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玲

牛年之始，一條消息不脛而走：幾個月前悄然提前出獄的原伊利董事長鄭俊懷正在醞釀重出江湖。據(jù)接近鄭的人士透露稱，目前他的團隊募集了約40億元資金，有可能在乳制品行業(yè)重新創(chuàng)業(yè)，而他可能創(chuàng)立的新品牌，名為“新長征”。

三鹿倒下，蒙牛巨虧，三聚氰胺陰影籠罩下的中國乳業(yè)正處于艱難時局，這位4年前因“侵吞國有資產曲線MBO”而鋃鐺入獄的昔日乳業(yè)教父，不知道是否能演繹一出“東山在起”的商業(yè)傳奇。

一根油條的教父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鄭俊懷大半生的榮辱、得失和苦痛都系于伊利一身。是他把一家不起眼的國營小廠打造成中國乳業(yè)的老大，也為了守住這塊領地，他最后以身敗名裂的方式不得不告別伊利。

1982年，32歲的鄭俊懷被調到當時呼和浩特農墾系統(tǒng)最差的企業(yè)——瀕臨倒閉的紅旗牛奶廠（伊利集團的前身）任副書記，后任廠長，整整22年。

作為呼和浩特市的第一家，鄭俊懷在紅旗牛奶廠率先推行承包制，在全廠招標車間主任。工廠當年就盈利10萬，迅速扭虧為盈。格局打開之后，形勢逐漸好轉。

上任之初，他曾在全廠總動員演講。一番鼓動員工一起干事業(yè)的演講完畢，臺下一個高大粗獷的年輕人帶頭鼓掌高聲叫好。他是工廠剛招進來的洗瓶工，工廠實行承包制后，他和一幫年輕人承包了加工車間，因為腦子活絡，干勁足，很快就引起了鄭俊懷的注意和重視。這個年輕人就是后來和鄭俊懷恩怨糾結的牛根生。

隨后22年，鄭俊懷踩準了國家允許進行國有企業(yè)改革的每一步，把這個幾十萬資產的小廠送上了快速發(fā)展的通道，也把自己的人生送到一個輝煌的高度。

當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的春風吹到內蒙之時，紅旗廠已經是呼和浩特農墾全系統(tǒng)最好的企業(yè)。盡管股份制試點企業(yè)名單沒有紅旗廠，鄭俊懷仍決心要實施股份制，征得90%多職工同意入股后，向上級部門硬磨軟泡，并主動放棄副處的職務。因為公司前身是回民企業(yè)，后改為內蒙古伊利實業(yè)股份公司。

伊利在開發(fā)區(qū)征地40畝后，建立了第一個冰淇淋項目，后面就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娜橹破沸袠I(yè)龍頭崛起的傳奇故事。

1996年3月，伊利集團成立，鄭俊懷擔任集團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兼CEO。同年，伊利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掛牌交易。作為全國乳品行業(yè)唯一一家上市公司，2000年實現(xiàn)全國同行業(yè)利稅第一。

鄭俊懷事業(yè)心極強，早年微寒之時，就被公認為是個“真正干事的人”。他曾被農場調去負責招待所。他白天蹬三輪到火車站接客人、炸油條、采購、洗菜、當服務員，深夜點錢算完當天的賬，把敵敵畏灑在炭上熏蒼蠅，足足3個月沒有回家。在他的苦心經營下，破敗的小招待所生意立刻就紅火起來。

時隔多年，牛根生在一次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回憶起“老大哥的那種事業(yè)心，那種為做事百折不回的韌性”，

還是感慨不已，說這是自己從鄭俊懷那里學到的最寶貴的東西。

恩怨江湖

隨著鄭俊懷在行業(yè)和產業(yè)界的聲名和地位日隆，一種莫名的恐懼和欲望開始折磨著他。

據(jù)接近鄭的人說，鄭俊懷個性極為復雜，內斂封閉，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世界，他也不信任任何人。一方面，他外表謙和恭順，對下屬都很和氣。而另一方面，卻是個徹徹底底的鐵腕人物，在伊利，他不僅是董事長、首席執(zhí)行官，還是公司黨委書記。對任何可能對他構成威脅和挑戰(zhàn)的人，鄭俊懷會以各種方式將之掃地出門。有人統(tǒng)計過，被他排擠的總裁、副總裁多達14個。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他與他最得力干將牛根生之間的恩恩怨怨。

鄭俊懷生性謹慎，奉行穩(wěn)扎穩(wěn)打的戰(zhàn)略；而牛根生則像一頭上足發(fā)條的猛牛，既能沖鋒在前，又能聚攏一批人才，策劃出獨到的營銷方案。無論在個性、利益沖突和制度上，鄭俊懷越來越感到這個小兄弟對他構成了重大威脅，他開始疏遠牛根生，并在公司內部逐步剝奪牛的財務權。

到1998年，已經被完全架空的牛根生向董事會遞交了辭呈。做了兩次的“勸回”，在牛想拿回辭職信的那一刻，鄭俊懷緊緊抓住了這張紙。之后，鄭俊懷要牛根生做出遠離乳業(yè)、遠離呼和浩特的保證，隨后“安排”牛根生去北京學習，將這頭“猛?！敝鸪隽俗约旱念I地。

之后，“牛派”的幾十名干將被陸續(xù)“清洗”出伊利。后來，他們大多追隨牛根生創(chuàng)辦了蒙牛，憑借獨特的營銷手段迅速崛起。事實上，在企業(yè)和個人形象宣傳上，鄭俊懷從來就不是這個昔日小弟的對手。隨著蒙牛“神話”的演繹和傳播，牛根生個人開始走上商業(yè)偶像的神壇。

“鄭總是個才干了不得的人，可惜器量太小，好猜忌，容不得人?！币晾囊晃慌f部和本刊記者聊起往事曾經感慨?！耙部梢岳斫?，伊利是國有企業(yè)，一把手如果失去權力就啥都沒有?！?/p>

2000年，鄭俊懷50歲了，這個年齡對于企業(yè)家來說正是巔峰，而對一個國有企業(yè)老總來說，卻是即將和權力告別的末世10年。

牛根生走了，然而，困擾鄭俊懷許久的恐懼感并沒有隨之消散。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鄭俊懷三番幾次地罷免伊利高層。

時隔5年之后，伊利內部又一場激烈的權力斗爭上演。2003年6月8日，俞伯偉、王斌等三位獨董就公司國債投資、管理層家屬持有公司股份等伊利股份尚未公開披露的信息向包括董事長鄭俊懷在內的部分高管提出了質詢。隨后，鄭俊懷要求董事會罷免俞伯偉等的職位。34歲的總裁潘剛沒有在董事會決議上簽字，并在會議記錄上留下了“此次董事會會議不符合公司章程，決議無效”的字樣后離去。兩人之間的矛盾由此公開化。隨后，鄭俊懷又要求董事會罷免潘剛的總裁職務，因遭到一些董事的異議，未果。

獨董罷免風波，最終使得伊利投資國債以及其他被媒體質疑的事件公開化。6天之后，內蒙古證管辦工作小組進駐伊利股份公司。伊利鄭俊懷涉嫌挪用巨額公款進行MBO的丑聞漸漸浮出水面。

紅色企業(yè)家的罪與罰

沒有人能理解鄭俊懷這樣的“紅色企業(yè)家”的恐懼和欲望，以及他為此所付出的代價。

當時，鄭俊懷的年薪和期權獎勵已經高達800多萬元，內蒙古自治區(qū)反貪機關一位工作人員不解地說：“鄭是功臣，但企業(yè)給的報酬也夠多了，再工作上十年八年，也是個億萬富翁了，還不知足？”

金錢，顯然不是鄭俊懷的初衷。多年來，他始終保持著簡樸的生活習慣，沒有任何奢侈愛好，媒體樂于報道他出差坐經濟艙、和秘書同住一個標準間。伊利的人也都知道他出國常吃比薩，在國內常常就是以一碗面打發(fā)一餐飯。

比錢更具誘惑力的東西，是能左右一切的權力。在鄭俊懷眼里，伊利就是“自家的孩子”，自己辛辛苦苦把它一手養(yǎng)大，他無法接受一個沒有鄭俊懷的伊利，更加不愿看到一個別人控制下的伊利。

然而，這一天總是要到來的?！爸斝∩魑?、如履薄冰”的鄭俊懷最終出了一招險棋——曲線MBO，但撞在了國資委叫停國有大中型企業(yè)MBO和證監(jiān)會立志要保護中小投資者權益的交叉點上。

為了實現(xiàn)MBO，鄭俊懷打造了三條隱性通道，為以他為核心的數(shù)位高管獲得20.87%的伊利法人股：其一是以伊利部分高管的個人名義注冊成立的華世商貿公司，其二是呼和浩特啟元公司，法人代表是鄭俊懷本人。截至2004年6月30日，啟元持有境內法人股比例為4.38%，為伊利第二大股東。第三條通道是金信信托。2003年7月，呼市財政局將14.33%的伊利國有股份賣給了名不見經傳的金信信托，后者一躍成為第一大股東，之后這位大股東“不派一名董事、監(jiān)事，不提名一個管理層”， 公司無絲毫變化。

幸福，就像沙子，越緊抓住不放，沙粒從手指間滑落得越快。庭審期間，鄭俊懷幾次失聲痛哭，反復強調自己動機“善良”，“我們自己把錢拿出去，但沒有從華世拿過一分錢……我一直把公司當做自己的孩子?！?/p>

有人感慨，天意弄人，上市的大型國有企業(yè)隨后幾年紛紛實現(xiàn)股票期權激勵，如今，他的繼任者已經能悠然享受著高額股權激勵的好處。然而，2008年，方興未艾的高管股權激勵又經歷了一場戲劇性的起落，證監(jiān)會出臺三個備忘錄加之資本市場的深度調整，目前，宣布中止股權激勵的已高達50家。紅色企業(yè)家們的激勵制度，始終在貪婪和“得工價”之間的搖擺中漸進和完善。

2008年的中國乳業(yè)，遭遇了史上最不光彩、最慘重的一次行業(yè)危機。在這個關口，昔日乳業(yè)教父重出江湖的故事增添了更多的戲劇色彩。有人擔心，鄭俊懷服刑期間，中國乳業(yè)市場幾度變局，不做老大很多年，他能跟上產業(yè)的變化、再造輝煌么？

2006年，曾有朋友去監(jiān)獄探望鄭俊懷。鐵窗里的鄭俊懷感慨，這么多年光顧工作，最對不起家人，以后得給80老母、老婆、孩子一些時間，去“體會另一種生活的情趣”。但無奈“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他還是打算繼續(xù)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