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
即將開在三月的茶花
花苞持續(xù)了很久。再過兩個月
就要開了。現(xiàn)在她們正鼓起
日漸肥胖的身體
層層包裹,淡青的外衣明顯小了
再過兩個月,陽光就會細細地鑿開
那些小小的裂縫
緊跟著,被裹緊的
精心策劃一個冬天的欲望
就豁然打開,裸露的夢想發(fā)出
鮮紅的聲音,成陣地
把那么洶涌的無助留給春天
三角梅
就要枯落了,仿佛被一只手
暗暗竊取生命
緩慢的,抽絲剝繭的
像欲言又止的渴望,像不露痕跡的欲念
一些東西被靜靜抽離。一個冬天
我都在注意這場
蓄意的事故
花朵正在開呢,還是謝呢
然而,她們的隆重與繁盛,悲傷與幽憐
和她們頭項的天空一樣
為著虛幻的永恒而
緘默不言
今天我只想說說悲傷
今天我只想說說悲傷
它在下班路上一個老乞丐渾濁的眼睛里
在地下通道那個襪子商販的地攤間
在窗前燈下小男孩一頁一頁爬蟲般的算術公式里
在母親的洗碗布和一整天無趣的勞作中
它還在我乘坐的305路公交車
剛下去一撥人,又上來另一撥
最后只剩下司機和我
兜了一廂子的風
在這條固定的命運線上
呼啦啦地跑
那么洶涌,那么無助
那么目空一切
香水百合
一朵百合,一夜之間就盛開了
滿屋子都是它的香氣
此刻它正覷著我寫詩的樣子
那么沉默。略帶冷傲
我筆頭一抖
仿佛突然被剝奪了修辭能力
干澀而倉皇
是這枝白色的香水百合
讓滿紙的文字失去了氣味和顏色
燈光下的事物
燈光里總有一些悱惻的情節(jié)盛開
它打開夜的一角
像溫婉的女子打開一本厚重的書
其實燈光的溫度很小
但它照亮了很多的夜晚
而一個夜晚,很可能就是某些人的
整個世界
燈光下適合排練一些平實的劇情
主角配角都可以不確定
比如寓言可以拉著童話的手
在格言的窗臺飼養(yǎng)一群隱喻的小雞
幾點零星的墨跡,詩歌卸下了晚妝
洗盡鉛華,用意象的手臂和聲音
演一場獨角戲
還有一本風景畫的臺歷
那些小路和樹,多像一個
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
小說的腳本,一聲孤單的輕咳
是為序
就是這些極為簡單的東西
靜靜地鋪展
在被燈光籠住的小小舞臺上
發(fā)出沉默的喧嘩
隨時可能謝幕,像一些不明的化學液體
被拋入
夜的容器,甚至來不及
發(fā)生一點反應
燈光里總有一些悱惻的情節(jié)盛開,一些
虛妄的花朵
時間是這樣丟失的
就是在這個季節(jié),思維封凍,詞語結冰
灶臺上的水兀自開著
屋子里的人不說一句話
沒有回憶過往,也不期許未來
只彎腰,輕輕掃起
一些灰塵
寫字的女人
一個冬天她都在織
一條圍巾。有人看見她
不斷地織了又拆,拆了又織,
一個冬天她都在重復著這活計。
一個冬天她都在想:
這條圍巾是用來美觀還是御寒?
要將它圍在誰的脖頸上?
經(jīng)年
那時的窗簾是白色的,嵌著淡藍的碎花
陽光滑進來,你淺笑著
風輕云淡的樣子
你曾在木窗下安靜地撥弄手指,安靜地寫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多少年了,我還記得你深深戀著的方格子紙
紙上描摹的小花
多像你那年穿的白裙子,多像一個
乖乖的寫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