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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骨草

2009-02-18 01:52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2009年1期
關(guān)鍵詞:青山部長干部

從 師

傳說有一種神秘的中草藥“接骨草”,生長在紫柏山深處的懸崖絕壁之上,有神蟒守護(hù),一般人無法采摘,只有號稱“接骨徐”的神醫(yī)徐道明才能擷取。凡有傷骨斷肢者,經(jīng)徐道明用上此藥,十天半月即可恢復(fù)如初??山庸遣菥烤故呛文樱瑤缀鯖]人見過,但經(jīng)徐道明治好骨傷的人卻比比皆是。幾十年來,名醫(yī)徐道明的故事在秦嶺以南的蜀道上,上至達(dá)官貴人,下至深山草民,口碑相傳。其實“接骨徐”本是一個普通農(nóng)民,直到遇到一位神秘的巴蜀客,才成為了一代名醫(yī)。這一切還要從1967年那個秋天說起……

1967年秋,仙隱鄉(xiāng)出現(xiàn)了一個神秘的巴蜀客。仙隱鄉(xiāng)是張良廟所在地,幾個村子坐落在廟宇周圍,最近的廟臺子村距張良廟僅幾里路。

那天下午,巴蜀客突然出現(xiàn)在張良廟前的國道上,在張良廟徘徊了好久,直到天擦黑,巴蜀客才離開張良廟向廟臺子村走去。點燈時分,他找到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正是后來成為一代神醫(yī)的徐道明的家。

聽到黃狗吠叫,徐道明走到門口,看到了這個風(fēng)塵仆仆的陌生人。

“后生,可以到你家討口水喝嗎?”

徐道明也沒多問,便進(jìn)屋打一碗水給他,不曾想這個人卻徑自進(jìn)到屋里。

徐道明家只有三口人,父親徐青山是個寡言少語的農(nóng)家漢子,為人厚道。母親張氏操持家務(wù)。徐道明這年二十有六,也在家務(wù)農(nóng)。

陌生人進(jìn)屋時,張氏正往桌上端飯,見有客來,隨口說道:“客人一同吃飯吧?!?/p>

徐道明忙說:“他是個過路人,只是到咱家討口水喝?!?/p>

可徐青山打量了一下來人,說道:“客人還沒有地方過晚吧?那請在我們這里過晚?!?/p>

徐道明看事情有點過了,忙倒了一碗水遞給來人:“快喝了趕路吧。”

哪想這陌生人卻微微一笑,對徐青山說:“實不相瞞,我一整天水米未進(jìn)了。”

原來是個要飯的!徐道明有點氣憤,要飯就要飯,還倒驢不倒架地扎個勢!但這時徐青山已經(jīng)拉著陌生人坐下,把筷子遞到他手上,陌生人立刻埋頭吃了起來。陌生人連吃了兩大碗,說:“多謝多謝,好香好香。我還有一事相求?!?/p>

徐青山說:“曉得,天已暗了,就在我們家落腳吧?!?/p>

一個素不相識的過路人,要飯要到家里來,竟然還要住下來,徐道明氣不打一處來。但父親已經(jīng)說話了:“道明,你把你的屋子收拾一下讓客人住,你跟我一起睡?!?/p>

母親立刻放下手里的碗,把徐道明的屋子打掃了一番,對過路人說:“你就早點歇息吧?!?/p>

第二天,為了招待這位不速之客,母親張氏竟煮了一塊平時舍不得吃的臘肉,做了幾個像模像樣的菜。徐道明擋也擋不住,又不是家里沒來過客,一個要飯的討到門上他們竟然當(dāng)貴客招待!張氏不停地說:“上門就是客,人家老遠(yuǎn)來到咱家,不能連點油葷都沒得?!背粤T中午飯,這個陌生人不見要張羅走的意思,吃罷晚飯還是沒有走的意思。晚飯后,陌生人還對徐青山說:“我是逃出來避難的,現(xiàn)在無處可去?!?/p>

徐青山說:“不要緊,那就在咱家先住下。啥時過了難,再走不遲。”

陌生人還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樣子:“那就多謝了!”

徐青山說:“沒得啥謝的,咱們雖家貧,可粗茶淡飯有你一口。你也不必當(dāng)個啥事,想住多久住多久。”

徐道明也知道父母親一向厚道,與人為善,可氣的是這個陌生人臉皮這么厚!討吃討住,竟然要在他家常住下來,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這天晚上,陌生人才說了他的姓名,他姓凌,叫凌樸子,四川綿竹人。52歲,和父親同齡??申P(guān)于他的身世和出走的原因他還是滴水不漏、三緘其口。

不管徐道明愿意不愿意,這個凌樸子就是在他家住下來了。父親對外人說是徐道明的一個遠(yuǎn)房堂叔,并讓徐道明以叔相稱。只見這個“堂叔”每天一早出門,說是去附近山上轉(zhuǎn)悠,有時采一些奇怪的草葉回來。更多的時候他是搬上竹椅坐在門前那一垅荊竹下看書。他的書就那么幾本,每天看也看不完。有一次,徐道明趁他回屋倒水時,翻了一下書本,就是幾本黃宣紙的舊書,全是繁體字,徐道明認(rèn)不了幾個。封面上的書名倒是認(rèn)得了:《黃帝內(nèi)經(jīng)》、《千金方》什么的。難道他是個醫(yī)生?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上山砍柴的徐青山跌下懸崖,摔成重傷。幸有路過的村民發(fā)現(xiàn),幾個人又背又抬地把他送回了家。徐道明趕回來時,家里已亂成一團(tuán)。父親摔得很重。他在攀爬一段陡峭的山巖時踩上了一塊松動的石頭,當(dāng)即從十多米高的山崖上跌下,當(dāng)時就摔斷了大腿,被他帶動的一塊臉盆大的石頭又飛速落下砸在了小腿上,一下子父親就成了腿斷三截的殘廢。

“爹!爹,你咋樣子了?”徐道明撲到父親面前,連連喊道。

父親臉色鐵青,血浸透了衣服,地上還積了一大攤血。母親嗚嗚地哭,不知所措。

“快送公社醫(yī)院!”徐道明對幾個鄉(xiāng)鄰說,急忙卸下門板,找繩索。可準(zhǔn)備抬父親時,父親卻堅決阻攔起來:“莫要白費事,哪個醫(yī)院能把斷成三截的腿接起來?我不去!”

父親一倒下,徐道明忽然間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他也同樣堅決地說:“不去醫(yī)院哪行?總不成在家里等死!”

“去了醫(yī)院怕只有截肢了?!?/p>

“能保住命也行?。 ?/p>

“去吧,老徐,先保住命。別的以后再說嘛,說不定還能接好?!?/p>

鄉(xiāng)鄰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勸道。

母親大聲哭道:“造孽喲造孽!徐家造了啥孽,咋遇這么大的災(zāi)?這可咋得了喲!往后的日子可咋過呀……”

就在這時,凌樸子進(jìn)來了,他剛從山上回來。一看屋里情況,便知道發(fā)生了啥事,走到徐青山面前,俯下身子,把徐青山傷處捏了幾下。他站起身,輕輕說道:“莫怕,你的腿能治好?!庇秩グ寻c在地上哭的張氏扶起來,說:“嫂子莫要慌,我一定讓徐大哥站起來。”

張氏一把緊抓住凌樸子,急切地說:“真的?那可遇到救星了!你一定要救他??!”

一時間屋里靜了下來,徐道明和眾鄉(xiāng)親都驚異地看著這個奇怪的巴蜀客。凌樸子對大家拱了拱手說:“在下略通醫(yī)道,不妨試試醫(yī)治,請大家各自回家去吧。有一點,今日之事請大家千萬不要對外講。我不是醫(yī)生,只是遇上了,救個急。拜托大家啦!”

外人散去后,凌樸子對張氏和徐道明說:“你們先燒一鍋熱水,洗干凈兩個盆子,我即刻回來。”

說完,凌樸子急步走了出去。徐道明知道他是去采藥,可天已黑,他能采到啥藥呢?

不到半個時辰,凌樸子急步返回了,手中攥著一大把草藥。他對徐道明說:“快快洗凈搗碎,裝在碗里,莫要流了湯汁。”說罷,脫去外衣,站在徐青山床前,一邊屏息靜氣,一邊對張氏做了個請她回避的手式。

徐道明在灶房里洗著草藥,心中十分納悶:這幾種草他都認(rèn)識,都是不稀罕的門前、路邊到處有的賤草:鐵桿蒿、半夏、剌籠包、田七、雞血藤等。這些草,能醫(yī)好父親的腿傷?這個姓凌的怪人真的是個郎中?

徐道明搗藥時,猛然聽到父親一聲大叫,他急忙裝好藥往屋里去。走進(jìn)屋里,卻見父親已安靜了下來。凌樸子已經(jīng)用竹板把兩處斷口綁定,徐道明看他竟是汗水淋漓、氣喘吁吁。

自此,徐道明每天下工后就去采藥,幾種藥他已稔熟于胸,連每樣配多少都摸了個大概。幾天后父親臉上有了血色。

一個月后的一天,徐道明搗好藥端來后,凌樸子揮手阻止,對徐青山說:“這幾天感覺如何?”

“腿上麻酥酥的,像有蟲子在爬?!?/p>

“你抬下腿試試?!?/p>

父親忽然大喊起來:“能動了,我的腿能動了!”

凌樸子微笑著說:“來,我扶你下來走走?!?/p>

徐道明驚異地說:“凌先生,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一個月呀!”

凌樸子依然微笑著說:“無妨,試試看?!?/p>

徐青山被徐道明攙扶著下了地,抬腿走了兩步,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他推開徐道明,獨自走了一圈,竟是恢復(fù)如初,腿連一點疼痛感都沒有。

“神醫(yī)!神醫(yī)!多謝救命之恩!”說著,就要給凌樸子跪下。凌樸子一把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骨傷初愈,還須靜養(yǎng)十?dāng)?shù)日,快去躺下,可不敢大意?!?/p>

徐青山靠在床上淚流滿面,大喊:“他娘,道明,快給神醫(yī)跪下,快謝救命之恩??!”

張氏拉著道明“撲通”一聲跪在凌樸子面前,凌樸子急忙扶起母子二人,迭聲地說:“豈敢豈敢!快快起來。這都是徐大哥行善積德,才會有神靈相助,非藥石之功。”

當(dāng)徐青山又出現(xiàn)在壩子里、又能下地干活時,村民們莫不驚訝萬分:徐青山腿斷三截,連醫(yī)院都不曾去,怎么就能下地干活了?難道徐青山遇上了神仙?見過凌樸子的都說他滿身仙氣,非同凡人。有患者上門求醫(yī)的,凌樸子也是來者不拒,平平常常地把脈問話,隨手抓一些自己采的草藥相贈,分文不收。

此后,徐道明對凌樸子像對父親一樣,每日迎進(jìn)送出、倒茶端飯、寸步不離。凌樸子也十分喜愛這個年輕人,二人成為了忘年之交。凌樸子時常帶徐道明一同上山采藥,一有空就教他認(rèn)一些草藥,并告訴他這些藥的功效、用法,給他灌輸藥理、醫(yī)理方面的知識。徐道明驚奇不已:“我平日里上山砍柴,下地打豬草,整天見這些藤藤草草的,從沒想過它們還是治病的良藥??!”

凌樸子笑道:“尋常的草藥隨處可得,要想尋得珍貴的藥材就要去深山絕壁人跡罕至的地方了。像人參、靈芝、何首烏等,都是取之不易的。”

“這些,我們這里有嗎?”

“當(dāng)然有!”凌樸子指著云霧繚繞的紫柏山,“紫柏山上應(yīng)有盡有?!?/p>

徐道明驚喜不已:“那咱們?nèi)プ习厣桨?!?/p>

凌樸子點頭道:“我是想再去一次?!?/p>

“先生上過紫柏山?”

“是的,前些年去過?!?/p>

“咱們明天就去吧?”

凌樸子打量了一番徐道明,點頭應(yīng)允。

第二天,雞叫頭遍時,二人便帶了干糧往紫柏山攀去。走進(jìn)深山幽谷,凌樸子顯得興致盎然,健步如飛地行走在羊腸小道上。攀上半山崖時,凌樸子笑問徐道明:“你可知當(dāng)初我來此處時為何寄居你家?”

徐道明搖頭不語。

“是你家門梁上掛的一束杜仲引我走入你家的。你父親是否也識得一些中草藥?”

徐道明恍然大悟:“我父親不僅識得幾味中草藥,還不時上山挖一些黨參、當(dāng)歸、黃芪、天麻,泡水煮湯,說是能強(qiáng)身健體。平時我和娘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是他自己采些草葉煮湯給我們喝,小時候還教我背過一些湯頭歌?!?/p>

“這就是了。你父親還是懂一點藥理的,這使你們家得益匪淺啊!教你的湯頭歌還記得嗎?”

徐道明說:“還記得一些,那不過是些兒歌、童謠,不見得能治病。”

凌樸子頗有興致:“背幾首我聽聽?!?/p>

徐道明隨口背了幾首,凌樸子聽完點點頭。

“凌先生,會用湯頭便能給人治病嗎?”

“會用湯頭只是對藥理有所知,給人治病關(guān)鍵是要學(xué)會診斷。所謂‘望、聞、問、切,是用來明病象、察病因,對癥下藥,救人于水火。”

正說著,凌樸子忽然看見下方半山崖上有一棵一人多高的灌木,上面結(jié)滿了一串串的紅色果實,不由止步端詳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身手麻利地爬下懸崖,從那樹上摘下幾束枝葉和紅果。攀上來后,凌樸子面露喜色,如獲至寶,手舉樹枝端詳不止。

徐道明見先生如此喜不自禁,不由問道:“凌先生,這不過是棵平常的草木,又不是什么仙丹妙藥,先生何以如此珍愛?”

“道明,你可不知道,這叫接骨草,生在云貴一帶,峨嵋山上也有少許,可沒想到紫柏山上竟然也有,這紫柏山真是神奇之地。”

“接骨草?”徐道明接過樹枝端詳再三。

“這是一種多年生亞灌木,枝圓柱形,葉橢圓狀被針形,果卵形,成熟時紅色至黑色。現(xiàn)在正是果熟時,也是藥性最好的時候。這種接骨草對于老年體弱者十分有效,枝、葉、果實皆可入藥,是接骨藥中的上品?!?/p>

徐道明說:“我下去把它都采下來。”說著就要下崖,卻被凌樸子一把拉住。

“不可!你這一采可能就使它斷根絕跡了,以后只有在緊要時到此取幾枝,尤不可傷及樹根。走,咱們再看看附近還有沒有?!?/p>

二人在崖上崖下尋了一遍,果然再無第二棵。

徐道明頗感驚奇:“既然是云貴一帶的草木,為什么會在秦嶺南麓長出這么孤零零的一棵?”

凌樸子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大自然的造化神工,我等凡人又能得知幾分?這也許是一只候鳥將其果實帶到此處,造福了這方百姓。道明,你記牢這棵接骨草的方位,需用之時前來采擷,但一定要保護(hù)好,讓它生長下去?!?/p>

說完,凌樸子興致勃勃地往高處攀去。徐道明看了看接骨草周圍的小路和山梁,將其位置熟記于胸,然后拔腳向凌先生追去。山巒陡峭,小路崎嶇,追隨著凌先生健步如飛的身影,徐道明心中充滿敬仰之情。

從紫柏山回來的第二天,晚飯過后,徐青山為凌樸子泡了一杯茶,鄭重其事地把凌樸子扶到堂屋大椅子上坐下,喊道:“道明,過來?!?/p>

徐道明不知父親要做啥,愣愣地走過來,父親按著他肩膀說:“快給凌先生跪下!”說完,自己和道明一同跪在凌樸子面前。

凌樸子急忙上前相扶:“徐大哥,快起,快起,你這是做什么?”

徐青山堅持跪著不起來,把凌樸子推回椅子上,含淚道:“先生,徐家能遇到你這樣的高人是徐家的福分,也是我們有緣。我兒道明已二十有多,尚無生存之計。懇請凌先生收下我兒為徒,將來能做個鄉(xiāng)下郎中,謀個生存之道,我就放心了?!?/p>

凌樸子似在預(yù)料之中,未有半點遲疑。當(dāng)下就扶起父子二人,緩緩說道:“徐大哥不必客氣,我也正有此意。知遇之恩,無以為報,我這點手藝傳與道明是我的心愿。道明聰慧善悟,秉性仁厚,是塊學(xué)醫(yī)的料子。若能潛心致學(xué),將來可成一方名醫(yī)。”

“那太感謝凌先生了!”

徐道明急忙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

凌樸子說:“好了,從今日起,道明要全力致學(xué)。因為,我在這兒的時間不多了?!?/p>

徐青山驚問:“這是為啥?莫非凌先生住不慣,要回老家?”

凌樸子苦笑道:“我本不想回,老家卻要我回,當(dāng)初我得罪了我們家鄉(xiāng)的革委會主任,他要置我于死地,我連夜出逃,走了十余天到了你們這里,多虧徐大哥收留了我?!?/p>

徐道明說:“凌先生,那你更不能回去了!就在這兒常住,他總找不到這里來?!?/p>

凌樸子說:“這古棧道通達(dá)巴蜀,人流穿梭往來,這次接骨,只怕消息早已傳到革委會主任耳朵里,他的爪牙很快就會找來?!?/p>

接著,凌樸子講起了他和那位革委會主任的過節(jié)。

“我們公社的革委會主任原是個好逸惡勞的懶漢,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靠打砸搶起家,半年時間里竟成了公社革委會主任。發(fā)家后更是無惡不作,排除異己,陷害忠良,奸污良家婦女無數(shù)。今年春上,在一次奸人妻子時被其夫發(fā)現(xiàn),慌亂中從閣樓跳下,摔斷了雙腿。他派了幾個民兵把我押往他家為他治腿,只見可憐那家丈夫竟已被定為破壞文化大革命罪打個半死。我若不給他治,必然是同樣下場?!?/p>

徐道明:“你給他治了?”

凌樸子點點頭。

“那為何還要拿你問罪?逼得你離鄉(xiāng)而逃?”

凌樸子微微一笑:“行醫(yī)者,懸壺濟(jì)世,仁義為懷。我雖是一個文弱郎中,斗他不過,卻不能助紂為虐。”

“那你怎么對付他?”

凌樸子笑道:“我行醫(yī)三十年,醫(yī)傷者無數(shù)。這是我唯一一次失手,雖有違一個醫(yī)生的操守,卻維護(hù)了醫(yī)者之大道。一個月后,他腿傷不愈,且傷處流膿,永遠(yuǎn)成了癱子。”

“該!這號惡人,應(yīng)該治死他?!?/p>

“哈哈哈!”凌樸子朗聲笑了起來,“他自然是罪該萬死。我等草民雖無權(quán)定他生死,但我卻不能讓他再作惡行兇危害鄉(xiāng)鄰。不然,在這亂世當(dāng)中,這種人還會縣長省長地一路做官,那要害死多少人?!”

徐道明急切地問:“后來他發(fā)現(xiàn)了?”

“他看到腿傷未好,又去了縣醫(yī)院??h醫(yī)院的院長親自接待他,看了傷后告訴他,這傷只有一個人能治好。他說不管是誰都給我請來。那個院長說:‘就是你們鄉(xiāng)的凌樸子。他一聽大怒:‘我這腿就是他治壞的!那院長一聽,不再言語,只說:‘你還得求他。哪怕只給一個處方也行。他又派人找到我,提出要處方一事?!?/p>

“你給了嗎?”

“給了。不過上面沒有藥方,只有一副對聯(lián):主任作惡不行善,貧醫(yī)救人不救鬼。橫批是:善惡有報。那副對聯(lián)我用的是大篆,他識不得。只有交給醫(yī)院的醫(yī)生后才有人能認(rèn)出來。把處方交給民兵后,我連夜出門,由著古棧道一路到了你們仙隱鄉(xiāng)。”

徐青山明白就里,歉疚地嘆道:“是我連累了先生?!?/p>

凌樸子擺擺手道:“徐大哥不必在意,這是我的劫數(shù)。既有當(dāng)初,必有今日。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有一句話我要說在前頭,道明你要記好了:亂世行醫(yī),必會惹火燒身,將來有災(zāi)禍降臨徐家時,你要忍辱負(fù)重,保護(hù)好家人挺過難關(guān)。最終大道輪回,善惡有報,徐家昌盛之日即在此時?!?/p>

徐青山說:“先生言重了。我不敢有什么奢望,只盼道明能學(xué)得一些皮毛,能自己討生活就知足了?!?/p>

凌樸子微微笑道:“你們記住我的話就行了?!?/p>

自此,徐青山每天出工,對外卻說徐道明生病了,讓他在家學(xué)醫(yī)。好在正值冬季,農(nóng)活不緊,隊里也沒追究。

起初,凌先生只是教徐道明背湯頭歌訣,一天背十余首凌先生才滿意。徐道明不解:“先生是接骨神手,這些湯頭與骨傷并無關(guān)聯(lián),背它做什么?”

凌樸子笑道:“笑話!既為郎中,要能醫(yī)百病,造福一方,哪有只會接骨不會看病的郎中?”

對于凌先生的教導(dǎo),徐道明都一一謹(jǐn)記于心。

知道凌先生的本領(lǐng)后,一些鄉(xiāng)鄰有病時便來找凌先生求醫(yī),凌先生來者不拒??赐曛?,便配好草藥贈給他們,分文不收。病人走后,凌先生描述病情,讓徐道明寫出藥方,凌先生又指出謬誤,讓徐道明修正再三,直到他滿意為止。

凌樸子預(yù)感到他在仙隱鄉(xiāng)的時間不多了,抓緊每一點時間給徐道明灌輸醫(yī)學(xué)知識。凌樸子行醫(yī)多年,經(jīng)驗豐富,傳授方法形式多樣,加之徐道明領(lǐng)悟甚快,幾個月過去后,徐道明儼然成了一個小郎中。凌樸子每說出一種病情,徐道明馬上就能開出方子,凌樸子只要稍加修正就行了。

凌樸子覺得徐道明對醫(yī)理、藥理已基本入門后,便開始傳授接骨、治療紅傷的醫(yī)術(shù)。在凌樸子手里,豬腿骨、狗腿骨、竹節(jié)都是講學(xué)傳經(jīng)的模具,他把各種腿骨和竹節(jié)制成各種形式的斷口,有斜口、直口、鋸齒口,給徐道明講解各種接法,讓他手拿兩截斷骨伸到紙箱里,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憑感覺對準(zhǔn)茬口……

一天晚上,各家都已掌燈,徐道明卻遲遲不見回來。晚飯端上桌了,徐道明的身影才出現(xiàn)。他柱著一根樹枝,一跛一跛地挪進(jìn)屋來。張氏大吃一驚:“道明,你的腿咋了?”

道明疼得齜牙咧嘴,靠在門上喘著氣:“收工的時候,跌了一跤,腿摔斷了。”

張氏撲過去扶住兒子,一迭聲地數(shù)落:“這么大的人了,咋就這么不小心,走個路都能把腿摔斷,往后落個殘疾咋得了!”

“不會,咱家有神醫(yī)哩!”徐道明不以為然地說。

徐青山怒道:“混賬話!平白就給凌先生添麻煩,還當(dāng)是好事嗎?”

自徐道明進(jìn)屋,堂上的凌樸子只看了他一眼,連他的傷勢問也沒問,照常吃他的飯,此時才說:“到那屋躺下,等我吃完飯再說?!?/p>

“哎,曉得了?!蹦锹曇艟雇钢鴰追窒采?。

吃完飯,凌樸子把碗一推:“你們慢用,不用急,我去給道明看傷,他很快就會好的。”

徐青山和張氏一連聲地道謝。凌樸子走進(jìn)屋,把門關(guān)上,目光炯炯地盯著徐道明:“道明,你的腿是自己砸斷的,對吧?”

徐道明疼得汗水直流,臉上卻滿是欣喜的神色:“不瞞先生,我想早點學(xué)會接骨,最好是自己感受一次。先生不會怪我吧?”

凌樸子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微笑著點頭道:“有志氣,小子可造啊!”說罷,端來一籮筐草藥放在徐道明面前:“你自己配藥吧?!毖援?,他將那傷處洗凈,開始接骨。

稍頃,斷骨接好,道明也將七八味草藥配好了。凌樸子看了看,將其中一味撿出幾枝:“身體強(qiáng)壯者,此藥酌減?!?/p>

不到一月的工夫,徐道明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學(xué)醫(yī)更加刻苦精心。

這天,徐道明下工正往家走,卻見母親急忙跑過來,看見他,老遠(yuǎn)就喊:“快!道明,快快回家!”

“娘,出什么事了?”

“凌先生出事了!他采藥回來時摔斷了腿!”徐母氣喘吁吁地說。

徐道明急忙拉著母親往回跑,心中疑惑:“凌先生修行很高,平時和他一同上山時總是步履矯健,身子靈活如猿,自己雖年輕力壯但也比不上他,他怎么會摔斷腿?

回到家里,只見凌先生躺在床上,神態(tài)安詳,沖他微微點頭,徐道明這才明白就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先生,你把自己的腿砸斷了!”

凌樸子微微一笑:“你不親手接一次骨,怎能學(xué)得手藝?”

“先生!”徐道明放聲大哭。

“好了。快去配藥,關(guān)上門窗,準(zhǔn)備接骨?!?/p>

徐道明依然哭跪在地上:“先生!先生!你的恩德我如何報答呀?”

凌樸子說:“我預(yù)感到他們快要來了,我怕今后沒有機(jī)會,只好出此下策。你不必在意,快去快去?!?/p>

一刻工夫后,徐道明用荷葉托著草藥進(jìn)來。凌樸子把外褲剪開,讓徐道明開始接骨。徐道明摸了一遍后,說:“直斷,無鋸齒狀,筋絡(luò)無損?!?/p>

“嗯?!绷铇阕訚M意地點點頭,“人進(jìn)入中老年后,骨頭發(fā)脆,斷口往往是呈直線型,這種骨傷醫(yī)治起來難度較大?!?/p>

徐道明雙手托起傷口兩端,屏氣凝神,用力一擠,只聽“咯”的一聲,骨頭接上了凌樸子“啊”地叫了一聲。他忙用備好的木板托住,準(zhǔn)備上藥。

“慢!”凌樸子疼得大汗淋漓,卻還是硬撐著坐起來。

“先生,是我接得不對嗎?”

凌樸子笑笑,說:“不,你接得很好。可這藥不夠,去把剩下的藥一齊拿來?!?/p>

徐道明到廚房拿藥時,聽到凌樸子輕微地“哼”了一聲,似是疼痛得難以忍受而發(fā)出的。他急忙回到凌樸子身邊,只見凌樸子半靠在床頭,臉色鐵青,額上布滿了汗珠。

“先生,怎么忽然疼痛加劇了?”

凌樸子淡淡地說道:“沒啥,你再接一次?!毙斓烂餍闹忻靼祝瑴I從頭接過,然后守在先生身邊,一邊精心服侍凌先生,一邊聽凌先生釋道解惑。

第三天,徐道明一大早就去了紫柏山,他要去采擷接骨草,他想要是有了那神奇的接骨草,凌先生的腿就能早日長好??墒撬f萬沒想到,就在這一天,災(zāi)難驟然降臨。

徐道明是在次日下午時分回到仙隱鄉(xiāng)的,路上時不時有三五成群的鄉(xiāng)民們在議論著什么,一看見他,一個個更是欲言又止神色慌亂。徐道明心中頓時涌起一股大事不好的念頭,便一路急跑回家,直沖進(jìn)凌先生住的屋里,卻見炕上凌亂不堪,凌先生已不見蹤影。母親坐在炕邊低聲哭泣,父親蹲在凌先生采的草藥旁長吁短嘆。

“凌先生呢?出什么事了?”

母親一見徐道明回來,更是傷心得大哭起來:“凌先生被抓走了!他的腿還斷著,他們硬把他拖走了。”

徐道明扔下手中的草藥,拔腿就往外跑。徐青山說:“遲了,已經(jīng)走了一個多鐘頭,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上了班車了?!?/p>

徐道明像沒聽見父親的話,沖出家門,一邊跑一邊大喊:“凌先生!凌先生!”五里山路,在徐道明腳下飛快地縮短,焦急的呼喊聲在山川里回響著。

跑到國道時,徐道明已經(jīng)精疲力竭,往前看去,只見路上空無一人,只是偶爾有一輛長途班車駛過。凌先生真的被他們抓走了,他再也見不到凌先生了!徐道明機(jī)械地邁動著雙腿,走向張良廟圍墻外的小路,那是他和凌先生常走的地方。正當(dāng)徐道明萬念俱灰地走到小路盡頭時,忽然聽見草叢中躺著一個人呻吟著。

“凌先生?”

“我知道你會來的。”凌樸子面無血色,說話有氣無力,臉上卻是欣慰喜悅的神色。

徐道明驚喜地喊道:“真的是你,凌先生!”他仔細(xì)一看,凌先生那條傷腿筆直地拖著,血水糊滿了整條腿,臉上也滿是被毆打的傷痕。徐道明不由地傷心欲絕,跪在凌樸子面前哭個不停。

凌樸子憐愛地摸著徐道明的頭發(fā):“好了,莫要悲傷。你來了就好了,我想你會來的,留下一口氣等你。走,我們回家?!?/p>

凌樸子說話的聲音已很微弱,他本已斷了一條腿,哪經(jīng)得起幾個民兵連推帶搡地走五里山路,剛走上國道,凌樸子就倒在地下再也起不來了。幾個民兵拉了幾次,看他已是有進(jìn)的氣沒出的氣,就拳打腳踢了一番扔下走了。

徐道明背起凌樸子,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氐郊姨煲押诹?。徐青山和張氏一看徐道明背回凌先生,又驚又喜,但一看凌先生已是奄奄一息,不由悲從中來,急忙燒了熱水,細(xì)心地洗凈凌先生臉上、身上的血跡。徐青山找來衣服要給凌先生換,凌樸子揮手阻止了,聲音嘶啞地說:“你們不要悲傷,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我有話要對道明講?!?/p>

徐青山和張氏離開后,凌樸子指指炕洞,說:“把里面的包袱拿出來?!?/p>

徐道明在炕洞里一摸,掏出了一個小包袱,看來是民兵來的時候,凌先生急中生智藏進(jìn)去的。

“這幾本書,你以后要慢慢領(lǐng)悟。中華醫(yī)學(xué)浩如煙海,一個學(xué)醫(yī)者終其一生所學(xué)也只是滄海一粟,學(xué)成與否,關(guān)鍵在于他得道與否。道者,仁也!仁人之心珍愛生命,視一草一木、大小禽獸皆為生命,竭自己所能挽救生命。在施醫(yī)中視病人為己、為親……”

說到這里,凌樸子已是氣息微弱,他抓住徐道明的手用盡最后的力氣說道:“記住,將來手藝只傳得道之人。失道者,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女也不傳?!闭f完,凌樸子的手一松,軟軟地垂了下去。

凌樸子死后不久,徐道明真的做起了醫(yī)生,而且出手不凡,一出道就聞名鄉(xiāng)里。

起初,是時不時有一些頭疼腦熱的鄉(xiāng)民來找他,服了徐道明的湯頭竟然也都見好,尤其是有兩個摔斷腿的鄉(xiāng)民經(jīng)徐道明治好后,一下子消息傳遍了三鄉(xiāng)四村,把他吹成了神醫(yī)。有人說徐道明是得高人指點,有人說是張良的仙氣附在徐道明身上,為百姓造福。一時間,張良廟的香火都旺了幾分。徐道明倒不曾以神醫(yī)自居,還是照樣出工,給人看病也不收診費。山民厚道,總是回贈以雞蛋、干肉之類的表達(dá)心意。

1969年夏,仙隱鄉(xiāng)大隊成立東方紅衛(wèi)生院,由徐道明做醫(yī)生。大隊騰出了兩間屋子,里外用石灰水刷了一遍,正墻上貼了一張毛主席像,門上貼了兩個用紅紙剪的十字,選了兩個年輕人給徐道明做助手,衛(wèi)生院就正式開張了。兩個助手都很年輕,一個是北京來的知青于麗,人長得漂亮,又精干利落,打針抓藥、護(hù)理病人,干得像模像樣。一個是返鄉(xiāng)青年劉長貴,每日采藥、曬藥、切藥,踏實肯干。公社衛(wèi)生院只給了一些簡單的用品和針劑,其他藥材都是自己采挖、晾曬、炮制。掛號費五分錢,不管啥病,每副藥一概一角錢。所收診費、藥費全部交隊會計,給徐道明計滿工分,每看完一病人再加半分工。自此,徐道明專職做起了醫(yī)生,當(dāng)?shù)厝私欣芍?,公社叫赤腳醫(yī)生。

做了一年赤腳醫(yī)生,徐道明醫(yī)好的患者已成百上千,一傳十,十傳百,古棧道上三鄉(xiāng)四村無人不知徐道明。

關(guān)于徐道明行醫(yī)的傳奇很多,他治過無數(shù)疑難雜癥,其中流傳最廣的是醫(yī)治村婦吳月蓮的經(jīng)歷。

這年冬季的一天,幾個鄉(xiāng)民用門板抬著一個村婦,一路向衛(wèi)生院急跑過來。還沒到醫(yī)院門口,已經(jīng)引來一大群圍觀者,有人大聲喊著:“徐醫(yī)生,徐醫(yī)生,快,有重癥病人來了!”

徐道明迎出來一看,不由大吃一驚:抬來的是個年輕婦女,面色慘白,昏迷不醒,蓋了床棉被,看不見傷在何處,但門板上浸了一層血痂,流淌的血水在門板邊緣處結(jié)了一層暗紅色的冰凌。

“誰家的婆娘,這么重的傷,咋整的?”

徐道明撥開圍觀的人,向幾個抬人來的漢子問道。其中一個“撲通”一聲跪在徐道明面前:“徐大夫,是我家婆娘,求你救她一命!”

“做什么事傷成這樣?”

那漢子搖頭哭泣說不出話。

“你是哪里人?”

“營盤溝?!?/p>

“營盤溝在公社跟前,為啥不送公社醫(yī)院?”

“去了,去了。公社醫(yī)院說沒得救,沒法救,我們才又來了這里?!?/p>

徐道明一聽他們從營盤溝抬到這里,跑了十里山路,不由心中一動。他走到病人面前,伸手在鼻口處試了試,又輕輕把了一下脈搏,對于麗和劉長貴說:“你們先把她抬到病床上,洗凈血跡?!比缓髮Σ∪说哪腥苏f:“你跟我來。”

由于女人傷在隱私處,劉長貴不便插手,清洗的工作就成了于麗一個人的事情。剪開刮得稀爛的褲子后,于麗發(fā)出“啊”的一聲驚叫,跑出了門外。

“怎么?死了?”劉長貴一邊問,一邊想進(jìn)屋去看。于麗攔住他,搖頭道:“她的那個地方全爛了,一個大洞,讓血糊滿了?!?/p>

劉長貴明白了她說的那個地方,見不便進(jìn)去,沒法幫助于麗,就安慰于麗說:“不要怕,傷那么重,又流了那么多血,怕是活不成了。你給她洗干凈,讓徐醫(yī)生來就行了。莫怕,我去多打些水?!?/p>

于麗回到病人跟前,用紗布小心翼翼地擦去已經(jīng)結(jié)痂的血污,傷口在她眼前顯現(xiàn)出來,于麗不由再次戰(zhàn)栗起來。這個女人其他地方都沒有傷的痕跡,唯有生殖器受到嚴(yán)重的傷害,好像被什么物體穿透了似的,連陰道里的軟組織都被掛爛翻在外邊。好在病人已經(jīng)沒有知覺,只有于麗自己感到鉆心的疼痛。洗完蓋上棉被后,于麗沖出門外,大口大口地喘氣。

走進(jìn)診室,徐道明關(guān)上門,那個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了他婆娘受傷的經(jīng)過。

這個村婦叫吳月蓮,年方30歲,是砍柴時摔傷的。平日里,砍柴這號活本是男人做的,這個冬季因各家男丁都集中到修大寨田的工地上,女人們只好自己上山砍柴火。吳月蓮上午在坡上砍柴時,腳下踩到了一塊冰溜子,從坡上滑倒,伸手想抓樹枝穩(wěn)住身子卻沒抓住,順坡直往山下“飆”了起來。飆到半坡時,一根小腿粗、半尺多高的樹樁猛烈撞擊到她,樹樁深深地插入了她的陰道。與她一同砍柴的另一個村婦撲到跟前一看,嚇得驚聲尖叫,急忙跑到學(xué)大寨工地上叫回了男人們。吳月蓮的丈夫和幾個男人下力氣才把吳月蓮從樹樁上拔下來……

徐道明沉吟了一會兒:“你婆娘的命能救,不過今后可能不能做女人了。”

“能保住命就行啊,啥女人不女人的。徐醫(yī)生,求你救救她!”

徐道明說:“行,我就給她治吧。不過,你要在這兒守護(hù)一段時間,每次上藥時你要和我一起做。”

“一起做?為什么,我能做啥?”

“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了?!?/p>

徐道明讓劉長貴生了一大盆炭火,把門窗關(guān)嚴(yán),告訴他在外守著門,誰都不許進(jìn)來。于麗問:“徐醫(yī)生,是要做手術(shù)嗎?我去準(zhǔn)備器械?!?/p>

徐道明搖頭說:“不要什么器械,你去找一根搟面杖來就行了?!?/p>

“搟面杖?”于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到徐道明已經(jīng)在埋頭精心地配藥,不便再問,只好去找搟面杖。

徐道明把一根兩尺余長的搟面杖在手里掂了掂,在一頭綁上紗布,把他配制的藥膏涂抹在上面,然后對吳月蓮的男人說:“來,我們一起給她上藥?!?/p>

徐道明把藥棒緩緩地探進(jìn)吳月蓮的陰道,輕輕地轉(zhuǎn)動。說是陰道,其實那不過是原來陰道的位置而已,現(xiàn)在已完全是個血糊糊的窟窿。那情狀確實很可怕,昏迷不醒的吳月蓮臉上全無血色,裸露著的下半身血流如注,大腿根部和外陰部分血肉模糊,長棍塞入她體內(nèi)她也完全沒有知覺。

這時,那個男人才明白為何要他一同看著上藥。他驚得目瞪口呆,連連喊道:“這還能活命嗎?怕是沒得救了!”

徐道明輕輕說:“這是惟一救命的法子?!?/p>

于麗驚慌地問:“徐醫(yī)生,這樣行嗎?”

徐道明置若罔聞,只是專注地輕輕轉(zhuǎn)動藥棒,動作輕如煙云,不到一刻工夫,他竟是汗如雨下。

第二天,還是如此上藥??吹叫斓烂鳚M頭大汗,于麗說:“徐醫(yī)生,讓我來吧!”

徐道明搖搖頭:“不行,你把握不了上藥的分量。”第三天,上藥完畢后,徐道明對于麗說:“病人醒后,用雞血藤、紅棗加紅糖熬湯給她喝,咱們沒條件輸血,只有用這個辦法補血?!?/p>

徐道明剛離開不久,吳月蓮就醒過來了。于麗驚喜地大叫起來:“她醒了,她真的活過來了!”那男人撲到吳月蓮面前,看到吳月蓮轉(zhuǎn)動著眼珠瞅他,才確信自己的婆娘真的揀回了一條命。他熱淚滾滾地對婆娘說:“是徐醫(yī)生救了你的命,徐醫(yī)生給了你一條命??!”

此后,徐道明還是每天以棒施藥,過了十余日,吳月蓮的傷處才基本愈合。又過了十余日,竟是完全康復(fù)。離開衛(wèi)生院時,夫妻二人跪在徐道明面前,再三感謝救命之恩。

深山野溝里怪事多,像這樣驚心動魄的病例在徐道明剛行醫(yī)頭一年的時候就遇到好幾起。病例里有被狗熊揭掉臉皮的、有被火槍把雙腿都打得粉碎的、有被捕獸夾夾斷腿腳的,他們被抬來時都已是氣息奄奄死到臨頭,可一經(jīng)徐道明調(diào)理醫(yī)治,都活了下來,并能下地勞動。一時間,徐道明在民間傳說中成了神醫(yī),并越傳越神。

這一時期,徐道明治的病人中只有一個例外的,就是副隊長何有生。何有生就沒有被治好,而且永遠(yuǎn)成了殘廢。

何有生是在移山填河工地上挖土方時被落石砸斷了雙腿,雙腿從小腿處折斷,抬到東方紅衛(wèi)生院由徐道明親手醫(yī)治。盡管說斷了兩條腿,但對徐道明這樣的醫(yī)生來說,這算不得什么重傷,更何況何長生四十出頭正值壯年,按說一兩個月就該好了,沒想到最終竟然被鋸掉雙腿,抬著出醫(yī)院,成了個廢人。在徐道明的行醫(yī)史上,很少有這樣大的失手,仙隱鄉(xiāng)的人們對此頗多議論,但個中緣由只有徐道明和何有生二人知道。

起初,何有生的治病過程和常人無二,經(jīng)徐道明接骨后敷藥療傷。在住院近一個月的時候,徐道明對何有生說:“你的傷再養(yǎng)個一二十天就行了,現(xiàn)在自己能下地,就不要讓老婆在這兒陪你了?!边^了兩天,徐道明發(fā)現(xiàn)何有生的老婆還在這兒守護(hù),就把何有生叫到一邊正顏厲色地說:“叫你老婆回去,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嗎?這個時期你要是行了房事,傷口就麻煩了。”

何有生說:“曉得曉得。我也快好了,怕啥?!?/p>

過了幾天,徐道明給何有生換藥時,一看傷口不由大驚失色,怒氣沖沖地訓(xùn)斥道:“你是種豬種羊?就忍不得這一時?這下完了!”

何有生嚇得臉都白了:“沒有嘛,我沒有哇!”

“還說沒有!”

“就幾回,哪里就……”

“幾回就把你毀了。”

何有生這下才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哀求道:“徐醫(yī)生,你救救我啊,我上有二老,下有妻小,我要是成個殘疾可咋得了!”

“神仙也救不了你了!骨髓炎,知道嗎?輕者截肢去腿,重者全身癱瘓?!?/p>

徐道明說完扭身便走,何有生從病床上滾下來抱住徐道明的腿:“徐醫(yī)生,你可一定要救我呀!”

后來,雖然徐道明精心配制湯藥,醫(yī)好了何有生的骨髓炎,但那兩條腿卻是永遠(yuǎn)站不起來了。1970年冬季,有兩個城里人來到仙隱鄉(xiāng),并在此住了下來。他們是縣委派來指導(dǎo)開展文化大革命的干部,一個是縣委組織部副部長高明強(qiáng),人們叫他高部長。一個是普通干部老胡,人們叫胡干部。

胡干部是個部隊轉(zhuǎn)業(yè)下來的行政干部,對政治工作完全不懂。因而,當(dāng)半個月后,高部長推出工作計劃時,他大吃一驚!

高部長說:“我們必須盡快揭開仙隱鄉(xiāng)階級斗爭的蓋子,仙隱鄉(xiāng)隱的不是仙,而是鬼,是深藏不露的階級敵人!”

胡干部大出意外:“這個鄉(xiāng)里都是當(dāng)?shù)卮迕?,祖祖輩輩種地吃飯,哪來的階級敵人?”

“你呀,政治覺悟太低!這個鄉(xiāng)的神醫(yī)徐道明問題就不小?!?/p>

胡干部更是吃驚。

“仙隱鄉(xiāng)階級斗爭的蓋子能不能揭開,就看能不能斗倒徐道明!”

“斗倒徐道明?徐道明在這一帶是個口碑不錯的醫(yī)生,咱們在縣里就聽說他醫(yī)術(shù)不錯,治好過很多老百姓。斗他,合適嗎?”

“老胡,你的政治覺悟可是有問題??!這個鄉(xiāng)叫什么?叫仙隱鄉(xiāng),仙隱鄉(xiāng)廟小妖風(fēng)大,階級敵人深藏不露,我們來的任務(wù)就是要揭開這兒的階級斗爭蓋子,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深入進(jìn)行下去?!?/p>

胡干部越發(fā)茫然:“高部長,我們把上級的精神帶下來就行了,不一定非要整誰。”

“看看你這覺悟!這怎么叫整誰呢?這是貫徹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深入進(jìn)行下去,你這樣說話本身就是政治錯誤,今后可要注意。我已經(jīng)在群眾中作了調(diào)查,掌握了不少徐道明的問題,表面上,他是個頗有影響力的醫(yī)生,實際上是當(dāng)?shù)匾话?,仗著他懂點中醫(yī),勒索群眾財物,欺壓貧下中農(nóng),問題大著呢!”

胡干部不再言語。

經(jīng)高部長細(xì)致的策劃動員,仙隱鄉(xiāng)第一次批斗會在倉庫里召開了。全村男女老少全都擠在倉庫里,年輕些的社員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緊張而又好奇地瞅著上面來的兩個干部,老人們大概經(jīng)過運動見過這樣的場面,神色泰然地吸著煙袋。婦女們不失時機(jī)地干著手里的活,做針線、納鞋底,不亦樂乎。

高組長很不滿意會場的氣氛,嚴(yán)肅地對隊長說:“點名,把會場紀(jì)律搞好?!?/p>

隊長惡聲惡氣地吼道:“各家婆娘們,把你們手里的東西收起來!都給我豎起耳朵聽著,今天是個要緊的政治會議,打不得馬虎眼。下面聽高部長作指示。”說完,迅速轉(zhuǎn)成一副笑臉:“高部長,人全到齊了,你指示吧?!备卟块L清清嗓子:“社員同志們,今天我們召開全體社員大會,是為了貫徹縣革命委員會關(guān)于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jìn)行到底的重要精神,是捍衛(wèi)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政治任務(wù)。為了使我們鄉(xiāng)的文化大革命順利進(jìn)行下去,我們今天要揪出隱藏在我們鄉(xiāng)的反革命分子徐道明!”

全場立刻鴉雀無聲。人們驚駭?shù)氐纱罅搜劬?,望著燈影下的高部長,忽閃忽閃的燈影把高部長的身影映在墻上,呈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怪影。有的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別人高部長說的啥。高部長站起身,指著一邊被五花大綁的徐道明,又揮動著手臂:“徐道明是個大醫(yī)霸、大流氓,他仗著會看病,搜刮貧下中農(nóng)的油水,多少人家給他送雞蛋、送肉、送菜。更為惡劣的是他還借行醫(yī)之機(jī)耍流氓,用木棍戳貧下中農(nóng)的屄!”

會場嘩然。

緊接著,高部長走到一個女社員面前說:“吳月蓮,你不要怕,你是三代赤貧的貧下中農(nóng),黨會給你撐腰!你來揭發(fā)徐醫(yī)霸是怎樣折磨你、迫害你的。”

高組長的話音一落,眾人的目光“刷”地射到吳月蓮身上。婦人們指指點點,男人們一下子興奮起來,有人發(fā)出哧哧的笑聲。

吳月蓮紅著臉站了起來,吭哧了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講吧,不要怕?!备呓M長說著站了起來,“大家嚴(yán)肅一些,這是政治問題,誰都不許笑!”

吳月蓮又急又羞,臉更紅了,甩了甩頭發(fā)大聲說道:“徐醫(yī)霸把貧下中農(nóng)不當(dāng)人,拿棍子戳、戳……”

吳月蓮又急得說不出話了。有人問:“戳,戳哪里嘛?”哄笑聲又響起來。

吳月蓮的男人拉她坐下:“莫要丟人現(xiàn)眼了!”

吳月蓮一甩手:“你這會兒嫌我丟人了?這一年多你整天沖我發(fā)邪火,嫌我不再是個女人,那是為啥?”

有個坐在暗處的貧下中農(nóng)說:“是啊,那是為啥嘛?”這句話搏了個滿堂彩,倉庫里男女老少全都大笑起來,連高部長也忍俊不禁了,又想想不對,才急忙板住臉。

哄笑聲中,吳月蓮幾步?jīng)_到徐道明面前,掄起巴掌扇了他兩下:“徐醫(yī)霸,你害得我生不如死,我恨你!”

一直低著頭的徐道明抬起頭看了看吳月蓮,像不認(rèn)識她似的看了好久,然后輕輕問道:“你真是這么想的?”

吳月蓮因為太激動,臉紅得像雞冠子似的,全身都顫抖著,沖著徐道明怒氣沖沖地吼道:“你救我做什么?我寧愿死!”

徐道明臉若死灰,垂下頭一迭聲地說:“我有罪,我有罪!”

高組長指著徐道明說:“你的罪可不止這一條!你以權(quán)威自居,對貧下中農(nóng)的病想治就治,想不治就不治。副隊長何有生就是被你害成殘廢的,現(xiàn)在你交待你是怎樣迫害何有生的?”

徐道明搖頭道:“我……我沒有迫害他。何有生知道的,我沒有?!?/p>

高部長揮手阻止徐道明,對社員們說:“何有生是生產(chǎn)隊副隊長,當(dāng)時正在指揮移山填河工程,是因工負(fù)的傷,徐道明故意不給他治好腿,使他再不能參加移山填河工程,以此達(dá)到他破壞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目的!”

上升到政治高度,村民們確實嚴(yán)肅些了,沒人說笑了。高組長見時機(jī)成熟,振臂呼道:“打倒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徐道明!”

這以后,徐道明被停止行醫(yī),就在衛(wèi)生院接受勞動改造,并派了一個民兵看守,不許回家,不許私自給人看病,只準(zhǔn)干一些洗藥、切藥、曬藥的事情。

衛(wèi)生院門還開著,卻沒了醫(yī)生,病人來了,于麗和劉長貴只會搖頭。隊長只好找高部長:“你把徐道明這個反革命一批,仙隱鄉(xiāng)沒人會看病了,咋辦?”

高部長說:“劉長貴出身好,讓他接管東方紅醫(yī)院?!?/p>

隊長苦笑道:“高部長,劉長貴他不會看病?!?/p>

高部長說:“不會可以學(xué)嘛!赤腳醫(yī)生政治上可靠不可靠,這可是個大問題,徐道明是富農(nóng)的后代,跟咱不是一條心。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是也沒學(xué)過醫(yī)嗎?不也是這兩年才學(xué)會看病的嗎?咱貧下中農(nóng)的子弟就學(xué)不會?”

隊長搖搖頭:“話不是這樣說,劉長貴不是個靈性娃,他還不如知青于麗,于麗還能打個針什么的,劉長貴啥也不會。”

“于麗?”高部長想想說,“要是能培養(yǎng)個女知青當(dāng)赤腳醫(yī)生也好,可我看這女娃政治上不成熟,跟徐道明不但不劃清界限,還熱乎得很,這怎么行?就讓長貴接處方,學(xué)中干,干中學(xué)!”

高部長說的是,自從徐道明被打成反革命以后,于麗對徐道明一下子變得親熱起來。徐道明不能回家了,于麗每天做好飯送給他,還替他洗衣服、買東西。做這一切的時候,于麗從不避諱。

時間長了,徐道明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于麗,你不要管我。我看不看病都一樣過,我就是這里土生土長的一根草,一塊石頭,他能把我咋樣?你可不能誤了你的前程,你將來還要回到首都的,你自己的路還長呢?”

“不!徐醫(yī)生,我也想做這里的一塊石頭,一根草。我要跟你學(xué)一輩子。”

“這哪行?于麗,我以后不是醫(yī)生了,也不能給人看病了,你可不要在這兒誤了你的前程?!?/p>

“不會,你的醫(yī)術(shù)這么好,將來肯定是個特別好特別好的醫(yī)生?!?/p>

于麗還是每天給徐道明送飯,幫徐道明干活。徐道明每次開完批斗會,于麗都會等著接他。仙隱鄉(xiāng)的村民感嘆不已:這女娃娃,倒有一副俠肝義膽的男子心腸!難得,難得!

當(dāng)于麗提出要嫁給徐道明時,仙隱鄉(xiāng)整個抖了起來!

先是徐道明驚得張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你?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咋能開這樣的玩笑?”

“不是開玩笑?!庇邴惏逯樥f,“現(xiàn)在黨號召知識青年扎根農(nóng)村,我要嫁給你,做一個仙隱鄉(xiāng)的農(nóng)民,這有什么不對嗎?除非你不喜歡我?!?/p>

徐道明瞠目結(jié)舌:“我不是……我哪配喜歡你?”

于麗一笑:“好,只要不是不喜歡我就好。我是真的喜歡你。從你給村民看病的時候,從你給吳月蓮治病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你的心像金子一樣,在北京我也沒見過你這么好的人。以前我不敢說,現(xiàn)在你倒霉了,正需要人照顧。我不管那么多了!道明,我們結(jié)婚吧。”

徐道明揮著兩只大手:“不行,不行!于麗,我謝謝你對我的好意,你不要為我毀了自己,你千萬要想清楚!我這就走了,我干活去了?!?/p>

“站住!”于麗眼里含著淚,“我再問你一遍,你喜歡不喜歡我?”

徐道明盯著于麗看了好久:“于麗,你真的不值??!我出身不好,現(xiàn)在又被批斗,這樣會毀了你一生!”

“好,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說明你是喜歡我的。其他的不要你管,我不信這種黑白顛倒的日子能有多長久,我不信高部長能一手遮天。現(xiàn)在只是他說你是反革命,又不是公安局宣判的。我明天去縣知青辦,回來后我們辦結(jié)婚手續(xù)?!?/p>

徐道明望著這個固執(zhí)勇敢的北京女孩,無話可說。

從縣上到公社,于麗一口脆生生的北京話說得各級干部啞口無言。高部長聽到這個消息后,更是驚得目瞪口呆,指著于麗半晌才蹦出幾個字:“你,你糊涂啊!”

于麗瞪他一眼:“有人比我還糊涂,顛倒是非,整人坑人,不怕將來遭報應(yīng)!”

“你!”高部長怒不可遏。

“你什么你?婚姻自由,手續(xù)合法,你沒權(quán)干涉?!?/p>

于麗一甩頭走了,把個高部長氣得像蛤蟆一樣。就這樣,于麗和徐道明在衛(wèi)生院舉行了婚禮。盡管這是一場非常時期的非?;槎Y,但很多村民還是來了。隊長和胡干部主持了婚禮。胡干部當(dāng)了一次證婚人。前來參加婚禮的大人小孩,每人都吃到了一塊蠟紙包的水果糖。第二天,高部長就主持召開了批斗會。不同于以往的是,于麗隨著徐道明一同走上了臺。

高部長說:“于麗,現(xiàn)在是批斗徐道明,你站在臺上干什么?”

于麗說:“你說徐道明是反革命,那我就是反革命家屬,應(yīng)該和他一起受批斗啊。”

村民們笑了起來。

這樣的批斗會開過好多次了,一次比一次冷場。就那么幾件事說來說去,村民們也從最初的緊張恐懼中平靜下來,人人心中都明鏡似的,誰都不再說話。任憑高部長怎樣動員,大家都報以沉默。今天于麗這么一上臺,會更是開不下去了。

這期間,胡干部不斷地向縣上反映徐道明的問題,還背著高部長搞了一份有近百人簽名的保證書,連吳月蓮的男人都簽了名,證明徐道明不是耍流氓,是為了救吳月蓮的命。其實從鄉(xiāng)里到縣上,誰不知道徐道明的為人呢,就連縣委里都有好幾個人或是自己或是親屬都請徐道明看過病。從春到夏,從夏到秋,努力終于有了結(jié)果,縣委作出結(jié)論:徐道明有醫(yī)霸行為,但不是反革命,要有控制地使用,發(fā)揮其特長,為貧下中農(nóng)服務(wù)。入秋以后,徐道明不再受民兵小分隊的看管了,可以在衛(wèi)生院行醫(yī),可以回到自己家里。老書記重新上臺后,徐道明的處境就更好了。老書記說:“說徐道明是反革命簡直是奇談怪論。徐道明醫(yī)好了多少人?那分明是為革命服務(wù),怎么成了反革命?徐道明不僅不是反革命,而且是仙隱鄉(xiāng)、是全縣的財富,要給予保護(hù)。”這之后,東方紅衛(wèi)生院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附近來看病的鄉(xiāng)民又漸漸多起來。

不經(jīng)意間,天氣一天天涼了下來,苞谷稈子一天天見黃了。

自從工作上有了分歧,高部長和胡干部在一起的時間就變得很少了。二人都是各自在農(nóng)家吃派飯,高部長在公社和大隊之間往返搞運動,胡干部就到各小隊參加秋收。

這天,胡干部從地里回來,房東羅嫂給他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面團(tuán),剛要吃,忽見高部長大步走進(jìn)院里。

“高部長,你來了?一塊吃?”

高部長擺擺手,一臉嚴(yán)肅地說:“來,老胡,咱們到外面說說話。”

胡干部放下飯碗,緊跟著高部長走到門口。

“高部長,今年收成不錯,縣里推廣的新品種長得好得很,有的大棒子一個就能出七八兩玉米。不過,眼看秋雨要來了,這些天都在拼命搶收成呢?!?/p>

高部長披著那件淺灰色的干部服,眼睛亮閃閃地盯著胡干部,完全沒有和他拉家常的意思。胡干部看著他的眼睛,情知事情不好,高部長總是在有重大運動或是整誰的時候才有這種眼神。果然,高部長掏出一紙公文遞給胡干部,轉(zhuǎn)過臉痛心疾首地說:“老胡啊,你太糊涂!從政治上的糊涂竟然發(fā)展到與我作對、與革命作對!仙隱鄉(xiāng)的運動剛剛揭開蓋子,你不僅不配合我的工作,還到縣上替徐道明翻案,和有右派思想的老書記合謀,攪混水、捂蓋子,犯了嚴(yán)重的政治錯誤!我們共事好幾年了,我知道你這個人思想單純、心眼不壞。我不想讓你這一跟頭摔得太重。我跟組織部說了,給你個改造的機(jī)會,只要你認(rèn)真檢查自己的錯誤,還會恢復(fù)你的干部職務(wù)。但是,明天的批斗會你要和徐道明一同上臺,接受群眾的批判,會后你就去黑水河水庫工地改造,改造期間寫好思想?yún)R報交給我。”

胡干部腦袋里“嗡”的一聲,張嘴欲說什么,卻見高部長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自己上批斗會倒無所謂,去水庫工地也不怕,離開這個斗爭狂反倒好。只是徐道明剛剛摘掉反革命帽子,又要挨整了。前一陣聽說,老書記又被拉下了臺,看來這場秋雨來得好猛呢!

胡干部到水庫工地上才兩個月,思想還沒改造好,就被一場意外的災(zāi)禍把身體改造成了幾截。工地上幾百人都目睹了胡干部出事的過程。胡干部在部隊是個營長,領(lǐng)導(dǎo)隊伍沖鋒慣了,在工地上忘了自己是改造對象,還以為自己是營長。哪里有硬仗,就帶領(lǐng)硬漢們沖向哪里。那天胡干部領(lǐng)著幾十號人正在對付一塊幾噸重的巨石,突然繩索斷了,當(dāng)時胡干部正在用肩頂著巨石,只聽人們一聲驚呼,胡干部連同巨石一同滾下十幾米高的山坡。

完了!這么大的石頭、這么高的坡,只怕有再多的胡干部也成了肉餅了!當(dāng)時在場的人都是這么想的。可后來有人喊了起來:“胡干部還在動!胡干部還活著!”大家這才圍上去掀起石頭,把胡干部抬了出來。

胡干部被抬回東方紅衛(wèi)生院已是黃昏時分,他一直在昏迷中。而這時的徐道明早就又成了看管改造對象,不能給人看病。聽于麗說胡干部被石頭砸傷,好像快死了,徐道明不顧一切地來到病房,當(dāng)即配藥接骨。

當(dāng)晚,胡干部醒來時看到徐道明在身邊。徐道明悄悄地說:“胡干部,莫怕,你的傷能治好。”

胡干部笑笑說:“有你在,我不怕?!?/p>

徐道明說:“你是撿了一條命。那塊石頭足以把你壓成肉餅,但你知道么,壓住你的地方剛好有一個一尺多的豁口,恰好保住了你的命。就這,也把你的腰椎、盆骨、大腿骨全部壓斷,好幾處粉碎性骨折。不過不要怕,現(xiàn)在都已接上了。”

胡干部說:“多謝你了,徐醫(yī)生?!?/p>

徐醫(yī)生擺擺手說:“莫謝我。我也不曉得是咋接上的。要謝天,好人有好報?!?/p>

胡干部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下半身幾乎全打了石膏,身子被固定在床上,一點也不能動。但沒顯出多痛苦的樣子。

徐道明一雙手奇大,舞動時像揮動兩個蒲扇。每次換藥時,他用這雙大手捧著一堆草藥進(jìn)到一間暗房里,這個時候誰也不能進(jìn)去,等他出來時,只見草藥已經(jīng)搗成爛爛的草泥,他就用那雙大手捧著草泥往傷處涂抹。他對胡干部的醫(yī)治特別精心,每次都要親自配藥、親自換藥,可做這一切時還要躲開民兵的看守。胡干部出院時才從于麗那兒知道,在他來到醫(yī)院的當(dāng)晚,徐道明就連夜上了紫柏山,跑了一天一夜,才采回了接骨草。

幾個月之后,胡干部竟然完好如初,身上那么多處被折斷、被壓得粉碎的骨頭都奇跡般長到了一起,步伐依舊矯健有力,直到70歲之后,也沒有出現(xiàn)那些老傷帶來的疼痛。

而徐道明直到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才正式恢復(fù)醫(yī)生職務(wù),后來名氣越來越大,成為一代名醫(yī)。

〔本刊責(zé)任編輯 劉珊珊〕

〔原載《中國故事》總第2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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