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惠軍明

不在梅邊在柳邊,《牡丹亭》里的句子,說的是姻緣。

《牡丹亭》十四出“寫真”里有那么一節(jié),杜麗娘給自己畫好了畫像,又自提了筆,在畫邊題了幾句詩:“……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币馑际?她自己將來要嫁的那個人,不在梅姓人家便在柳姓人家了。

年少時,我們都是這樣吧,相信自己的夢會成真,相信路過窗前的那個男孩子會是自己牽手一生的人。相信我的歡喜一定能衍生出他的歡喜,以及一世的歡喜來。

我的一個朋友,十七八歲時,一個人兀自在心里喜歡著當年紅遍海內(nèi)的青年詩人汪國真。四五月的天氣,學校里的薔薇花放鞭炮似的開了一墻頭,她每日里捧著汪國真的詩集,在薔薇花邊流連,從花開到花落,像半個杜麗娘。她說,她將來是要嫁給汪國真的。

但是,她到底沒嫁汪國真。因為,她后來喜歡上了寫小說的王躍文。再后來,她連王躍文也沒嫁成。她嫁的是一個普通的醫(yī)生,普通得像掛在衣角的飯粒子,叫人羞澀到喪氣。

杜麗娘在戲里,被湯顯祖安排著,最后終于嫁給了柳夢梅,穿越了夢境,穿越了生死。而我知道的是,生活里,我們最后牽手的人,他常常是不在梅邊,也不在柳邊,他不在意料中。當青春剩下日記,當烏絲將要變成白發(fā),驀然回首,才驚覺,多少初衷都已改變。多少年前,看青春風光的鞏俐,看她和張藝謀合作的一部部片子,就在內(nèi)心里認定了,她是要嫁給他的吧,無論如何,這都是逃不掉的一場奢華隆重的姻緣。誰料后來,她卻嫁給了一個商人。匆匆嫁掉,像灰姑娘在十二點鐘之前逃離城堡,回到塵灰滿面的現(xiàn)實生活中。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溫暖的句子。人生的妥帖安穩(wěn)恐怕就應該這樣,認定了一個人,能和他一起經(jīng)歷風雨和陽光,然后在灑滿斜陽的林蔭道上,牽著手,一起回家……然而,終歸只是一時的癡想而已。即便唱出這樣深情溫馨歌曲的女人,竟也沒逃過離婚這一劫。仿佛一個肥皂泡,在陽光下緩緩地升起來,牽著眾人的目光升到高空中去,萬人傾慕,忽然“啪”地破了,只叫人暈頭轉(zhuǎn)向。說什么好呢?原來說好一起變老的,還是會有人中途折身而退的呀。

人生不是童話,不是我牽過你的手,穿過開滿丁香花的街道,還會與你在終點碰頭。人生有太多的不確定,前山有路,后山風雨,有些風景總不在十指掐算之中。姻緣面前,有些人還未迎面走來,有些人卻是要松開手,從此走失。

我想,浩茫而未知的歲月面前,我們所能做的,大約只能是,感念眼前、感念此刻吧。惦記他日梅邊柳邊,都不如珍惜此刻身邊,身邊的人和事。所以,如果那個少年的他正從窗外走過,我會在心底記下他,連同窗外的流云與落葉,以及風聲。如果那個人正坐在伸手可斟一杯茶的對面,我會迎著裊裊升騰的水汽,伸過手去,彼此相握,并觸摸對方掌心的溫暖。

[簡評]人們總喜歡設計美好的未來,無限地憧憬著明天的風花雪月流光溢彩,而且執(zhí)著相信夢想一定會成真。但人生的歲月浩茫而未知,長大后發(fā)現(xiàn)人生不是童話,我們的很多初衷都如同肥皂泡般破碎了。其實夢想“不在梅邊,也不在柳邊”,人生充滿了變數(shù),我們永遠無法預料到將來?！暗胗浰彰愤吜?都不如珍惜此刻身邊,身邊的人和事”。既然如此,那么請珍惜今天的每一分鐘,讓我們的燦爛笑臉花朵般盛開在今天吧,為我們珍愛的人送去一段最美好的記憶。文章語言凝練優(yōu)美,富有詩情畫意,字里行間溢滿著深邃的哲理,文質(zhì)俱佳,使人讀后不由自主細細咀嚼、慢慢回味。

[作者單位:西北工業(yè)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