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剛

內(nèi)容摘要：菩提瑞像是初唐時期傳人中國的著名瑞像。以討論四川等地的菩提瑞像造像為契機(jī)，相關(guān)研究成為近年來的學(xué)術(shù)熱點之一。敦煌壁畫中的摩伽陀國放光瑞像與菩提瑞像有相似之處，較易混淆，厘清這些圖像，有益于促進(jìn)相關(guān)問題的深入研究。

關(guān)鍵詞：敦煌；莫高窟；壁畫；菩提瑞像；放光瑞像

中圖分類號：K879.4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09)01-0021-05

近年來有不少學(xué)者研究菩提瑞像，李玉珉先生《試論唐代降魔成道式裝飾佛》一文可謂其中集大成之作，唐代兩京與蜀地相關(guān)造像的情況已日臻清晰，而敦煌畫像雖經(jīng)孫修身先生刊布過；但由于外地學(xué)者所能見到的資料僅片鱗半爪，以致有時出現(xiàn)誤解。有鑒于此，筆者認(rèn)為有必要對敦煌的相關(guān)圖像再做一些說明。

一摩伽陀國放光瑞像圖

斯坦因所獲敦煌盛唐絹畫Ch.xxii0023上，繪有一佛結(jié)跏趺坐于石臺上，左腿壓右腿，有桃形頭光與圓形身光，頂戴一男人面，著袒右式袈裟，頸圍云肩，飾手鐲，左手平置于腹前，掌心朝上，作禪定印，右手下垂至膝前，掌心朝內(nèi)，作降魔印。座前并列兩身小菩薩，肩部以上露出地面，戴寶冠及項圈，榜題殘存：“中天竺摩伽陀國放光瑞像。圖贊曰：此圖形令儀顏首，絡(luò)以明珠，飾以美璧，方座棱層，圓光口瞻仰尊顏功德。”(圖版13)莫高窟中唐第237窟主室龕內(nèi)東坡北起第12格(南起第2格)內(nèi)，繪結(jié)跏趺坐佛于石臺上，右腿壓左腿，有圓形頭光與身光，頂戴一菩薩面，著袒右式袈裟，頸有云肩，飾臂釧與手鐲，左手作禪定印，右手作降魔印。座前并列兩身小菩薩，肩部以上露出地面，戴三珠寶冠及項圈。北側(cè)存榜題：“中天竺摩伽陁國放光瑞像?！?圖版14)中唐第231窟相同位置亦繪結(jié)跏趺坐佛于石臺上，右腿壓左腿，有圓形頭光，頂戴三珠寶冠，著偏衫式袈裟，飾耳環(huán)、項圈、臂釧及手鐲，雙手于胸前作說法印。座前并列兩身小菩薩，肩部以上露出地面，戴三珠寶冠，飾耳環(huán)與項圈。南側(cè)存榜題：“中天竺摩加陁國?！北眰?cè)存榜題：“放光瑞像?！?圖版15)

這三身像的共同之處在于，均是結(jié)跏趺坐佛且坐于石臺上；有的頂戴男人面或菩薩面；著袒右或偏衫式袈裟；飾項圈、臂釧或手鐲等，有的頸有云肩；手印多為左手作禪定印，右手作降魔印，也有的雙手作說法?。蛔安⒘袃蓚€半身小菩薩；均題名為摩伽陀國放光瑞像。根據(jù)榜題，我們認(rèn)為此種瑞像無疑為中天竺摩伽陀國放光瑞像，參照上述造像特征，莫高窟五代第98、126窟甬道北坡西起第7身、第108窟甬道北坡西起第8身、宋代第454窟甬道北坡西起第8身和榆林窟第33窟南壁瑞像上行東起第3身均為此種瑞像，它們均結(jié)跏趺坐于石臺上，右腿壓左腿，有圓形背光，著偏衫式或袒右袈裟，飾項圈、臂釧或手鐲等，左手于胸前結(jié)印或托蓮苞，右手下垂至膝前(有的掌心朝外)，第98、454等窟內(nèi)像頂有菩薩面(圖版16、17)，然座前無兩小菩薩。第108窟內(nèi)像旁殘存榜題：“……城來在國城住……”通過筆者對于闐瑞像的考察，此榜題疑屬相鄰之固城瑞像，與放光瑞像無涉。

二敦煌菩提瑞像圖

絹畫Ch.xxii0023上，又繪一佛結(jié)跏趺坐于金剛方座上，右腿壓左腿，有圓形火焰頭光與身光，戴高寶冠，著袒右式袈裟，頸圍云肩，飾臂釧，左手平置于腹前，掌心朝上，作禪定印，右手下垂至膝前，掌心朝內(nèi)，作降魔印(圖版18)。大致相同的形象還見于第23.1與237窟主室龕內(nèi)東坡北起第2格內(nèi)(圖版工9、20)，第231窟內(nèi)榜題為：“業(yè)力自遠(yuǎn)牽將來業(yè)自／近牽將去非山非海非石田?！钡?37窟內(nèi)榜題字跡漫漶，而北鄰一格內(nèi)榜題為：“業(yè)力自遠(yuǎn)牽將來業(yè)力自近／牽將去非山非海非石中無有脫／諸不受者?！碑嬅鏋椋撼刂杏幸还瘢瑑蓚?cè)出火，內(nèi)藏一冠，據(jù)考證為泥婆羅水火池的故事。第98窟內(nèi)榜題作：“北天竺國泥婆羅國有彌勒頭冠／柜在水中有人來取水中火出?！敝该髁水嬅鎯?nèi)容。關(guān)于“業(yè)力自遠(yuǎn)牽將來”等文字，則不是標(biāo)識畫面內(nèi)容的榜題，而是出自隋代闔那崛多所譯《佛本行集經(jīng)》卷50《說法儀式品》的偈言，茲移原偈如下：

若有知識與彼利，彼乃返更與其禍；彼則后受如是殃，猶如慈者懷瞋恨。不應(yīng)與惡反與惡，不應(yīng)與罪更與罪；彼則后受如是殃，猶如慈者懷瞋恨，若興慈心反覓便，于恩德處不報恩；彼則后受如是殃，猶如慈者懷瞋恨。業(yè)力從遠(yuǎn)牽將來，業(yè)力自近牽將去；業(yè)力將人處處經(jīng)，隨其作業(yè)受苦樂。非地非空非海中，亦非山間巖石里；一切無有地方處，能使脫之不受業(yè)。

此偈言似與佛教造像內(nèi)容無關(guān)，我們無法根據(jù)它考證瑞像的來歷。

三圖像考證

上述兩種圖像有相似之處，容易讓人混淆，如均為結(jié)跏趺坐佛，身上有各種裝飾物，手印多為左手禪定印，右手降魔印等，但它們的區(qū)別也很明顯，前者均坐于巖石上，后者則在金剛方座上，前者頂上出現(xiàn)菩薩面或男人面，早期(盛唐、中唐)座前有兩個半身小菩薩，后者則無；前者手印不盡統(tǒng)一，有的雙手作說法印，晚期(五代、宋)左手多于胸前結(jié)印或托蓮苞，后者手印則悉為左手禪定印，右手降魔?。磺罢邚氖⑻崎_始，歷中唐、五代、宋，流傳不絕，后者只見于盛唐與中唐時期，可見，它們是兩種不同的瑞像。

后一種瑞像，參照西安、洛陽與四川廣元、安岳等地造像的情況，應(yīng)該是菩提瑞像。玄奘《大唐西域記》卷8“摩揭陀國上”記載了婆羅門兄弟建大精舍后，募人造佛像的故事，其文曰：

精舍既成，招募工人，欲圖如來初成佛像，曠以歲月，無人應(yīng)召。久之，有婆羅門來告眾曰：“我善圖寫如來妙相?！北娫唬骸敖駥⒃煜瘢蚝嗡?”曰：“香泥耳，宜置精舍之中，并一燈照我，入已，堅閉其戶，六月后乃可開門?！睍r諸僧眾皆如其命，尚余四日，未滿六月，眾咸駭異，開以觀之，見精舍內(nèi)佛像儼然，結(jié)加趺坐，右足居上，左手?jǐn)?，右手垂，東面而坐，肅然如在。座高四尺二寸，廣丈二尺五寸，像高丈一尺五寸，兩膝相去八尺八寸，兩肩六尺二寸。相好具足，慈顏若真，唯右乳上圖瑩未周。既不見人，方驗神鑒。眾咸悲嘆，殷蔥請知。有一沙門宿心淳質(zhì)，乃感夢見往婆羅門而告曰：“我是慈氏菩薩，恐工人之思不測圣容，故我躬來圖寫佛像。垂右手者，昔如來之將證佛果，天魔來嬈，地神告至，其一先出，助佛降魔，如來告曰：‘汝勿憂怖，吾以忍力降彼必矣!魔王曰：‘誰為明證?如來乃垂手指地言：‘此有證。是時第二地神踴出作證，故今像手仿昔下垂?！北娭`鑒，莫不悲感。于是乳上未周，填廁眾寶，珠纓寶冠，奇珍交飾。設(shè)賞迦王伐菩提樹已，欲毀此像，既睹慈顏，心不安忍，回駕將返，命宰臣曰：“宜除此佛像，置大自在天形?！痹壮际苤?，懼而嘆曰：“毀佛像則歷劫招殃，違王命乃喪身滅族。進(jìn)退若此，何所宜行!”乃召信心以為役使，

遂于像前橫壘磚壁，心慚冥闇，又置明燈。磚壁之前畫自在天。功成報命，王聞心懼，舉身生皰，肌膚攫裂，居未久之，便喪沒矣，宰臣馳返，毀除障壁。時經(jīng)多日，燈猶不滅，像今尚在，神工不虧。既處奧室，燈炬相繼，欲睹慈顏，莫由審察，必于晨朝，持大明鏡，引光內(nèi)照，乃睹靈相，夫有見者，自增悲感。

唐代道宣撰《釋迦方志》卷下略引其述，并稱其為“成道像”，云：

東南接為重閣三層，檐宇特異，并金銀飾鏤。三重門外龕中，左觀自在，右慈氏像，并鑄銀成，高一丈許，無憂王造也。精舍初小，后因廣之。內(nèi)置成道像，有婆羅門應(yīng)募造之，惟須香泥及一燈內(nèi)精舍中，六月閉戶作之乃成，尚余四日，僧咸怪之，因開觀覓。見像儼然，東面加坐，右足加上，左手?jǐn)?，右手垂。不見作者。坐高四尺二寸，廣一丈二尺五寸，像高一丈一尺五寸，兩膝相去八尺八寸，兩肩六尺二寸。相好具足，惟右乳上圖飾未周，更填眾寶，遙看其相，終似不滿。有僧夢匠者云：“我是慈氏，恐工拙思，故自寫之?！毖源故终?，像佛語魔指地為證。近被月王伐樹，令臣?xì)?，王自東返。臣本信心，乃于像前橫施磚障，心愧闇，故置燈于內(nèi)，外畫自在天像。功成報命，月王聞懼，舉身生皰，肌膚皆裂，尋即喪沒。大臣馳返，即除壁障，往還多日，燈猶不滅。今在深室，晨持鏡照，乃睹其相。見者悲戀，敬仰忘返。闇闇唐代道世《法苑珠林》卷29《感通篇》亦載：

依《王玄策行傳》云：西國瑞像無窮，且錄摩訶菩提樹像云：昔師子國王名尸迷怯拔摩(唐云功德云)梵王，遣二比丘來詣此寺。大者名摩訶誧(此云大名)，小者優(yōu)波(此云授記)。其二比丘禮菩提、樹金剛座訖，此寺不安置，其二比丘乃還其本國。王問比丘：“往彼禮拜圣所來，靈瑞云何?”比丘報云：“閻浮大地，無安身處?！蓖趼劥苏Z，遂多與珠寶，使送與此國王三謨陀羅崛多。因此以來，即是師子國比丘，又金剛座上尊像，元造之時，有一外客來告大眾云：“我聞募好工匠造像，我巧能作此像?！贝蟊娬Z云：“所須何物?”其人云：“唯須香及水及料燈油艾料。”既足，語寺僧云；“吾須閉門營造，限至六月，慎莫開門，亦不勞飲食?！逼淙艘蝗?，即不重出。唯少四日，不滿六月。大眾評章不和，各云：“此塔中狹窄，復(fù)是漏身，因何累月不開見出?”疑其所為，遂開塔門。乃不見匠人，其像已成，唯右乳上，有少許未竟。后有空神，驚誡大眾云：“我是彌勒菩薩?！毕裆頄|西坐，身高一丈一尺五寸，肩闊六尺二寸，兩膝相去八尺八寸。金剛座高四尺三寸，闊一丈二尺五寸。其塔本阿育王造，石鉤欄塔。后有婆羅門兄弟二人，兄名王主，弟名梵主。兄造其塔高百肘，弟造其寺。其像自彌勒造成已來，一切道俗規(guī)模圖寫，圣變難定，未有寫得。王使至彼，請諸僧眾及此諸使人至誠殷請，累日行道懺悔，兼申來意，方得圖畫，仿佛周盡。直為此像出其經(jīng)本，向有十卷，將傳此地。其匠宋法智等巧窮圣容，圖寫圣顏。來到京都，道俗競模。

《奘師傳》云：像右乳上圖飾未周，更填眾寶。遙看其相，終似不滿。像坐跏趺，右足跏上，左手?jǐn)?，右手垂。所以垂手者，像佛初成道時，佛語魔王，指地為證。近被月王伐樹，令臣?xì)瘛Ｍ踝詵|返。臣本信心，乃于像前橫施磚障，心愧暗故，置燈于內(nèi)，外畫自在天像。功成報命。月王聞懼，舉身生皰，肌膚皆裂，尋即喪沒。大臣馳報，即除壁障。往還多日，燈猶不滅。今在深室，晨持鏡照，乃睹其相。見者悲戀，敬仰忘返。

可見，唐代稱此像為“摩訶菩提樹瑞像”，簡稱“菩提瑞像”(廣元千佛崖《大唐利州刺史畢公柏堂寺菩提瑞像頌并序》)。相傳此像由彌勒菩薩所造，形象為“佛像儼然”、“金剛座上”、“結(jié)加趺坐，右足居上，左手?jǐn)?，右手垂，東面而坐”、“座高四尺二(或作三)寸，廣丈二尺五寸，像高丈一尺五寸，兩膝相去八尺八寸，兩肩六尺二寸”、“相好具足，慈顏若真”、“(右)乳上(圖瑩)未周，填廁眾寶，珠纓寶冠，奇珍交飾”。右手下垂(即作降魔印)的原因是表現(xiàn)“初成道時，佛語魔王，指地為證”的情景，故又稱“成道像”。此像由唐使王玄策、匠宋法智等人自摩伽陀國圖畫后攜回至兩京地區(qū)，乃廣為流傳。上述敦煌后一種瑞像，與文獻(xiàn)所載及四川等地遺留之菩提瑞像的形象完全相符，是敦煌的菩提瑞像畫像。絹畫Ch.xxii0023上繪者為了凸顯兩種瑞像的不同，除了上文提到的特征差異外，細(xì)節(jié)上也有區(qū)別，如雖然同為結(jié)跏趺坐，放光瑞像為左腿壓右腿，而菩提瑞像則為右腿壓左腿，嚴(yán)格遵守了“右足居上”的造像規(guī)范。

前一種瑞像，題名皆稱摩伽陀國放光瑞像。放光是瑞像表現(xiàn)靈異的方式之一，各地傳說的放光像不少，例如敦煌壁畫中還有高浮圖寺放光佛瑞像。《大唐西域記》里關(guān)于摩揭陀國，玄奘僅提到了一身放光佛像：

菩提樹西北精舍中，有迦葉波佛像，既稱靈圣，時燭光明。聞諸先記曰：‘若人至誠，旋繞七周，在所生處，得宿命智。迦葉波佛精舍西北二磚室，各有地神之像。昔者如來將成正覺，一報魔至，一為佛證。后人念功，圖形旌德。

按，迦葉波佛即迦葉佛，為過去七佛中之第六佛。菩提樹西北精舍中的迦葉波佛像雖能放光，且附近亦有兩身地神像，似可比擬為放光瑞像圖中出現(xiàn)的兩個半身小菩薩，但迦葉佛沒有如此奇特的造型，玄奘提到所見佛像時，也未指出它在形象上有任何特殊之處，所以，將放光瑞像比定為菩提樹西北精舍中的迦葉波佛像，令人難以信服。

我們注意到所有的放光瑞像均結(jié)跏趺坐于石上，右手悉下垂，作降魔印，，所以它可能也是一種表現(xiàn)成道的瑞像，《大唐西域記》又載：

菩提樹西不遠(yuǎn)，大精舍中有鑰石佛像，飾以奇珍，東面而立。前有青石，奇文異采。是昔如來初成正覺，梵王起七寶堂，帝釋建七寶座，佛于其上七日思惟，放異光明，照菩提樹。去圣悠遠(yuǎn)，寶變?yōu)槭?/p>

此青石“奇文異采”，雖不見佛像，但如來曾“于其上七日思惟，放異光明，照菩提樹”，如果用造像表現(xiàn)佛在此處“初成正覺”的場景，出現(xiàn)結(jié)跏趺坐于石上，右手下垂，兩地神涌出作證(兩個半身小菩薩)等細(xì)節(jié)則可以理解，佛與菩薩的混合裝束以及佛頂?shù)哪腥嗣婊蚱兴_面似乎也可以作為釋迦牟尼正由人中獅子或菩薩向佛轉(zhuǎn)變的象征。然而，文獻(xiàn)并沒有記載菩提樹附近造過這樣一身放光成道像。摩伽陀國是否存在過此佛像的原形，值得懷疑，抑或是流傳過程中畫匠根據(jù)傳說而制作亦未可知。關(guān)于兩個半身小菩薩，也有人推測與摩伽陀國金剛座附近用來標(biāo)界的兩個觀自在菩薩像有關(guān)，《大唐西域記》云：

菩提樹垣正中有金剛座。昔賢劫初成，與大地俱起，據(jù)三千大千世界中，下極金輪，上侵地際，金剛所成，周百余步，賢劫千佛坐之而入金剛定，故曰金剛座焉。證圣道所，亦曰道場，大地震動，獨無傾搖。是故如來將證正覺也，歷此四隅，地皆傾動，后至此處，安靜不傾。自入末劫，正法浸微，沙土彌覆，無復(fù)得見。

佛涅槃后，諸國君王傳聞佛說金剛座量，遂以兩軀觀自在菩薩像南北標(biāo)界，東面而坐。聞諸耆舊曰：“此菩薩像身沒不見，佛法當(dāng)盡?！苯衲嫌缙兴_沒過胸臆矣。

我們認(rèn)為還是以其為兩身地神(大地仙女)更恰當(dāng)，因為如果是觀自在菩薩像，畫面上無疑應(yīng)該出現(xiàn)金剛座而不是巖石，文獻(xiàn)上只說“南隅菩薩沒過胸臆”，并沒有說兩身菩薩都“沒過胸臆”，兩個半身菩薩表示“從地涌出”的地神更顯合理。

四敦煌所見菩提寺附近其他瑞像

第231與237窟主室龕內(nèi)南坡東起第6格內(nèi)繪一立佛，頂有華蓋，高肉髻，圓形頭光，著通肩式袈裟，右手作說法印，左手下垂握衣角，跣足立于蓮臺上，第231窟內(nèi)存榜題兩方：“中天竺摩訶菩提寺造。”“釋迦瑞像，”(圖版21)。從形象上看，這身像明顯與上文考證的菩提樹瑞像不符，孫修身先生認(rèn)為它是菩提樹北門外僧伽羅國王所建之摩訶菩提僧伽藍(lán)內(nèi)的一尊立佛像，有一定道理，然而玄奘沒有專門提到大菩提寺的瑞像，可見即使存在這樣一身造像，其聲名也不大，為何能流傳到敦煌?此瑞像的形象為敦煌立佛瑞像中常見的樣式，或者說它不具有特異性，是否是對造像原形的摹寫也不可知。如果僅看榜題文字，很容易讓人首先聯(lián)想到菩提樹瑞像，是否是用通式表現(xiàn)的菩提樹瑞像呢?由于資料的限制，目前只能暫從孫先生的觀點，并存疑。

莫高窟第231窟主室龕內(nèi)東坡北起第9格內(nèi)，繪一身倚坐菩薩，有華蓋，圓形頭光，頭戴三珠寶冠，有耳環(huán)、項圈、臂釧及手鐲，跣足踏一蓮臺，雙手于胸前結(jié)印，左手作施無畏印，南側(cè)一榜題：“摩竭國須彌座釋。”北側(cè)一榜題：“迦并銀菩薩瑞像?！钡?0格內(nèi)，繪一趺坐菩薩，面微向北側(cè)，有華蓋，圓形頭光，頭戴寶冠，有耳環(huán)、項圈、臂釧及手鐲，結(jié)跏趺坐于高臺束腰蓮花座上，四臂，左上手持戟，左下手作施無畏印，右上手持金剛鈴，右下手作與愿印，北側(cè)榜題：“虛空藏菩薩于西玉河。”第11格內(nèi)，繪一趺坐佛，有華蓋、圓形頭光，高肉髻，眉間有白毫，戴項圈，著偏衫式袈裟，結(jié)跏趺坐于高臺束腰蓮花座上，雙手于胸前結(jié)印，右手作施無畏印，南側(cè)榜題字跡漫漶，北側(cè)一榜題：“薩迦耶倦寺住瑞像?！?圖版22)。莫高窟第237窟主室龕內(nèi)同坡北起第9格內(nèi)，繪一趺坐佛，有華蓋、圓形頭光，高肉髻，眉間有白毫，戴項圈，著偏衫式袈裟，結(jié)跏趺坐于高臺束腰蓮花座上，雙手于胸前結(jié)印，右手作施無畏印，又繪一趺坐佛，有華蓋、圓形頭光，高肉髻，眉間有白毫，著雙領(lǐng)下垂式袈裟，結(jié)跏趺坐于高臺束腰蓮花座上，左手作禪定印，右手作施無畏印，南側(cè)一榜題：“摩竭國須彌座釋迦并銀菩／薩瑞像?！钡?37窟同坡第工0格內(nèi)瑞像，形象與上述第231窟第10格內(nèi)像同，南側(cè)一榜題字跡漫漶，第237窟同坡第11格內(nèi)瑞像，形象與上述第231窟第9格內(nèi)像同，南側(cè)榜題；“虛空藏菩薩于西玉河薩迦耶／倦寺住瑞像?！?圖版23)由此可見，兩窟內(nèi)這三身瑞像的排列次序正好是顛倒的。這三身瑞像南鄰摩伽陀國放光瑞像，北鄰天竺白銀彌勒瑞像，敦煌《瑞像記》P.3352記有“中天竺摩伽陀國／放光瑞像，摩竭陀國須彌座釋／迦并銀菩薩瑞像，天竺白銀彌勒瑞像”，書寫次序正相符合，通過對畫像和題榜的整理，我們認(rèn)為三身瑞像中趺坐佛應(yīng)該是摩竭國須彌座釋迦，另外兩身菩薩分別是“虛空藏菩薩于西玉河薩迦耶倦寺住瑞像”與“(摩竭國)銀菩薩瑞像”，至于銀菩薩瑞像到底是倚坐菩薩還是四臂跌坐菩薩，則尚待考證。

關(guān)于摩伽陀國須彌座釋迦并銀菩薩瑞像，孫修身先生認(rèn)為“須彌”系“金剛”之誤，此釋迦像即玄奘與王玄策所見的菩提樹瑞像，銀菩薩則是指菩提樹東，精舍前左側(cè)龕室里的白銀觀自在菩薩。敦煌壁畫中與此種瑞像梧鄰的“天竺白銀彌勒像”指的是同處右側(cè)龕室中的慈氏菩薩像，文獻(xiàn)上沒有記載摩伽陀國有須彌座釋迦瑞像，從形象上看，只能肯定它并非廣泛流傳的菩提樹瑞像，我們尚難以清楚其來歷。玄奘帶回的造像中有“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四尺，摩揭陀國鷲峰山說法花等經(jīng)像”，此銀制佛像是否與須彌座釋迦像有關(guān)呢?孫先生認(rèn)為銀菩薩為菩提樹附近的白銀觀自在菩薩，似有道理。果如此，須彌座釋迦像亦當(dāng)在菩提樹附近而非在鷲峰?？傊瑢τ谶@幾身瑞像，疑問不少，一時尚無法完全解釋清楚。

除了上述瑞像，敦煌壁畫中還有“摩伽陀國觀世音菩薩”、“菩提寺大塔”等與摩伽陀國及菩提寺相關(guān)的瑞像或圣跡。敦煌出現(xiàn)諸多摩伽陀國的瑞像，是初唐時期使者和僧人頻繁至其國進(jìn)行交流的見證。

附記：李玉珉先生大作《試論唐代降魔成道式裝飾佛》在內(nèi)地較難見到，感謝樊錦詩院長及時轉(zhuǎn)贈復(fù)印件予我，賀世哲、施萍婷兩位先生得知我正關(guān)注敦煌瑞像及相關(guān)問題，也專門托人轉(zhuǎn)告我最新的研究信息。前輩學(xué)者對后學(xué)的關(guān)懷之情，令人感動，特附記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