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輝
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李六如和王美蘭同甘苦,共患難,他們堅貞不渝的愛情足為一代風范。
毛澤民給他們做嫁
1933年秋,紅楓似火,瑞金城郊一派豐收景象。
這天,中華蘇維埃國家銀行副行長兼財經(jīng)專修學校校長李六如,風塵仆仆地走進一棟簡陋的教室去講課。他站在講臺前掃視了全班學員一眼,卻見坐在前排的是一個十分秀氣的姑娘。她個子不高,短發(fā)齊耳,穿一件藍格子青布衫,一身山里姑娘的打扮,圓圓的臉蛋上鑲嵌著一對深深的酒窩,雙眼皮下兩顆黑而透亮的眼珠,特別明亮,格外逗人喜愛。此時,她手里拿著一支鉛筆,低垂著頭,在抄課文。
講課開始了,李六如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幾個道勁的大字:財政金融學的基礎(chǔ)知識。直到這時,那女學員才抬起頭。
她叫王美蘭,原名寧景英,參加革命后改名,1913年出生于江西省永豐縣。父親寧秀達是一位忠厚的貧苦農(nóng)民,母親羅蓮秀是一位勤勞賢慧的農(nóng)家婦女。她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哥哥。王美蘭很小就給人家做童養(yǎng)媳。大革命時期,她加入少年先峰隊,積極投入打土豪分田地的斗爭。1931年,她和丈夫一道雙雙參加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她在江西永豐前方醫(yī)院任護士,后調(diào)至瑞金中央財政合作總社任營業(yè)員,于1g32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黨組織為了提高她的政治思想和文化業(yè)務(wù)水平,送她到中央財經(jīng)專修學校學習。她原來沒進過學校門,目不識丁。但她有著堅強的毅力,夜以繼日地刻苦學習,虛心向老師和同學請教。深夜,同學們都睡了,她還蹲在月光下用松樹枝當筆,以沙盤做紙,演練數(shù)學習題。憑著她的勤奮、刻苦和不凡的接受能力,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補習,她居然漸漸地能夠聽寫自如了。
專心講課的李六如,開始并沒有對王美蘭有更多注意,只是在授完課的復習提問時,發(fā)現(xiàn)這個學員很靦腆,老是低著頭,愁眉不展,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這天下課后,李六如為幫助王美蘭解開心中的疙瘩,在他的辦公室找王美蘭談話。問過她的學習情況后,問到她家里人近來是否都好。問得王美蘭忍不住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原來,早些時候,部隊來人告訴正在聽課的她一個很不幸的消息她的丈夫在反“圍剿”戰(zhàn)斗中英勇犧牲了,她難過得肝腸寸斷,心痛欲裂。她噙著淚,咬著牙,要求上前線去為親人報仇。然而,她的要求沒有被批準。她整天愁眉不展,圓圓的臉龐消瘦了許多,聽起課來也就沒精打采了。
“你不能消沉下去啊!”李六如勸慰道,“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要化悲痛為力量。”并說,“上前線可以報仇,難道留在后方就不可以報仇嗎?”
王美蘭低著頭,默默地聽著。她是那樣文靜,那樣淳樸,而又那樣執(zhí)著。她對親人,對同志是那樣深情,那樣堅貞,這使李六如深為感動。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喜歡上這個農(nóng)村姑娘,便詼諧地對她說:“仗是有打的,只是你一個女同志,連槍都不會打,到時候說不定打不著敵人,反被敵人打著你了啊!是不是?”
一句話把王美蘭問住了。是啊!雖然自己早已是紅軍了,但還沒有摸過槍呢!
“校長,你教我打槍吧!”王美蘭紅著臉說。此刻,她一個心眼要報仇雪恨,迫切地需要學會打槍。
“搞軍事我還不太里手,但打槍么,我倒可以教你!”李六如說著,讓他的警衛(wèi)員拿出槍來,手把手地教王美蘭擦槍、裝拆、瞄準。直到這時,王美蘭才感覺到這個在課堂上非常嚴厲的校長,倒還很關(guān)心體貼人;直到這時,她才認真地端詳校長李六如:個子高大,臉面清瘦,天庭寬闊,兩鬢飽滿,雙眼炯炯有神,高鼻梁上架一副金絲眼鏡,穿一身青色中山裝。
這以后,除了上課之外,他們又接觸了好幾次。王美蘭失眠了,李六如的影子老在她的腦子里盤旋著。她朦朦朧朧地感到已愛上了他。她也確信,他對她有著好感。她打聽到,他19歲即參加辛亥革命,以后留學日本,是由毛澤東介紹入黨的我黨早期黨員,高級干部,高級知識分子……王美蘭想,我一個窮山溝里的童養(yǎng)媳,能與他般配么?“這不可能!”她在心里說。
然而,沒過多久,當專修班結(jié)業(yè)時,國家銀行行長毛澤民和會計曹菊如親自找她來了,毛澤民親切地詢問了她的家庭情況和參加革命后的經(jīng)歷。寒暄過后,毛澤民直截了當?shù)貙λf:“李六如同志與原配夫人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系六七年了,早已脫離了夫妻關(guān)系,一直過著單身漢的生活,他很需要一個革命伴侶。經(jīng)過學校老師介紹,你和他也認識很久了,你是他的意中人。他愛你勤勞、忠厚、樸實、情篤。他的情況你可能都知道了。他是我們黨內(nèi)一位資深的老同志,對黨的事業(yè)非常忠誠,德才兼?zhèn)?,很受大家尊重,連我老兄潤之也特別器重他。10多年前在長沙時,他倆就是朋友,他對六如同志的婚事也很關(guān)心。只是六如的年齡比你大些,不知道你是否同意,特讓我們來征求你的意見?!?/p>
王美蘭聽了,疑慮全消了。她紅著臉,點了點頭,說:“沒意見。”
那時候,時興組織出面介紹。有毛澤民這樣信得過的領(lǐng)導和曹菊如會計做媒,李六如和王美蘭的婚事很快就成了。
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在造紙廠一間用杉皮蓋的小房里,一張由兩條木凳擱著一塊門板搭成的“床”,“床”上鋪著的厚厚的稻草和打了補丁的毯子,一件褪了色的藍印花被面裹著的蓋了多年的單薄棉絮,一床被煙熏黑的夏布帳,加上兩把木椅,這就是他們的新房。唯一有點新房氣氛的是床上擺著一對繡著大紅“喜”字的枕頭,床頭瓦缽里插著一束盛開的菊花。
新婚的第二天清晨,李六如夫婦還沒有來得及共進早餐,李六如就接到緊急會議通知,于是,他告別新婚的妻子,騎上馬一揮鞭,消失在王美蘭的視線之外……
鐵窗共患難
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李六如留在江西做黨的地下工作。
1936年初夏的一天,李六如從街上回到家,隨即把房門關(guān)上,極其嚴肅地就著王美蘭的耳邊說:“現(xiàn)在風聲又很緊,要有思想準備,萬一被捕,絕不能背叛革命、背叛黨。”停了一下,他側(cè)耳聽聽外面的動靜,又告訴王美蘭聽到講有人自首了,并說“為了應(yīng)付萬一,如果有人問你的身世,你就講原先的婆家是開小飯鋪的,丈夫跑船,不幸于前年翻船淹死,婆婆便經(jīng)常罵你是‘克夫星托世,要把你賣掉。李老板正要續(xù)弦,花了幾十元大洋買了你?!敝敝镣趺捞m點頭表示記住了,他才又上街去辦事。沒過幾天,國民黨駐吉安的五十一師就出動了大批軍警,以“重大罪犯”將李六如五花大綁,單獨關(guān)押,嚴密看守。
就在李六如被捕的同一天,一群荷槍實彈的國民黨兵朝李六如住地奔來。王美蘭一看來勢不對,立即轉(zhuǎn)移到了鎮(zhèn)外。這里有一條小路直通山上,是李六如和王美蘭早就探尋好了的,以備萬一發(fā)生緊急情況。王美蘭沿著這條小路上山,找到住在山里的鄰居老人的兒子,說李老板恐怕被抓走了,為不連累街坊,她想在山上避
一避。
“要得?!编従永先说膬鹤雍苤厍榱x,真誠地答應(yīng)了,叫妻子給王美蘭開了一個臨時鋪,將她安頓在內(nèi)間偏房里。
王美蘭憂心如焚,坐立不安,整天整晚擔心著李六如的安危。她托人下山去打聽消息。然而,敵人封鎖得很嚴密,四處查找也沒有李六如的下落。王美蘭更加焦急,便連夜下山,去找原來認識的李正浩醫(yī)生探聽情況。
王美蘭一進李正浩家的門,只見屋里亂七八糟,破玻璃瓶子撒了一地,天花板上也被捅了幾個窟窿。李正浩見到王美蘭,急切地告訴她:李老板關(guān)在五十一師牢房里,已經(jīng)用過刑,人還活著。那天軍警找不到王美蘭,知道她家和李正浩家有來往,就到他們家里來搜查,搜了個底朝天。因為連累了李正浩一家,王美蘭感到極其不安。李正浩倒反過來安慰她,夫妻兩人都熱情地挽留她住下。王美蘭怕再連累他們,又連夜趕回山里。
為了打聽李六如的案情,王美蘭想到曾與他們做鄰居的一個妓女,妓女那里常有國民黨軍官去鬼混。她出身貧苦,人長得漂亮,性格豪爽,頗重義氣。王美蘭悄悄找到她,請她幫忙。她滿口答應(yīng)。沒過兩天,那妓女告訴王美蘭說:“一個當官的講,李老板的案子又是一個‘共匪案,打得昏過去了,但一時還死不了人?!?/p>
這時候,王美蘭雖然住在山里,但她仍變著法兒打聽黨的地下組織。在城里找不到地下黨,她想在山里找。找到了黨,李六如就有救了。她扮成一個叫賣小百貨的小販,提著一個竹籃子,里面盛了一些襪子、肥皂等零星物品,在山里一家一戶地轉(zhuǎn)悠,找人攀談著,探聽地下組織的消息。但跑了幾天,腳打起了泡,鞋也磨破了,卻沒有一點結(jié)果。
找不到黨組織,營救無望。王美蘭決心去探監(jiān),哪怕是龍?zhí)痘⒀?,她也要去間一遭。即使死,也要和李六如死在一塊。于是她又下山了。
這時,風聲已沒前些時那么緊了。王美蘭下山后先回到家里。當時實行“十戶聯(lián)防”、“五戶聯(lián)坐”,誰要窩藏不報,就要受到株連。二房東見王美蘭夫婦平日對他們好,主動出來招呼大家,說李老板是好人,遭了冤枉,李老板娘子很老實,不會連累大家的。還要各家管好自己的小孩,不要到外面去亂說。就這樣,王美蘭仍在原地住下。
李六如在敵人的監(jiān)獄里,始終堅強不屈。敵人首先用“軟”的一套,誘惑他。主審官很客氣地將捆在他身上的麻繩解下,請他坐下喝茶、抽香煙,完全不采用審問形式,只是隨便“聊聊”,問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共產(chǎn)黨。李六如平靜地回答說:“我叫李訓生,是個生意人,錢被搶了,不得已到報館來謀生?!?/p>
主審官假惺惺地微笑道:“不對吧?”邊說邊遞過一張貼有李六如照片的通緝令給他看,要他招供并登報脫黨。主審官擔保他的生命安全,并許他一官半職。
李六如態(tài)度堅決,嚴詞拒絕。
“打!”敵主審官手一揮,幾個兇惡的打手蜂擁而上,一陣亂棍,打得李六如皮開肉綻,昏倒在地。
幾天后,敵人將李六如加鐐上銬,寄押在吉安縣城的死刑牢里,只候回文一到就立即執(zhí)行槍決。
王美蘭聞訊后肝腸寸斷,悲痛欲絕。一連數(shù)日,她四處奔波,請求準許她見李六如一面,卻遭拒絕。一臉橫肉的典獄長硬邦邦地說:“你就等著收尸吧!”
王美蘭忍無可忍,憤怒地大罵道:“你們枉殺好人,自己也不得好死!”
……
獄中的李六如,臨死不慌。他沒有坐以待斃,而是利用當局的法律條款和他在辛亥革命及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建立的老關(guān)系,力求改判。當時他“只希望判處無期徒刑,以待機會而已”。這時,王美蘭得到一位好心醫(yī)師的幫助,趁那典獄長不在時,讓她進去探監(jiān)。夫妻倆沒有抱頭痛哭,丈夫?qū)︵咧鴾I水的妻子說“別哭,哭也沒用。你去設(shè)法給我弄點紙筆墨來,我要上訴!”
王美蘭擦掉眼淚,安慰丈夫說:“不要掛念家里,你自己要寬心些,總有出獄的一天?!?/p>
還是通過那位醫(yī)師,李六如得到了王美蘭送來的紙筆墨和一些食物。因上了鐵鐐手銬,自己無法書寫,一位好心的牢友主動為他代筆,由他口述,向南京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和江西省省長兼保安司令熊式輝等辯訴,說明自己并非“要犯”,根據(jù)條律,亦無死罪。同時將這一底稿分寄已斷絕關(guān)系10多年之老友、南京司法院副院長覃振,請求營救,以免死刑,但并未請求保釋。信是1936年11月18日寄出的。覃振收到信后,從中斡旋與幾次力保,并讓南京中央公務(wù)員懲戒委員會書記廳回了信(當時覃振兼任該委員會委員長),說明覃振已給熊式輝寫信,正在設(shè)法營救。
這時,監(jiān)獄換了一名新典獄長。王美蘭持李六如的老友、國民政府參軍處章裕昆的信去找那新來的典獄長,被允許每天可以去送一頓飯。王美蘭將僅有的一點家什也賣了,還每天清早給人洗衣,然后去做一點小生意,掙幾個錢買點食物,送到監(jiān)獄里給李六如吃。她一天天瘦下來了,李六如見狀潸然淚下,說:“你不用天天給我送飯了,再這樣下去,會把你弄垮的?!?/p>
王美蘭沒有生活來源,自己受苦不打緊,愁的是沒有什么東西給李六如吃,而且每次送飯總要遭旁人的白眼,受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歧視和欺侮。這樣的日子何時是盡頭?她承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和煎熬,但她一天也沒停止過給李六如送飯,而且總是想著法子,給他做點能下飯的菜。冬天,怕飯菜冷了,她便帶個小火爐,到監(jiān)獄的巷道里熱一熱。
一天,一位鄰居把王美蘭拉到內(nèi)房里,開門見山地說,她打聽過了,李老板這案子即使有朋友幫忙不被處死,也會判無期徒刑,你還很年輕,只有20多歲,怎能老守活寡呢?還是改嫁吧。并說已給王美蘭物色了一個好男人,人正派,家庭很富裕,是一位開店做大生意的老板,只要她愿意,便給她做媒去。
王美蘭謝絕了那位鄰居的好意,堅決地說:“不!李老板就是判了無期徒刑,我也守他一輩子?!?/p>
她是這么說的,更是這么做的。李六如關(guān)在獄中兩年多,王美蘭一直守護著他,給他送衣物,給他搓洗血衣,千方百計營救他。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等發(fā)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蔣介石、國民黨政府被迫接受聯(lián)共抗日的條件,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逐漸形成。1937年3月,李六如被釋放,得以出獄。出獄后,他提起筆激動地在王美蘭的照片背面寫道:
吾妻美蘭,贛人也,性忠實而重情義,曾與吾共生死患難于槍林彈雨之中,跋山涉水,艱苦倍嘗。在吉安遭難時,尤其輔助之力不少。吾以是愛之重之。古人云: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吾與美蘭患難之交也,糟糠云乎哉,故數(shù)年未嘗離左右。
患難之交,刻骨銘心。李六如始終如一,全身心地愛著王美蘭。
“天下美女多得很,我就只等她!”
1939年秋,李六如到延安后,擔任毛澤東辦公室秘書長,王美蘭得了阿米巴痢疾,病情嚴重。當時的延安缺醫(yī)少藥,生活又非常艱苦。李六如
把自己僅有的一點津貼買來中草藥,守護在身旁,給妻子熬藥、喂湯、洗衣服,其體貼之入微,使王美蘭深為感動。李六如設(shè)法兌來一些細糧給她滋補身體,自己卻吃黑黑的窩窩頭。眼瞅著丈夫的身子天天消瘦下去,心里很過意不去,王美蘭便說:“你應(yīng)多照顧自己,不應(yīng)為我這樣費心?!?/p>
李六如回答說:“難道就只能讓你服侍我,我就不能為你盡點心嗎?!”
“你要干大事呀!”王美蘭說,“自己身子骨要緊!”
“你不是同樣在干革命事業(yè)嗎?!”李六如說,“干革命沒有大小事之分。你現(xiàn)在病了,就應(yīng)多照顧你。何況在吉安落難時,要沒有你,恐怕我早就……”說著眼眶就濕潤了。經(jīng)過李六如一再勸說,王美蘭終于戀戀不舍地離開延安,離開了丈夫,到蘇聯(lián)治病。
王美蘭到蘇聯(lián)治病后,因關(guān)山阻隔,戰(zhàn)火紛飛,國內(nèi)國外通訊斷絕。她想回國也無法回去,一年又一年,一直呆了3年。李六如非常掛念她,可也沒法和她取得聯(lián)系,心里異常焦急。王美蘭雖然苦苦思念著自己的祖國和親人,但沒翅難飛,身不由己,只好在異國苦撐苦捱。
其間,大批知識女性進入延安,她們不但年輕漂亮,而且思想新潮,追求進步,文化水平高,能說會道。延安的一些高中級干部和妙齡知識女性談情說愛,很快結(jié)了婚。
作為我黨少數(shù)的幾個老前輩之一,辛亥武昌首義、北伐戰(zhàn)爭時期的將軍、留目的高級知識分子、我黨的高級干部,李六如以其曲折傳奇的資歷和超人的才干,使黨內(nèi)外人士尤其是知識女性非常敬佩與愛慕。李六如與王美蘭已失去聯(lián)系多年,孤身一人,過著寂寞的生活,另找一位伴侶也是允許的。而且,身邊也不乏追求他的漂亮知識女性。于是有人勸李六如:“你這是何苦呢?天涯何處無芳草,眼前就有美女追求你哩,再娶一個吧!”
李六如斷然回答說:“天下美女多得很,我就只等她!”
“這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當時有一位從國統(tǒng)區(qū)來到延安的女大學生,身材苗條,紅通通的圓臉上閃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黑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文靜而又端莊。經(jīng)過短期培訓后,分配在財經(jīng)部門工作。一天,聽了財經(jīng)部副部長李六如的報告后,為他那有理有據(jù)深入淺出的精辟見解所深深折服。后來經(jīng)過與李六如工作上的一段交往,更為他對下屬的關(guān)懷體貼和一絲不茍的作風所打動。當?shù)弥娜松?jīng)歷和現(xiàn)狀時,由敬慕到滋生了一股強烈的愛戀之情。她覺得像李六如這樣經(jīng)歷豐富、學識淵博、溫雅親切的知識分子,才是值得她托付終身的意中人。雖然他比她年齡大一些,但愛是沒有年齡界限的。經(jīng)過一段觀察思考之后,她鼓足勇氣,給李六如寫了一封“思想?yún)R報信”,字里行間洋溢著如海般的深情。
如豆的油燈下,李六如仔細閱讀了這封信,腦海里久久不能平靜。他早就感覺到了那位女大學生的深情。然而,他不能愛她。為什么呢?因為在他腦海里根深蒂固的,是他曾給王美蘭許下的諾言。王美蘭在他的心中所占的位置,是任何人所不能替代的。在沒有得到她離開人世的確信之前,他是決不會另找新人的。于是,他毅然揮筆婉言謝絕了那位女青年的好意。為不使她難堪,他假說近已獲悉妻子信息,不日將回國,到時請她前來作客。
說來也很湊巧。1942年春,王美蘭終于回到了延安,回到了李六如身邊?!熬脛e勝新婚”,兩人之間的欣喜之情無以言表。王美蘭回延安后,黨讓她到中央黨校學習,參加整風審干。然后繼續(xù)擔任毛澤東辦公室秘書處干事。
貼心呵護熬過艱難歲月
1945年8月下旬,李六如偕王美蘭由延安奔赴熱河,一路上,歷經(jīng)艱險,終于到達承德,李六如任中共熱河省委常委兼熱河省政府秘書長。
當時,作為熱河省省會的承德,剛剛從敵偽手中接收過來,經(jīng)濟很困難,物質(zhì)條件很差。黨政軍機關(guān)的干部和承德的老百姓,生活都很苦。承德地處塞外,地勢又高,冬季一到,冰天雪地,氣溫可降至零下30多度??墒牵@樣冷的天氣卻沒有棉衣穿,沒有煤燒,就連組織上照顧高級干部的那幾個雞蛋,有時都沒有火煮。這時的李六如,已經(jīng)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他日夜操勞,一下子病倒了。幸虧有王美蘭的精心照料,經(jīng)過慢慢調(diào)養(yǎng),病情才漸漸好轉(zhuǎn),勉強支撐下來。
1946年6月,蔣介石背信棄義,發(fā)動全面內(nèi)戰(zhàn),熱河的形勢也日趨緊張。不久,國民黨軍隊進犯熱河。按照中央的指示,李六如和一些同志一起,撤到承德北面約100公里的比較安全的圍場待命。沒過多久,國民黨軍隊追來,他們又從圍場撤出,路上還遇到了土匪的襲擊,突圍后才到了內(nèi)蒙吉林西。按照上級的安排,他們在林西暫住下來,苦熬了一段時間。
從到達至撤離,李六如與王美蘭在熱河工作生活了不足一年的時間。在他倆的一生中,這卻是一段十分難忘的歲月。李六如后來回憶說:要不是美蘭細心照料他,呵護他,他體弱多病的身子真難熬過來。
“文化大革命”中又一次生死與共
1970年,林彪反革命集團以“備戰(zhàn)”為借口,強迫已經(jīng)83歲高齡的李六如和夫人王美蘭,從北京去桂林,還特別“規(guī)定”:不許帶女兒一起走,也不許與女兒與親友通信,說這是“為了老同志的安全”。
李六如被遣送到桂林。他們被安排在一幢房子里,并被告知:不許會客訪友,不許離開圈定的活動范圍,沒有任何文化生活。他們成了這場大劫難的淪落人,他們過的是被軟禁的生活。每天他們能見到的人,除了幾個“監(jiān)護”他們的“造反派”,就只有一名姓貝的醫(yī)生了。
桂林多雨,終年潮濕,天總是陰沉沉、灰蒙蒙的,晴朗的天氣很少。李六如夫婦整天被關(guān)在屋子里,面對四壁,心情十分郁悶。每當心頭的悶氣無法發(fā)泄時,李六如便站在窗前,仰天長嘆,聲音高亢而又凄涼,此刻,王美蘭知道丈夫的煩悶又達到了極點,禁不住淚水滿面。
一天,李六如從“監(jiān)護”他的“造反派”那里聽說,鄧子恢也被遣送來到桂林。得知此事,他決定前去看望。幾經(jīng)“請示”得到許可后,他疾步來到鄧子恢的“家”。那是一處單獨的院落,也有人“監(jiān)護”。李六如突然登門,讓鄧子恢喜出望外。一見面,兩位老人異常親熱,眼含熱淚,相互使勁搖動對方的肩膀,這是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老戰(zhàn)友,在特別的年代、特別的場合里的一次特別的會面。他們都心事重重,有太多的話要說,一時又不知從何處說起。他們只有連連叮囑對方要想開些,要多多保重,迎接重見天日的那一天。自從到桂林以后,這是王美蘭第一次看到丈夫這么高興,她的心情也隨之好了許多。
貝醫(yī)生40多歲,為人和善,對李六如夫婦敬重有加。對于給李六如檢查身體、開藥治病這些事更是認真負責,從不馬虎,表現(xiàn)出很高的醫(yī)德。他理解李六如的處境和他的心情,所以,他總是借看病的機會透露一些外面的消息,說一些寬慰的話。一次,李六如問貝醫(yī)生:“你看我們什么時
候才能回北京?”貝醫(yī)生寬慰說“您別著急,不會太久的,等‘文化大革命勝利了,就可以回去了。”
李六如、王美蘭夫婦曾經(jīng)從育嬰院抱養(yǎng)了一個女孩,取名海龍,十幾年一直在他們身邊。這次他們被遣送到桂林,上邊不允許小海龍一起來,無依無靠的小海龍就只身到西藏闖蕩去了??墒钦l也沒有想到,在一次車禍中,年僅十幾歲的小海龍,竟慘死在雪域高原。對于身處逆境的李六如夫婦,這無疑是雪上加霜,使他們陷入了極度的悲痛之中。
在那段度日如年的日子里,王美蘭一步不離地日夜守護在李六如的身邊,給他關(guān)愛,給他溫暖。在當時的條件下,補品、營養(yǎng)品是不能奢求的,王美蘭精神上的撫慰,飲食上的照料,使李六如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體力也得到了恢復??粗捎谶^于操勞疲憊不堪的王美蘭,李六如心里是說不盡的感激。凡是了解他們過去的人都說,李六如和王美蘭是一對患難與共的恩愛夫妻,他倆的愛情刻骨銘心,忠貞不渝,被許多知情的人稱為“一代風范”。
從桂林回到北京后不久,李六如又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但是,他得的不是什么很難醫(yī)治的疑難雜癥,而是由于心情極端不好導致的身體極度虛弱,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就可慢慢康復。
可是,在江青、康生等人的迫害下,李六如的病得不到調(diào)養(yǎng),也得不到及時治療,身體不僅沒有康復,病情反而迅速惡化。后來,李六如腳腫得厲害,連走路都困難了,王美蘭就送他去住醫(yī)院。須知,頭上頂著“叛徒”、“反黨分子”帽子的人,是不能住進條件較好的單間病房的,只能住在十幾個人的大病房里。所謂“治療”,也只是每日做些常規(guī)檢查,服些維生素之類的藥物。加上人來人往,嘈雜不堪,大病房里根本無法休息。無奈,王美蘭又只好把他接回家里。
1973年4月,李六如的病情更加嚴重了。王美蘭想把他送到醫(yī)院去搶救,但是要不到車,只好到街坊那里借來一輛三輪車,艱難地把丈夫拉到醫(yī)院。
李六如病危住院的消息,沖破江青一伙的層層封鎖,很快傳到了正在接受“勞動改造”的新鳳霞的耳邊。新鳳霞冒著私通“叛徒”、“反黨分子”的風險,日夜兼程,來到北京想見李六如最后一面。可惜呀!她來遲了一步,時年86歲的李六如,已于4月10日上午8時含恨離世。王美蘭緊緊拉著新鳳霞的雙手,向她哭訴當時的情景:
“就在他快要咽氣的時候,拉住我的手,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喃喃地呼喚著:‘毛主席、周總理、老同志……一位好心的醫(yī)生見后,輕聲對我說:‘他想念主席和總理呢,你給他找張照片看看吧??墒?,待我找來主席和總理的照片,他卻不省人事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又睜開眼睛,吃力地四處張望,好像是在尋找什么,看見床邊只有我一個人守著他的時候,他凄苦地流下兩行熱淚,然后慢慢地合上了雙眼?!?/p>
在王美蘭不斷申訴下,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團后,1980年7月2日,黨中央為李六如舉行了追悼會,平反昭雪。王美蘭異常興奮,并抓緊整理李六如的遺稿。不久,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李六如的《六十年的變遷》第三卷。李六如在天有靈,也當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