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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村的大事

2009-04-19 04:11李金桃
山西文學(xué) 2009年12期
關(guān)鍵詞:鄉(xiāng)干部桔子村長

李金桃

在齊村,今兒個要發(fā)生多大的事兒啊!

先是兩口鍋架起來,那種大鐵鍋。這種鍋現(xiàn)在少了,72歲的李奶奶說,這是生產(chǎn)隊養(yǎng)豬場拌豬食或吃大鍋飯時做飯的家什。

兩口大鐵鍋分別架在張、劉兩家的大院里。今兒個,張、劉兩家都要請人吃飯,請全村人,沒大鍋咋能張羅開?

一個大院里有兩棵楊樹,這是劉改家。他家的房子是四角硬。這兒的人把用磚頭蓋的房就這么叫,四角硬!齊村在壩上,河北省最北邊。從地圖上看,離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的正鑲白旗只有半指甲長,離鑲黃旗、哈畢日嘎也就是一指甲長。院里的楊樹高過了石頭院墻,一捆葵花稈擱在楊樹干巴巴的枝叉上,上面落著一層薄薄的雪。細(xì)瞅,一捆稈上只掛了一個葵花頭,耷拉著,人們看不著葵花子在不在了,但都猜測空了??隙ㄊ牵瑒倰焐先r有子,慢慢地,還沒干透,劉改的孫子就夠著一顆顆嗑掉了。要不咋不一塊割了?

另一個院兒架著一個高高的桿子,架電視天線用的,只要有電視的人家,院里就杵著這樣的桿子。這家的比別人家的高出一大截。齊村四周梁上都是楊樹,一片片的楊樹把齊村圍起來,窩在低處的齊村倒像從樹上掉下的鳥巢。這根桿子不僅高出了別人家,好像還高出了齊村四周所有的樹,無疑,他家把村里最高的一棵樹伐了。這是張清家?,F(xiàn)任村長。院兒里杵著的桿子跟別人家不一樣,但他家的房子跟齊村400戶人家一樣,是用土坯蓋的。這種土坯房是用石頭打地基,地基上壘黃膠泥和麥秸脫成的土坯子,這兒窮,窮得買不起磚。所以,能蓋起四角硬房的人必是富裕人家。那就是說,劉改家比張清家富?這是面上的事兒,事實上人們都知道,現(xiàn)在,最富的是張清。聽說張清在縣里買了樓房,兒子住著??h里是大地方啊,有樓房,有汽車,還有煤礦和窯子。他兒子在縣城二中上學(xué)。二中上學(xué),還住著樓房,沒錢能行?人們私下里是這么說!齊村的人啊,當(dāng)面不敢說,背后總愛嚼舌頭。當(dāng)面,拍人家馬屁還輪不上呢,誰敢惹黑眼?在齊村,張清是老大,天高皇帝遠(yuǎn),他想掐誰準(zhǔn)能生出法兒。張清老婆給兒子做飯去了,話是這么說的,其實,人們背后說是被張清氣跑的。真的假的,沒法驗證。這些都是在小賣部門口曬太陽的人傳的,冬天一閑下來,人們總愛在小賣部墻根下扎堆,一曬,總能曬出一堆閑話。

這節(jié)骨眼上,老婆不在,幾百號人要在他家吃飯,他這兒懸乎!這個人沒說罷,另一個說,嘁,有的是女人,有的是幫他起灶的人,一個村長,還缺拍馬屁的?咱想拍呢,排隊去吧,得排到猴年馬月。咱村,哪樁好事不得排老長的隊?

沒人言聲兒了。面朝東的、面向西的,曬太陽的人扭著身子向兩個院兒里瞅。

兩個院兒傍著同一條馬路,頂東頭一家,頂西頭一家,馬路成了一個蹺蹺板,來誰家吃飯的人多誰家就分量重。今兒個,這兩家真是在比重。誰家重呢?這些人心里都沒底。兩家都是人出人進(jìn),熱騰騰,鬧哄哄的。每家院里都飄著霧蒙蒙的汽,還有一股股的煙。煙和汽里裹的是肉味,香噴噴的肉味。站在馬路當(dāng)中,真是分不清哪家的肉燉得更香。如果剛好有外村人來,肯定認(rèn)為兩家都在做大事筵,聘閨女或者是娶媳婦。但咋猜,也不會往殯喪上猜,因為兩家院里都透著喜氣,還有嘎嘎嘎的笑聲。不過,扎堆曬太陽的人知道,這兩家是在做大事筵,但不是聘閨女也不是娶媳婦,更不是出喪。那是全村的事,三年一遇的大事!

桔子從劉改家出來,臉上掛著笑,手里拉著兒子栓根,栓根身子向后仰著,她呢,就使著勁拉,邊拉邊指張家。這邊的人一瞅,就知道,她要去張家,栓根想留在劉家。這邊的人還知道,今兒個栓根再犟也犟不過桔子,桔子是去劉家探風(fēng)的,不是吃肉!吃肉,她肯定是到張家,張家大鐵鍋里也煮著一鍋肉,那是一頭豬啊,除了心、肝、腸子、肚子沒下鍋,其余的都一鍋煮了。她跟張清的關(guān)系,人們心知肚明。遇見再大的風(fēng)浪,也不會把兩人暗里拉著的手掰開。那是好幾年的老關(guān)系了,可能從張清一當(dāng)上村長就有了,幾年了,好多人暗里扳指頭算過,六年!六年,石頭也捂熱了,何況是桔子!那關(guān)系不是說掰開就能掰開的,張清老婆明里暗里跟張清打了多少架也沒掰開,外人能掰開?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這種關(guān)系,是你倒我也倒,你尊我也尊的關(guān)系。眼窩大個地方,東街放個屁,西街都能聞到昧兒,這樣的事咋能成機密呢。張清老婆不在,桔子就是半個主婦,是死心塌地,豁出命也要幫張清把事搞定的主兒。這樣一想,曬太陽的就覺得自個兒委瑣,像墻上的草,在看風(fēng)的方向。

馬路上的薄雪里,桔子像拉麻袋一樣拉著栓根,硬是把栓根連拉帶拽拖到了張清院里,她的腳印清凌凌地印在雪地上,栓根的腳印像車轍似的,一道兒,不過,沒一會兒,就被來來往往的人踢走了,露出了黑黑的瀝青。這是齊村唯一一條用瀝青鋪的路。是張清的業(yè)績。有兩個曬太陽的,背著手也進(jìn)了張清院子。院里有很多人,站著的,蹲著的,人們?nèi)齼蓛汕穆暭?xì)語嘀咕著。見桔子進(jìn)來,蹲著的人站起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有幾個人早就在大門口嘹上桔子了,所以,桔子一進(jìn)院,他們也跟著進(jìn)來了。桔子沖大伙點點頭,邊拉栓根邊悄聲罵:“今兒個還能缺了你的肉?他家的肉就香了?留你吃就吃了?你聞聞?!边呎f,她還用另一只手指著張清家的那口大鍋?!澳懵劼?,這肉味兒不也出來了?”栓根疑惑著,盯著那口大鍋,鍋上摞著五個籠屜,五個籠屜疊成了一個塔,塔尖就是高高的像草帽一樣的鍋蓋。不像劉改家,肉是明擺著的,咕嘟嘟咕嘟嘟地響著,有一塊肉還顫顫地在肥湯里動??床恢?,栓根就有點兒不樂意,他還戧著身子,不樂意跟桔子進(jìn)屋。院里擺著四個大案子,下面用幾條課桌架著。那是張清從小學(xué)里搬來的。一村之長,村里的啥東西他借用不得?齊村人就這么認(rèn)為。案子上,八個女人正在揉面,兩人一組,面對面揉,一人懷里抱著一大塊,推過去,拉過來,揉揉,抬起手擦一臉的汗,人人臉上一片白花花的面粉。有一個低個女人,踩著一塊大石頭,邊揉邊跟栓根說:“肉在鍋底呢,你這娃,咋還硬犟?今兒個再饞也不能到他家吃,可不比往日?!彼€從石頭上下來,摸了把栓根的頭,說:“姨給揉面,把饅頭放在籠屜里,饅頭一熟,一揭鍋,先給你撈個大骨頭啃,啊。”栓根半信半疑,跟桔子擰了半天眉,最終沒進(jìn)屋,蹲在灶坑邊等著。

桔子進(jìn)了屋,屋里也是一屋子人。炕上擺著一個四條腿的小方桌,紅不棱登的,好像剛漆過。方桌上擺著點心、蘋果、桔子、葡萄、香蕉,還有兩條煙,一條芙蓉王、一條軟中華。芙蓉王拆開了,軟中華包得還好好的。窗臺上,放著一個煙笸籮,里邊放著玉煙鍋,這是給抽不慣紙煙的人預(yù)備的??墒牵駜簜€,但凡來的人好像都不太客氣,都抽芙蓉王。家里煙噴霧罩的。桔子進(jìn)去時,張清四弟正說:“他鬧不過咱,這不明擺著的事?”有幾個人同時附和著:“是,是,是這么回事,他跟咱爭,那是用雞蛋碰石頭。”張清沒言聲,他捩了眼桔子,說,這飯備得昨樣了?得趕在鄉(xiāng)干部來前開伙,人多,緊張羅就遲了。桔子說,比那頭早,那頭面食還沒動呢,說等燉出肉才炸油餅。本來。張清

是在炕沿上坐著的,一聽,一個高高激到地下,站定了說:“咱把肉先端上來?!比缓?,指著地下站著的弟弟二清說:“先招呼人去,上桌,咱先吃肉喝酒?!睕]一會兒,張清家就開伙了。雖然是冬天,雖然昨個夜里薄薄下了一層雪,但院里一點也不顯得冷。那么大的鍋,當(dāng)院又盤著半炕大的火灶,吹風(fēng)機呼呼地吹著,炭燒得紅彤彤的,時不時,有人還往灶里扔幾塊木材,旁邊,還有人在往短鋸一根硬邦邦的樹。這個燒法,這么多的人,能冷清?女人們早把籠屜抬下來了,連骨頭帶肉撈了整整三大瓷盆。瓷盆是黑色的,比鍋略小點,專做大事業(yè)用的,在齊村,有這么大瓷盆的只有5家。誰家辦大事筵,誰家借用,還時不能空盆,得放吃的,講究!肉撈上來后,女人們在大鍋里添了水,把籠屜重新放上去準(zhǔn)備蒸花卷、包子和饅頭。

院里放著十桌席,兩個課桌拼一桌,已經(jīng)有人圍著喝酒了。東屋西屋,兩個南屋都開著伙擺著席,張清一放話,炒菜立馬就端上來了,涼菜也端上來了。那邊,張清的四個弟弟和村會計、婦聯(lián)主任、還有幾個堂弟都沿門沿戶喊人去了。姓張的在村里是大戶,加上姑舅親、姨表親、弟媳婦各家的親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幾乎占了村里的三分之一。姓劉的也是村里的大戶,劉改弟兄四個,比張清少一男的,但多一妹妹。妹妹嫁給了本村,這樣一來,親連親親套親,他家的人也占了村里的三分之一。說的是沿門沿戶請,其實,他們只能到齊村的孤姓人家請,這些孤姓人,在村里是受氣包,張家惹不起,劉家也惹不起,所以,誰先請就先到誰家,吃了誰家的,那選票就得投給誰家。

在小賣部墻根下扎堆的就是這些人。今兒個,齊村要選村長了,他們一下子就重要起來,不請,他們才不會觍著臉去呢。

齊村很窮,不是水澆地,靠天吃飯。天旱人餓肚,雨澇倉有糧。這是前幾年的事了,現(xiàn)在政策好了,雜七雜八的稅免了,農(nóng)民還享受著醫(yī)保,最主要的是,平展展,不見一個山頭的地給他們帶來了錢,退耕還林政策一下,哪一塊地不值錢?這幾年,進(jìn)城務(wù)工的人多了,閑下來的地也多了,閑下來的地村長就能從中做鬼了,還有勞務(wù)費,聽說外出打工的人不參加義務(wù)勞動,按規(guī)定是要從退耕還林的錢里扣,至于咋扣,沒人知道。這也是猜測,誰能算出那筆賬呢?除了村里的會計??墒?,會計跟村長伙穿著一條褲子,這樣一來,村里有多少活錢,沒人估算得出。新政策,新套路,這套路誰能摸得出!曬太陽的人就這么說,就這么嚼,他們說有的村的村長還坐小車呢,那牛勁兒,不比鄉(xiāng)長差,這么有油水,誰不想當(dāng)?再個說,國家政策規(guī)定,連續(xù)當(dāng)夠七年村長,國家每月支付好幾百塊錢的養(yǎng)老金呢,依他們的話說,那是享受離休干部待遇!張清連續(xù)干了兩屆,也就是干了六年村長了,再有一年,不,這次競選成功,他可成了全縣第一個享受特殊待遇的了。這個縣,聽說還沒一個村長干滿七年的。

這對于張清來說,可是一件頂大頂大的大事。他宰兩頭豬、一頭羊算啥?曬太陽的人說,干到這個份上,宰十頭牛也值!雖然競選的還有王大雄、許偉業(yè),但他們壓根打不上人頭,他的競爭對手是劉改。

確實,最讓張清擔(dān)心的是劉改,六年以前的村長,老村長,六年前被張家整下去了,三年前,劉改又參加競選了,最終還是輸給了張家。今年他竟然又參加!這個老頑固,不把那把老骨頭拼碎了,死不甘心!最可氣的是,劉改今年竟然也學(xué)他家,宰豬殺羊,大宴賓客,竟然也鬧哄哄,人來人往。這咋能不是危機呢?所以,張清覺得酒席得擺在劉家前頭,桔子已經(jīng)探了,他家肉正待出鍋。肉一出鍋不就能開伙了?人們都是沖著肉來的,誰還稀罕你的饅頭、包子?這小子,差點讓他鉆了空子。張清覺得自個的腦子還是轉(zhuǎn)得比較快,也得虧桔子去了一趟。

張清在各個桌子上敬著酒,邊敬酒邊跟大伙說笑,說笑來說笑去,總是離不開他六年的政績,他說,瞅咱村的大馬路,瀝青鋪的,平展展的,哪像以前,小雨一下,那個難走!一鏜一腳泥,回家親老婆一口吧,一親一嘴泥。人們嘎嘎大笑,邊笑邊舉起杯子一陣猛碰。笑聲還沒停,張清又說,再瞅咱養(yǎng)牛場,那些奶牛,奶下得嘩嘩的,那奶漲得,比、比娘們兒的——他說著就把手放在胸部比畫一下,比畫一下還不算,還使勁地揉揉,好像他手里正抓著那疙瘩肉。喝在興頭上的人早忘記賣牛奶的錢了,清醒時,他們私下還嚼過這個。張清說罷,人們又哈哈哈大笑。有人還瞅一眼桔子,膽兒大的還瞅一眼她的胸脯。當(dāng)然,那只是急速的一瞥,當(dāng)著村長面,誰敢色迷迷地瞅這個漂亮標(biāo)致的小寡婦?

出去請人的,還真請來了不少,一撥一撥的。三五個一群,四五個一伙,有些是從小賣部墻根下曬太陽的人堆里拉來的,有些是從他家飯桌上拉來的。有的人會說話,邊進(jìn)院邊跟張清討好,說:“正預(yù)備來呢,咋也得過來幫襯一下,這不,鞋還沒穿周正呢,你們這飯就熟了?!庇械娜思倏蜌?,一進(jìn)院兒,不上桌,假惺惺地說,在家吃跟來這兒還不一樣?一家子,還提吃不吃這頓飯?不吃,那一票還不是咱張家的?

村子里起初還有幾家煙囪冒煙,那煙本來就冒得一小股一小股的,飄在空中,一下子就散了,比起張、劉兩家,那煙也弱不禁風(fēng)起來。張家這邊一開飯,原本冒煙的煙囪一下就不冒了。

來張清家吃飯的人越來越多,吃了一撥又來一撥,啤酒扛了一件又一件,白酒搬來一箱又一箱,連三大黑瓷盆肉現(xiàn)在也只剩半盆了,張清正發(fā)愁時,西屋燉著的羊肉出鍋了,立刻,空了的黑瓷盆又冒出了尖。吃罷飯的人,張清拉進(jìn)了屋,抽煙,喝茶,聊天,談競選的事。看著一桌一桌的人,一盆一盆的肉,一盤一盤的菜,一籠屜一籠屜的包子、花卷、饅頭進(jìn)了這些人的肚子,張清臉上的笑止也止不住,真的是止不住,他沖紅頭漲臉的男人笑,也沖忙里忙外的女人笑,還沖剛滿十八歲的愣頭后生笑,當(dāng)然,他也不忘摸摸小孩子們的頭,他知道,這些孩子手里沒有選票,但他家人有,來一個小孩,就能帶兩個大人。誰家的孩子滿了十八歲,他早算計得一清二楚了。有一個正好是今天的生日,早晨六時生的?,F(xiàn)在,他滿十八了。他叫二愣。想起這檔子事,張清在人群里溜了一圈,沒人影兒。他覺得,他的盤算出了一點點小閃失。他把四弟拉到身邊,悄悄嘀咕兩聲,四弟邁著步子又出去了。

沒一會兒,四弟慌里慌張地回來了。他從人群里把張清拉出來,嘀嘀咕,嘀嘀咕,說了半天,張清的笑眉眼慢慢消失了,臉上的表情也變了。人群中有幾個細(xì)心的人瞅著了,他們打著酒嗝,拍了拍張清的膀子說:“村長,我得回家喂喂羊,鄉(xiāng)干部來后,您喇叭一喊,我準(zhǔn)時到?!睆埱逭f,爺們兒,說話做事得一致,那一票——他還沒說完,早有人搶過了話,說:“瞅您說的,大丈夫,一言九鼎,能耍賴皮?歇心吧。”這一撥人出去,又有人走了,走時,也不忘跟他打招呼。張清把四個弟弟和幾個左膀右臂拉到東屋,關(guān)了門,扳著指頭算計半天,全村能參加選舉的有622人,現(xiàn)在有把握的是320人。320人就是320張選票,不僅過了半數(shù),而且剩下的只有302張,這302人不一定都選劉

改,還有王大雄、許偉業(yè),輪到他頭上,能有多少?選票必須自個兒填,不能代填,這是鄉(xiāng)里的規(guī)定,三年前就規(guī)定下了。本來是穩(wěn)扎穩(wěn)打了,誰知道,這半路殺出一批程咬金。這批人根本不在張清的計劃里,他把他們算成了棄權(quán)。

院里,吃罷飯的人三三兩兩都走了,各家都有營生,在鄉(xiāng)干部沒來之前,選舉會還開不了,他們得回家喂牛、喂羊、喂豬,人是吃飽了,可牲口們也得吃啊,張清管人吃飯了,又不是長嘴的都有份?

一出張清家大門,往劉改家一嘹,好多人都傻了眼,咋那么多車呢?大的皮卡,小的吉普,還有奧迪、摩托車,最顯眼的是一輛大客車,虎騰騰地擺在那兒,這輛大客車,不得坐五六十號人?這唱的是哪出戲呢?鄉(xiāng)里來人,不可能直接去他家,沒選舉前,張清還是村長,他算哪苗蔥?他拉來了誰?

齊村有的是探稀罕的人。沒一會兒,全村人都知道了,劉改把在山西大同、河北唐山、山東濟南,甚至是河南、安徽、哈爾濱等各地打工的人都請回來了,他們戶口在村里,都有參選資格。在附近各縣打工的,他雇傭了大客車親自去接,在外混得有頭有臉有私家車的,都親自開車過來了,聽說油錢是他出的。再遠(yuǎn)處的,他給人寄去了來回車票錢,人們傳言說,不只來回車票,還有差旅費呢。這下,人們才算計到,劉改早就行動開了,三年前就盤算好了,要不,他咋能把在天南海北打工人的情況摸個一清二楚?請這么多人回來,那不得早通氣兒?這時,有人拍著腦門兒說,前年劉改跟他打聽過李寬的電話,那時他還疑惑呢,他要人家電話號碼干啥?怪不得呢!

人們說,這下可有熱鬧瞅了,劉改可不比咱們,他對村里的那些賬目能算個八九不離十。平日,咱瞎掰時跟他探,他是左搖頭右晃腦,說現(xiàn)在政策變了,有勞務(wù)費了不收地稅了,有閑地了又出來退耕還林補貼了,沒法兒算!沒法兒算他能把出外的人都請回來?他肯定掌握了把柄,肯定跟這些人叨叨了,要不,人家在外發(fā)財呢,他一招喚能回來?這些人,能出外,能混得不回村種地,是有頭腦的,是見過大世面的,看來,咱猜得沒錯,張清肯定從他們身上賺錢了,你張清從他們身上賺錢,那是蒙他們,是把他們當(dāng)球愣捉哄,他們能選你?

在張清家吃罷飯的人,三三兩兩又都聚到了小賣部墻根下,你一言我一語,就把這事鬧明白了。是不是真鬧明白了,誰也沒法驗證,但眼跟前,劉改從外地請回了五六十號人,這是事實。因為,混嚼的人頭里,就有自家親戚從外地回來了。又有人補充說,今天這選舉真有看頭了,東墻不倒西墻倒,誰倒對咱好呢?這一問,沒人言聲兒了,甚至,有人露出了驚恐。

正在大家混嚼時,沒想到,劉改幾個弟弟出來了,他們走到眾人跟前,拉著他們?nèi)ゼ页匀夂染?,這下,這些人犯難了,不去吧,這不明擺著得罪劉家?萬一劉改競選上呢?去吧,這肚里肥拉拉的,別說喝酒吃肉,就是水也裝不進(jìn)半碗了。再個說,吃了人張清的,張清在那兒記著呢,再吃劉改的,這選票咋辦?最終,劉改弟弟還是拉走了一些人,走的人目瞪口呆,看他們走的人也目瞪口呆。因為,人群里有張家的耳目,敢說這次張清能下去?誰做了兩面派,張清會一清二楚的。

確實是這樣,沒一會兒,張清就算出少了多少票。他坐在那兒,手里掐著一根軟中華,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一根煙轉(zhuǎn)軟了,掐斷了,煙絲一根根地流下來,他才把四個弟弟、村會計、婦聯(lián)主任、還有幾個堂弟招過來,重新分配拉人方案。在外打工的二桃,那女人先前跟三清有過那層關(guān)系。所以,三清負(fù)責(zé)拉她。二清媳婦侄兒的小舅子大業(yè),咋也算自家人吧,他竟然從天津跑到了劉家大院。張清咬著牙幫予跟二清媳婦說,這個讓你侄兒去拉。還有一個跟四弟媳婦打小一塊長大,這得四弟媳婦去拉……張清最后交待,拉不來,就用錢許,這節(jié)骨眼上,得舍得掏錢?,F(xiàn)在,多一張選票,就多一層保險。他們一家一家地過罷,又一個人一個人地過。這時候,他們想到了傻瓜鳳子。本來鳳子沒權(quán)力參選,傻子嘛,她懂啥?可是,往鄉(xiāng)里報時,張清忘了這檔子事,把她也當(dāng)個人頭報了。張清說,這得沒成過家的五清去教,她傻,你哄順著就行。其實,填選票很簡單,就是在四個人名字前畫個圈兒,同意誰畫誰。不識字的人,鄉(xiāng)干部問名字,幫著填。傻子當(dāng)然不識字。張清說,你給她帶點吃的,邊讓她吃邊教。五清領(lǐng)了命后,晃著膀子,胸有成竹地找鳳子去了。鳳子跟老娘住在村南,娘是聾子,但不啞,鳳子不聾不啞但是傻子。這一對好對付。五清提著肉包子,端著一碗肉到了鳳子家,沒想到,鳳子和她娘正啃骨頭,不用猜,這一定是劉改送的。

這情景,五清不納罕,平日里,這對母女沒少吃劉改家的飯。齊村人都知道,她娘倆一沒糧或者是家里一有事,鳳子娘就去找劉改。為啥呢?因為那年伐樹,鳳子爹用馬車往外運木材時,馬受驚后,車翻了,鳳子爹被一車木材壓死了。雖說樹是劉改當(dāng)村長時組織人種的,劉改當(dāng)了半輩子村長,做的政績就是種了成片成片的樹。地頭、地畔、地壟,一片一片都栽成了樹。東坡的林帶是他二十年前栽下的,西坡的林帶也是那時栽下的,還有村東村西的那片野灘,最后都變成了楊樹林。他在位時,齊村是鄉(xiāng)里的模范村,那時,鄉(xiāng)里時不時組織人來齊村參觀??墒?,事就壞在十年后,樹長成后,劉改自個兒做主把后坡上的一片林帶伐了,伐就伐吧,反正伐了樹給村里拉了電,可是,他不該給自個兒家蓋四角硬房子啊,有了四角硬房子,同一年他家娶了兩房媳婦??墒区P子爹卻白送了一條命,雖說為此事,劉改的村長讓拿下去了,但鳳子娘認(rèn)定是他讓她家遭了殃。一沒吃的或一有事,鳳子娘總要領(lǐng)著鳳子找劉改,聾子嘛,聽不著自個兒聲音多大,往往是,鳳子娘站在劉改家門口一喊,全村人都知道她又找劉改鬧饑荒去了。劉改呢,也不推,每次總給她湊糧,湊上不說,還親自送去。家里房漏雨了,女兒去喊劉改,地里忙不過來了,女兒又去喊劉改。劉改呢,從不嫌煩,鳳子家一有事,他不是派自家人去幫襯就是自個兒親自去。齊村人都說,這輩子,劉改算欠下風(fēng)子家了。這還不算,鳳子娘一出地,風(fēng)子肚里一饑,總要站在劉改家門口,學(xué)著娘的腔調(diào),沒大沒小,扯著嗓子猛喊,劉改,劉改,我饑了。一喊,劉改總要把她請進(jìn)家,饅頭就咸菜也得讓她吃飽。所以,在五清看來,今兒個她娘倆吃上劉改家的骨頭實屬正常。

五清把肉拿來時,鳳子嘰里呱啦一陣叫喚,興奮得又蹦又跳。她娘臉一拉,大聲吼道:“拿走——拿走——”那樣子,好像根本不想吃肉,想吃的是他五清。要不拿走,她這聾子吃不了他,也得跟他拼命。五清知道鳳子娘生他家的氣,因為,有一年鬧饑荒,鳳子家沒了糧,找到了剛上任的村長張清,張清二話沒說,直接把她推了出去。去年,鳳子娘不知咋打聽到了困難戶有生活最低保障金,她又找到了張清,非要讓他給整成困難戶。困難戶是給她的?后面排老長一截隊呢!關(guān)系好的人家還沒輪上呢!給孤老婆子跟傻子?再個說,她有劉改呢。給了她困難戶,那劉改不就解脫了?哥的心思全家人都知道,哥靠這招又勝了一次劉

家。鳳子娘鬧騰好幾個月,最終也沒要上。別瞅鳳子娘聾,可她心里明白著呢。這不,生氣了!記仇了!五清“呸”地唾了一口,把骨頭“咚”地擱到了炕上。暗罵一句:死狗扶不上墻,擱在平日,老子把你當(dāng)個事?

見五清不走,鳳子娘站起來,手里提起燒火鏟子,照著他就打了過來。五清是受她嘲弄的主兒?他回身狠狠踢她一腳,端起碗就往出走。見他把肉端走了,鳳子呢,后面跟著就出來了,任她娘咋拽,就是沒拉回去。五清像領(lǐng)一條狗似的,走一截兒回頭晃晃碗,一看到肉,鳳子就連跑帶顛起來,一直跟到了張清家。到了家,話還沒教呢,鳳子剛吃兩塊骨頭就不吃了。張清跟五清說,油膩吃多了,去買兩罐頭。五清買了一個梨罐頭,一個蘋果罐頭,五清喂鳳子吃罐頭,喂一口教一句,五清說,鄉(xiāng)干部問你選誰,你就說選張清。說,快說。鳳子就跟著說,鄉(xiāng)干部問你選誰,你就說選張清,說,快說。五清惱了,反反復(fù)復(fù)教,兩個罐頭吃完了,他又問,你選誰?鳳子說,張清。說罷,吸溜著鼻涕嘿嘿嘿地笑。張清說,得,拿下了。

鄉(xiāng)干部來了五個。五個人坐在村委會里,前后各擺著一排溜桌子。外面的人排隊進(jìn),一撥進(jìn)五人。旁邊請了張清、劉改、王大雄、許偉業(yè)家的人站著監(jiān)票。不是監(jiān)村民,是監(jiān)鄉(xiāng)干部替不識字的村民填票。鄉(xiāng)干部是啥人?他們這樣做,是怕落下不公平的罵名。這要出了錯,五個鄉(xiāng)干部說不定都能挨了打。這事在其他村發(fā)生過。

五人一組進(jìn)來后,每人發(fā)一張選票。識字的轉(zhuǎn)過身,趴在桌子上自個兒畫圈。畫罷,疊好投進(jìn)選舉箱里。不識字的,鄉(xiāng)里干部就一個一個指人名,然后,再按他說出的人名,幫他畫圖。這樣一來,不識字的,四家監(jiān)票的人都知道誰選了誰。識字的就抓不準(zhǔn)了,只能等開箱念票了。

第一輪,鳳子表現(xiàn)正常。當(dāng)問她,你選誰?她答,張清。第一輪結(jié)果出來了,最后淘汰了王大雄和許偉業(yè)。劉改344票,王大雄4票,許偉業(yè)3票,而張清正好是345票。空白報廢票2張。張清雖比劉改多一票,但沒過半數(shù),按規(guī)定,他倆人得重新競選。

第二輪,氣氛格外緊張,空氣好像一點就著。選舉還按以前順序走,五人一撥。這一選,從前晌11點一直選到了后響4點,張清的事壞就壞在鳳子餓了。

最后一撥,鳳子進(jìn)來了,從面部表情看,根本看不出她傻,齊村女人大多沒見過世面,乍一見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她們只是直愣愣地瞅。鳳子也不例外,所以,當(dāng)?shù)谝惠喗o她發(fā)選票時,她不說不識字,也不說識字,只瞪著眼兒瞅,這時,站在一旁的五清說話了,說她不識字,您問她得了。鄉(xiāng)里人覺得也對,問后就幫她畫了。反正四家人都監(jiān)著,她說誰就畫誰,都能看著。這樣,到第二輪時,中間坐著的干部又說話了,他問:你選誰?問罷,鳳子沒言聲兒,兩眼瞅著桌子,鄉(xiāng)干部前面的桌子上擺著四盤水果:蘋果、梨、香蕉、葡萄,還有一大盆花生瓜子和一盆點心。鳳子能吃也快饑,這陣兒,肚里嘰里呱啦地叫,看著那些吃的,嘴饞得不得了,她盯著吃的,忽然想起了劉改,想起肚一饑,一喊劉改吃的就來了。忽然,她大聲喊,劉改,劉改,嗚——嗚——邊喊她還邊指桌上的那些吃的。那干部以為她指選票,催他快填呢。他二話沒說,直接在劉改前面畫了圈兒。這一下,五清急了,他搓著雙手,心里狠狠地罵,你個傻子,白吃了老子兩瓶罐頭??墒牵睔w急,他只有干瞪眼,沒法兒!

該念票了,屋外擠滿了人,屋里張、劉兩家的人更是圓睜著眼,生怕落下自家的。最后,當(dāng)一個個正字畫出來時,一統(tǒng)計:張清348票,劉改349票,空白報廢票1張。這樣,張清沒過半數(shù),劉改剛好過了半數(shù),符合規(guī)定。

當(dāng)鄉(xiāng)里宣布劉改當(dāng)選為村長時,會場上靜得只能聽見出氣聲。張清原本是站在鄉(xiāng)干部身跟前的,一宣布,他向人群掃了一眼,臉像煙熏過的墻皮,白一片灰一片,他張了張嘴,卻沒努出一聲兒,像擱淺的魚。見好多人看他,頭一扭,側(cè)著身子從后門走了出去。沉寂了一陣,嘩——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掌聲。

這一年,劉改54歲,當(dāng)了大半輩子村長的他,中間空了六年,這一次又選上了。當(dāng)劉改接下村委會大印時,老淚縱橫。他跟大伙說的開場白是:我那四角硬的房是我在二連上班的老叔給蓋的,他一個孤老頭子,臨死給我們蓋了幾間四角硬。不信,大伙看他寫給我的信!真的,真的不是我貪污了。伐下的樹我也沒用一根做椽子做檁子。鳳子爹死了,大家聽信謠言,在那份狀書上集體簽了字,我冤啊。六年來,我心里對得住大伙兒,可唯一對不住的是鳳子一家,鳳子一家啊……

責(zé)任編輯陳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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