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五點十分的清晨。大多數(shù)人還在夢中。天光微熹,車延高端坐于書桌之前,開始一段文字之旅,用他自己的話說,“一直把天寫亮”。由于白天公務(wù)繁忙,創(chuàng)作只能“在時間的縫隙里進行”。此情此景,已持續(xù)數(shù)年。
現(xiàn)在,我們把目光拉遠拓寬,就會發(fā)現(xiàn)車延高并非孤例:李肇星,前外交部長,對文學的愛好廣為人知,曾出版《青春中國》和《李肇星詩選》等詩集;吉狄馬加,彝族詩人,1961年生,現(xiàn)任青海省副省長,兼任中國詩歌學會常務(wù)副會長;丘樹宏,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現(xiàn)任中山市委常委兼宣傳部長,著有多部詩集……
值得注意和耐人尋味的是,鑒于官員身份,這些詩人在浮出水面的同時,始終伴隨著各種議論,他們的寫作甚至多了些許神秘色彩。官員寫詩是不務(wù)正業(yè)么,還是文化覺悟?在太平年景的當今之世,它意味著什么?《懷堯訪談錄》獨家專訪車延高,拉開一層神秘的帷幕。
吳懷堯:從今年一月份起,你的長篇散文《醉眼看李白》開始在《十月》雜志連載,詩仙李白成為你筆下的主角。在我看來,“李白”不僅僅是一個名詞,而且可以說是盛唐時代的詩歌符號。你是怎么想到要寫李白的?對你而言,“李白”又意味著什么?
車延高:詩歌是大唐的風骨,李白是活于其中的精神舍利。在屈原之后,他把中國浪漫主義詩歌推向了巔峰。作為望其項背的業(yè)余文學愛好者,我在骨頭里崇敬他。我最初只是以一個普通詩人的眼睛去研讀李白。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讀進去就于偶然中有了一個發(fā)現(xiàn):李白5歲到了四川江油,一直生活到25歲。25歲仗劍出游,第一個落腳點就是湖北荊門,之后久隱安陸,蹉跎十年。碰巧得是,我剛懂事(3歲)就隨家人到了四川,整整生活了八年。1981年我從部隊復(fù)原又到了湖北,一直生活到現(xiàn)在。這種巧合的地域情節(jié),使我對詩人產(chǎn)生了好奇。加之我于偶然中闖入新詩創(chuàng)作,而且傾情于浪漫主義詩風。因此我想通過對李白的研究,為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增加一些古典文學元素,豐富自己的文學功底。
對我而言,李白是我隔世就教的文學導師。他的詩作和人格就是我研讀的課程,我想做他不授予文憑的研究生。
吳懷堯:按照我的理解,由于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很多時候會影響到讀者對作品的客觀評價。而作者本人,可能對自己的作品感到自豪而帶有盲目性。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聽聽你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你認為它們最大的價值在哪里?
車延高:我認為偉大的作品是和人類、社會、歷史同呼吸共命運的。李白和杜甫用他們詩歌生命的長度告訴我們:不能引發(fā)思維、心靈、情感共鳴的作品,不管個人如何陶醉,最終會在時間的篩子里抖落。因此我力求讓自己的作品對讀者負責。說直一點,詩歌是寫給社會和讀者去領(lǐng)悟的,不是卡拉OK自娛自樂。所以我沒有資格評價自己的作品。就近處說,應(yīng)該由讀者去評價;就遠處說,應(yīng)該由時間去評價。
如果非讓我說,我只能說:好得讓它存在,壞得讓它自滅。
吳懷堯:身居要職的詩人古來有之,柳宗元、王安石、紀曉嵐,莫不如是,陶淵明、李白、杜甫等也曾入朝為官。詩文取仕,是我們曾經(jīng)的傳統(tǒng)。但是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后,在中國似乎文人筆下涉及政治總是如履薄冰,大多數(shù)官員對文學更是諱莫如深。你覺得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這種現(xiàn)狀?有不少人覺得官員寫作是不務(wù)正業(yè)和附庸風雅,對此你怎么看?
車延高:就歷史發(fā)展的現(xiàn)實看,中國是一個重視文化的國度,今天依舊重視。只是文化的表現(xiàn)方式比以前更寬了,文學只是大文化中的一支,而且文學的內(nèi)涵也在不斷擴大,我們今天的文化人概念已經(jīng)帶有普及性。現(xiàn)在進入官員隊伍的人用過去的眼光看,其實都是大知識分子。因為干部選拔條列規(guī)定了,要任職,必須有大專以上的文化程度。因此今天的大多數(shù)干部就知識裝備看都是文化人。但他們因社會的需要不同從事著不同的工作。他們當中許多人因個人愛好不同,或被繁忙的工作所累,無力顧及文學。但也有一些人矢志不移地熱愛文學,在工作之余去文學的園地里耕耘。我認為兩者都無可挑剔和指責。
至于說官員寫作是不是不務(wù)正業(yè)和附庸風雅,我認為業(yè)余寫作是一件苦其心志的差事,是務(wù)正業(yè)之后的加班加點。比那些讓業(yè)余精力在牌桌和不良場所流浪的行為要好。如果這樣的行為是附庸風雅,我為其投贊成票。
吳懷堯:7月7日,《中國青年報》文化周刊全文發(fā)表了前任山西省長孟學農(nóng)的署名詩歌《心在哪里安放》。該詩全文600余字,經(jīng)各大網(wǎng)站轉(zhuǎn)載后,引起網(wǎng)民熱烈關(guān)注。有媒體評論,一位去任省長用此種方式表達內(nèi)心之情,而且媒體能公開發(fā)表,這無論如何是一種進步。你覺得詩歌會成為官員的一種表達新潮流嗎?
車延高:表達方式是多樣的,能用詩歌方式表達反映了孟學農(nóng)的志趣和修養(yǎng)。但其他表達方式同樣是可以的,因為人一上百形形色色。我們不能一把尺子作衡定標準。但健康的志趣和修養(yǎng)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吳懷堯:文學創(chuàng)作的艱辛和孤獨,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你早些時候雜文寫得比較多,后來隨著身份的變化,為了避免讀者對號入座,開始轉(zhuǎn)向詩歌創(chuàng)作。在兩三年的時間里,你寫了大量的詩歌,出版了詩集《日子就是江山》、《把黎明驚醒》還獲得了一些官方和民間的詩歌獎項,除了這些看得見的成績,詩歌還給你帶來什么?我知道你愛好書法,書法講究用筆、結(jié)體、布白,你覺得詩歌和書法,在某些地方是否有類似或相通之處?
車延高:詩歌給了我自由想象的空間,它使我的思想不會因僵化而生銹;詩歌給了我一只真實的眼睛,讓我必須真實的觀察生活并且謳歌生活,詩歌才有對心的穿透力;詩歌給了我激情,所有我的心不老,我總想我是鐵樹,我還要在祖國的土地上開花。
琴棋書畫詩是相通,它們都植根于文化。你看毛澤東既是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詩人又是書法家。游刃有余,相映生輝,體現(xiàn)了一代偉人的超人學養(yǎng)。對于我們一般人而言,不可能十八般武藝皆通,但“藝不壓身”這句古訓還是應(yīng)該相信的。
吳懷堯:去年汶川地震后,誕生了一批地震詩歌,現(xiàn)在回頭看這些詩歌,可謂泥沙俱下。我印象中當時你寫的《媽媽,你別哭了》、《淚水中站立的微笑》、《地球的孩子》等詩,還被諸多報紙和網(wǎng)站轉(zhuǎn)載,對于這種重大事件時期的詩歌,有些詩人似乎不屑為之,對此你怎么看?
車延高:地震發(fā)生以后,舉國同悲,到處都是眼淚,這個時候需要一種向上的精神。但歌頌之后,如果我們還繼續(xù)這樣寫下去,它就無法讓人滿足,頌歌唱過了頭,大家會覺得不舒服,這個時候就要痛定思痛。通過災(zāi)害要去反思:為什么地震有的房子沒有垮塌?垮塌的房子里面有沒有為了金錢而喪失良心的問題。如果說投資蓋房的人少賺點錢,把房子建得牢固一些,校舍就不會垮那么多,孩子也不會死那么多。另地我們都在講人的這種傷痛,我們考慮沒考慮地球的傷痛,人都在說話,地球不說話,地球難道就沒有痛嗎?別看一首詩很短,其實它需要思想,我現(xiàn)
在對有些詩人是有看法的,他們喜歡說自己不屑于寫這樣的詩,遇上重大的自然災(zāi)害,遇上奧運會這樣的盛事,他認為這帶有政治色彩,不愿意寫。當社會需要你的說話時你啞了,我認為這是一些小情緒者的悲劇,本質(zhì)上說是他對社會觀照的遠離使他喪失了這個寫作能力。他沒有這種胸襟,沒有真情的進發(fā),只能寫那種小情緒,啊哦嗯地抒發(fā)一下。你要他在一個瞬間,根據(jù)社會和廣大人群的需求,發(fā)揮自己的能力,把時代的呼喚想象到一定的高度,寫出一定的深度的作品,他做不到,只好找一個借口:我不屑于寫這樣的東西。
吳懷堯:繪畫、音樂和文學,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使人心曠神怡的魅力,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它們需要教化性或者必須貼著社會責任的標簽。所以對你的一個觀點我不贊同,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作家或者詩人,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要帶有社會責任,作品中包含政治的因素,就這個問題,你愿意和我交流一下嗎?比如你對政治的定義。
車延高:政治屬于上層建筑。作為具有意識形態(tài)的人,只要活著都離不開政治。一些申明自己要遠離政治的人其實應(yīng)該明白政治、經(jīng)濟、社會都是生活的客觀存在,我們無法脫離。而且文學作為生活的表述和表達主題,都會為政治所用,或被政治所用。用或被用都說明了它的存在價值和作用力。所以我認為詩人是要有立場的,最起碼的,你要站在美學的角度去寫詩。而謳歌美,就是謳歌人類的共同向望。這當中即便有鞭撻丑惡的揭露,其本質(zhì)還是要喚醒人的覺性,去顛覆丑惡,弘揚真美善。只是詩歌要用詩歌的表達方式去發(fā)聲,而不能把自己塞進政治的套式里去表現(xiàn),那樣就會失去詩歌的感染力。
吳懷堯:在《刻骨銘心的熟悉》這首詩中,你寫道,“剛懂事的時候/童年就把眼睛放在石板路上/每天數(shù)陌生的腳步”,在另外一篇文章中,你說自己的悲劇在于不再年輕,喜劇在于有過去的童年經(jīng)歷和今天的閱歷。我想知道,你的童年時期是如何度過的?
車延高:我生在山東省萊陽。我小時候正遇上三年自然災(zāi)害,我母親為了讓我和弟弟在發(fā)育期能飽肚子,就領(lǐng)著我們撿麥粒、挖野菜。她把麥粒煮熟后給我和弟弟吃,自己吃野菜,有時候?qū)嵲谔I了,她自己就煮蠶豆苗子吃,吃得臉是浮腫的。我母親還抽煙,沒有煙抽,就把梧桐樹、青岡木的葉子卷著抽。很多次餓得她實在堅持不住,想過自殺,但看我和弟弟還那么小,就挺過來了。這就是母愛的偉大??梢詾榱撕⒆?,承負苦難。
吳懷堯:在你的很多詩中,主角都是女性,“姐姐、母親、嫂子、奶奶、姑娘、妹子、女兒”往往是你抒寫的對象,她們教會你“勤勞、吃苦和善良(《讓我記住母愛的人》)”,從字里行間,可以感受“母親”對你的影響和你對母愛的感念,能否詳細談?wù)勀愕哪赣H?
車延高:我母親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小時候我在外面和別人爭吵了,或者打架了回來,她絕不會罵別人的孩子。不管對不對,她首先來打我,打完了以后,帶著我到人家去道歉。當時我覺得很委屈,但是當我大了以后,再回頭去想,這就是一種容忍和忍讓的精神。
我讀三年級的時候,文革開始了,停課鬧革命,一直到六年級。三年的時間,我沒有書念,家里沒有煤燒,就上山撿蘑菇,拾柴火,拿著簸箕到河里去抓魚蝦,以此改善生活。拾柴火的時候,我就得留意,哪種樹枝含油量大,燃燒起來時間長,哪口池塘或者水田可能有魚有蝦,這就迫使人開動腦筋。
我的父親是軍人,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抗美援朝回來以后他才和我母親結(jié)婚,我出生的時候父母將近三十歲。父母對我們的疼愛,重點是對品質(zhì)的培養(yǎng),在這個過程中,我懂得了通過自己的勞動去獲取自己應(yīng)該得到的東西。
吳懷堯:你曾說文革期間父母受沖擊,一夜之間,你從革命軍人的后代變成了叛黨分子的子女,當時什么感覺?
車延高:面臨極大的社會壓力。在那個時候,人家當紅小兵,我就沒有資格。在同齡人中抬不起頭來。那時候就會知道一個人在社會中,沒錢不是最難過的,失去尊嚴,才是最痛苦的。在這種情況下還要頑強的活著,用笑臉面對旁人,同時心里又極度的有一種自卑感。
吳懷堯:那個時候你多大?
車延高:我11歲左右。當時我就覺得不能讓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所以我始終微笑著對待一切。別人安慰我,我心里都有一種抵觸,覺得他們把我當弱者,當安撫的對象,這讓我很失落。
吳懷堯:你那時還小,就要學會承受壓力。
車延高:必須這樣,不然怎么辦。這個過程,對我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變換角色去應(yīng)對社會的各種情況,產(chǎn)生了一種綜合性的作用。所以高爾基講社會就是一所大學,殘酷是最好的教材,我就很贊同。1969年,我父親調(diào)到陜西支左,我們家人全部到了陜西,那時候我13歲。
去了以后直接進入了初中,這時候問題又來了。三年多沒讀書,想一夜之間把功課撿起來不可能了。就在我感覺到讀書很難的時候,出現(xiàn)了黃帥和張鐵生,他們的出現(xiàn),幫助我們?yōu)樽约赫业搅瞬粚W習的借口。就這么一直混到了16歲。當時對軍宣隊的子女照顧,我們有四伙伴一起進了792廠當工人,成為一位噴漆工。噴漆是有害的工種,作業(yè)時必須全副武裝,裹得結(jié)結(jié)實實。尤其是夏天,油漆揮發(fā)快,氣味十分嗆人,再加上密不透氣的工裝,一場活下來,常常一身汗水。
吳懷堯:當時你的父母已經(jīng)離開陜西了嗎?
車延高:對。我16歲就開始獨立生活。每天晚上三班倒,到了半夜兩點多鐘,正是睡得香的時候要起來上班,很痛苦,眼睛睜開的時候,實在不想起來,起來以后到食堂去吃飯,那時候吃的食物是用高粱面或者玉米面煮熟了以后,在機器上壓得像粉絲一樣的東西,硬硬的,煮了以后沒有什么菜,更沒有什么肉,就用辣椒油往上面一澆,然后放點鹽,吃了以后胃里面就不舒服,但還得去上班,就這樣一直熬到18歲。這兩年我要學會洗衣服,有時懶,怎么辦?就把衣服泡水里,弄很多肥皂浸泡,有時候都忘了拿出來,等到拿出來的時候衣服都泡餿了,工作服上面綠的一塊,黃的一塊,沒有辦法還得穿著去上班。值得慶幸的是,那個期間我遇到一個師父,他對我影響很大,他是復(fù)員軍人回來的,當時廠里把我交給他帶。他身上有很多品質(zhì),比方說他看到我做錯什么從不吼我,他也不批評我,他把我做錯的事重新做一遍,他按他的方法以身示教。有時候我跟他到食堂去吃飯,由于他人品好,和人相處始終謙讓,所以他一進食堂,馬上就有人說賈師父到我這來,他叫賈東泰。但是他從來不插隊,他說謝謝,然后他就在最后排隊,我就跟在他后面站著,這讓我明白一個道理,要想得到人家尊重,你首先在任何時候要把自己放得比別人低,用一顆謙卑的心去對待別人。
吳懷堯:你在工廠工作了兩年,成了熟練技術(shù)工,怎么在18歲時又選擇離開?
車延高:我進廠工作,在當時來說就屬于走后門,引起了一些人的看法,人家天天喊反走后門,在這個環(huán)境當中,我想我還真不如走了,走了以后起碼有一條,我就不會成為眾矢之的。當時正好
有人來招兵。有熟悉的朋友就勸我不要走,說你都拿到35塊錢的工資了,到部隊去只拿3、5塊錢,你何必去當兵?跟我一塊進廠的人都不報名,我的師父也說小車你傻吧,你去當什么兵,就拿幾塊錢。來接兵的人,是個姓鄭的軍醫(yī)。我現(xiàn)在還記得,他這個人很有思想,他覺得選兵要選好兵,思想要端正。他就跟我說小伙子你想去當兵嗎,我說想去,他說我告訴你,我是鐵道兵,很苦的,在山洞里面,我當時心想我不管什么兵,到那去我就換了一個新環(huán)境,沒有人天天說我是走后門,天天讓我去看大字報,我就覺得我應(yīng)該去。我當時還有我腦子里面僥幸的一面。我覺得鐵道兵就鐵道兵吧,吃點苦,同時想我反正比較瘦,去了后弄不好讓我吹個號什么的,心態(tài)比較樂觀,我就到了部隊。
吳懷堯:你應(yīng)征入伍,有沒有跟家里商量,征求他們的意見?
車延高:沒有,我完全是自己作主。而且我就有一個想法,我在工廠錢是拿得多一些,但是這個環(huán)境不利于我再發(fā)展下去,人們對軍隊的子弟有這么一種看法,這種看法會對我自己今后的發(fā)展產(chǎn)生影響。我到部隊上去,雖然苦,但是畢竟是一個嶄新的天地,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因此我寧可把這個錢舍棄掉,我去拿幾塊錢,我就這么想的,我就去了。
吳懷堯:回顧你的整個成長過程,我感覺你遭受到的打擊比受到的鼓勵多得多。
車延高:我在25歲之前幾乎處處經(jīng)歷磨難,我沒有辦法。部隊在青海西寧,空氣高度缺氧,我們背著背包跑步,跑上十幾步以后就喘不上氣;晚上緊急集合,褲子穿反的,背包跑掉的,什么樣的都有。最后部隊要選報務(wù)員,就是發(fā)電報。是_個很苦的活,你都不知道。當時很自豪的能選為報務(wù)員,對你幾代要進行考核,認為政治上優(yōu)秀的才可能去當報務(wù)員。冬天青海冷,那個時候沒空調(diào),大教室里面,電鍵咚咚往下敲,練手腕的力,敲了不到半天,每個人指甲蓋就敲破了。到了下午睡完午覺,拿那個電鍵就不敢動,鉆心的疼,敲到最后,電鍵上都是濕乎乎的血跡。報務(wù)員通過電波的長短組成一個文字,這要求對信號有高度的靈敏度。我們那時候是高度用腦。
吳懷堯:老實說,電波呀電碼呀,我聽著都頭暈。后來呢?
車延高:當時生活異常艱苦,常年連蔬菜都難得吃上,整天是土豆,連饅頭也蒸不熟。很多人扛不住,生病。因為用腦過度,頭發(fā)一把一把的往下掉,整天胃疼,晚上要上去抄報,而且要分辨,抗干擾,在抄信號的時候,同時還有另外幾個信號在嘟嘟地響,你要始終抓住主信號抄。這樣過了兩年,我就不行了,嚴重腹瀉,天天到醫(yī)院去,吃什么藥都沒用,醫(yī)生認為我病入膏肓了??吹轿也贿m應(yīng)報務(wù)員工作,于是連隊安排我喂豬,當炊事員。
吳懷堯:王小波同志在插隊的時候也喂過豬,他還寫過一篇著名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
車延高:我喂豬的時候,就想怎么樣把豬養(yǎng)好點,每天粉碎豬草,有時工作一上午,整個人臉上都是灰塵,就剩兩個眼珠子是黑的。粉碎豬草的時候,機器的螺絲有時候突然脫落,飛出來的時候從頭頂過去,把旁邊的鐵門打出一個深坑,我有三次遇到這種情況。為了給豬吃新鮮的,我經(jīng)常拉著板車,一個人去坡上面割豬草。弄好以后,到晚上拉著架子車一個人回,走到上坡的地方,一個人往上拉,拉到一定程度以后拉不住了,車重了,往回退,退到溝里去了,全翻了,翻了以后又把車拉上來重新往上駕,駕了以后摞,弄起來又捆好,就在那等,等到有人過來的時候,讓人幫助我推上去。
吳懷堯:你在部隊待了六年,這段經(jīng)歷對你有哪些影響?當時你已經(jīng)開始寫東西了?
車延高:部隊生活對我來說,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形成了一種令行禁止的作風。部隊不允許談對象,我一直到25歲沒有談對象。部隊當中要求幾點鐘出操,你是必須要準時到的,所以就形成了一種絕對的服從,只要組織上確定的東西,我應(yīng)該無條件的服從和承受,我不會去講任何條件。這是部隊給我們的一種最重要的鍛煉。再一個部隊鍛煉了我們吃苦的精神,奉獻的精神。那個時候就覺得我做這個事情該做的,豬下了小豬崽以后,就必須晚上通宵不睡在那兒守著,保證每個都活過來。我晚上一守守到夜里兩三點鐘。
每天喂完豬做完飯以后有空閑時間,我就開始寫點小豆腐塊短文。那時我是文書,部隊各種文書的統(tǒng)計都在我那,我就想寫作時,總有人到我這兒來我這里玩,影響我寫不成,我就出門,出門之前把窗戶先打開,出了門以后到了門外把門反鎖,鎖上以后我再從窗戶翻進來把窗戶一關(guān),我就躲在那里面寫。我寫了30多篇稿子,散文、詩歌都有,大概寫到第37篇稿子的時候,《青海日報》副刊發(fā)表了我的詩歌處女作。
吳懷堯:1981年你從部隊轉(zhuǎn)業(yè)當了地方工作,在仕途上算是一帆風順,期間還念了大學。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考上大學的?
車延高:第一年恢復(fù)高考,考電大的時候,我不知道,我那時候光忙于工作。結(jié)果我另外的同事就比我有心計,他們開始復(fù)習準備參加高考,臨到考之前他們可能覺得平時都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通知我好像說不過去,在臨考前的一天,就跟我說要去考大學啦,問我去不去,我說我怎么去考,書都沒有,他說我們這有,借給你看看。
他們實際上已經(jīng)復(fù)習了很長時間了。他們把復(fù)習書給我,我拿到手以后,就剩下一天的時間。我就拿著這些書躲到公園里看了一整天,一直看到夜里十點多,還在路燈底下看。第二天早晨五點多鐘爬起來,又跑到公園,在路燈底下看到天亮,然后我去參加考試,很有意思的是,因為我平??磿吹枚啵业淖魑?,包括其他題答得比較好。另外就是政治,說實話,一天不可能把這些東西都背下來,但是書中的主要觀點我基本記下來了。到了考場上以后,我答題的時候沒有像別人那樣按照背下來的東西答,我完全按照自己思考的,把主要的理論觀點羅列上來,然后加上自己分析。結(jié)果我真正死記硬背的歷史,分數(shù)不高,但是政治和語文分數(shù)比較高,最后我總分過了。
吳懷堯:說到語文分數(shù)高,我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你的閱讀情況是怎樣的一條拋物線?
車延高:有些不可思議,我8歲的時候就把《梁山伯與祝英臺》看了好多遍,而且里面全是繁體字,我都能看懂。那時我才念小學二年級,我自己都很奇怪,整本書我都能看懂。
后來讀《歐陽海之歌》和《艷陽天》,我看了起碼六七遍。我的一個同學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一本《世界童話》,我看了也不下五六遍,還有一本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馮志的《敵后武工隊》,這些書我都看了六七遍,看《歐陽海之歌》,看一遍就哭一遍。讀書對我而言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我認為沒有選擇就是選擇。多,利于選擇其精;雜,可以成就其廣。
吳懷堯:就我所知,出版界現(xiàn)在存在著諸多怪狀,比如認人不認作品和隱瞞印數(shù)。這些情況你了解嗎?
車延高:我知道。我們處在這種特定的社會發(fā)展階段,這是有些人道德淪喪,單純追求金錢效益造成的。創(chuàng)作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文化氛圍
要靠社會各個方面共同營造,包括當權(quán)者和讀者,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有的人無視文化創(chuàng)作者的處境,只考慮刊物自身的收益,對作者的稿費壓到了不能再低的程度,有的甚至不付稿費。稿費和作者所付出的心血不成比例,這是比較突出的問題。在蘇聯(lián),當年文學家比其他行業(yè)的人高出百倍以上的工資。我們的出版商和出版社,包括我們的一些刊物,如果只是唯利是圖,忽視了對這些創(chuàng)作者的尊重,就是對文化藝術(shù)的摧殘。因此此外還要借助于法律的保護,對違法的行為,對社會上的欺詐行為要堅決的予以打擊,讓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吳懷堯: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日新月異,它不僅僅是一種工具,已經(jīng)成為一種生活。我看了你的博客,點擊率并不是很高,但你一直堅持在貼作品,你最早是怎么接觸到網(wǎng)絡(luò)的?
車延高:實際上我是受別人影響才開始關(guān)注網(wǎng)絡(luò)的,這得益于和年輕人的接觸。在和很多年輕人接觸的過程當中我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有時有偏激的一面,有熱血沸騰的一面,也有謙虛的一面,而且思維非常敏捷。在和他們談?wù)摰倪^程當中,經(jīng)常聽到網(wǎng)絡(luò)上的事情,通過他們言談了解到網(wǎng)絡(luò)是一個巨大的感性空間,它是一個新的文化藝術(shù)交流空間。當中可以實現(xiàn)各種整合,可以借助各種資源的使用,這是它的優(yōu)點。在緊張的工作之外,我開始接觸網(wǎng)絡(luò),學習打字。在打字當中有時候還要向年輕人低頭去請教,請教的對象如果有耐心還好,請教對象如果沒有耐心,就會說你太笨了,然后走掉。所以很多人到了一定年紀的人最終對網(wǎng)絡(luò)望而卻步,但我自己從中學了很多東西。
吳懷堯:你現(xiàn)在使用網(wǎng)絡(luò)主要是寫博客嗎?你在乎讀者的留言嗎?
車延高:看新聞、寫博客、查資料。用網(wǎng)絡(luò)查資料就特別快,不用抱著書一頁頁翻。而且在網(wǎng)上查看一條信息,會出現(xiàn)相關(guān)的幾十條甚至上百條信息,你本來想了解一個方面的問題,同時卻可以了解幾十個方面的問題。而且在博客一上,很多寫手思想比較新銳。
我每次打開博客,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留言和評論,看完了以后才開始來分析自己的作品,覺得對的,友好的回應(yīng)感謝一下,自己把它修改調(diào)整一下。我只是想我寫的東西能夠被大家所接受,希望自己所寫的作品能夠成為大家所喜歡的作品,當然不會有大量的時間和別人交流,時間對我來說是寶貴的。所以我的博客我總在寫,但是我很少到別人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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