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克明
一
再長的畫卷,也量不準(zhǔn)纖夫如江水一般的酒量:再狠的劊子手,也砍不斷纖夫如心魔般掐不死的煙癮。
白天,他們用煙來激發(fā)血管拉纖的力量,以維系家庭的一絲溫暖;
晚上,他們用酒來麻醉奔騰的血管,以換得一宿的寧靜與喘息。
江濤遙遠處傳來的一聲聲吆喝,仿佛要把江水擊碎在空中。
二
嘉陵江的長度,是所有纖夫拉過的纖繩的長度,是所有的夜與晝相加的長度。
一位纖夫,就是一枚緘默但堅硬的石頭;一根纖繩,就是一段無聲卻前進的歷史。生命的血脈,吞吐了多少纖夫漂泊的足跡?誰又曾在夜的撫觸中,叩響過濤聲一般沸騰的頌詞?
大水如歌。歌聲,融化了嘉陵江畔石頭原本堅硬的棱角,蕩滌了纖夫的女人飽含熱淚的血肉,劃開了纖夫額頭上寫滿歷史的皺紋。
歌聲如斯,卻停不下纖夫岸上的雙腳!大水如歌,歌者又是何人?
江水滔滔。在生命的渡口,纖夫并不是歌者,只是夜里打撈月色的歸人。
三
千萬個腳印,千萬次喘息,千萬條皺紋,于萬個晝夜,千萬身汗水,千萬塊傷疤……
它們相加是什么?是千千萬萬嘉陵江纖夫的一生一世!它們相乘是什么?是千千萬萬嘉陵江纖夫的祖祖輩輩!
大地有傷痕,那是河流。
于是嘉陵江這條大地巨大的傷疤,注定要千千萬萬的纖夫用祖祖輩輩的血汗,花一生一世的光陰來縫補。
四
歷史,讓我們歌頌纖夫。
文明的旅程,注定纖夫的腳印只能停留在博物館里,供人品頭論足。
歷史不再。再出色的纖夫,用再堅韌的纖繩,邁開再穩(wěn)健的腳步,也拉不開祖祖輩輩的艱辛與疲憊。
那,就讓他們在江底安息吧,就像魚死后長眠在江水里。魚的注視下,纖夫的艱辛與疲憊在江水中長眠。
纖夫粗獷的吆喝,纖夫沉重的呼吸,纖夫混沌的眼神……他們被歷史像泡菜一般浸泡在流動的靈柩中。
留給纖夫的,只有一聲嘆息,一紙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