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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憶

2009-02-24 07:02曹立偉
西湖 2009年2期

曹立偉

斜坡

水泥地面的斜緩的下坡,中午的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灰白。

如果跑下去,就會剎不住腳,可它那片斜斜的下坡使人不由生起跑下去的欲望,其實望著它時,我已在心中跑下去了。

它是多么熟悉,每年暑假回家,走進(jìn)單位大院的時候都要經(jīng)過這個斜坡,多少年來,不知在上面留下了多少腳印,小學(xué)的,中學(xué)的,大學(xué)的,大學(xué)之后的,年年往復(fù),而年年往復(fù)的事,有時并非年年意識到,可是,昨夜的夢中,我意識到了,一種無比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下坡之后往右轉(zhuǎn),經(jīng)過一條兩邊是冬青樹的小路,如果前兩天下了雨,中間的那段路則會有洼清亮的雨水,有時我一躍而過,有時我輕輕趟過去,趟過去的時候多半穿的是塑料涼鞋,如果有沙子進(jìn)入了涼鞋里,濕而且硬的很擱腳,很不舒服,這時我就會回到那洼水邊,脫下鞋,將它在水中像軍艦似的游來弋去,水上純凈的天色霍然破粹,鞋里面的沙子便流到水里去了。

接著往前走,漸漸傳來知了的叫聲,那是一種既清晰亦遙遠(yuǎn)的聲音,隨著聲音的迫近,便來到那片槐樹林了。這是大院里僅存的樹林,綠陰斑斕,夏季里,除了知了聲外,林子里還有叫“籬春橡”的硬殼蟲,它們頭上甩著兩條紅白相間的長須,身上的硬殼上有許多白色的圓點,精致而醒目,但當(dāng)它爬在樹干上,就不易察覺了。不易察覺的事都是察覺以后才感到的。此外還有“吊死鬼”,那是一種黑棕色的軟蟲,通常棲息在用樹葉自制的“睡袋”里,吐出細(xì)長的絲,從高處的樹枝落下來,在空中悠蕩,它們是鳥的偏愛,鳥叼它們的時候眼光專注而興奮,幾乎旁若無人了,有一次我差點捉住一只叼得入神的鳥,我已碰到了它的扇動的劈里啪啦響的翅膀。

在這片槐樹林里,我第一次見到過“蛇草”,草直徑一寸左右,空心,色呈橘紅,上有黑色的斑點,看去像蛇身,但摸上去卻非常滑嫩易折,輕輕一攥,就會爛在手中。有人說如果挖下去的話,可以從空心草下找到熟睡的蛇,我挖過幾次,從來沒找到過,不過空心草很奇特,明亮得似有陽光,后來才發(fā)覺“蛇草”和蛇沒關(guān)系,人的聯(lián)想而已,不過自那之后,我再沒見過這種草了。

樹影真陰涼,槐花在我回來之前就落盡了,年年春天的時候,鄰里的小蘭總是提著籃子揀槐花,洗完后晾干,空嘴吃,滿口槐香,或糅到發(fā)面里,蒸出一籠籠的槐花饃饃來,使饃里平添清香甜潤,不過我還是覺得單吃槐花的好,未沾水前的則更好,純?nèi)坏囊拔叮伤f會吃出病的。小蘭長得槐花樣的白,說話的時候總是笑盈盈的,好像如果話一停,就要笑出聲了,有什么好笑的呢,我說我從來沒吃出病,她笑了,后來忍住不笑了,皺著眉頭看著我吃槐花。

小蘭是鄰居的一遠(yuǎn)房親戚,暑假時來幫親戚帶孩子,可那時她自己也是個小孩,不過她很能干,除了帶小孩,亦做些家務(wù),輕松自如的樣子,完了就跑過來和我姐姐玩,刻紙花,織毛衣,跳皮筋,跳的時候她的兩根小辮子也皮筋似的一彈一彈,很愉快的樣子,有一次她搶了我的自制的火槍就跑,我在后面追,追到姐姐的房間她往床上一撲,那皺起的藍(lán)花的衣衫下面露出了她的白細(xì)的瘦腰,嚇得我心怦怦直跳,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她突然坐了起來,握著槍的兩只手藏在身后,說,不給就是不給!說著臉紅了,我臉也發(fā)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女孩身體的那部分,她好像也有所感覺,幾天沒到我家來,姐姐不知其故,過去叫她,她才拿了件毛衣走進(jìn)我姐姐的房間,一直不正視我。幾天后,我們的關(guān)系才慢慢復(fù)常。

她好像老是愛洗頭,洗完后總是在那梳啊梳,滿屋子都是清香的洗頭膏,我發(fā)覺她濕了的頭發(fā)顯得更黑,洗過的皮膚顯得更白皙了。后來她去哪里了?走了,那年暑假結(jié)束時回了桐城縣,從此仿佛像那洗頭膏味道一樣消失殆盡,我想到她的口音是外地的,要是沒有外地口音,小蘭就不用回外地了,那樣的話,我肯定會愛上她的。

雜草叢生中的車庫散發(fā)著機(jī)油味,每次經(jīng)過的時候都看到款式不同的舊車呆在那里,“華沙”,“伏爾加”,“解放”,“尼?!?,“北京130”,“豐田”,“本田”,“桑塔納”,“奔馳”,陽光下呆在水泥地上,地上一片片的機(jī)油永遠(yuǎn)也曬不干。

有的車子長年一動不動地呆在那里,大概是修不好了,因為我看到拖車拖走了兩部車。那是輛淡藍(lán)色的“桑塔納”和灰色的“尼?!保揖蜎]有看到它在路上跑過。剩下的車有的好好的,不知為何呆在這不動了。

那年經(jīng)過這里時,看見一輛嶄新的黑色的“本田”的車頭的左側(cè)面被撞得稀爛,并生了濃濃的紅銹,怪怪的。我喜歡銹色,尤其是草色里的紅銹。車庫周圍已長滿了草了。有時我用小刀把銹細(xì)細(xì)地刮下來,再細(xì)細(xì)地捻碎,摻入適量的水,可當(dāng)水彩顏料,畫出淡淡的古色古香、棕褐色的畫來。不過銹水味卻難聞,冷冷的腥味,它使我想起一些別的事來,又記不起是什么事了。

轉(zhuǎn)個彎后就繞到車庫的后面,舊紅磚墻上有扇舊門,也是紅的,油漆年久剝落,露出來昔日的漆色,也是紅漆。再后面的漆色呢?再再后面呢?我偏執(zhí)起來,這時候我必須找個沒有后面的東西來取代才行,否則會很不舒服的,我看到門后面黑洞洞的空間。

可是黑洞洞的空間是有后面的,夏天從外面捉蛐蛐回來,樓道漆黑,上樓梯的時候,鄰里人的鼾聲從黑洞洞的空間后面隱約傳來,偶爾還混雜著夢囈,使空氣中含著使人昏昏欲睡的混濁,有的時候還伴隨著別的什么聲響,樓里顯得更加寂靜了,夜里大風(fēng)忽至,兇猛地從黑暗的后面吹進(jìn)窗來,窗鉤發(fā)出掙扎的聲音,不一會兒雨點打在玻璃窗上了,接著,黑暗后面又隱約傳來陣陣的瀟瀟雨聲…

車庫門朝北,長年陰濕中生出一片嫩嫩的綠苔,那年司機(jī)打開門的時候,陽光像是自古以來第一次照進(jìn)去,站在門邊感到里面滲出的逼人的陰氣。這是間地下室,墻根的地方長了些幾乎沒有綠意的蒿草,地上置放著一些大油桶,也都生了銹。胖司機(jī)重重地跳了下去,氣喘吁吁、吱吱吱吱地擰開一個桶蓋,插入根紅橡皮管,用嘴在管子的另一頭使勁一吸,然后趕快對著一只預(yù)先放在那里的空油桶,汽油便涓涓涌出了。

那年包河水面上火光沖天,空氣中彌漫著汽油味兒,我喜歡汽油味,撒開腳在河岸上奔跑,借著火光,我看到了燃燒著的是一些木頭人,那是包公祠的包公和別的文武官員的木制塑像,旁邊的另外一些人圍在一起在大聲吵架,其實是在辯論著什么,人人衣袖上別著紅衛(wèi)兵的袖章,有一穿黑棉襖的人說話是江浙口音,脖子上戴了條圍巾,語速很快,連珠炮似的,一邊說話眼睛還一邊不斷地眨,始終不發(fā)火,完了還和辯論的人握握手,溫文儒雅的樣子。

如果取近道的話,就須從這棟橫在路上的白色的辦公大樓的一層的走廊穿過去。暑天走在里面是很涼快的,走廊很暗,不知為什么不點燈,也不知為什么沒什么人,地上有許多濕濕的腳印,腳印走到這屋,腳印走到那屋,每屋的門都是關(guān)著的,門的上面各有個小牌子,分別標(biāo)明:人事科,財務(wù)科,檔案科,宣傳科,暗房,規(guī)劃科,經(jīng)理室,等等,等等。盥洗室里傳來水管子里面的空空蕩蕩的呻吟聲,這是走廊里的唯一的聲音,聽去顯得這條走廊更加不可思議的空曠。墻上許多亂涂的字畫,大半是沒頭沒腦的:“李濟(jì)占是沈少華的爸”,“解富純操遲小明的媽”,“吳小琳是個大傻子”,“趙敏的爺爺是個性變態(tài)”,“陳東方的爸用管子撒尿”,“姚耀吃過死人肉”……有許多行字不是中文,是別的,拼寫好像是PXEVLD EVXLDRD SLP,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醒來好一會兒了,思緒空泛而飄游不定,無法集中起來,清亮的水洼,被拖走的“桑塔納”、“尼?!?,涓涓涌出的汽油,包河上的大火,“籬椿橡”紅白相間的長須,蛇草中的“陽光”,褐紅鐵銹,春天的槐花,小蘭的瘦白的細(xì)腰,黑暗后面的風(fēng)雨聲,大風(fēng)中窗鉤的掙扎,不知所云的陌生字母,啊,還有那耀眼的陽光下的斜坡。

整個早上都擺脫不了那個斜坡,那親切的、熟悉的、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那與我童年、少年、青年息息相關(guān)又令人昏昏欲睡的水泥氣息,那滲入我的記憶和意識的令人怔目、在陽光下泛白的水泥斜坡……

當(dāng)呷著清淡的綠茶,體味緩慢以至凝滯的早晨的空氣氛圍,我驀然想到一個居然被忘卻的事實,即是我那合肥家的周圍是沒有院墻的,它坐落在臨街的巷口,四通八達(dá),每次回家乘公共汽車,到站下來,只走幾步路就到家門口了,沒有那條曲折的路,沒有那個斜坡,更沒有那令人怔目、在陽光下泛白的昏昏欲睡的水泥氣息。

哦,那親切無比的斜坡,原來,你是無有的。

小樹

又夢見你了。

……過馬路時,我抱著了只像小汽船似的本田汽車,走至路中央,一輛車開過,撞到我的車頭,輪子掉落,胎也破了,像被刀劃開了大口,躺在街面咧嘴笑著。

其實那車只是蹭了我的本田,之后醉醉地晃了過去,沖上馬路牙子,劈里啪啦撞倒了幾棵小樹,然后炸了,車尾突然冒出燦爛的禮花。

幾棵小樹是已經(jīng)綠了的,被撞倒后,又彈了回來,彈來彈去,搖曳生姿,擺動的幅度漸漸小,終于靜止了,斜斜地立在原處。

斜斜的它們很熟悉,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去換輪胎,你一直走在我的左邊。你是何時來的?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天邊彩色的晚霞紅彤彤,沿街的商店都亮著彩燈,還有餃子鋪,大鍋里的水花很興奮地滾動,熱氣騰騰,好像要過年了,年是何年,夕是何夕?我們漸漸地忘了換輪胎的事。

你穿的是暗色的衣服,走路的姿態(tài)和從前一樣,搖曳生姿,很好看。晚霞中我們好像說了什么,全記不得了,或者說什么也沒聽見。沒聽見怎么會有交談呢?可我們在交談,后來,你還微笑了。

不知是你走得急還是我走得快,我們是一門心思地走,有時你顯然跟不上了,三步并兩步,于是像“跳腳”,小鹿似的,你曾說過,小時候人說你走路的樣子像跳舞,看來這個習(xí)慣未完全消失,你注意了嗎,人在急的時候,童年的性情往往會浮回來。

可是我們?nèi)ツ膬耗?,往哪里走?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都滿懷心事地默默地走,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漸漸地不知走到哪里了。

我終于想起了那幾棵小樹的來歷。很久前的一個夏天的早晨,我騎車去省圖書館看雜志,也許是前一天晚太熱沒睡好的緣故,大清早就有些昏沉沉,橫穿馬路時,竟沒看身后有無來往的車輛,便向左一下拐了過去,我聽見身后咫尺之遙的急急的轟響,是馬達(dá)聲,回頭望去,一輛舊的卡車轟轟隆隆地閃過我而沖上了人行道,撞倒了幾棵小樹,又撞上了棵梧桐樹,撞倒后,又彈了回來,彈來彈去,搖曳生姿,擺動的幅度漸漸小,終于靜止了,斜斜地立在原處。大面積的樹皮被刮爛,淡黃色的樹干閃閃發(fā)亮,新鮮、奇怪。車的馬達(dá)還在轟轟地轉(zhuǎn)。

司機(jī)從車?yán)锾聛?,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說:挺像樣子的小伙子,怎么啦,沒睡醒?一面說一面看我的短袖衫。

卡車擦身而過的那股熱風(fēng)引我出神,現(xiàn)在它已奇怪地停在人行道上了,車門敞開,里面一個穿白襯衫的人往這邊張望。我是準(zhǔn)備被痛罵一頓的,他卻平靜,我好像也不慌,沒等他說完我已從路中間蹓車蹓到了路對面,提著自行車一節(jié)一節(jié)地上著那一段不短的臺階,停車入棚,上了鎖,然后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圖書館。

我的腿好像不再是我的了,可我在走路,不緊不慢,踩在地上有感覺,也能體會到自己身體的重量,這兩條腿把我?guī)У綀D書館,圖書館才開門,地面灑了水,淡淡的土腥味,一個女館員默默地在那里擦桌子,抬眼望了望我,沒說什么,繼續(xù)默默地擦著,別的館員在聊天,還早,除了館員就我一人了,書架上很多雜志和陽光,我像個幽靈四處走,忘了來干什么了。

我很想對他(她)們說我剛才差點被壓死了,可沒開口,圖書館員沒注意我,我和他(她)們處在同一種生活氛圍,這種氛圍使我沒能說出那句話來。

神情恍惚了好幾天,覺得周圍的東西缺乏一種實在的質(zhì)感,注意力也難以集中,父母沒注意我推門進(jìn)屋,他們在談別的,平和的日常生活的樣子,我想,如果剛才我死在馬路上,血肉糢糊,這會兒,消息可能已經(jīng)傳來了,你們能承受的了嗎,想到媽媽,她一定受不了,她會怎樣?我腦海里出現(xiàn)了她那驚恐的面容,眼神恐懼而空洞,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可是我怎么現(xiàn)在看見了呢?現(xiàn)在我是完整的,衣服上沒有血跡,自己的面容想來也平常,于是覺得自己能這樣平靜地推門進(jìn)來純屬僥幸,于是覺得僥幸的心情輕輕地懸浮隨時可能忽然中斷忽然消失,那樣的話,眼前的情景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兒了,如同舞臺上換布景,一切都會瞬間大變樣,忽然我鐘愛起這種平常生活的氛圍了,這充滿陽光的靜謐的下午,綠樹和藍(lán)天,微風(fēng)輕輕吹拂著窗簾,我摸了摸玻璃杯,有些涼滑,又捏了捏,亦是硬的,坐在床上,床單出現(xiàn)了褶皺。

那司機(jī)為什么老是望著我的短袖衫?這是件嶄新的灰綠色的確涼短袖衫,母親剛買的,那個夏天第一次穿上,如果被撞著,這件衣服就不再是這么新新的了,司機(jī)反應(yīng)真快,很必然地沖上了馬路牙子,他那直直地在駕駛室里坐著的樣子很有種軍人的派頭,干練麻利的樣子,他為什么那樣地看著那棵梧桐樹呢?莫非他看見了什么我沒看見的東西?

燈還亮著,亮了一夜了,有些小蚊蟲圍繞著燈管飛旋,碰到燈管時偶爾會發(fā)出迷茫又清脆的聲音,多么寧靜的早晨,小蟲可能有些興奮和激動,不停地在那兒轉(zhuǎn)悠,大概要轉(zhuǎn)到精疲力竭的時候才會停下來,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上、桌上、床上,像灰塵一樣,或者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兒,睡個覺,像我一樣,然后又回到那亮亮的燈管周圍轉(zhuǎn)啊轉(zhuǎn)啊轉(zhuǎn)啊。

從雜志上看到過顯微鏡下的一只小黑蟲的圖片,清晰的心臟,肌肉,血管、毛須,牙齒,眼睛,等等,和我相似,它們有意識,有聽覺、有記憶,不知有沒有夢,若有,我也沒法知道,只能猜,某些事情,我們只有猜了,比如它們現(xiàn)在在那一個勁兒轉(zhuǎn)的原因是它們精力好嗎?或是因為燈光刺激變得興奮,或是由于睡了一覺而精力充沛?天花板上的白燈光在窗外瀉入的晨光中漸漸淡了 。

奇怪的是這些年來從未再注意到那幾棵小樹,那曾經(jīng)彎彎地、優(yōu)雅地、大幅度地擺動的幾棵小樹,省圖書館南門前,多年來不知路過了多少次了,有時,我偶然會想起過那死里逃生的往事來,對了,我還對某些女友提起它,然而我沒想起那些小樹。

樹哪去了?不見了,它們可能被車撞了而死去,或被人砍了當(dāng)柴火燒掉,也可能被制成拐杖,變成一根不用穿褲子的“腿”,走到這走到那,如若成材后再被伐了去,則可能被制成衣櫥放衣服,成了門板,將一個世界隔為兩部分,或成了兇器,斗毆之后,上面沾了不久前還在血管里暢流的血,亦可能成了一張桌子的四條腿,呆立在那里 。

如果主人是街邊賣茶的,桌子可能就成了茶桌,擺在路邊,上面一字形放著盛了茶水的玻璃杯,合肥夏天酷熱,我正好騎車經(jīng)過這里,下車,坐在桌邊喝茶。茶是普通的茶,熱了,便覺得清涼解渴,喝了一杯還想來第二杯,幾杯下肚,燥氣平息,心也靜了 ,覺得這樹影陰涼怡人,又有清風(fēng)微拂,我坐在那兒,胳膊依在桌面,邊喝茶邊望著往來的行人,還有那車輛駕過而揚起的漫漫黃塵……

邂逅

一個幾十年沒有收尾的建筑工地,鋼筋水泥裸露著,許多荒草,螞蚱和“吊死鬼”(一種軟蟲),白天沒有人、晚上沒有燈。我記得它叫“人民劇場”。

晚霞映照下,他說人民劇場完工了,首映式,票不好買,可還是買到了,這個“他”是誰呢?想的時候我看到他側(cè)面瘦削的輪廓。他走得快,我也走得快,很高興似的。

人民劇場招貼欄貼的演出廣告五顏六色,新的覆蓋舊的,所以很厚,像條花毛毯,我升起要把它撕下來的強(qiáng)烈欲望。沒有這些東西,劇場就像一座身份不明的建筑物了。我們走進(jìn)去,迎面撞來燦爛輝煌,怎么如此燦爛呢?也許剛從黑地里走出來,眼睛受不了,啊,我是怕光的。舞臺有銀幕,銀幕上有很多猴子一字排開地蹲在樹上,皺著眉頭吃驚地四處張望, 有時能看到眼球轉(zhuǎn)動時所閃出的高光,不知為何,它們就是不往我這邊看。舞臺上有棵大樹,繁茂的樹枝長到天花板中去了,或是從天花板里長出來的。我想到我是屬猴的。

有些內(nèi)急,走出劇場,來到大道上了。街上路燈初放,下班的人群黑壓壓地從地鐵口擁出來,又像潮水般消融在馬路上。我走著,不知不覺進(jìn)了一片黑樹林,黃昏的暮色中路過一所小學(xué),教學(xué)樓上的玻璃窗上映照著西天的彩霞,濃艷嫵媚,似乎與實際的景色無關(guān)了。教室是空的,走廊是空的,空氣是空的,晚霞也是空的。這是我熟悉的氛圍。

紅墻上很多標(biāo)語,黑字白字,黑板上是涂鴉,課桌破舊不堪,桌面坑坑凹凹,有的爛通了,可以看到里面的黑暗??繅Φ哪亲雷雍醚凼彀。H切的感覺,靜靜地呆在那等我已久了?我曾在這上過小學(xué),教室里有我的痕跡,還有她的。那時她坐在我旁邊。她手臂白皙,嘴唇微紅,老是低頭寫字,寫啊寫不完,很久才抬起頭來朝黑板望了望,眼睛黑得像夜潭,那幽深的深潭,不看它,即想它,看了心又怦怦跳,那里有一種奇異的東西。她爺爺是她爸爸,她好像不知道,別人好像都清楚。我喜歡她。她經(jīng)常把我的鉛筆削得尖尖的,整整齊齊地擺在我的鉛筆盒里面。

油然而生一種要被鉛筆尖扎眼睛的意識,本能地閉眼,心想完了,我等待著瞬間襲來的尖銳的痛感,痛感沒有來,繼而想到在做夢,這種事是很多的,一場大禍后醒來,發(fā)現(xiàn)是個夢,全身心即刻彌漫一股無比透徹的幸福感和慶幸感,沉浸在里面不愿出來,感謝夢,感謝禍福之間的變幻莫測和撲朔迷離,感謝醒后的現(xiàn)實感,感謝使我從噩夢醒來的諸種因素,總之充滿感謝。之后,隱然又想回到夢里,重溫那僅有體驗而無后果的險境,于是我懶懶地沉浸在虛幻中不想醒來,因為醒來就續(xù)不上那個夢了。這樣我發(fā)覺我走在草徑上了,確切地說是走在一片荒郊野地里。這是陌生的地方,我清楚地知道這條小徑通往錯誤的方向,可這似乎是惟一的路,別無選擇,那就走吧,不過肯定要錯過劇場里的下半場了,我很想看那劇,雖然連劇名也不知道。這是一種莫名的渴望。

終于走出了那片荒地,望見前面馬路上川流不息的亮熒熒的車燈了,感到劇場就在那條街上,可這條斜街我是沒有來過的,我在這條街上找到了那個劇場。門衛(wèi)要我出示票,我說找不到了,門衛(wèi)說那就不能進(jìn),這時湊上來一笑嘻嘻的票販子,一看,是個年輕人,有些面熟,衣著是幾十年前的款式——半新的中山裝,袖子卷起,做事很麻利果斷的樣子,誰呢?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他似乎沒認(rèn)出我來,熱情地向我推銷手頭的票,說有許多場戲,“看哪場啊,有‘紅色娘子軍,‘海岸風(fēng)雷,‘第八個是銅像,‘爆炸,‘爆炸是羅馬尼亞的電影,只剩一張了?!闭f著,他展開手中的一沓票,我看去,發(fā)現(xiàn)它們并不是票,而是撲克牌,我買了其中一張,進(jìn)去時,門衛(wèi)不再攔我了。

滿場都是人,走道上也站著人,興致勃勃地往臺上張望。臺上銀幕上還是那些猴子,只是不再是坐著了,正在吃桃子,一個接著一個地吃,盛桃子的筐永遠(yuǎn)是滿滿的,無法吃完,猴子咀嚼時臉上的皺紋很深,很痛苦。

我忽然想到剛才那個年輕人,那個卷著袖子向我推銷各場戲票的票販子,他是二十年前的我自己,中山服,卷袖子,青春洋溢,除了五官之外,臉上的一切顯示著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經(jīng)歷著另一種命運的人。

日歷

我在奔跑,什么東西在后面死死地追。

周圍夜深深,好像要黑進(jìn)心里,眼睛卻能看得見,清晰地看著自己被黑暗籠罩,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如果黑到眼睛里,就全黑了。

我越跑越慢,身體鉛重,幾乎粘在原地不能動,跑的愿望愈強(qiáng)烈愈徒勞,后面的那人正在迫近,心想,這下完了。

一個影子掠過了我,那種很難受的感覺和影子便離身體而去,心里舒服多了,我看到那影子停在路上,漸漸不再晃動,困了,亦有些悲傷,我不由地走過去,走著走著,我也困了。

我看到了雪山,很容易爬,身子輕得像風(fēng),要使自己不飄起來才能輕輕地走在柔軟的雪上,所以很累,這樣來到山頂。山頂在自己腳下了,發(fā)現(xiàn)山那面有條黑色的河,周圍的雪山顯得更耀眼,心一松,身體飄起來,可是我沒有身體,也不想飛,不想離開柔軟的雪,但身不由己,胳膊也上下飛翔了,我看到手腕上的手表在藍(lán)色的天空中閃閃發(fā)光。

這是個陌生的村子,黃土路上林陰斑斕,路旁有個茶水?dāng)?,一個鄉(xiāng)村女孩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純真地笑了,后來她忍不住摸了摸我手背上的青筋,說很可怕,我把銀戒指摘下給了她。她的襯衫很好看,瑩藍(lán)底色上有些白花,櫻花?梨花?已看不真切,我不由地伸手撫摸,卻覺得空空蕩蕩,小女孩呢?她已消失,藍(lán)色彌漫開來,越發(fā)得淡了,清淺而遙遠(yuǎn),那是無際的微藍(lán)色的晨曦……

西天漸漸陰藍(lán),雨云寂靜地漫來,樹葉隨風(fēng)翻滾起來,露出了葉子的背面的泛白的綠,起初是稀疏的大雨點,俄頃密集,誰家的玻璃窗未關(guān)好,玻璃驟然震碎,清亮而刺耳地落在冷硬的水泥地上,很快被雨聲掩沒,四處茫茫了。

雨霽天明,斜陽燦爛地照在秋天的蘆葦上,糢糊地感覺鳥叫……

許多人熙熙攘攘地走過來,都似曾相見,又都似是而非,邊走邊說笑,我卻什么也聽不清,以其聽不清,不如說一切是無聲的,無聲的匆匆忙忙的人群。

我敲著一扇陌生的門,門開了,開門的是父親,他陌生地看了看我,說回來了,然后不再說什么,背著手,轉(zhuǎn)身走開了。他的微笑幾乎是察覺不出來的,我熟悉,可他的眼光為什么是如此陌生?我輕輕地關(guān)上了門,清晨的靜謐氛圍,這是我家的門,米黃色的漆,鎖是那個年代才有的“四不靈”牌子的鎖,我怎能忘的了這把鎖呢。

一聲輕微的掩門聲,父親進(jìn)了自己的屋里。旁側(cè)的屋子應(yīng)是我的,可那屋子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床、桌子、臺燈、玻璃板下圖片中的人,都從未見過。

照片有嬰兒照,同學(xué)合影,生日,全家福,河邊,球場,海邊的浪花,老的和小的,笑的和不笑的,過去的時光一頁一頁翻過去,我很想仔細(xì)看看相片里人的模樣,卻怎么也做不到, 他(她)們在看著我微笑著,窗簾輕輕地飄動了,淡蕩金光,那是怎樣明媚的檸檬黃色的窗簾啊。

墻上掛著日歷卻似曾相見,很久以前的某一年的,哪一年的?上前去細(xì)看,白紙黑字,竟怎么也辨不明道不出,全是似是而非的阿拉伯?dāng)?shù)字,我繼續(xù)翻著,發(fā)覺每一頁都是相同的。

馬蹄聲

我被一種說不清的聲音吵醒,哪來的、什么聲?都模糊了。

街道寂寥,幾個人正在過馬路,一邊走一邊左右看,黃昏時辰。

室內(nèi)很昏暗,黑皮沙發(fā),長形木桌,青瓷煙灰缸,墻壁上掛了一塊由各種獸皮拼起的掛毯……我認(rèn)出來這是十多年前的舊宅,窗朝西,一天之中,只有下午兩三點的時候,陽光才能斜斜地照進(jìn)來。

窗外的那棵樹卻是原來沒有的,如此大的樹,長了多少年?我離開多久了,也許很久了。

樓南面的樹林后面應(yīng)是鐵軌,記得火車經(jīng)過時屋里的地板會有隱隱的震蕩,夏日夜晚,窗戶大開,每有火車經(jīng)過,轟轟隆隆地響得不得了,簡直就像從窗下傳來。

那音音來自火車?也不可能。這公寓樓的南面不遠(yuǎn)處是有火車的軌道,記得當(dāng)我偶然發(fā)覺了那排房子后面有火車掠過之后,很快就賣了那公寓而在樓的北端買了另一相似的套房,空間雖然小了點,窗外也缺少了樹林和開闊些的景致,但卻安靜多了,基本上聽不見火車聲了。同一樓,兩端的公寓對火車聲波的接受程度竟有這么大的區(qū)別,想來使我詫異。

街上空蕩,路面上的樹葉因風(fēng)而動,繼而聚集在左面的角落里,不時傳來樹葉的簌簌的聲音,起先微茫而零碎,繼而成片地響起……

是什么在奔跑的聲音!馬!在街的上空嗎?啊,一陣陣如此密集、如此急促的馬蹄聲!是的,千真萬確!那是種不用分辨就明晰確定的聲音,迅猛、激烈、漫山遍野、氣勢恢宏、浩浩蕩蕩而來了。

對,就是這聲音,這將我從夢中吵醒的聲音,它像來自空中,或發(fā)自樹叢,亦仿佛從對面灰樓的磚墻中傳出,由遠(yuǎn)而近,而近,很近了,我已身置其中,它們沖向我、漫過我,啊,何等急促健朗的馬蹄聲!

繼而急促起來,像進(jìn)了古老的城鎮(zhèn),狹窄的街道,石子路,踏石聲脆,回音短促、凌亂、迫近、清晰、寒冷,仿佛發(fā)生了件什么嚴(yán)重危險的事,因而混戰(zhàn)、因而鏗鏘,搶奪,突擊,踐踏,相撞,掙扎,嘶鳴,喘息,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真實,就在那兒,在那寂寥空街的上面、那一小片空間之中。

直直地看著灰磚墻前方的那塊空間,我感到那聲音最終是消失在那里了,它好像帶走了時間,留下了空間。

太陽已落山,樓影幽暗,夜幕緩慢地降臨了,樓的窗子陸續(xù)亮起了燈。

(責(zé)編:鮑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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