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磊
摘 要:隨著技術的發(fā)展,技術使用產生的后果與技術預期實現(xiàn)的目的背離得越來越遠。只有對技術悖論產生的原因作出考察與剖析,才能對如何最大限度地消除技術的負面效應,構建技術、人、社會三者的協(xié)調發(fā)展提出若干原則。
關鍵詞:技術悖論;生態(tài)性原則;主體性原則;人性化原則
中圖分類號:B02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9)02-0033-03
20世紀以來,技術在取得極大成功、給人類帶來巨大福祉的同時,暴露出的負面效應日益嚴重,對此現(xiàn)象進行分析與考察,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中都具有重要意義?!斑@種反省已具有一種獨有的緊迫性:因為人類在所有領域都面對著現(xiàn)代技術,面對著它的全面發(fā)展,面對著它向人類、自然和社會展示的種種難題。”[1]
一、技術悖論的主要表征
技術的產生和發(fā)展本質上都是人類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結果,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展現(xiàn),是為了人類更好地生存和發(fā)展,這是人類利用技術的最終目的。但是,技術發(fā)展逐漸露出它猙獰的面目,技術的應用往往背離服務人、完善人的初衷,創(chuàng)造出人類的對立面,陷入“技術悖論”之中。
19世紀中期,馬克思對技術悖論的認識已經非常深刻,他精辟地指出:“在我們這個時代,每一種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們看到,機器具有減少人類勞動和使勞動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卻引起了饑餓和過度的疲勞。新發(fā)現(xiàn)的財富的源泉,由于某種奇怪的、不可思議的魔力而變成貧困的根源。技術的勝利,似乎是以道德的敗壞為代價換來的”[2]。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現(xiàn)代工業(yè)化進程的深入,技術悖論現(xiàn)象更加凸顯,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自然界的報復。大自然孕育了人類,人類依賴自然界。然而,人類利用現(xiàn)代科學技術對自然界進行掠奪式地開發(fā)、無節(jié)制地榨取、無限度地占有、無所顧忌地排放,超出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再生能力和自我調節(jié)、自我凈化能力,不僅嚴重透支著地球資源,而且造成了全方位、大面積的環(huán)境污染和生態(tài)失衡。而自然界則以報復和懲罰的方式來否定人類的行動。
其次,人的自由的喪失。隨著大機器生產、流水線作業(yè)、自動化生產程度的提高,人的作用變得越來越單一化,人被固定在一個位置,機械地重復著同一種操作,被動地適應著機器的運轉。不是人控制機器,而是機器控制人;不是機器適應人,而是人適應機器。人被物化為機器的附件,由機器操縱和支配,人失去了自由創(chuàng)造的樂趣,失去了豐富的內在情感,成為物質的奴隸?!皺C器勞動極度地損傷了神經系統(tǒng),同時它又在壓抑肌肉的多方面運動,侵吞身體和精神上的一切自由活動”[3],從而使人的生命和價值被極大地踐踏。
再次,技術對倫理道德的沖擊?,F(xiàn)代技術,尤其是高新技術的迅猛發(fā)展對人類歷史地建構起來的傳統(tǒng)道德、倫理、價值觀念產生碰撞和沖突。例如,試管嬰兒、基因重組、克隆人等生物技術開始挑戰(zhàn)人類的道德底線,人類對此憂心忡忡、爭議不斷。然而,一些從事克隆人、基因技術的科學家團體卻似乎沒有顧及人類的焦慮和惶恐以及可能產生的倫理問題,還在繼續(xù)從事該項研究,給人類社會帶來極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
二、技術悖論的根源追溯
技術悖論是我們這個時代不可逃避的現(xiàn)實,要想實現(xiàn)超越,不得不重新反思造成技術悖論的根源。顯然,技術悖論也不是一個簡單問題,不同學者往往從不同的視角得出不同的結論。
海德格爾把現(xiàn)代技術當作一種框架——座架,人和自然都被框定于其中。1966年,他在答《明鏡》記者問時再次談到座架問題,他說:“座架的作用就在于:人被座落于此,被一股力量安排著、要求著,這股力量是在技術的本質中顯示出來的而又是人自己所不能控制的力量”[4]。如果僅把自然看作是人類征服的對象,必然會形成一種盲目的人類中心主義,對自然不計后果的征服,導致自然的報復。他認為,人并不是自然的主人,人是自然的“托管人”,就如同原初意義上的農夫的技能并不是對土地的一種“挑釁”,而是一種捐獻(播種)、一種接受(收獲)、一種年復一年的保管員的職責。
法蘭克福學派著名學者馬爾庫塞尖銳地指出“單向度”思想:把自然僅僅當作控制和操縱的對象,甚至將人自身也完全當作手段而不是目的,人成為技術和機器的奴隸,成為單向度的人?!艾F(xiàn)代科學只是關心那些可以衡量的東西以及它在技術上的應用,而不再去問這些事物的人文意義,只問如何運用技術手段去工作,而不去關心技術本身的目的,從而產生出被扭曲的科學,在這種狀況下形成的發(fā)達工業(yè)社會不可能是一個正常的社會,而只能是一個與人性不相容的病態(tài)社會?!保?]
弗洛姆曾對當代科技發(fā)展兩個壞的指導原則提出質疑。一是凡是技術上能夠做的事情都應該去做。二是追求最大的效率和產出。第一個原則迫使人們在倫理價值上作無原則的退讓,第二個原則可能使人淪為社會效率機器的喪失了個性的部件。他認為,正是這種技術的非人道化發(fā)展導致當今人類陷于危機之中。盡管人類在追逐科學的過程中,獲得了知識,創(chuàng)造了財富,然而,由于片面強調技術的工具價值,人類的自我價值和情感體驗等人道主義價值缺失了。
后現(xiàn)代主義者大衛(wèi)?格里芬從科學的層面討論人與世界、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認為近代科學是“機械的、科學化的、二元論的、家長式的、歐洲中心論的、人類中心論的、窮兵黷武的和還原的世界”?,F(xiàn)代社會存在的個人主義、人類中心論、父權制、機械主義、經濟主義、消費主義、民族主義和軍國主義是現(xiàn)代社會產生的危機根源。
以上觀點不乏真知灼見,但它們都只是抓住問題的一個側面加以突出和論述。依筆者看來,技術悖論產生的根源總的來說有技術本身、人類認識和社會三個方面。
首先,從技術本身來看,技術具有“雙刃劍”作用,技術給我們帶來積極正面作用的同時本身也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純粹“好”的技術是不存在的,這意味著任何技術都包含著一定的風險,也包含著違背人類倫理道德的可能性。不僅如此,如果不完備的技術效應被人為誤導或夸大,還會帶來更為嚴重的災難,從而使負面效應放大。
其次,人類對技術應用的認識不全面。人類更關注關于自然的客觀知識,卻忽視解決人生意義的問題,把技術的進步與人生、社會等問題隔離開來,導致技術與人文日益分離,技術的發(fā)展失去了人文精神的導引,造成技術理性膨脹、價值理性失落,于是,在技術高速發(fā)展的同時,人類自身卻面臨著種種危機。今天,技術時代已經成為技術理性霸權的時代,人類面臨的困境是人類技術理性的無限擴張、人類在功利目的驅動下無限制推進和使用技術的后果。
最后,傳統(tǒng)的唯經濟主義發(fā)展觀的社會價值觀念。工業(yè)社會一直占據(jù)支配地位的經濟發(fā)展觀片面追求經濟效益和社會財富的最大化,認為經濟決定一切,經濟增長是最高目的,所有活動都應當服從經濟活動,以國民生產總值、人均國民收入的增長作為評判社會發(fā)展的惟一標準,可以用“發(fā)展=經濟”這個公式概括這種發(fā)展觀念。正如丹尼爾?貝爾所說:“經濟增長已成為西方國家的‘世俗宗教和‘政治溶劑,成為個人動機的源泉,政治團體的基礎,動員社會以實現(xiàn)共同目標的根據(jù)?!保?]
三、消解技術悖論的原則建構
意識到技術悖論的存在、正視技術悖論產生的根源,乃是技術悖論可能得以消解的第一步,接下來就是如何做的問題了。人類究竟應該如何控制和使用技術,如何讓技術服務于人的生存和發(fā)展,如何避免技術給人類帶來有害的影響,筆者認為應遵循以下原則:
1.主體性原則。技術是人的創(chuàng)造物,是人類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手段和工具。人是技術的主體,技術發(fā)展的趨勢、方向、規(guī)模和速度都是由人決定的。無論技術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人類都不會失去對技術的判斷、選擇、約束、控制的能力。而技術決定論者認為技術的發(fā)展只能由它自身決定,技術一旦被引入社會,就會使接受它的社會體系屈從于它的指令。法國社會學家埃呂爾認為技術對于經濟和政治是自主的,無論是經濟的還是政治的進化都不能制約技術的進步。他說:“技術已變成自主的事實給了它一個至上的地位:沒有什么在它之上能評判它的東西,它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超級權威,任何事物都要以技術標準來評判,任何事只要是為了技術就可據(jù)此得到肯定?!保?]埃呂爾片面地夸大技術的相對獨立性,貶低人在技術活動中的主體地位,在理論上是不能成立的。安德魯?芬伯格也批判技術決定論的思想,他說:“技術似乎是將自然的規(guī)律應用到生產問題中,而這種應用就像天體的運動一樣獨立于人的意志。一些科學的光環(huán)就能夠轉移到依賴科學原理的機器中。自然規(guī)律的鐵定的必然性就被曲解為技術發(fā)展過程的必然性,并由此曲解為整個社會的必然性”[8]。
2.人性化原則。倡導人性化技術,就是將人性賦予技術,在技術中融入人性的因子,使技術在創(chuàng)造經濟效益的同時,既能尊重人的價值、維護人的尊嚴、張揚人的個性,又能維護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平衡與穩(wěn)定。一方面,人性化技術是堅持以人為本的技術,把人的價值和需求放在第一位,關注人的生存環(huán)境,維護人的價值尊嚴,使人的心理更健康、情感更豐富、人格更完善。另一方面,人性化技術有利于人的全面發(fā)展,能讓技術的發(fā)展與進步回歸到人類發(fā)展的本源需要上來,回歸到人類的全面進步這個終極目標上來。弗洛姆曾經說過:“必須是人,而不是技術成為價值的最終源泉;是人的最優(yōu)發(fā)展,而不是生產的最大化,才是制定所有計劃的標準?!保?]
3.生態(tài)性原則。生態(tài)性原則是指技術的發(fā)明與應用要突出生態(tài)關懷,以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為出發(fā)和歸宿,不再是對自然巧取豪奪,而是積極維護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穩(wěn)定與平衡,促進人與自然的協(xié)調發(fā)展,從而為人類提供詩意化生存的環(huán)境和條件。如DDT技術從局部范圍和短時期看確實能快速高效地殺死害蟲,但同時也提升了害蟲的防御能力,殺死了害蟲天敵;氟利昂技術能夠提供理想的制冷劑,但是卻破壞了保護地球的大氣臭氧層。因此,它們都不符合生態(tài)學規(guī)律,對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了極大威脅。當然,這不是要完全放棄技術,而是改變傳統(tǒng)的技術范式,凡是不利于人和自然和諧的技術,縱使能產生多么大的經濟效益,也要堅決加以摒棄。
4.前瞻性原則。前瞻性原則就是要求對技術的產生、發(fā)展和應用擔負一種預防性的責任,對可能出現(xiàn)的后果加以預測,盡可能減少甚或消除技術在未來發(fā)展中的危險因素。德國技術倫理學家漢斯?尤納斯在《責任倫理——工業(yè)技術文明之倫理的一種嘗試》中指出,在技術時代應該大力提倡“卜兇”,而不是“卜吉”,就是為了預防可能會出現(xiàn)的危險而提前設想災難的嚴重性和可怕性。他說:“將要出現(xiàn)的危險如同遠方的陣雷,聽不見雷聲卻已能夠看到閃電。危險的全球性以及人類的沒落已有預兆。從預兆中可以發(fā)現(xiàn)倫理原則,從這些原則中可以引申出新型的權力以及人類所應承擔的新型的義務?!保?0]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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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戴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