則沒有關于此的規(guī)定。豙后世君王,在離婚法定事由上或有增添,但對通奸事由的態(tài)度基本保持不變。至優(yōu)士丁尼時期,稍有改變,但仍有些許差異,只要妻與他人私通,夫即可休妻,但妻要基于此休夫,卻要夫引誘婦女至家,使與其同在,經妻或妻之父母或其他尊親屬勸阻后,仍與該婦女來往著才可。豛在離婚通奸事由上對丈夫的偏袒和對妻子的重重限制,將雙方置于不平等的境地,可見,即使在無夫權的婚姻中,妻子的貞操義務仍遠遠苛于丈夫。但不管怎樣,妻子的地位較之在有夫權的婚姻中,已有了較大的改善,至少已獲得了一定的離婚權,貞操也不再只是對妻子的片面義務。豜饒有興味的是,我國許多羅馬法學者,都認為在無夫權的婚姻中,夫妻雙方都負有貞操義務,但從以上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夫妻之間的貞操義務仍是不平等的。

三、結論與附論

從以上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在羅馬法上,夫妻之間的貞操義務,在不同的時期展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從對妻子的片面義務到對雙方的束縛,盡管對丈夫只有很少的約束力,但從中還是折射出羅馬婦女地位的變遷,在男權支配的時代,可說是難能可貴的。這樣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夫權的影響,但仔細斟酌,其背后有著更深刻的歷史原因。首先,這樣的變化是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所使然。誠如法伊爾丁所言,性別統(tǒng)治壓力所產生的效力起初是,一種性別完全處于支配地位,而另一種則完全處于從屬地位,這樣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使統(tǒng)治者不斷加強壓力,到最后壓力甚至強大到激起反抗而不是產生順從。豝可見這種變化本身就是婦女斗爭的結果。其次是婦女在經濟上的獨立。起初婚姻的結果是夫權,妻子的一切都為丈夫所有。但隨著無夫權婚姻的盛行,妻子開始取得了對自己財產的支配,她不僅可以保有自己的財產,甚至連對給予丈夫的嫁資也不再轉移所有權,而且繼承法也越來越有利于妻子,終于在優(yōu)士丁尼時期取得了與男子基本相等的權利。豞另一方面戰(zhàn)爭的勝利和社會財富的增加,使羅馬有了更開放的性別觀念,婦女也因此在婚姻中享有更多的自主權,不僅可以監(jiān)管自己的財產,甚至在結婚上也要征得她們的同意。豟如此一來夫權的一步步的萎縮,其結果也最終影響到貞操義務,對丈夫的貞操也有了相應的法律規(guī)制。

在探究羅馬法夫妻貞操義務的過程中,我還發(fā)現(xiàn)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羅馬法對妻子貞操的嚴格要求與其在家庭中的地位表現(xiàn)出極大的不相稱。法律對婦女守貞操的嚴格要求,很容易讓我們產生羅馬的婦女地位十分低下的錯覺,但與其他古代文明社會中的婦女相比,羅馬的婦女享受著更多的自由。在希臘,婦女不許在餐桌上進餐,她們婚后仍有自己的閨房,有客人時妻子必須回到自己的閨房,而羅馬的婦女,不僅在平時,就是在有客來訪時也可和丈夫同桌共餐。她們還可去戲院、上法庭或參加社會活動。在街上人人都得給她們讓路,嚴禁觸摸或調戲婦女。她不受丈夫的感情所束縛,同時又幫著丈夫管理家庭、教育子女,因為遠在古代男人就對恪盡職守當個好父親不大感興趣。尤其是在戰(zhàn)爭過程中,許多羅馬戰(zhàn)士戰(zhàn)死疆場,管家的責任就全落在妻子身上了。豠羅馬的有些女子還受過教育,思想先進。尤其讓我們印象深刻的是,在羅馬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有許多杰出的女性對其發(fā)揮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其中,有盧克勒提亞那樣的貞潔烈女,更有科里奧蘭納斯的母親維圖利亞和妻子沃盧米尼亞和西庇阿的女兒格拉古的母親考尼拉(即科涅利亞)一般的民族英雄等等。豣我們還可以看到像福爾維亞、小阿格麗品娜、尤利婭·多姆、尤利婭·梅薩那般對政治野心勃勃的女人。豤這說明羅馬的婦女不僅在家庭中地位不低下,甚至在社會上、政治上都有一定的影響,以至于有現(xiàn)代作者說,人類歷史上只有兩個婦女與男子在法律上平等的時期,一個發(fā)生在古羅馬,另一個發(fā)生在現(xiàn)代的歐美。豥這話也許不盡然,但羅馬婦女享有較自由的地位,則是較受認同的。

但對享有如此廣泛自由的婦女,為何會苛以如此嚴格的貞操義務呢?這一方面是因當時的社會性質所致。不管古羅馬的社會有多開明,但其始終是一個男權社會,男人始終居于主導地位,也許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會因為一些社會因素的變化,而作出某種妥協(xié)和讓步,但這種讓步和妥協(xié)始終受限于當時的社會性質,只要他們還享有支配權,他們是不會甘于讓受其支配的婦女享有絕對自由的,這也是直到最后男女在貞操義務的負擔還是不平等的原因。另一方面,羅馬人結婚的目的是為了傳宗接代,在當時的社會條件和科技發(fā)展水平下,只有通過對婦女苛以嚴格的貞操義務才能保證孩子的血統(tǒng)純潔。

注釋:

巴里·尼古拉斯,黃風譯.羅馬法概論.法律出版社.2004.87.

徐國棟.羅馬私法要論.科學出版社.2007.70,107,108.

周枏.羅馬法原論.商務印書館.1994.196,198.

[德]奧托·基弗.姜瑞璋譯.古羅馬風化史.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18,30,32,33,42,53,58.

陳朝壁.羅馬法原理.法律出版社.2006.358,403.

夫休妻的法定事由為:妻與他人私通、妻謀殺丈夫及妻故意墮胎;妻休夫的法定事由為:夫犯謀殺罪、損害墳墓及謀殺其妻.

[英]納撒尼爾·哈里斯.古羅馬生活.希望出版社.2007.64,6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