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林
一
許良沒有想到,艾艾就這樣悄然地走了,告別的話都沒說一句。他呆坐在屋子里,懷里抱著與艾艾的照片。這是他們相戀三年來所有的照片,每一張都記錄了那些美好的歲月。許良看著狼藉的屋子,除了照片,很難找到艾艾的影子了。他跳了起來,繼續(xù)給艾艾打電話??墒?,艾艾的手機依然關(guān)著,許良又一次失望了。突然,一股憤怒躥上腦門兒,許良舉起電話,用力地砸在地上,立刻,紅色的電話機就七零八落了。他又急匆匆地拿起那些照片,使勁兒地撕了起來。一張,兩張,那些美好的記憶就這樣慢慢碎了,散落一地。
許良木訥地站在屋子里,喘著粗氣。他的眼睛像釘子一樣釘在書桌上的那個相框上。那是一張大特寫,艾艾在許良懷里,情意綿綿地望著他。許良沖過去,拿起相框,眼神像針尖。黑夜里,燈光照射在相框上,異常刺眼。許良感覺眼睛有一絲刺痛,這增添了他內(nèi)心的憤怒。接著,他顫抖的雙手用力地?fù)]了一下,相框便怒不可遏地向燈飛去。砰的一聲,燈碎了。屋子黑了,心也涼了。許良感覺全身開始變軟,就像有漏洞的氣球,最終癱坐在地上。無邊的黑夜包圍了許良,他感覺喉嚨被一只無形的手捏著,即將斷氣。
下雨了。雨點順著夜色落在雨棚上,發(fā)出哀怨的聲響,像極了女人的喋喋不休。這個夜晚,許良在地上坐了一夜,艾艾的突然離去,對他的打擊確實太大了。
許良與艾艾很相愛。他們曾經(jīng)談過結(jié)婚的事,當(dāng)時,艾艾答應(yīng)了,但有個條件,就是要先買房子。于是,許良就一門心思掙錢。他想,錢掙夠了,幸福就會包圍著自己。許良是本市一家報社的記者,并為很多著名情感雜志寫稿子。他之所以把房子租在郊區(qū),就是為了安靜地寫作。許良夜以繼日地寫稿子,希望早點賺到買房子的錢。他粗略算了一下,差不了多少,就可以買房子了。但是,艾艾卻沒有給許良更多時間。半年前,艾艾認(rèn)識了一個做服裝生意的男人。這個男人許良見過,個頭不高,扁臉,平時總是斜著眼睛,但很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個生意人。艾艾說對方是朋友介紹的,她想以后買衣服可以節(jié)省點錢,就認(rèn)識了。但是,事實上卻不是這么回事。
一個月后,許良的朋友非常認(rèn)真地說,許良,我發(fā)現(xiàn)艾艾跟那人好上了。許良當(dāng)時覺得朋友的玩笑開大了,瞪著眼睛說,你就盡管瞎說吧。許良的確不相信朋友所說,他們當(dāng)時正積極籌劃著買房的事。有一段時間,許良和艾艾全城跑著看房,看來看去,覺得銀行里的錢太少,于是,決定再等等,既可以再積累點錢,也可以看看房價是否下跌。可是,這一等就長了,房價一路飚升。幾個月后,許良覺得這房價降不了而準(zhǔn)備購買時,艾艾卻向他攤牌了,她告訴許良,他們不太適合做夫妻。許良當(dāng)時傻了,急了,紅著眼睛問,那我們適合做什么?艾艾輕描淡寫地說,朋友。
艾艾的決定讓許良不知所措,他納悶兒,自己沒少愛她,也沒少掙錢,她干嗎就不愛自己了呢?這么多年了,現(xiàn)在才覺得不適合?許良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他想找到答案,而且要艾艾親口告訴自己。
許良問艾艾,我們哪里不適合做夫妻?艾艾一愣,她沒想到他會這么問。愣了半天,艾艾輕微地?fù)u了搖頭說,我遇到他之后,真的發(fā)現(xiàn)我們不適合。你其實應(yīng)該明白,我就是一個俗人,離開物質(zhì),我就會缺氧,而你不同,你可以沉醉于屬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許良頓時茅塞頓開,僅僅是一個做服裝生意的人,就讓艾艾否定了他們的愛和未來。他覺得好笑,就笑了出來。許良無奈地笑著問,我在物質(zhì)上也不算貧窮落后???艾艾更無奈地笑了,她說,我就說了,你總是沉醉于自己的世界,總是容易滿足,其實,比起別人——
許良武斷地制止了艾艾的話,他明白了,徹頭徹尾地明白了。
許良的明白讓他和艾艾進(jìn)入了尷尬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沒有說分手,依然生活在一起,但是,艾艾卻似乎更加關(guān)心那個做服裝生意的男人。而許良以為,艾艾現(xiàn)在舉棋不定,不知該選擇他,還是選擇另外一個男人。許良認(rèn)為自己的勝算大,畢竟,他們相愛這么多年了。
但是,艾艾的決定最終讓許良猝不及防。當(dāng)許良得到結(jié)果時,結(jié)局就已經(jīng)定死了。
許良醒來時,已是凌晨時分。他覺得自己剛才睡了一覺,但似乎又沒睡,迷迷糊糊的,記憶中還依稀有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許良忘了燈已被他砸壞,下意識地按了一下按鈕,看到的依然是無窮無盡的黑暗。這個只有幾平方米的房間,在漆黑的夜里顯得格外幽深與陰森。一股陰氣襲擊了許良,他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這時候,許良腦子里才想起艾艾離開的事實。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頹喪地斜躺在冰涼的地上,回憶與艾艾相愛的點點滴滴。
二
天剛放亮,許良就出門了。他有一種逃出樊籠的輕松與快慰,情不自禁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許良搬到這條街不久,對一切都很陌生。這天早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住在這條街的盡頭,也是這個城市的盡頭,再往外走,就是郊區(qū)了。他佇立在那片廢墟上,遙望著遠(yuǎn)處。一片綠油油的田野,上面覆蓋著污濁的空氣,沒有盡頭。
許良已經(jīng)戒煙很久了,但是,今天早上他又重新抽了起來。他叼著一根煙,朝遠(yuǎn)方走去。許良找到了記憶中的一天。那一天,他也是一個人獨自向遠(yuǎn)方走去。同樣沒有目的,同樣不知何處是盡頭。許良還記得那張生動而純潔的臉,她是他的初戀。但是,美好的感覺只有幾個月,女孩就遠(yuǎn)走了,去了她爸爸的那個城市。女孩對許良說,我爸爸在城市里找了更好的學(xué)校,我要到外面的世界追求我的夢想。許良當(dāng)時懵了,他看著她輕飄飄地走了,連一句都沒有說。后來,許良心中一直納悶兒,難道追求夢想就不能戀愛嗎?難道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就沒有感情的紐帶嗎?這個納悶兒一直陪伴著他奮發(fā)圖強,也走了出來,走到了曾讓他迷惑且向往的城市??墒牵@個清冷的早晨,許良卻走向郊區(qū),他試圖尋找一個讓他的心靈可以休憩的地方。
許良在一個小溪邊停了下來,他看著清澈的水緩緩地流淌著,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受到影響。他蹲下來,默默地看著水中的自己。許良看到了一張扭曲而憔悴的臉。面色蠟黃,雙眼耷拉。他有點認(rèn)不出自己了。許良用手拍了拍臉,試圖喚醒曾經(jīng)的自己。
整整一個上午,許良就蹲在溪邊,看流水緩緩淌過。他在靜靜思考,許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莫名其妙地朝一條小路向郊區(qū)走去,更不可思議地想起了初戀情人。這些年,自從她在那封信中要他努力學(xué)習(xí),走向繁榮的城市是他的唯一出路時,許良就忘記了她。但是,記憶為什么現(xiàn)在又突然躥了出來?最后,許良笑了。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無可奈何。
回去的路上,許良接到一個電話。
艾艾終于打電話來了。艾艾說,我已經(jīng)到了另外一個城市,開始新的生活了。許良有些冒火,但沒有發(fā)作。他知道這電話來之不易,于是,只有小心翼翼地問,你這是什么意思呀?顯然,艾艾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也許,她認(rèn)為許良問得太愚蠢了,所以,許良長時間聽到的只有艾艾勻稱的呼吸聲。后來,許良又心平氣和地問,我們不是一直好好的嗎?干嗎就一個人獨自走了呢?艾艾終于說話了。她說,我們還好嗎?我們早就不好了。許良有點兒沉不住氣了,他說,就因為那個男人?你就為了他的錢?艾艾說,他有錢,而且我也喜歡他,這種結(jié)合不是很好嗎?許良大聲問道,那我們之間呢?幾年感情就這樣斷了?艾艾的回答讓許良感到驚詫,她說,金錢讓我變得瘋狂。
如果說之前許良還在等待對這段感情的審判的話,那么,艾艾的電話就算是宣判結(jié)果了。電話是許良主動掛斷的,他似乎已經(jīng)絕望了。他沒有想到,艾艾如此迷戀金錢,更讓許良惱怒的是,這幾年自己竟然沒有看清艾艾的真面目。這個想法讓許良徹底失重,大腦處于懵懂狀態(tài)。
三
懵懂一直持續(xù)了整整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許良沒有去上班。他天天坐在陽臺上,目光呆滯地看著這個世界。許良看到人們疲倦地行走,看到人們自殺,看到小姐出賣肉體,看到婦人偷情。許良看著人們在眼前一一閃過,留下若有若無的印記。這些印記使許良想起了他曾經(jīng)構(gòu)思的一篇小說。之前,許良很多次準(zhǔn)備動筆寫,但都遭到了艾艾的反對。艾艾對許良的構(gòu)思不屑一顧,她實在不理解許良為什么要干這件既辛苦又不賺錢的事情。艾艾說,寫點庸俗的東西掙錢吧。而今,艾艾已經(jīng)不辭而別了,他又莫名地有了寫這篇小說的沖動。
許良構(gòu)思的這篇小說,主要想表達(dá)物質(zhì)對精神世界的破壞,欲望對一切美好事物的摧殘。他將這個主題巧妙地鑲嵌在一個感情故事里,故事的女主人公年紀(jì)輕輕就繼承了一筆遺產(chǎn),但是,這筆財富卻成了她感情世界的毒瘤。在選擇男朋友時,她總是小心翼翼,害怕別人只是看重了她的錢??墒牵罱K沒有逃脫。
許良的小說的女主人公叫蕭蕭,結(jié)婚不到半年,她和丈夫的感情就出現(xiàn)裂縫。結(jié)婚之前那些甜言蜜語與耳鬢廝磨不復(fù)存在了,兩人逐漸開始冷淡。蕭蕭已經(jīng)意識到感情的變化,主動與丈夫交流,可是,她丈夫卻裝模作樣,說他對她的愛一如既往,甚至更加熱烈。這讓蕭蕭陷入了迷茫,于是便去找她的朋友。朋友與她的關(guān)系很好,也是她的媒人。蕭蕭把她的困惑說給朋友聽,朋友瞪著眼睛大吃一驚,說蕭蕭得了恐懼癥,天天害怕別人騙走了她的錢,連自己的枕邊人也不放心。蕭蕭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想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成天心驚膽戰(zhàn)的。
小說寫得很順利,許良很快就將蕭蕭置入到感情與金錢的旋渦里。他自己也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事實上,許良現(xiàn)在的心情最適合寫這個小說。也許,這個小說一直沒寫,就是他還沒有受到感情的傷害。許良想,他應(yīng)該讓蕭蕭受到感情的傷害了。
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蕭蕭的丈夫開始了他的陰謀與傷害。他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叼著昂貴的香煙,對蕭蕭說,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重新考慮一下我們的婚姻。蕭蕭一聽,心里一緊,立即警惕地問,為什么?她丈夫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輕輕地抖掉煙灰,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們不適合。什么?蕭蕭的腦袋頓時懵了。她大聲嚷了起來,結(jié)婚之前你怎么沒說不適合呢?他很冷靜,掐滅煙頭,彈了彈身上的煙灰,慢聲慢調(diào)地說,婚姻嘛,當(dāng)然只有結(jié)了婚才知道合適不合適了。蕭蕭徹底憤怒了,她直接吼出了心里的擔(dān)心,她指著他說,你與我結(jié)婚就是為了錢。這時候,他倒是顯得很誠懇了,笑著說,既然你明白,那我也就不用隱瞞了,現(xiàn)在離婚,我可以分得一部分財產(chǎn)。蕭蕭得到了準(zhǔn)確的答案,怒火中燒,她抓起茶幾上的一個杯子,狠狠地砸向他。他一閃,杯子沖向地板,碎了一地。她哭了。他笑了。他冷冷地說,別那么沖動,我只是為了錢而已。
蕭蕭的感情死于金錢,她自己是這么想的。但是,她現(xiàn)在還沒投降。蕭蕭在堅持,她寧愿要一份破碎的感情,也不愿意接受被人欺騙的事實。于是,她的生活里充滿了戰(zhàn)爭的硝煙。那天夜里,蕭蕭面對丈夫的又一次離婚要求,她又咆哮了,又摔杯子了。這次,她丈夫開始了還擊。他指著蕭蕭說,你別太過分了。蕭蕭問,我別過分了?到底是誰過分?你過分!他瞪著她說,不就是離婚嘛,弄得這么復(fù)雜。要想離婚,除非你不要財產(chǎn)。蕭蕭也瞪著他。他哈哈大笑起來,半天才停下說,既然是夫妻,當(dāng)然要分財產(chǎn)了。蕭蕭差點被氣瘋了,她撲過去,扭住他就打了起來。她一邊打一邊哭著說,你是個騙子,超級騙子!蕭蕭的扭打激怒了他,他也動了手,打了蕭蕭。兩人扭成一團(tuán),蕭蕭的指甲像鋒利的刀一樣在他身上亂抓,他臉上和身上全是傷口。他一把推開蕭蕭喝道,停下。蕭蕭一愣,又沖了上去,亂抓了起來。他又一把推開蕭蕭,轉(zhuǎn)身在客廳里找尋起來。他找到了一根繩子,來到蕭蕭身邊,看了她一眼,就拖著她進(jìn)了臥室。蕭蕭一邊掙扎一邊問,你想干什么?他陰笑起來,干什么?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我要讓你動彈不得。蕭蕭感到事情非常嚴(yán)重,她大叫起來,你這個混蛋。他立即給了她一巴掌,將她的兩只手反扭到背后,并將一塊布塞到她嘴里。蕭蕭的聲音被阻隔了,淹沒在她的喉嚨里。他麻利地把蕭蕭捆了起來。
蕭蕭的手被綁在門后,她蜷縮在地上,像一條被丟在岸上的魚,只能做無謂的掙扎。他出去了,去情人那里了。他的情人就住在附近,隔一條街,房子是他背著蕭蕭置的私產(chǎn)。蕭蕭對丈夫金屋藏嬌的事一點也不知道,現(xiàn)在,她更無法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了。蕭蕭知道掙扎沒有任何作用,她只有倒在地上,默默地流淚。屋里沒有燈,無窮無盡的黑暗與傷害襲擊過來,蕭蕭從未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想打個電話求救都沒法。此刻,她恨不得一頭撞在地上,死了算了。
累了,蕭蕭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淚水似乎已經(jīng)凍結(jié)了。凌晨時,她丈夫才回來。他有些洋洋得意地看著蕭蕭,冷笑了一聲,彎下身去扯掉了她嘴里的布。蕭蕭急促地呼吸了幾下,就以命令的口吻說,快把我的手松開。他一點也不著急,坐在床邊,盛氣凌人地說,放也可以,但有個條件,就是離婚。離你媽個頭,蕭蕭大聲罵道。她說,老子就不離,你想怎樣?他不吭氣。蕭蕭接著說,想滾你就滾蛋,別企圖可以得到一分錢。老子就滾,看你能撐多久。他忿忿地說。接著,他又將原來那塊布塞到蕭蕭的嘴里,氣沖沖地出去了。腳步漸漸遠(yuǎn)去,門合上時發(fā)出了巨大的聲音。
蕭蕭又絕望地倒在地上了,黑夜漫無邊際地包圍了她。
四
許良突然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呼吸。這個小說讓他感到窒息,許良無法再繼續(xù)寫下去了,他想出去透透氣。于是,許良關(guān)掉電腦,推門而出。但是,他在門口停下了。許良看見鄰居的門邊有一封信,斜著躺在地上,似乎已經(jīng)很久了。現(xiàn)在的人,還有幾個寫信的?而且,這間房子連個防盜門都沒有,應(yīng)該沒人住。許良呆呆地站著,心里隱隱覺得事情有點蹊蹺。想了半天,他也沒想出頭緒,于是,就咯噔咯噔下樓了。
走到二樓時,許良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又沖了上去。他覺得,既然沒有人住,也就不會有人寫信來,那么,是不是送信的人放錯地方了?許良心里一陣慌亂,他覺得有可能是艾艾給自己寫的信。信依然疲倦地躺在地上,許良一把抓了起來。但是,他有些失望,因為信封上連個字都沒有。許良仔細(xì)打量著信,捏了捏,很薄,似乎沒有內(nèi)容。這更加激發(fā)了許良的興趣,他有種必須要搞清事實真相的沖動。許良的手在發(fā)抖,他穩(wěn)了穩(wěn)情緒,想拆開信看個明白。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信封根本就沒封口。許良立即從信封里抽出了那張薄薄的紙,映入眼簾的是兩個扭曲的字:救我。
許良一下就緊張起來,誰在求救?一長串問號在他的腦子里盤旋。他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許良左右環(huán)顧,并沒有發(fā)現(xiàn)與以往的不同。此刻,許良的全身都顫抖起來,他有點后悔拆了這封信。如果不管,也就過去了,現(xiàn)在知道了內(nèi)容,就必須想辦法救人??墒?,他又不知道如何救,甚至是救誰。一瞬間,許良感到一種強大的恐怖彌漫開來,他的心臟仿佛遭到強大壓力的壓迫。他轉(zhuǎn)身往樓下沖,想逃出恐怖的束縛。
一口氣跑到樓下,許良扶著墻壁喘粗氣,好半天才緩過來。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寫著“救我”的信依然捏在自己手里。許良有些莫名的氣憤,隨手將它丟了。他拍了拍胸脯,朝街上走去。不過,只走了幾步,許良又鬼使神差地返回來了。他又撿起那封信,看了好長時間,仿佛想從這兩個字里看出點蛛絲馬跡。接著,許良拿出手機,打110報了警。
這里比較偏遠(yuǎn),大概過了十多分鐘,警察才來。一聲聲長鳴的警笛讓許良徹底擺脫了恐怖,有些蒼白的臉也漸漸恢復(fù)了。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警察站在許良面前,粗聲大氣地問,是你打的電話?許良把信遞上去,小聲說,有人求救,我不知道如何辦,就找你們了。警察用不太信任的目光看了許良一眼,認(rèn)真地讀起來,好像那是一封很長的信。一分鐘后,警察問許良,這封信是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五樓。許良說時還用手指了指。警察一怔,招呼著另外一個警察上樓了。許良也跟著上去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附近的居民也圍了上來,他們也跟著警察上了樓。頓時,狹窄的樓道里擠滿了人。
兩個警察在門邊仔細(xì)觀察著,想尋找一點與這封信有關(guān)的線索。他們一邊尋找,一邊看那封信,但一直沒有結(jié)果。那個身材相對瘦弱的警察問許良,里面有人住嗎?許良搖頭,他說,自從我搬到這里,還沒發(fā)現(xiàn)里面有人。警察又問旁邊看熱鬧的人,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說不知道。片刻后,其中一個臉上溝壑縱橫的老人說,以前有人住,是個女的,我認(rèn)識她,但是,有三年沒看見她了,可能因為她父母都死了,到沿海城市打工去了吧。警察臉上鋪滿了疑問,他問,以前真的有人?。渴堑摹@先苏f。警察又問,真有三年沒看見過她了?應(yīng)該是三年多了。老人口氣肯定地說。警察看了另外一個警察一眼,點了點頭,開始呼叫總部派人來。
這次,警察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到五分鐘,大概有十來個警察就沖上了樓。圍觀的人立即散開,但沒走遠(yuǎn),他們在翹首等待著一出好戲。警察們在商量解決方案,其中一個人用力擂了擂門,并大聲喊道,里面有人嗎?接連喊了五聲,沒有任何反應(yīng)。最終,他對一群警察說,開鎖,撬門。警察們都忙活起來。許良看著圍觀的人,他們也緊張起來了,都屏住呼吸,目光有點兒慌亂和不易察覺的急不可待。
很快,門就開了。圍觀的人們都在往前移動腳步,可是,警察制止了他們。其中,一個看似領(lǐng)導(dǎo)的警察說,大家都散開,不要圍在這里。接著,他又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進(jìn)去看個究竟。幾個警察魚貫而入,立即,傳來了大家的一片“啊”聲。屋內(nèi)一片騷亂,外面也騷動起來。許良也跟著大家移動腳步,想看個明白??墒牵莻€看似領(lǐng)導(dǎo)的警察用更加嚴(yán)厲的眼光制止了許良和所有人。房門只留了一條縫,許良踮了踮腳,但什么也沒看見。
兩分鐘之后,一個警察出來了,他示意大家讓開。許良和大家都后退了幾步。接著,幾個警察架著一個男人出來了。男人蓬頭垢面,沒有做任何反抗。后面的幾個警察又抬著一個女人出來了。女人的手腳都被鐵鏈鎖住,衣衫襤褸,面如菜色,一看就是個幾年沒有見過陽光的人。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
許良和眾人跟著警察下了樓,來到了警車面前。大家都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人不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驚奇。甚至,有人夸張地驚天呼地了。許良也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但他沒有驚叫,而是陷入了沉思。他在想,這里面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隱藏了怎樣的秘密?作為一個記者,敏銳的嗅覺讓他對一切保持了高度的興趣。許良慌忙掏出記者證,對警察說,我是記者,想對此作跟蹤報道。警察接過許良的記者證,迅速看了一下,又看了看許良,點頭同意了。許良上了警車,透過車窗,他看見圍觀的人群又出現(xiàn)了騷亂。隨后,警車呼嘯著駛過這條陳舊的老街。
五
警察立即對此案件進(jìn)行了突審。犯罪嫌疑人對所做事情供認(rèn)不諱,很快,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男人叫王剛,是他用鐵鏈鎖住了女人。當(dāng)警察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時,他還憤懣地罵道,女人真他媽的賤。
被鐵鏈鎖住的女人叫周陽,幾年前與王剛認(rèn)識,并很快墜入愛河。但是,他們遲遲沒有結(jié)婚。后來,周陽的父母相繼去世。她獲得了一筆不小的遺產(chǎn)。不久,王剛對周陽說,他想做生意,讓周陽把父母的遺產(chǎn)拿出來。周陽開始同意了,可是,她慢慢警覺起來,問王剛到底做什么生意。這一問就問出問題了,王剛一會兒說經(jīng)營餐廳,一會兒又說買輛車開。這引起了周陽的懷疑。
周陽原本是個單純的女人,但媽媽去世時的一席話改變了她。媽媽對周陽說,一個單純的單身女人很危險,如果她再有錢的話,就更危險了。我留給你一筆遺產(chǎn),是想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不希望它帶給你麻煩和傷害,所以,你時時警惕,處處小心。周陽媽媽的這幾句話,似乎成了讖語。周陽日后的遭遇,全是金錢惹的禍。
王剛發(fā)現(xiàn)自己的陰謀被周陽識破了,就撕下戴了好幾年的面具。他告訴周陽,我需要你的錢。難道你與我在一起就是為了錢?周陽反問道。王剛想了想說,也不是,你有錢,恰恰我也愛你。周陽說,你別閃躲,到底是不是主要看上的是我的錢,說不清楚,你就別想拿到錢。王剛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我以為女人都很笨,想不到你還很聰明,你的金錢對我確實是誘惑。周陽咬牙切齒地說,那你就別想拿到錢。王剛也咬牙切齒地回敬道,我一定要拿到錢。
王剛和周陽開始了他們的戰(zhàn)爭。
周陽不說銀行卡的密碼,王剛即便拿到存折和卡,也取不到錢。王剛開始對周陽采取各種折磨,他一改往日的笑臉與溫柔,對她拳打腳踢。但是,周陽依然閉口不說。她想起了媽媽去世時說的話,對王剛很失望,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失望。周陽沒有想到,自己深愛了幾年的王剛,竟然就為了貪圖自己那點錢。甚至,周陽討厭自己,恨當(dāng)初看走了眼,被王剛的虛偽欺騙了。
拿不到錢,王剛氣急敗壞,人性頓時完全喪失。他把周陽綁起來,斷絕她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王剛想,周陽一定經(jīng)不起考驗,遲早會說的。可是,令王剛意想不到的是,周陽硬挺了過來,死活不開口。一個夜晚,王剛問周陽,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說不說?周陽有氣無力地冷笑了一聲說,我不會向虛偽屈服,你死了這條心吧。王剛氣得臉上橫肉顫抖,他指著周陽說,好,好,你有種,你等著瞧。說完,王剛就出去了。
王剛再次回來時,已經(jīng)是凌晨了。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了鐵鏈,在屋里抖得哐啷哐啷直響。周陽聽著響聲,全身顫抖,她問,你想干什么?王剛陰笑著說,干什么?會讓你知道的。周陽恐懼地說,你別亂來啊。王剛又陰笑著說,那要看你的表現(xiàn)如何,最后一次機會了,你到底說不說。周陽被王剛的陰笑再次激怒了,她口氣決絕地說,你這條貪婪的狗,老子就是不說。
周陽的話音一落,身上就挨了幾腳。王剛踢得真重,周陽的慘叫打破了夜的寧靜。王剛立即用布堵住周陽的嘴。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有點慘不忍睹了。王剛換掉周陽身上的繩子,用鐵鏈將她綁起來。周陽掙扎了幾下就放棄了,她知道一切都無濟(jì)于事。她的手腳立即被鐵鏈磨破了皮,血跡滲了出來。周陽倒在地上,像一只被捆住的雞。
從此以后,周陽就過著度日如年的生活,她在黑暗中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三年多了,她和王剛展開了對峙。直到她趁王剛不在意的空擋,艱難地寫下了求救信。周陽在夜晚即將結(jié)束黎明即將到來時,把求救信通過門縫塞了出去。這幾年,王剛只有在夜間出門,白天不敢露面。假如第二天沒有人看見周陽的求救信,她將失去最后的希望。還好,許良在幾番思量之后,沒有錯過拯救周陽的機會。
六
幾天之后,許良所在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個震驚世人的報道。周陽和王剛的事跡,引起了全社會的廣泛關(guān)注。報社的電話絡(luò)繹不絕,沒有人相信,在現(xiàn)代社會里竟然還會發(fā)生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后來,許良又寫了很多后續(xù)報道,并聯(lián)系醫(yī)院為周陽做了身體檢查,等等。
忙碌了一陣子,許良才又開始寫他那篇小說??墒?,他卻找不到繼續(xù)寫作的頭緒。許良重新閱讀了前面的內(nèi)容,但是,他依然很迷惘。因為,許良總是將蕭蕭與周陽重疊起來。他不想為蕭蕭安排一個像周陽那樣的結(jié)局,太殘忍了。但是,在許良的腦海里,蕭蕭已經(jīng)變成了周陽。許良在電腦前呆坐了半天,抽完了一包煙,可是,卻一個字都沒寫出來。后來,他干脆不寫了。許良認(rèn)為,周陽的出現(xiàn),似乎就已經(jīng)暗示他不需要再寫這個小說了。他憤懣地關(guān)掉電腦,飛也似的沖出去了。
許良怔住了,他在自己門前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與之前那封信差不多,很薄,信封上面已經(jīng)布滿了灰塵。許良的心臟仿佛被電擊了一下,呼吸頓時急促起來。他的腿慢慢軟了,差點倒在地上。許良覺得奇怪,為什么最近總是發(fā)生這么多蹊蹺的事?這一次又是什么?信為什么躺在自己的門前?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許良在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千萬要冷靜。接著,他慢慢向那封信靠近,慢慢靠近。許良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動作迅疾地抓過信,用顫抖的雙手撕開了信封。
許良一看傻了眼。信是艾艾寫來的,說她上當(dāng)受騙了。
原來,艾艾一直愛著的那個做服裝生意的有錢人,實際上是個騙子。艾艾不僅在感情上受到欺騙,而且,先前一直準(zhǔn)備與許良一起買房子的錢,也被騙子拿走了。艾艾說,你的手機關(guān)機了,所以,我只有寫信讓你來接我。許良這才重新看了看信封,看清了上面的地址。許良狠狠地砸了墻壁一拳頭罵道,他媽的。接著,他又罵,混賬,全世界都混賬。
艾艾在信中告訴許良,她聯(lián)系上了當(dāng)?shù)氐囊粋€同學(xué),暫住在那里。她說,你快來吧,我每天都會在門口等你。所以,許良乘坐飛機,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艾艾所在的那個城市。這是個陌生、混亂、骯臟的城市,厭惡之感充斥著許良的身心。但是,此刻他沒空理會這一切,他只想第一時間見到艾艾。從接到艾艾的信到現(xiàn)在,許良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離不開艾艾,原來自己是如此愛她。一下飛機,許良看到機場大巴也不坐,直接打出租車奔向目的地。
許良老遠(yuǎn)就看到了艾艾,她就像一個孩子,眼神里充滿了無限期待。艾艾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許良,她用力地?fù)]舞著手臂。片刻,她又沖了出來,與一路小跑的許良緊緊地抱在一起。艾艾哭了,許良也哭了。他們倆抱成一團(tuán),放縱地哭了。艾艾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親愛的,我對不起你。這句話她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可許良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緊緊地抱著她。這場突如其來的遭遇,將兩個人的距離拉得如此之近。
第二天,就在許良和艾艾準(zhǔn)備離開這個傷心的城市時,那個做服裝生意的騙子落網(wǎng)了。得知消息后,艾艾號啕大哭起來,她執(zhí)意要去痛斥那個狼心狗肺的家伙一頓,卻遭到了許良的反對。許良想讓艾艾盡快忘掉一切,不允許她再與任何傷心事黏在一起。他對她說,早點回家,回我們那個溫暖的地方去。
但是,許良和艾艾還未動身,警察就找上門來了。這讓他們很驚訝,不知警察為何能找到自己。為了配合警察的工作,艾艾和許良還跟著警察去了。許良抱了抱艾艾說,沒事,有我在一切都沒事。下了警車,許良走得很快,他要盡快結(jié)束這一切??墒?,在派出所里,許良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一個女人。女人與欺騙艾艾的那個男人蹲在一起,手被冰冷而雪亮的手銬銬住。警察看出了許良的反應(yīng),指著那個女人說,她就是這個犯罪團(tuán)伙的頭兒。許良臉色鐵青,慢慢地,整個臉都黑了下來。半晌,許良自言自語地說道,唐悅,為什么是你?這就是你所要追求的夢想?
許良神情恍惚地向前走了一步,他想仔細(xì)看看自己的初戀情人??墒牵@張臉不再生動,不再純潔。
責(zé)任編輯 何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