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讀書人,似乎都很講究生活的情調(diào)與閑適,而這種情調(diào)和閑適,又是以雅為前提的,雅是一種文化狀態(tài),也是一種精神狀態(tài),它是極高的生存境界,營造雅的讀書、寫作、會友及生活的氛圍,讓人生從瑣碎、煩惱中解脫出來,便需要智慧。
古代讀書人追求優(yōu)雅的生活狀態(tài),首先是從他們的書房做起的,因此便有了文房清供。古琴、香爐、法帖、名畫,這些東西固然不可或缺,而筆墨紙硯、筆筒水洗之類更是必需之物。后者雖為讀書寫字的工具,卻絕不可馬虎,必求清雅可賞。比方說硯臺,古人常謂“以硯為田”,蘇東坡就有“我生無田食破硯”的詩句。古人日日與硯為伴,求一佳硯置于案頭,自在情理之中。古人中有嗜硯癖者如米芾、蘇東坡、紀(jì)曉嵐、黃任、高鳳祥等等,不僅擅長鑒硯,而且藏硯極富,得一佳硯。必歌之詠之,刻銘其上,獨(dú)賞之外還邀友共賞。硯臺以端石、歙石、澄泥、洮河石、松花石、紅絲石等為貴,端石中以大西洞石材為貴。歙石中以金星、眉紋為貴。各種硯石,各具妙處,賞硯講的是石質(zhì)的細(xì)潤和石紋的美麗。若琢之以山水人物、流云花卉之紋飾,銘以言志敘事之詩文,經(jīng)制硯名家所琢,又是名人所用所藏,則價比連城。如一方張大千銘大西洞子石隨形端硯,多年前曾拍賣到50萬元;而一方康熙御銘的松花石小硯,拍到160萬余元。古人以硯為田,賞一佳硯如賞一方好山水;讀一佳銘,如讀一段好心情。
有好硯無好筆筒、筆架、水洗或佳墨,也必然敗了口味。故文房清供中一定要有一二件可賞可藏的筆筒。瓷筆筒則求紋飾雅致。《高士圖》最好;竹木筆筒則要名家所刻,竹林七賢最妙,材質(zhì)則以紫檀木、黃花梨、象牙玉最為名貴。筆筒之外,自然還有筆架,筆架最重要的是講造型,材質(zhì)不拘,但一定要造型優(yōu)雅、奇特,或作山字型,或作卷浪型,講究的是情趣和審美。書案上還須備有品位不俗的水洗或筆舔,白玉雕荷葉或鴛鴦形的甚佳,竹木牙角雕刻的也雅,若是瓷質(zhì)的,最好選形制優(yōu)雅而且出自名窯的,愈雅愈名貴便愈妙。有了水洗還要有水注或硯滴,這類小玩藝愈奇巧愈討人喜愛。嘗見宋汝窯鳥形水注一件。曾拍出1500萬元天價,而一件宋龍泉船形硯滴。也拍到近60萬元。水注和硯滴名稱雖然不同,實(shí)則用途是一樣的。
對文人雅土而言,墨的重要性,絕不亞于硯。在上好硯石上,磨以名家所制佳墨,墨香飄逸,神清氣爽之際。揮毫作字,便有如神助。制墨講求的是原材料的選擇及工藝的精益求精,珍珠、麝香、松煙(桐煙、漆煙、石油煙)、犀角、黃金、冰片、丹砂、芙蓉花、藤黃等等這些必備材料,搗細(xì)后下于鐵臼中,再搗三五或者十萬杵,使之質(zhì)理堅(jiān)細(xì),再置墨模中成形,或方或圓,或山水人物,或龍鳳文字,賞之悅目,磨之芳者為徽墨,歷代名手中有李廷硅、潘谷、張遇、程君房、方于魯、曹素功、胡開文等等。名家之墨,“試之硯則蒼然有光,映于日則云霞交起”。文人得一佳墨,常常是視若拱壁。
文房清供。大抵皆文明載體,亦是古人借以揮灑才情寄托憂樂的工具。歲月推移,滄桑百載,一切文明的遺存物正在日漸消亡,今人如能藏得古人的一硯一墨,或筆架水洗之類,便是人生最大的快樂了。
(作者系著名作家、文物鑒賞家,近年以古代文化、文物研究寫作為主,兼及長篇小說及散文寫作,曾著有《遙遠(yuǎn)的絕響》,因“創(chuàng)造了文博圖書寫作的嶄新文本”而入選國家二十世紀(jì)“百年文博圖書精華”,另有《雅奏》、《人間序數(shù)》、《劉鴻伏說古硯》、《古玩隨筆》等十多種著作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