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鳳義

一

們家所在的那個小村莊,依山傍水,綠樹成蔭,是個美麗的地方: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溪從村子里緩緩穿過,把村莊一分為二;順著羊腸小道爬上山頂向北望去,就是那藍(lán)汪汪的渤海灣,數(shù)不清的大船和小船,在那碧藍(lán)的海水里游蕩……

一個春天的傍晚,我放學(xué)回家,饑腸轆轆,直奔糧食囤子想找片地瓜干什么的墊墊饑。

來到囤子邊,剛要伸手摸地瓜干,就聽見囤子底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拍了一下囤子,想把耗子驚走,誰知人家不理,依然是窸窸窣窣。我點上燈,想照照這是何方神圣,竟敢如此大膽。

這一照不打緊,原來是只大刺猬!為了隔潮,我們家的囤子底是用三塊石頭墊起來的,聰明的刺猬就利用這三塊石頭之間的空隙做了個窩。

我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奶奶,誰知奶奶聽了一點也沒感到吃驚,只是平靜地吩咐我:“出去不要瞎說八道,我知道你狗肚子里盛不下四兩香油?！笨礃幼?奶奶怕是早就知道這個秘密了。

我問奶奶:“為什么不能說出去呀?”

奶奶說:“誰家囤子底下住刺猬,就說明誰家的糧食會多得吃不了,說出去,刺猬就生氣走了……”

吃完飯寫完作業(yè),我便爬上炕睡覺了。瞧,奶奶說的還真準(zhǔn),刺猬果然給我們家送糧食來了:地瓜干、玉米、高粱、谷子、芝麻、大豆、花生……凡是我見過的能吃的東西,刺猬全都給送過來了,把個糧食囤子裝得滿滿的還帶尖,囤子尖上放著一簸箕只有過年給祖宗上供時才有的點著紅點點的白面大餑餑。刺猬說,因為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好,餑餑是給我的獎勵,明天還要給我?guī)в驼ü雍湍旮狻?/p>

我放下地瓜干就去抓餑餑,你想想,有了白面餑餑誰還吃地瓜干?只是餑餑放得高,怎么也夠不著……

奶奶被我吵醒了,推推我,我說:“奶奶呀,你把餑餑遞幾個給我……”

奶奶樂了,“深更半夜的,哪來的餑餑?你小子做夢了吧?”

我點亮燈,照照囤子,囤子還是老樣子,空空如也;再照照囤子底下,刺猬不見了。

奶奶說:“刺猬打食去了。”

我咂吧咂吧嘴,懷著惋惜的心情上炕睡覺,唉,可惜剛才那一囤子糧食,可惜剛才那差點兒吃到嘴里的白面大餑餑了。

二

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囤子里糧食沒有增加,不過,刺猬又在囤子底下睡覺了。我想起夜里奶奶說的刺猬打食的事兒,就問:“奶奶呀,刺猬都吃什么呀?”

奶奶說:“螞蚱、豆蟲、蚯蚓、蝎子……什么都吃,它一高興,還去瓜地偷吃老面瓜?！?/p>

我心里一高興,以為家里住的這只刺猬天下無敵了,便問:“奶奶你說刺猬是不是就沒有什么怕頭了?”

奶奶說:“我跟你說過了,一物降一物,刺猬當(dāng)然有怕頭……”

我著急地問:“它怕誰呀?”

奶奶不緊不慢地說:“黃鼠狼唄。”

我有點不相信,“就那個小東西呀?你們大人常說‘狗咬刺猬,無處下口,狗嘴那么大都咬不了刺猬,黃鼠狼的小嘴怎么能咬得了?”

奶奶說:“黃鼠狼制服刺猬不是靠嘴……”

我奇怪地問:“不靠嘴,那靠什么呀?”

奶奶說:“靠它的臭屁……黃鼠狼遇到刺猬,對準(zhǔn)刺猬的鼻子放上一個臭屁,刺猬被熏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知道東南西北,一條小命就交給黃鼠狼了……”

我忽然擔(dān)心起來,“奶奶你說,咱們家院子柴草垛里住的那窩黃鼠狼會不會對才來的刺猬下手?”

奶奶沉思了一下說:“一般不會……刺猬住進(jìn)我們家,它們就是鄰居了,鄰居之間嘛,還是和氣一點好……黃鼠狼愛吃雞,咱們院子里的大雞小雞,黃鼠狼它們老少一家動過一只嗎?它們知道招惹主人會帶來麻煩……”

我說:“咱們家耗子也是它的鄰居,它們怎么照吃不誤?”

奶奶說:“這是兩碼事。耗子本身就是黃鼠狼的食物,黃鼠狼知道主人討厭耗子,吃耗子既能填飽肚子主人又高興,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剛才說的黃鼠狼用臭屁制服刺猬,也只能是偶爾用一次,因為它攢個臭屁不容易,它這個法寶還有更重要的用處……”

“還有什么用啊?”我急不可耐地問道。

奶奶不緊不慢地說:“你見過狗追黃鼠狼吧?”

我說:“見過呀,狗追著追著眼看就要咬著了,猛一轉(zhuǎn)頭不追了,一邊打著噴嚏一邊在原地瞎轉(zhuǎn)悠……”

奶奶笑了,“你看得還算仔細(xì),你知道狗為什么不追了嗎?”

我猜測道:“別是黃鼠狼又放臭屁了吧?”

奶奶說:“你說對了。狗被臭屁熏得暈頭轉(zhuǎn)向,寧可不吃這口肉也不受這個氣……黃鼠狼就是靠這個法寶逃命的,你說是吃東西重要還是逃命重要?”

“當(dāng)然是逃命重要!”我大吃一驚,真沒想到動物界還有把臭屁當(dāng)武器的,既能進(jìn)攻,又能防守,黃鼠狼放臭屁這個歪招也太損了。忽然我靈機(jī)一動,跟奶奶說:“我長大了要當(dāng)科學(xué)家……”

奶奶說:“怎么,改變主意了?不當(dāng)解放軍啦?”

我說:“我要把黃鼠狼的臭屁研究研究裝進(jìn)手榴彈,扔到敵人那邊連炸帶熏讓他們一個也爬不起來……等咱們撤退的時候,再扔一個手榴彈……”

奶奶聽了哈哈大笑,“好好好,有這個志氣,算我沒跟你白廢話半天……”

三

這只刺猬晝伏夜出,我們家囤子底下成了它的家,囤子里的糧食沒見長,它的肚子倒是一天天大起來……

奶奶說道:“它不光在這里安家落戶,恐怕還要在這里生兒育女啦?！?/p>

大概是春末夏初的一個傍晚吧,我放學(xué)一回到家,奶奶就笑瞇瞇地告訴我:“快去看看刺猬吧,它當(dāng)媽啦!”

我點上燈端著去看稀罕:囤子旁邊擱著一只水碗,肯定是奶奶怕刺猬媽媽口渴臨時放置的。我趴在地上伸頭一看,天哪,一窩個頭沒有雞蛋大的小刺猬正圍著媽媽爭爭搶搶地吃奶。我仔細(xì)地數(shù)了三遍,是六只小刺猬。我把這個數(shù)字告訴奶奶,奶奶說:“知道了,你過來吧,別嚇著它們了……”

小刺猬們一天天在長大,它們一家人晚上出去打食的時間,正好和我們家吃晚飯的時間差不多,刺猬媽媽在帶著孩子出門前,愛在我們家門口逗留一會兒。

刺猬媽媽總在奶奶腿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但它不會像貓和狗那樣在主人腿上蹭來蹭去表示親熱——它知道自己那身硬刺令人望而生畏,它只能用鼻子碰碰奶奶的腿,表示敬意。

小刺猬們則像六個小皮球似的在飯桌底下滾來滾去,用鼻子嗅嗅這,聞聞那,好像對什么都要研究研究。每次吃完飯的時候,我都要逗它們玩。我把螞蚱或者蚯蚓用繩子拴牢,在地上拖來拖去,小刺猬們眼神不太好,鼻子卻很靈,它們總是能嗅到獵物,然后一哄而上拼命爭搶,腿腳慢的,免不了被擠撞得翻身打滾……

奶奶被腿腳笨拙、憨態(tài)可掬的小刺猬們的滑稽動作逗笑了。笑過以后,奶奶往往會拿起燒火棍,輕輕地敲敲刺猬媽媽的脊背,告訴它:走吧走吧,帶著孩子們打食去吧,快去快回!

這個時候刺猬媽媽就會咳嗽一聲,這是它們的集合信號。于是刺猬媽媽在前,小刺猬們在后,一只跟著一只魚貫而出……刺猬媽媽帶著小刺猬鉆出貓洞那一刻,真像一列小火車進(jìn)入了黑咕隆咚的隧道……

四

我們家住了刺猬的秘密沒有保住,原因還是我說漏了嘴。

有次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高我兩級的金鎖和柱子一左一右把我夾在中間,金鎖說道:“你這家伙平時多嘴多舌有說不完的狂嘮話,這一段時間怎么啦,一句話不說光偷著樂……”

柱子摸摸我的肚子接著說:“這里邊肯定裝著好消息沒告訴我們對不對?”

我當(dāng)時滿腦子都是小刺猬,他倆一唱一和把我搞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知怎么就說了一句:“我家沒有住刺猬……”

這一下可叫他們抓住了把柄。金鎖問柱子:“柱子,什么叫此地?zé)o銀三百兩?”

柱子說:“這就是。他家肯定住刺猬了?！敝诱癖垡缓?“走哇,到他家看刺猬去!”立刻應(yīng)者云集,走在我前面和后面的孩子們一齊向我家跑去……

他們被奶奶攔在門口,奶奶說:“刺猬是有,它們正在睡覺,要等到晚上吃飯時才能出來?！?/p>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jìn)家門,等待挨奶奶的批評。但是奶奶什么也沒說,依然像往日那樣慈祥可親,看樣子老人家對我能不能保守住秘密,本來就沒有寄予多大的希望,還好,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失望。

還沒等我們開始吃晚飯,小朋友們就又圍過來了,他們有的嘴里嚼著地瓜干,有的端著菜糊糊,還有的家里飯沒做好,干脆空著肚子就來了,他們都不愿錯過頭一次在家里目睹刺猬母子芳容的好機(jī)會。

我們晚飯剛端上桌,跟在刺猬媽媽后面的六只小皮球就滾過來了,活像雜技演員們出場亮相,小朋友們一陣歡呼……性急的伸手去抱小刺猬,又發(fā)出一陣驚叫,他們是被小刺猬扎疼了。

吃完飯,我掏出蟲子玩老把戲,小刺猬們的笨拙表演使小朋友們開心地發(fā)出陣陣歡笑,大家都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

可惜這樣美好、溫馨的時光沒有持續(xù)多久,刺猬媽媽家就出事了:它丟失了兩個孩子……

五

和平日一樣,我和奶奶吃晚飯的時候,刺猬媽媽帶著小刺猬們出來了,和平日不一樣的是,刺猬媽媽沒和奶奶親熱,而是趴在奶奶的腳邊,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副無助、無奈的樣子在那兒瑟瑟發(fā)抖,小刺猬也不歡了,好像受到過驚嚇?biāo)频?靜靜地趴在它們媽媽周圍,而且只有四只……

奶奶一瞧少了兩只小刺猬,吩咐我去囤子底下看看。我端著燈照了照,窩是空的,我不放心,又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沒有……

奶奶嘆了口氣,說:“要是小刺猬真的丟了,老刺猬肯定要搬家了……”

我一聽刺猬要搬家,著急地說:“奶奶呀,我不想讓刺猬走,你跟老刺猬說說……”

奶奶說道:“說也沒有用,它覺得這個地方不安全了,就要搬走,這是它們祖上傳下來的習(xí)性,誰也管不了。”

一直到我們要睡覺了,刺猬媽媽還是趴在奶奶腳邊戀戀不舍不愿離去……

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去上學(xué),一大早我就爬起來出去找小刺猬。奶奶說了,要是能找到丟失了的小刺猬,刺猬媽媽也許就不會搬家了。

在院子外邊不遠(yuǎn)的花椒樹底下,我沒費勁就找到了——不是兩只活生生的小刺猬,而是被吃得只剩下兩張光溜溜的刺猬皮,我趕緊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奶奶。

奶奶仔細(xì)地查看一番,最后判斷道:“是黃鼠狼干的……”

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抄起一根棍子直奔我們家院子里的柴草垛。我知道黃鼠狼一家老小就住在這里面,時常還能見到小黃鼠狼在柴草垛附近玩耍。它們一家名聲雖然不大好,奶奶還是讓它們在這里住下了。奶奶對著柴草垛說:“你們住也就住了,我知道你們黃鼠狼都是有地盤的,兔子不吃窩邊草,在這里住就要保一方平安,不然就趁早搬走?！比缓笥纸淮也灰驍囁鼈?。

也許是感念奶奶的收留之恩吧,幾年來,黃鼠狼一家和我們家,包括我們的鄰居大媽、二姑、三嬸子家都是和平相處,相安無事。

我就親眼見過小黃鼠狼們那貪婪的目光盯著奶奶養(yǎng)的小雞、小鴨。盡管它們饞得流口水,急得抓耳撓腮,還是不敢動小雞、小鴨一根毫毛,看樣子它們也不敢隨便違犯長輩定下的規(guī)矩……可昨天是怎么了?黃鼠狼竟敢吃掉我的好朋友小刺猬,而且一吃就是兩只。我跟你們沒完!

我先是用棍子往黃鼠狼窩里一陣猛搗,又用棍子把柴草垛敲得山響。一會兒,黃鼠狼一家就沉不住氣了,先是跑出來幾只慌慌張張的小黃鼠狼,被我追了幾步,就全都逃得無影無蹤了。我不解氣,用棍子繼續(xù)敲……兩只大黃鼠狼跑出來了,它們不像小黃鼠狼那樣驚慌失措,一邊跑一邊還回頭看,爬上一截墻頭,覺得我打不著它們了,就蹲在墻頭上伸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它們好像是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何會如此劍拔弩張……

六

吃晚飯了,我突然發(fā)覺好像少了點什么——哦,是刺猬媽媽和小刺猬一家沒有準(zhǔn)時出來!我端起燈就要去看看,奶奶說:“不用看了,它們昨天夜里已經(jīng)搬走了……刺猬母子昨天晚上趴在我腳邊半天沒動,我就覺得有點兒蹊蹺,它們原來是在和咱們告別呢!”

這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我和奶奶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這天夜里,住在我們家東院子的二姑家雞窩里發(fā)生了慘案——黃鼠狼鉆進(jìn)她們家雞窩大開殺戒,被黃鼠狼咬著的和沒咬著的雞們一齊沒命地嚎叫,向主人求救……

雞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把我驚醒了,我跳下炕,奶奶囑咐我:“小心點!”

我答應(yīng)一聲,摸黑沖出家門。棍子就靠在門口墻上,我隨手抄起來直奔二姑家雞窩。雞窩門早已就被黃鼠狼扒開,雞就在里面沒命地嚎叫。我把棍子伸進(jìn)雞窩拼命攪動……直到雞窩里沒有了聲音我才罷手……

這時候二姑家的燈才亮起來;我自豪地喊道:“二姑你不用起來了,黃鼠狼已經(jīng)被我趕跑啦!”

二姑還是出來了,她披著衣服端著煤油燈,顫顫抖抖地說:“哎呀媽呀,嚇?biāo)牢伊?雞一叫我就摸不著火柴了,等摸著火柴了又劃不著啦,我是又怕又急呀!”

二姑邊說邊用燈照雞窩門,發(fā)現(xiàn)里面一只雞也沒有了,心疼地大哭起來。

我忽然想起來在我攪動雞窩的時候,不斷地有雞逃出來撞到我身上,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二姑,說:“要不咱們找找去?”

二姑停止哭泣,拍拍我的肩膀說:“黑燈瞎火的,上哪找去?睡覺去吧孩子,多虧你啦……”

回到屋里,奶奶早已點亮燈在等我了,我把外面發(fā)生的事兒向奶奶報告一番,奶奶摸著我的頭,高興地說:“好,好,我的孫子長大了……”

上了炕剛睡下,西隔壁大媽家的雞又發(fā)出了慘叫,我一骨碌爬起來,跳下炕沖出門,拿上棍子直奔大媽家雞窩。這回是輕車熟路,我依樣畫葫蘆在雞窩里攪動一番……

再次回到屋里,奶奶擔(dān)心地問:“咱們家的雞籠蓋好了吧?”

我說:“蓋好了,奶奶你放心吧,臉盆上邊我還壓了一塊石頭呢?！?/p>

和二姑、大媽家不同的是,我們家養(yǎng)的雞少,用的是雞籠,晚上端進(jìn)屋,早上端出去,不用說,這些活兒都是我干的,所以奶奶還是有點不大放心。我心想,雞在籠里,籠在屋里,雙保險,黃鼠狼決不敢進(jìn)來行兇。

奶奶說:“黃鼠狼報復(fù)心強(qiáng),你兩次出去打抱不平,壞了它的好事,它就有可能來報復(fù)咱們家,咱們得小心點?！?/p>

果然,我剛要進(jìn)入夢鄉(xiāng),我們家的雞也突然慘叫起來……我跳下炕三步兩步跑到外間屋雞籠邊,臉盆還蓋在雞籠上,雞在籠子里拼命地慘叫。好你個黃鼠狼,竟然膽大包天,登堂入室,找上門報復(fù)我來了,看我不活活掐死你!

我掀開臉盆,伸手進(jìn)去就抓黃鼠狼……前兩次我有棍子當(dāng)武器,黃鼠狼還有點恐懼,這次是短兵相接、赤手空拳地搏斗,黃鼠狼顯然不怕了,就在我抓住它腰部的一瞬間,先是一股子惡臭撲鼻而來,熏得我睜不開眼、喘不過氣。我沒有松手,接著它回頭就是一口,咬住我的手背和中指之間的結(jié)合部,疼得我齜牙咧嘴,直冒冷汗……

也怪我太大意了,以前我只知道黃鼠狼的厲害法寶是臭屁,沒想到它還有平時深藏不露的致命武器——牙齒。

疼痛使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可是黃鼠狼卻沒有松口的意思,死咬住我,吊在我的手上,任我怎么捶打它,就是不肯松口,看樣子它是舍不得這塊到嘴的連骨頭帶肉了。沒有辦法,我只得舉著它走進(jìn)里間屋向奶奶求救。

奶奶先是一愣,接著對我說:“快放在地上用腳跺!”

我如夢初醒,趕緊照辦,這一招果然靈驗:黃鼠狼一沾地,立刻松了口,我剛要抬腳,它早已沒了蹤影,我要去追,奶奶說:“算啦算啦,趕快看看傷口吧?！?/p>

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奶奶你說,是不是這只黃鼠狼吃了咱們的小刺猬?”

奶奶說:“有可能?！?/p>

“這只黃鼠狼是不是咱們家柴草垛里的?”

“不是。”奶奶肯定地說。奶奶一邊給我包傷口,一邊問我:“你知道黃鼠狼咬住你為什么不松口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p>

奶奶說:“黃鼠狼生性狡猾、多疑,下口狠。它在野外咬住一個獵物,咬住哪兒是哪兒,輕易不敢換口,因為它一張嘴換口的工夫獵物很容易逃掉。它咬住你為什么不松口?是你把它舉得太高了,它不知道下面深淺,怕有水和陷阱,所以不敢往下跳,它是在等待機(jī)會。你把它往地上一放,它腳踏實地了,立刻就逃得無影無蹤……”

我后悔地說:“哎呀奶奶呀,你怎么不早說,白讓它咬了我這么長時間!”

奶奶嘆了口氣說:“奶奶不是萬能的,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你頭兩次用棍子趕黃鼠狼,做得對,奶奶很高興;可是這一次,奶奶怎么也不會想到你會下手去抓它,吃了虧,以后遇到事情都要先想想后果再去做,黃鼠狼都會動腦子,你總得比它強(qiáng)一點吧!”

剛包扎完我的傷口,遠(yuǎn)處三嬸子家那邊又響起了雞的慘叫聲,我抬腿就要往外跑,奶奶一把拉住我:“不用去了,你三叔在家呢,再說你已經(jīng)受傷了,快睡覺!”

七

一覺睡到大天亮,大人們的說話聲吵醒了我。三嬸、二姑、大媽都來了,還給我?guī)砹撕砂?、蔥油餅,都是我最愛吃的東西,我狼吞虎咽、十分香甜地吃起來。忽然我想起來了,問:“二姑你們家的雞找著了嗎?”

二姑說:“不用找,天一亮它們自己全都回來了,只有一只翅膀受了點傷。”

我又問:“大媽家呢?”

大媽說:“跟你二姑家一樣,雞都回來了,也是有一只雞翅膀受了傷。”

我就奇怪了,都是翅膀受傷,是巧合嗎?“奶奶呀,這是怎么回事?”

奶奶說:“黃鼠狼偷雞不是一口咬死,你想想,黃鼠狼個頭那么小,它要是把雞咬死了自己怎么拉得動?它是前邊用嘴咬住翅膀拉著雞,后邊用尾巴趕著走。雞是雀目眼(夜盲眼),天一黑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是身不由己稀里糊涂跟著它走。黃鼠狼把雞拉到僻靜處,然后才咬死吃掉?！?/p>

大人們又說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個個氣憤難當(dāng)。這只黃鼠狼不知犯了什么病,一夜之間襲擊了這個小山村幾乎所有住戶家的雞圈、雞窩、雞籠,鬧得雞、人不寧,引起了極大的公憤,眾口一詞要求抓住它給予嚴(yán)懲。

奶奶根據(jù)眾人提供的線索和建議,對這只干了壞事的黃鼠狼,作出了如下推斷:

1.本村的黃鼠狼這幾年來安分守己,現(xiàn)在又是夏末秋初,食物充足,它們不可能自找麻煩。因此可以斷定:這件事不是這些老住戶干的。

2.依照它一夜咬了多家雞來判斷,可能是一只外來作案的黃鼠狼,偷雞、咬人,它已經(jīng)沒有可怕的了,是個作惡多端的流竄犯。

大人們走后,我又向奶奶提出幾個問題:“這只黃鼠狼一夜偷了這么多家的雞,它能吃得了嗎?”

奶奶說:“不是自己吃,它是想請客?！?/p>

“啊?黃鼠狼還會請客?”我瞪大眼睛,以為奶奶說錯了。

奶奶繼續(xù)說:“對呀,這是一只外來的黃鼠狼,它看中了咱們村這個地方好,也想來這里安家落戶,咱們村這幾窩黃鼠狼怕它搶地盤,當(dāng)然不讓它來。它一只打不過它們一群,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只有請客送禮,討好巴結(jié)人家。送什么禮?肯定是雞好啦,它們愛吃,又容易弄到手,偷一只雞抵一大群耗子呢?！?/p>

原來是這樣,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種平時看起來并不怎么起眼、身材細(xì)小、拖著長尾巴、鬼頭鬼腦的小東西竟會這樣壞,肚子里居然還有這么多花花腸子,真是“狼”小鬼大,狡猾狡猾的。

我又問:“奶奶呀,你剛才怎么不提黃鼠狼吃小刺猬的事?這也是它的一條罪狀呀?！?/p>

奶奶笑笑說:“這不能算罪狀。就是住咱們院的黃鼠狼吃了小刺猬,我們也只能是指責(zé)指責(zé)它不講鄰里之情;外邊的黃鼠狼吃了小刺猬,我們連指責(zé)的理由也沒有:動物們誰吃誰,人是管不了的;就是人,有時候也會被獅子、老虎、野狼吃了去呢,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p>

我又接著問:“我想趕快給小刺猬報仇,你剛才怎么讓大家過了霜降再抓它呀?”

奶奶說:“過了霜降黃鼠狼的皮毛就變厚了,供銷社才肯收購換錢,抓它的人也能有點收入?！?/p>

喔,原來是這樣,奶奶想得還真周到。

八

正像奶奶說的那樣,下霜后沒幾天,長年叔就逮住了那個賊。一大早,長年叔就提溜著個誘籠到我家來了。

誘籠是用四塊木板釘成的長方形盒子,中間用鐵絲網(wǎng)隔成大小間,小間里放黃鼠狼最愛吃的耗子當(dāng)誘餌,大間里有塊踏板,黃鼠狼想吃耗子踩動踏板,引發(fā)機(jī)關(guān),入口擋板落下,黃鼠狼前面吃不到耗子,后邊又退不出來,只能在里面上躥下跳干著急,長年叔就是用這個法子“請君入籠”的。

我感謝長年叔替小刺猬報了仇,想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刺猬媽媽一家……

奶奶惋惜地說:“你今年是見不著它們啦……”

我奇怪地問:“奶奶呀,怎么就見不著啦?”

奶奶說:“它們都入蟄了?！?/p>

我更奇怪了,“什么叫入蟄呀?”

奶奶說:“冬天到來之前,天氣一涼,怕冷的蟲子們都鉆進(jìn)土里去睡覺過冬,刺猬沒有東西吃了,也只好找個地方睡覺……”

我著急地問:“那刺猬什么時候才能睡醒呀?”

奶奶慢慢地說:“明年春天吧,二十四節(jié)氣里有個叫驚蟄的日子,那天一打雷,所有的蟲子、刺猬全都出來啦?！?/p>

從現(xiàn)在到春天,還得好幾個月,時間太長啦。我想盡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刺猬媽媽,那個作惡多端、攪得四鄰不安的壞蛋已經(jīng)被長年叔繩之以法啦,我們的小山村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希望它能帶著小刺猬回到我們家,奶奶和我歡迎你們,全村的小朋友想念你們。

唉,春天哪春天,我可從來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著急地等待著,等待需要這么漫長的日子才能到來的春天……

發(fā)稿/莊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