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79年出生的,按照一天三餐算來,至今已經(jīng)吃過幾萬頓飯了。可是,在這幾萬頓飯里面,給我印象最深的卻只有三頓飯。
給我印象最深的第一頓飯應(yīng)該是在1986年吧,也就是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早上媽媽煮飯的時候只放了一把米,在米快要煮熟了的時候,放進(jìn)去了一大缽子洗干凈的白菜葉子,不一會兒,鍋里就成了一鍋綠湯??粗阱伬镏笾木G的晶瑩剔透的飯,我急得在灶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媽媽一邊忙碌一邊批評我,“不要急,一會有你的。記著還要給哥哥留一點兒?!币苍S是餓極了,顧不得媽媽還說了一些什么,飯盛起來之后我就急急忙忙的搶了一大碗。端起碗,噘著小嘴,吹了又吹,然后喂了一大口在嘴里。可是,飯一入口,我就發(fā)現(xiàn)這綠得晶瑩剔透的東西是苦的!小孩都是不喜歡吃苦的,那時不懂事的我就拽著媽媽的褲腿又哭又鬧,“媽媽,我不吃,我不吃?!眿寢尶赡苁潜晃铱逕┝耍樖志徒o了我一個大嘴巴。我有些委屈,哇的一聲,哭著跑開了。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我就這樣吃過了早飯就去上了學(xué)。整整一個上午,在教室里同學(xué)們都安靜了的時候,我都可以聽見我的肚子里面?zhèn)鞒龅牧钊嗣倾と坏慕新暋O抡n了,實在撐不住了,我就跑到學(xué)校的食堂里去,給那兒的師傅說“我好餓”,可是那是缺糧食的年代,學(xué)校的食堂也只在每天中午給每個老師提供一點午飯。像我這樣的學(xué)生,在那里也只能找些水喝。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我總算有希望可以回家找媽媽算賬。但是只覺得頭昏眼花,腿特別的重,有些犯困,只想休息。于是,在我每天上學(xué)的路邊的一棵大松樹下邊,我決定坐下來休息一下,但不久竟然睡著了。又不知過了多久,我仿佛聽見有人大聲的叫我的名字,睜開眼睛,天已放黑,媽媽正一只手摟著我,一只手拿著沾滿了糖的糕點,淚眼婆娑的在喊我??粗倚褋?,母親連忙把糕點送到我的嘴邊,嘴里說“乖,兒子,這個不苦了,里面有你最愛吃的糖?!?/p>
從那以后,我在心里一直對媽媽有些抵觸,我開始相信媽媽說的我是她放牛的時候撿來的野孩子的話了。否則明明可以吃到糖,為什么還要讓我吃難以下咽的苦菜?甚至到最后,我仿著《世上只有媽媽好》的音調(diào),天天在媽媽面前唱“世上只有媽媽壞,每天兩碗酸黃菜?!眿寢岄_始還一愣,接著就像往常一樣的忙進(jìn)忙出,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直到后來,我長大了,自己也要每天面對柴米油鹽的時候,我才明白,是我錯怪了媽媽,我這一輩子都是媽媽的心頭肉,都是她的好兒子。
給我印象最深的第二頓飯應(yīng)該是在1989年吧。那個時候,家鄉(xiāng)的土地早已經(jīng)承包到戶,每家每戶已經(jīng)有了糧食,我們到別的小朋友家去玩,到了吃飯時間也不用記住媽媽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的那句“我不餓”的話??墒遣恢朗裁磿r候,我們知道了除了飯,還有零食可以吃。如果哪個小朋友平時有零食可以吃,那可是家庭富裕的標(biāo)志,是一件非常驕傲的事情。不管誰一有零食,一群小朋友就會圍了過來,像頒獎一樣每人都可以分一小塊。有一回,我也從別的小朋友那里分得了一小塊,放到嘴里,又麻又辣,嘴里好像著了火,吃慣了蘿卜白菜的我們,渾身觸了電一樣。后來我反復(fù)追問那個小朋友,我才知道,這種零食叫快餐面,五毛錢一袋。
回到家里,我糾纏著母親,“我要吃快餐面,我要吃快餐面?!笨墒悄莻€時候,家里還不寬裕,母親沒有錢給我去買快餐面。一直到那年的期末考試,我得了全校第一,難得一笑的母親也很高興。我趁機(jī)給媽媽說“我想吃袋快餐面”。母親似乎是太高興了,沒有考慮,給了五毛錢說:“兒子,咱們今天也奢侈一回,給,買快餐面去?!?/p>
我樂呵呵的接過了錢,很快就把快餐面買回來了。
那是一袋干吃面。我像其他別的小朋友一樣,撕開作料,拌勻了。塞了一塊在嘴里,那種像著了火的感覺又回到了眼前。突然,我想到媽媽肯定也沒吃過,也塞了一塊在她嘴里。媽媽可能也是驚呆了,哇,這么美味?!澳惆职挚隙ㄒ矝]吃過,兒子,媽媽把快餐面煮了吃?!眿寢尣焕榧依锏拇髲N師,晚上,爸爸回來了,不一會,那剩下的半袋快餐面,就成了一大碗面條。我們一家人一人分了一小碗,一時間彌漫著香氣的空氣里,響起了稀稀溜溜的吃面的聲音。
后來,家里的條件持續(xù)改善,現(xiàn)在也不記得家里什么時候添了一臺電視機(jī)。每到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看到電視里面中央的領(lǐng)導(dǎo)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宴會,幾十張桌子,一溜煙排過去,煞是氣派!每次看到這些畫面,我就在心里想,什么時候我也能和朋友們這樣在一起吃飯,那是多么高興的事啊。
去年,我結(jié)婚的時候,家里的人幫我把婚宴定在大富豪酒店,等我去給客人們打招呼的時候,我才看見,哇,在一個大廳里面,整整八十張桌子排在那里,幾百人聚在那兒,相互敬酒、打著招呼,好不熱鬧!這時我看見媽媽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邊,和一位大嬸說著話。她的白花花的像稻草一樣的頭發(fā)和布滿皺紋的臉與別的客人光鮮的外表相比很是打眼,我的心里有些難受,急急忙忙的走過去,把媽媽拉到前臺來,向客人們介紹,這就是我的媽媽。母親有些害羞,臉上紅撲撲的,像一個小姑娘一樣不好意思。但是,在那一刻,在她那習(xí)慣了緊繃著的臉上綻開了鮮花一樣的笑容。
楊緒兵,中學(xué)教師,現(xiàn)居湖北??怠1疚木幮#簳蕴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