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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走青藏線

2009-05-07 05:48:22滿山紅
神劍 2009年1期
關(guān)鍵詞:兵站青藏線高原

滿山紅

西藏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 我在那里生活了將近十三年。青少年時期在老家,青壯年時期在西藏,而立之年過后,我才離開那里。至今雖已整整二十六年,但我又換了三個地方,算起來,我在西藏待的時間僅次于老家。

多年夙愿, 未能成行, 原因有二。一是為工作而繁忙,為生計而奔波。二是要帶上老婆一起去,也要找個相對寬裕的時間。如今可以了,退了,無什么煩心的事牽掛,也有自由安排的時間。想回西藏看看,也有出自情感方面的要求。那里有我年輕時理想的追尋,也有我遲到的愛的回憶。十七八歲的青年,從缺吃少穿的農(nóng)村到了西藏, 我一直把自己比喻為一顆苦命的種子。

命運把我拋到了世界上那塊最荒無人煙、最缺少水土的高原,我也要在那里生根發(fā)芽。結(jié)果,菩薩保佑,我發(fā)了芽,沒有枯死,也沒有夭折,算是萬幸。直到二十九歲之前,給我說媒提親的超過了“一個排”,總也沒有見到一個可以也愿意跟我的女人。這讓我在愛情方面的自尊心嚴重受損,其傷感之情難以言表。多經(jīng)周折,才在親朋好友的撮合下,找到了我現(xiàn)在的也是唯一的愛人。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由遠在東北的親戚介紹,又回到四川見面,這姻緣大概接近萬里了。對于這遲到的愛,我倍加呵護,二三十年來,一直小心翼翼,生怕這愛情被什么風(fēng)刮走。大齡壯年,晚婚晚育,在那個年代甚為提倡,但像我這樣熟透了的也不多。剛結(jié)婚,便有了孩子,實在不想讓懷了孕的愛人去西藏受那高山缺氧的罪。在西藏生活那么多年,居然沒有讓愛人去過那片神秘而圣潔的佛地,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大遺憾。這次終于成行,既如了心愿,又故地重游,激動之情,不亞于當(dāng)年。

這回進藏, 是在入夏。坐的是火車, 名曰“單臥單飛十日游”。同三十多年前那無數(shù)回進出西藏相比,真有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從青藏線進出西藏,這是第六次了,算上川藏線和坐飛機的次數(shù),至少還有十多次,我記不太清。但青藏線上這六次,在我的記憶中,卻是無比的深刻。

從成都到拉薩,一過夏都西寧,我便激動不已,一直睡不著覺。即便是深夜,我也望著那茫茫的戈壁和高原,腦海里的思緒,伴隨著火車輪子發(fā)出的“咣當(dāng)”聲翻滾著。許多往事和情景,就像那車輪在綿延兩千多公里的青藏線上碾壓出的道道軌跡,清晰地浮現(xiàn)在自己的腦海里。不由生出陣陣感慨,想起片片花絮。閑來記錄如下,不為別的,只是消遣而已。

公路道班和兵站

青藏路叫天路, 通往圣地天堂的路。但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們并不這樣叫,通常稱它為北線。當(dāng)時,我只知道這條路全長兩千一百多公里,沿途設(shè)有許多道班和兵站。兵站差不多百十公里就有一個,我食宿過的兵站就有二十二個,道班比這還要多一些,每個道班負責(zé)保養(yǎng)大約幾十公里的公路。

青藏公路大多是筆直的、寬闊的, 全線只有五六處山路,日月山、象皮山、昆侖山、風(fēng)火山、唐古拉山以及羊八井峽谷。這些山路也并不是很陡, 只要小心一點, 安全系數(shù)要比川藏線(南線)大得多。所以,那時候我們一般都從北線走。那時全線都是石子路,只有西寧附近有一段柏油路, 直到七十年代中期, 格爾本一帶才斷斷續(xù)續(xù)的有了一些油路。石子路很難走。冬春兩季,滴雨不下,干燥之極。汽車從路上走過,塵土飛揚,甚至將石子一并刮起。一個車隊幾十輛車,蜿蜒數(shù)千米,遠在幾十公里外,就可望見那塵煙滾滾的長龍。遇到斜風(fēng)還好,若是逆風(fēng)或順風(fēng),前后的車輛就完全籠罩在塵霧里,那吃飽灰塵的感覺是相當(dāng)難受的。所以,汽車不敢跟得太近,前面車輪彈出的石頭,很容易打壞后車的擋風(fēng)玻璃或車燈,塵霧迷漫,也讓后面的車看不清路。夏秋兩季,又可能遭遇洪水和泥石流,路被沖斷了,橋被沖垮了,時而可見。在戈壁江灘或平緩草地,汽車會自動改道而行。沒有走過的路,車走多了,也就自然成了路。險情往往就發(fā)生在這樣的路段。汽車在那筆直而寬闊的路上行進,如同天馬行空,雖不及飛機那般速度,卻也能達到八九十馬以上。突遇斷橋斷路,便措手不及。記得1 9 7 1年秋天,我們一行人搭車進藏,那是清一色的黃河牌大卡車組成的軍車隊。走到通天河一帶,就遇到一次險情。一輛車開到一個斷橋處,猝不及防,就翻進了溝里,車廂在下,四輪朝上。好在溝坎不高,駕駛室的車窗也一直開著,經(jīng)驗豐富的司機命令同車的兩個人趕快爬出去。他們?nèi)送瑫r爬了出來, 駕駛樓就被壓塌了, 有驚無險, 撿了三條性命。我還看到過一次兩車迎面相撞的可怕場面。相向行駛的兩輛卡車,同時走到一座斷橋處,可臨時搭建的橋只能通過一輛車。兩邊的路都很直,遠處根本看不見斷橋,都在急速行駛,一輛車沖過了斷橋,另一輛則來不及躲閃,便迎頭相撞了。它們緊緊地貼在一起,一輛車的前輪壓在了另一輛車的頭上。估計司機是受傷了,撞車現(xiàn)場還保持原樣。

當(dāng)時在這樣的路上行走, 是相當(dāng)辛苦的,一般不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好心情,去欣賞那高原風(fēng)光。也可能是見多了,再好的風(fēng)光,也不過如此而已。車隊從西寧出發(fā),一般規(guī)定十一天到達拉薩,天天都在那樣的路上顛簸,還有什么新奇的呢?不過也有以苦為樂、樂在其中的時候。那就是你會有夢幻般的感覺。當(dāng)你覺得今天走過的路似乎跟昨天一模一樣, 其實又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在不知不覺之中,你早已從海拔三千多米上到了四千多米。但是,你感覺不到爬山。在那無垠的原上,你很難找到明顯的山峰。跌宕起伏的山巒,明明就在你的眼前,幾個小時過去,你覺得還是沒有翻過它,呈現(xiàn)在你視線里的還是那個樣子。實際上,此一時非彼一時也,這會兒腳下的高原,早已不是先前的那片高原了。高原的路就是這樣,看起來是那么近,走起來卻是那樣遙遠,那樣難以逾越,那樣高不可攀。

公路路面的質(zhì)量確實很差, 好的路段也有, 那一般是在地理環(huán)境相對有利的地帶。為保持這條公路的暢通, 工程兵部隊一直戰(zhàn)斗在這條線上, 尤其是交通部門設(shè)置的那些養(yǎng)路道班, 常年維護著這條路。當(dāng)你坐在車上, 你會經(jīng)常看見養(yǎng)路工人們像螞蟻一樣, 吃力地在路上搬石運土、修橋補路、填坑灑水。沒有機械, 完全是手工作業(yè)。一個道班頂多有兩頭牦牛, 一輛板車。養(yǎng)路工人趕著牦牛拉車, 從可以開挖的地方拉來土石, 填補公路。找水也不容易, 高原上的水, 稀缺貴重, 比找汽油還難。在那遠離河灘的山巒之上, 拉點水來澆濕新補的路面, 是相當(dāng)艱巨的。即使臨近河灘,到了冬春兩季, 雪山不溶化, 河灘里也是沒水的。然而, 新補的路面得用水澆濕, 不然, 剛填上的沙石就會在汽車和大風(fēng)的作用力下不翼而飛。所以, 每當(dāng)我坐在車上看見那些養(yǎng)路工人在公路上吃力地蠕動, 我就覺得我們這些人并不算苦。尤其是想起早先進入西藏的那些開路先鋒, 一邊行軍打仗, 一邊開山修路, 我們就更是享福了。據(jù)軍史記載, 慕生忠將軍當(dāng)年率領(lǐng)兩千多人, 全靠鐵鍬、錘子和鋼釬, 僅用七個多月時間, 就把公路從格爾木修到了拉

薩。將軍本人更是身先士卒, 一樣握鋼釬、掄大錘, 還在自己的鍬把上刻下“ 慕生忠之墓” , 決意把生命獻給這條神圣的天路。蓋世之功, 壯烈之勇, 可歌可泣。另據(jù)記載, 十八軍將士從四川進藏, 為修筑川藏公路, 平均每公里就犧牲了一名戰(zhàn)士。修筑這青藏公路, 到底獻出了多少生命, 我未能查到, 料也不計其數(shù)。又據(jù)報道, 修筑舉世浩大的青藏鐵路, 居然無一因工死亡記錄。兩相比較, 當(dāng)年條件之差,如今科技之發(fā)達,實難想象。

說起青藏線, 不能不想起沿途那些兵站。我們這些進出西藏的部隊和車隊,全靠兵站供給給養(yǎng), 吃飯、住宿、飲水、就診, 包括汽車加油、加水以及維修保養(yǎng),都需要兵站提供條件。每天,我們都要經(jīng)過三個兵站。每到一個兵站,總是先要找到廁所和水房,完成放水和加水這樣兩件大事。早上,能在兵站洗上熱水臉,打上一壺開水,吃上熱饅頭熱稀飯,會感到無比溫暖。接著就是搖啊搖啊,一直盼到下一個兵站出現(xiàn)。好在兵站之間有電話聯(lián)系, 下一個兵站會為我們準備午飯。下午又是搖啊搖啊,天將黑時,才會趕到下一個兵站。我們在那里住宿,在那里打開自己的背包,美美地睡上一覺。有時還能泡上一個熱水腳。許多人說高山缺氧睡不著覺,我也有過類似的感覺,但那是好多年后。當(dāng)年年輕,照樣睡得很香。這是大隊人馬集體行動時遇到的情況,若是單個出差、探親,則沒有這樣方便。你不能預(yù)約食宿,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哪個兵站,到了兵站,由自己聯(lián)系吃住,碰到什么是什么,那是相當(dāng)?shù)牟环奖恪?/p>

兵站人員是辛苦的。在那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一待就是幾年。幾乎所有的人,包括站長、醫(yī)生、炊事員、鍋爐工, 都有一張黑紅的臉, 尤其是那“ 海拔高” 的部位, 如鼻子、顴額、嘴唇, 就更加紅得發(fā)紫, 兩只耳朵猶如盛開的玫瑰。他們都有一雙紅蘿卜般的手,有些人還用膠布貼著指頭,以防止指甲蓋繼續(xù)與手指肌肉的分離。其實那也管不了多少用,高寒嚴重缺氧,指甲蓋會繼續(xù)往外翻。用膠布貼上,只是在勞動時, 減少一點疼痛。他們的膚色也是紫紅的,看上去像是容光煥發(fā)。滿臉布了一層哈密瓜一樣的紋路,黑紅分明,有條不紊。我們這些在路上走上幾天的人,也會生長這種“糌巴殼”。兵站的人,則是長出一層,脫掉一層,又會長出新的一層,一年下來,長了一層又一層。

生活在高原上的人,脾氣有些煩躁。兵站的人,當(dāng)然會更煩躁一些。他們?yōu)檫^往車隊和部隊提供盡可能周到的服務(wù),那樣辛苦,又那樣不顧身家性命,煩躁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總有些過路的人,也一樣暴躁,吵架甚至斗毆的事,時有發(fā)生。這種情況就像烈火遇到干柴,都有火,都干燥,一不小心,燃著了,也屬正常。見過幾次,也就不足為怪了。

汽車司機和乘客

青藏線上跑的汽車, 到如今也不知換了多少代。從蘇聯(lián)嘎斯,國產(chǎn)解放、黃河、東風(fēng),到進口日產(chǎn)卡車,這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條路上跑過的車子。直到7 0年代初,還有少量東歐、蘇聯(lián)產(chǎn)的各式卡車, 看上去又破又舊, 老掉牙了,后來就完全淘汰了。到7 0年代末,就有日產(chǎn)豐田大卡車和吉普車了。當(dāng)時在那條路上,更多的是國產(chǎn)解放、黃河以及后來的東風(fēng)大卡車。我走青藏線,有三次坐的是解放,一次黃河,一次大客車,最后這次坐上了火車。比較一下,還是火車好。盡快那火車上的衛(wèi)生較差,服務(wù)也不太好,但還是舒服多了。有臥鋪,有供氧,有活動空間,還有同行的人一起聊天,也可以自己去打開水。多次進出西藏,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兩次坐大廂。新兵進藏不用說了,那年月都是坐卡車。每車坐二十七、八個人,豎著四列,兩邊靠著車廂板,中間背靠背。每天大家可輪換著。車廂底下, 拉一層大米口袋, 每袋重1 8 0 斤, 不知拉了多少袋,拉滿、填平為止。這樣做是為了壓重,以減緩汽車顛簸。我們把背包放在米袋上當(dāng)座位,人挨著人,前后左右都有了依靠,遇到再顛簸的路也可以對付了。坐在最前面的人,盡管有車廂板和帆布車篷遮擋,也不能完全阻止那無孔不入的寒風(fēng)。坐在后面的人最是遭罪,一塊活動的車篷簾布,無論如何也擋不住那車輪卷起的滾滾塵埃。若是遇到一路順風(fēng)或逆風(fēng),灰塵便會淹沒整個車隊和車上的每個角落。每年,新兵進藏總在初春,老兵退伍又在冬季,那正是高原寒冷干燥的季節(jié)。大家都靠皮大衣遮擋寒風(fēng),都靠栽絨帽遮擋灰塵。即使這樣,高原上那刺骨的寒風(fēng)照樣會鉆進你的背心,灰塵也偏偏要深入你的鼻孔,甚至?xí)诼衲隳钦麄€五官。每天下車的時候,你準會看到一些只剩下兩只眼珠的人,他們就是坐在車廂最尾部的。覺悟高的戰(zhàn)士,往往會主動要求坐在最后面,副班長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當(dāng)坐在那個位置。我在新兵連就是副班長,那個坐位是組織上幾個月前就安排好了的,坐在那里天經(jīng)地義。不過,還是有很多戰(zhàn)士主動來替換我那艱苦的崗位。我的腰肌勞損和關(guān)節(jié)炎毛病,就是在那兩次汽車大廂上得下的,一直持續(xù)了好多年,直到中年以后才逐漸好轉(zhuǎn)。

坐車的人沒有開車的人辛苦,這是肯定的。再苦,我們也就坐了幾趟??赡切┢囁緳C基本上是每月往返一趟。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最長的跑了多少趟,恐怕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當(dāng)年的汽車兵雖然辛苦,但那也是一項技術(shù)工作,聽起來很吃香。高原上的汽車兵,實在是辛苦得很,更吃不上香。吃什么,碰到什么吃什么,冷饅頭,冰塊米飯,加臭豆腐、咸菜,是家常便飯。住通鋪,幾十個人的大房間,很多房間還沒有門,沒有窗。若是遇到汽車拋錨,在那荒無人煙的高原上或戈壁灘,司機必須獨自守著汽車過夜,直到車隊派人救助。那樣,他就只能靠壓縮干糧和冷水充饑。危險不說,就那饑寒交迫的困境,也是難以忍受的。司機們的穿著,也是很難堪的。軍裝早已不成其為軍裝,衣服又臟又破,甚至棉衣也裸露在外。帽徽、領(lǐng)章殘缺不齊,有的半邊,有的連半邊也沒有。栽絨帽上的系帶也有斷了的,兩只帽耳一邊耷下,一邊豎著,跟戲里威虎山上的欒平?jīng)]有兩樣。司機的臉都是黑里透紅的,充滿紫色。那雙手常年擦車、修車, 也都長滿老繭, 變了顏色。每當(dāng)汽車到站, 列隊開飯的時候, 所有的人都自帶一副碗筷,一手拿碗,一手拿筷,排隊到飯?zhí)么蝻?。那勁頭跟討飯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乞丐們沒有那樣大的氣勢,也沒有那樣富有組織性。

跟車幾次,我和司機們也就成了患難之交。幫他們擦車,幫他們打水,幫他們搖車,什么事我都可以看他們的眼色行事。修車時為他們遞上起子、扳手,換輪胎時幫他們推,汽車打滑時,主動下車搬石頭往車輪下塞。甚至當(dāng)汽車點不著火,他們在那里清洗分點器火花塞,一伸手,我也知道該從錢包里找出一張新一點的鈔票,給他們清洗電路接觸點用。

當(dāng)過兵的人都知道, “ 緊步兵, 松炮兵,吊兒郎當(dāng)汽車兵”。這大概是經(jīng)驗之談。我當(dāng)過步兵,也當(dāng)過幾天炮兵。步兵緊張,炮兵相對松一點,也只是相對而已。緊張是實,松散倒不一

定,其實都是相當(dāng)苦的。汽車兵辛苦,危險性也大,吊兒郎當(dāng)也是出了名的。跟司機們熟了,常聽他們聊些笑話,足見司機們郎當(dāng)?shù)煤?。?jù)說,有一女子搭車進藏,坐在副駕位置,司機心轅意馬, 借著扳擋位的時候, 順手摸了女子大腿一把。女子忍著不吱聲,司機便得寸進尺,又向禁區(qū)深入。女子也很機靈,慢慢將司機的手拿起放于換擋手柄上,說道:“師傅,坨坨在這里?!彼緳C心知肚明,料女子不好對付,只好作罷。我就親自碰到過一位使壞的司機,見證了司機們的不老實。在拉薩郊區(qū)一條筆直的路上, 司機開車,我坐在旁邊。前面有一個女子走在路上,看清背影,是漢族女孩。司機說:你想不想看?我說想看什么?他說看前面。沒等我弄明白,他就一個急剎車,止于女孩背后幾米處。那女孩果然回頭看著我們,嚇得面紅耳赤。司機無事一般,一加油溜之大吉了。我說你這玩笑開得太危險了。他說:沒有這點技術(shù),還敢在路上跑?我說人家肯定罵你是流氓。他說:男人不流氓,發(fā)育不正常??梢娝緳C們使壞,無論在技術(shù)上,還是語言上,都達到了相當(dāng)嫻熟的程度。

司機們使壞, 并非真壞, 不過開開玩笑而已。那時車上既無收音設(shè)備,也無錄音機或C D之類,常年奔波在渺無人煙的路上,司機們動作單調(diào),生活枯燥,找點樂子也是人之常情。我在一次進藏路上,突遇上吐下瀉,如果不是好心的司機幫忙,也許就撐不下去了。記的是1 9 7 1年冬天那次,在香日德住宿,不知吃了什么東西還是重感冒,第二天一上車就肚子痛,疼得我卷縮成一團。路過脫土山一帶,我更是疼得死去活來,便下車就地解決,拉了一遍又一遍,耽誤了司機好長時間。司機卻安慰說:拉完就好了,想拉就停車。一天下來,我拉了好多次。直到到了兵站,要了點黃連素,才慢慢好起來。一路上司機很是照顧我,問寒問暖,百般伺候。兩三天下來,竟然痊愈了。不然,我大概堅持不到唐古拉山的。體力耗盡,水分枯竭,還哪里翻得過那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山?每每想起那回的狼狽像,我就從心底感激那位司機,是他對我的理解和關(guān)照,沒有把我拉下,讓我闖過了那次鬼門關(guān)。

司機和乘客, 千里共患難。只有在青藏線上, 你才會有更深一層的感受。行走在青藏線上,散客會更加艱難。我單獨走過三次,都是與司機為伴。不過吃住卻是同司機們分開的。司機跟車隊集體行動,我們乘客則是自己聯(lián)系住、聯(lián)系吃。每晚到了兵站,必須盡快落實住宿。憑通行證登記,領(lǐng)用一套被褥抱著,自己去找指定的房間。房間大多沒有門,也沒有窗戶,門和窗戶都壞了。床鋪是木板或者木棒做成的,大通鋪,一溜下去,能住幾十個人。有人同住,則可互相緊靠,既御寒也安全。一個人單行,則只能靠在其他人的外邊,與他們?yōu)槲?,也比一個人單獨住在一邊好得多。男人如此,女人怎么辦?這個世界上總是男的多,女的少,就像廁所一樣,總是男廁大,女廁小。女人單獨闖青藏線的,恐怕沒有。那些來往西藏探親或公干的女人,總會有男人帶著。女人集體行動也是很少的,除非新兵入伍。女人跟男人同路,住宿是個大問題。但這樣的問題終究也沒有難倒過同路的男人或女人。女人們有理由可以跟男人們靠在一起,要不,一個女人住那樣一大間房子,豈不更危險?男人們當(dāng)然也愿意理直氣壯地安排這些女人們睡在身邊。據(jù)說,也有男人半夜鉆進女人的被窩,女人并不拒絕的。不難理解,一個怕冷,一個尚有余熱,一個干柴,一個烈火,碰到一起,再缺氧,擦出點火花也是可能的。我就知道,有一位老鄉(xiāng),幫人家?guī)Ю掀胚M藏探親,一路上同吃同住,時間長了,就有了感覺,來電了,兔子竟吃了窩邊草。結(jié)果既受到處分,更傷了同志感情。怨誰呢?只能說他身體過硬,思想不過硬。這成為多少年來的笑話。

草地藏羚羊和野牦牛

離夏都西寧百十公里, 就到了日月山。那里海拔3 0 0 0 多米, 便真正進入高原了。進入高原, 那些從來未見過的景色, 便會映入你的眼簾。雪山、草地、戈壁、沙灘、湖泊、河流,一應(yīng)俱全,樣樣都會讓你驚嘆不已。給我印象最深的莫過于草地?!疤焐n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不僅是它的博大、浩瀚和那起伏綿延的壯景,使我為之感動,尤其那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神秘魅力,更引起我無限的遐想。六走青藏線,又專程去過一趟青海湖,再算上川藏線,以及拉薩至當(dāng)雄、那曲一線的多次往返,對于青藏高原的風(fēng)光,我也算領(lǐng)略得差不多了。不過,過去總是走馬觀花,想看就看一眼,不想看就酣然入睡了。盡管如此,也還是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印象。過去那些印象只能留在心底,未作任何記錄。只有這次,才留下一些照片。多次進藏,那草地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更深了。

高原上的季節(jié),嚴格說來,只有冬夏兩季。春秋兩季一即而逝?!?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备咴系拇禾炜偸沁t到,五、六月份草地才有點綠色。等到草地遍綠,已是七月時光。秋天來得很早,轉(zhuǎn)眼又是冬季,不等重陽,草地便又一片枯黃了。白居易的詩句可謂千古絕唱。但是,在這高原,要到夏風(fēng)吹起的時候,才會感覺到春天的氣息。這也難怪,白居易可能沒有到過那片高原,也不知道這高原上幾乎沒有春天。

據(jù)我觀察, 高原上真正稱得上草地或草原的地方并不多, 大片的地方只能算是草皮。青海湖、那曲和當(dāng)雄一帶算作草原, 過去當(dāng)之無愧, 現(xiàn)在也有些勉強了。給我的感覺, 過去草深些, 牛羊也少些, 現(xiàn)在連“ 淺草才能沒馬蹄” 的程度也難以達到。剛剛生出些新草,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 就一掃而光, 僅剩下一片淺綠。眼下已是七月, 還有一個來月, 就要進入秋冬。那草生長得再快, 無論如何也跟不上那些牛羊啃草的進度??磥聿莸匾矐?yīng)該“ 封場育草” 、“ 休養(yǎng)生息” 才是。不知有無專家呼吁,我的擔(dān)心也許是多余的。

高原上那大片的荒原只是長些草皮, 有許多地方連草皮都沒有,完全是用石頭砌起來的高山。那些石山,就像經(jīng)過燒煉一般,跟廢棄的礦渣亂石沒有兩樣,億萬年來,寸草不生。除非宇宙再造,那種地帶是不會變成綠色的。所以,高原上那些草皮的價值,應(yīng)當(dāng)同佛像上的金箔一樣等價同觀。細細觀察, 這些草皮實際上有根無草。根系相當(dāng)發(fā)達, 盤根錯節(jié), 密織交叉, 組織起一層足有五寸厚的地氈,將那大片荒原嚴嚴實實地捂著。如果不是這層地氈,那光禿禿的石巖將暴露無遺。因為在這層地氈下面,完全就是石頭和沙子,只有在溝底洼地,才能發(fā)現(xiàn)絲絲土壤。高原的生態(tài)是頑強的,也是脆弱的。頑強的是那些似乎看不見的草,脆弱的也是那些剛剛看得到的草。

正是這些隱隱約約的草皮, 護衛(wèi)著那神圣的高原,也孕育了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藏羚羊和野牦牛,以及那許多的珍稀動物。試想,如果沒有這層草皮,我們將如何踏過那漫漫長路,動物們又何以能夠生存?可可西里和唐古拉一帶,恰好就布滿了草皮。它為那圣地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 也為各種野生動物提供了十分稀缺的養(yǎng)

料。不管是坐汽車還是坐火車,你都可以遠遠地望見那成群結(jié)隊的藏羚羊和野牦牛。在那一望無垠的原野上,它們顯得像螞蟻一樣大小,早已學(xué)會用熟悉的眼神抬頭張望。它們顯然相信,車上的高等動物不會加害于它們。盡管星星點點,隱隱約約,時隱時現(xiàn),但我們還是可以分清它們的輪廓,感覺到它們那十分可愛的模樣。它們在覓草,它們在漫步,它們在休閑。它們就像生活在黃土地上的農(nóng)民兄弟一樣,也只能廣種薄收,勉強度日。你想,在那樣的草皮上或雪地里尋草,一天下來能找?guī)最w?我感慨,它們的意志是那樣的頑強,它們的耐力是那樣的經(jīng)久不衰,它們對腳下那片草地的依戀又是那樣的意味深長。不可思議!生命的力量,生命的神圣,生命的頑強,竟是這樣展現(xiàn)在你的眼前。讓你敬畏, 讓你神往,也會讓你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

雪山藍天和白云

在我們之前, 到過西藏的人, 何止成千上萬。這成千上萬人之中, 古人是沒有幾個的。他們對于那片神秘禁地的記載也寥寥無幾。《西游記》根據(jù)玄奘的記錄, 充分發(fā)揮了想象空間, 確實神乎其神。據(jù)說, 意大利人馬可· 波羅到過可可西里, 有可能是意大利人在吹牛, 因為意大利國內(nèi)研究者尚有爭議。文成公主肯定是走著進去的, 那時騎馬、坐車跟走路也差不了多少。可是文成公主及其隨從也沒有留下多少文字記載, 我只看到過一些壁畫。真正讓我為之感動的記錄, 還是解放軍進藏,工程兵修公路, 鐵路工人修鐵路。這才真正開啟了歷史的新紀元, 讓我們這些后人能夠坐在車上,從容地去欣賞那高原的風(fēng)光。

欣賞高原風(fēng)光,最為壯觀的當(dāng)數(shù)雪山、藍天和白云。高原的雪山眾多,你只要站在一個開闊地帶,換換角度,就可以望見高聳挺拔的雪山。雪山連著雪山,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一直連著白云藍天。冬天,從眼前望到天邊,雪山連成一片,在陽光的照耀下,白茫茫,亮晶晶,有些刺眼。夏天,雪山離你十分遙遠,但看上去又似乎近在咫尺。只有當(dāng)你仔細分辨一下,從腳下到雪山之巔,要經(jīng)過那么開闊的草地或曠野,又要越過幾座大山,才是那崴嵬的雪山,你才會相信那雪山離我們確實還相當(dāng)遙遠。當(dāng)你坐在飛機上,升到萬米高空,腳下又沒有成片的白云,能夠鳥瞰大地時,那雪山更是茫茫無際,巍巍壯觀。就像放大了的鉆石畫面,棱角分明,熒光四射??上?,這樣的壯觀景色,如今也許只能在嚴冬尚能看到,其他季節(jié),你只能看到斑斑點點,就像一塊純凈的鉆石滲進了許多雜質(zhì)。雪在減少,雪山在降低,冰川也在加速融化,據(jù)專家考證如此,我也明顯地感覺到了。這次西藏之行,翻過四座高山, 在海拔5 0 0 0 米上下, 幾乎看不到積雪??稍谌嗄昵埃幢闶窍奶?,那些高山之上,時而也會大雪紛飛,積雪成片。過去夏天進入藏北,也得早穿棉衣午穿單,現(xiàn)在一條單褲,一件短袖汗衫,即可對付一天,中午坐在車上還陣陣冒汗。如今氣候變暖,雪山也在流汗。我擔(dān)心,那滔滔的雅魯藏布江,還可洶涌澎湃多少年?那圣潔的雪山是否也在哭泣,也在長嘆:世間那般炎涼,為何把燥熱趕到了我們這邊?

再看白云藍天,還是那么潔白,那么純藍。那白云的層次,那白云的松軟,那白云的輕柔,還有那白云的文靜與沉穩(wěn),可以開發(fā)你那無限的想象空間。那藍天的潔凈,那藍天的明亮,那藍天的高遠,還有那藍天的深邃與博大,不由得帶著你閉上雙眼,拋棄雜念,進入夢境,暢游萬里空間。這樣的白云與藍天,你在哪里見過?我多次去過大海, 那海上也只能偶爾一見, 可在高原,你準會天天見。即使下著大雨,打著冰雹,甚至飄著雪花,也照樣能夠看到那藍色的天,白凈的云,時不時還可領(lǐng)略到那頂天接地的巨大彩虹。美妙之極,只可意會神往,難以比喻言傳。偶爾, 也有一朵烏云飄過, 它帶給你的可能只是一陣風(fēng),一陣雨。陰影落在山澗,落在草原,落在你的頭上,為你打傘,遮雨,蔽日,使你更覺涼快清爽,感到陣陣賞心悅目。轉(zhuǎn)瞬即逝,烏云遮不住太陽,烈日當(dāng)空,藍天白云仍然留在頭上,留在天邊,留在眼前。當(dāng)你走了許久,藍天依舊,白云尤在。你會自問:那片藍天是否還是先前的那片?那朵白云是否也還是曾經(jīng)看到過的那朵?又是又不是,又像又不像。你會懷疑自己的視覺,你的分辨能力將會大打折扣。除非你是一臺固定的跟蹤經(jīng)緯儀,你才有可能去度量那變化莫測的無盡空間。這樣的藍天白云, 你想看嗎?那得抓緊時間哦。我擔(dān)心,再過若干年,那圣潔的雪山,就連那純潔的藍天白云,也許也會遭受污染,豈不是天大的遺憾?

高原戈壁和風(fēng)沙

到過高原的人,都知道那戈壁灘的浩瀚寬曠和冷酷,那風(fēng)沙的狂野不羈和厲害。當(dāng)你一個人單獨處在高原或戈壁,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你都會被那茫茫四野所迷惑。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有多深,有多遠,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是你一個人的世界,你會茫然不知所措,甚至懷疑你自己,下一步能否回到人間。

高原之宏大,戈壁之空曠,坐上汽車火車,跑上整整一天,你就有了初步的印象。早上,你看到的是空曠的原野,時而戈壁,時而沙灘,有石頭,有草地,還有遠處隆起的高山。中午,你看到的仍然是這些,到了下午,或許有些變化,也只是換了個角度和方向,那兩邊仍然是空曠四野,茫茫無際。當(dāng)你多次走過,即便富有識別方位的高超技能,也很難找到一個明確的標(biāo)記。我就是這樣, 拿著相機, 尋找當(dāng)年留在心中的印象。走了半天,似乎這里也是,那里也是,可都不像,又都像。只有經(jīng)過某個站名,我才有所感悟,確定自己的視覺有錯,自己的記憶原來是那樣的不準確。

尤其是柴達木盆地那浩瀚的戈壁, 讓你根本找不到感覺。一望無際,石頭沙子,到處一模一樣,時隱時現(xiàn)的灌木叢,緊緊地貼在地上,鑲嵌點綴在沙石的海洋。偶爾發(fā)現(xiàn)一綹河溝,可不見水,只見溝,溝也很淺,似曾有水流過,留下道道灘痕。兩邊總有電桿閃過,電桿也是一模一樣, 高低一般, 間距相等, 幾根電線, 橫在那里,總也不變。你要知道哪里是哪里,只有注意那路上設(shè)置的里程碑號,并且記住現(xiàn)在是在走向何方。

坐在車上,尤其是火車,當(dāng)然感覺不到風(fēng)沙的厲害。除非那風(fēng)把你的車吹翻,那沙塵暴掩埋了整個車廂。但愿我們都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如果你在地上走過,歇過腳,住過站,尤其是那陽春三月,你到過高原,經(jīng)過曠野,路過沙灘,你就知道要格外當(dāng)心。風(fēng)有多大?可以把石子刮起,可以將屋頂掀翻,可以把牛羊卷走,可以讓行人無地躲閃。我就多次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突然,大風(fēng)來了,裹挾著沙子和石子,雷鳴電閃一般襲來。有時看到遠處卷起的塵埃,知道風(fēng)沙將至,尚可防范,趕緊找一低洼處,埋伏起來,等到風(fēng)沙瘋狂掃蕩過去,方才平安無事。有時猝不及防,風(fēng)沙就地刮起,就會感到天昏地暗,六神無主。最有效的辦法,趕緊原地趴下,用帽子或者衣袖捂住頭,免遭沙子填進五官,或者石子撞擊面部。有時,風(fēng)沙不是太大,我們也可以頂著風(fēng)沙走路。但往往都得提起外套,讓衣領(lǐng)部位高

過頭頂,護住腦袋和臉面,那腹部就顧不上了,任由沙石擊打。所以,到了高原,美女們會非常遺憾, 無法穿著高腰短褲, 更無法展示自己那美麗的肚臍和裊娜多姿的身段。如若不然,無論你有多么迷人,一陣大風(fēng)襲來,也要兩頭受罪,還可能傷及中間。所以,高原的風(fēng)沙實在苛刻得很,它強求美女們要多穿一點,它們對待美女的態(tài)度,也是一點不溫柔、毫不客氣的。

同胞漢族和藏族

有一首藏歌唱得好:地球和月亮,向往同一個光明,那就是太陽;藏族和漢族,熱愛同一個母親,那就是中國。藏漢自古一家,同胞兄弟,源遠流長。我六走青藏線,又在藏區(qū)生活多年,與藏胞有過不少交往,其感受令我終生難忘。第一次見到藏胞,是在青藏線上的二道溝兵站。一位藏族婦女帶著兩個孩子,正在帳篷邊拾掇牛糞。我們好奇,一大堆新兵跑到帳篷近處觀看。藏族婦女揮手致意,兩個孩子也笑臉相迎。許多新兵都拿出糖果送給他們母子,孩子們伸出臟兮兮的手接著,母親也用正在拾掇牛糞的手拿糖,顯得十分高興。我們卻覺得很可笑。牛吃的全是草,牛糞可以作燃料,但牛糞也是屎,我們還是嫌臟。從此,藏族生活習(xí)慣落后,藏民不講衛(wèi)生,便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實并非完全如此。后來,我到過一些發(fā)達國家,有了比較才知道,我們這些生活在窮鄉(xiāng)僻壤的漢民,其生存方式較之那些高寒地帶的藏民,也先進不到哪里去。我們老家嚴重缺水,盡管也天天洗臉,但往往是一盆水要洗好幾個人。高原雪山?jīng)]有水,藏族牧民也不能天天洗臉,但他們洗臉可以用牛奶甚至酥油,我們漢民用得起么?我小時候,一個冬天要到過年的時候,才能洗上一回?zé)崴?,那水也少得可憐。藏族牧民冬天沒有可能洗澡,那是因為沒有條件。到了夏天,我們漢族男人可以到河里洗澡,女人就躲在家里??墒牵刈宀粌H男的可以光著身子下河,女的也照樣可以。我們漢族女人有這樣的自由么?我們老家那里,離河流遠得很,只能跑到池塘里,與牛為伍,打幾個滾,暢快暢快。相形之下,我們實不應(yīng)該嘲笑藏民的生活。他們有陋習(xí),我們也有缺陷,他們過得比較窮,我們也并不比他們富裕。

還是馬恩列斯毛們說得好: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這是政治哲理,我更相信經(jīng)濟條件決定生活方式的生存道理。連吃水都很困難,哪里有水天天洗腳洗臉?沒有自來水,更沒有洗漱間,天天沐浴更衣,豈不是奢談?經(jīng)濟條件決定生存方式,這是規(guī)律;自然環(huán)境決定人之性格,也有道理。生活在海上的人,視野開闊,氣度不凡;生活在高原的人,性格粗獷,勇猛頑強;我們這些生活在盆地的人,如果不是走出盆地,也只是盆底之蛙,自我感覺風(fēng)景這邊獨好,哪曉得外面的世界竟是那樣精彩?

窮人信神, 富人也信神。窮人信神, 是因為他們窮,想脫窮。富人信神,是因為他們富,想更富。不窮不富的人,往往什么都不信,就信錢。他們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 有錢也可人搗鬼。藏族人就信神,可能因為他們過去太窮,我們不信神,可是我們現(xiàn)在也不富。我們都信錢,為錢而奔波,為錢而追求,為錢而生活。藏族人敬神,酥油自己不吃,為菩薩點燈;金錢自己不用,為廟堂貼金。我們漢人也敬神,但不及他們虔誠,自己先得吃飽,真錢自己花,假錢拿給神靈。

不談?wù)危?不談宗教, 政治和宗教都很深奧,弄不懂,還可能觸動那根敏感的神經(jīng)。談點我和藏族同胞的交往吧。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在青藏線拉薩近郊的一片農(nóng)場,我與當(dāng)?shù)氐牟刈逋羞^一段交往。那片農(nóng)場緊靠羊八井河,是部隊由灘涂之地開發(fā)出來,早已送還給老百姓,如今建起了許多新房。左邊的青藏公路還是那樣寬闊,成了油路,兩邊的柳樹楊樹也高大了許多。右邊是河,河的對岸就是新修的鐵路。盡管舊貌換了新顏,但那座小山依舊道貌岸然。那些鑄煉過一般的石頭,依然屹立于小山之巔。我很容易就看到了那座小山和它近處的那片農(nóng)田。那里的村莊、良田,那里的藏族社員,當(dāng)年給我留下的印象,至今會時時展現(xiàn)在眼前。

當(dāng)時,那里算是富裕的,農(nóng)牧民勞動一天,計工十分,即可掙到一元,是我家鄉(xiāng)勞動日單價的三四倍。老百姓一家一座藏式石墻房子,院子相當(dāng)寬敞。集體公社的小麥畝產(chǎn)可達七八百斤,農(nóng)牧戶每家都可養(yǎng)幾頭奶牛、幾只羊, 還養(yǎng)些豬、雞, 日子過得比較滋潤。只是集體勞動,不太自由。我常到社員家中坐坐, 他們很是熱情。酥油打得很濃,盛茶的瓷碗鑲著金邊,擦得透亮。藏族阿甲知道漢人有點窮講究,擦碗不用藏袍圍裙,用一條白色的毛巾反復(fù)擦拭多遍。青稞酒也很地道,是自己釀制的那一二道純酒。他們盛滿茶,倒?jié)M酒,雙手端到我的面前,讓我品嘗。開始,我感到難以下咽。青稞酒有點酸甜,味道像醪糟,還可以。酥油茶則喝不慣,濃重的奶油氣息, 讓我陣陣反胃。喝過幾次也就適應(yīng)了,后來還覺得很是舒暢。尤其是第二天,拉大便十分暢快淋漓, 幾分鐘功夫就解出完整的一條,不像往常那樣,似羊糞零碎滿地。酥油確實是個好東西,在高原能喝些酥油茶,既御寒,又潤身, 其營養(yǎng)與熱力, 任何其他食品都無法比擬。往后,我就主動要起酥油茶喝了。

旺增一家住在農(nóng)場的近處, 他時常邀我去他家坐坐。他是隊長, 有誤工補助, 家里相對比較富裕。一道院門進去, 場院占了足足半畝地。養(yǎng)了兩只狗, 一只藏獒, 總拴著, 一只獅子小狗, 到處跑。去了幾次, 我也不怕了。每次進屋, 旺增總把我讓到榻邊就座。那榻是用土坯壘起來的, 一邊靠著火坑, 火坑的煙道通過榻下, 伸出戶外, 冬天甚是溫暖。榻上鋪有提花氈子, 坐著舒適柔軟。旺增的阿加娜見到我去, 笑迎一下“ 袖登加” , 就忙乎去了。一會兒, 她提著酥油桶, 拿了兩只細碗過來。每次都是這樣, 酥油總是當(dāng)面打。那只酥油桶很漂亮, 鑲有銀條銅邊。她挑了很大一塊酥油,揭開桶蓋, 放進桶里, 又從旁邊火爐上提來茶壺, 倒進熱茶。那熱茶一天都是現(xiàn)成的, 火爐也總保持著余火。熱茶用茶磚煮成, 還放進些許鹽巴。她雙手握著桶桿, 上下來回抽動數(shù)十下, 一桶酥油便打得勻勻凈凈, 油亮晶晶、黃白黃白的。給我斟上滿滿一碗, 沒喝完又給續(xù)上。旺增有時還會問我吃不吃點糌巴。出于好奇, 也學(xué)點手藝, 我便模仿他的樣子, 掐起糌巴來。用多少糌巴, 放多少酥油, 一手掐著,一手轉(zhuǎn)碗, 像是在做一件工藝品, 有條有理,很是講究。喝著酥油, 吃著糌巴, 別有一番風(fēng)味。旺增抽煙, 既吸鼻煙, 也抽紙煙。那時香煙緊張, 商店憑票供應(yīng), 還經(jīng)常缺貨。我時不時從部隊內(nèi)部幫他買上幾條“ 飛馬” 、“ 前門” 或“ 勞動牌” 之類的香煙給他, 他總是及時把錢付給我。我也送過他一兩條, 他也時常為我準備些青稞酒, 讓我用軍用水壺帶走, 還送些雞蛋給我吃。那時缺肥皂, 我也幫他帶點肥皂。我還用肥皂跟周圍的鄉(xiāng)親換些雞蛋, 一條肥皂可換十個。那是以物換物, 兩廂情愿,等價交換。以物換物當(dāng)時在藏區(qū)比較流行, 藏

牧民需要肥皂、香煙、鞋子等物, 我們則喜歡牦牛尾巴一類的特產(chǎn), 十條肥皂就可換一條牦牛尾巴, 相當(dāng)于五十元錢。這次我到拉薩商場看到了賣牦牛尾巴的, 要價五百八十元, 和三十多年前比,漲價并不算高。

白天, 我還時常到藏族社員集體勞動的地里去看看,有時幫他們干點活兒。比如犁地,其勞作方式跟老家也差不多,只是犁鏵的樣式有點不同,拉犁是牦牛,而且一般用兩頭。平地種小麥,我也干過。這些活兒都不重,部隊農(nóng)場也種小麥。播種麥子是撒滿天星, 不像老家是種成行。藏族社員撒麥子撒得很勻凈,到小麥子生起來的時候, 就看得清清楚楚。我十分欣賞藏族人勞動時的悠閑和細致,他們總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一步一個腳印,不折不扣,步步到位。他們喜歡唱歌,合著勞動的節(jié)拍,發(fā)出攸揚的歌聲。尤其是打地平,就好像完全是在從事一種休閑的娛樂活動。幾十個人排成整齊的隊伍,大多數(shù)是婦女。每人手里拿一個跺子,那跺子底部帶一個座子,跺桿與半身同高。有人在前面領(lǐng)跺,就像樂隊的指揮。他們哼著“鍋莊”舞曲,步調(diào)一致,手里的跺子也跟著曲調(diào)的節(jié)拍一上一下。龐大的方隊一會兒向前, 一會兒退后, 來來往往,反反復(fù)復(fù),直到把地平打得平平整整、溜溜光光為止??瓷先?,他們很自在,很悠閑,踏著勞動的歌舞,全都進入到了一種忘我的境界。歌聲在空中回蕩,幸福在心中溢洋。

勞動間隙, 社員們要喝茶, 午休時就在地邊吃飯。在地邊,他們總要壘起鍋灶,帶著茶葉鹽巴,酥油糌巴,也帶些牛肉、蠶豆之類。水就地可取,柴火不夠,可以撿些牛糞補充。他們用鍋煮著大塊的牛肉,肉煮得不太爛,吃起來很費勁。但他們的牙齒很好,而且都有一把刀。一手握刀, 一手捏肉, 切下一塊, 蘸點鹽巴和辣椒面,撕著吃,吃得有滋有味,油水流長。

說起藏族同胞, 我永遠也忘不了一位名叫占多的老朋友, 他是拉薩近郊的農(nóng)牧民。

那時, 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 好幾個孩子, 有的參加了工作, 有的還在內(nèi)地民族學(xué)院讀書,只有老伴和小女兒留在家中。我們經(jīng)常到他所在的公社參加助民勞動, 軍民共建活動也搞得有聲有色。每年年終, 公社也像部隊—樣, 開展創(chuàng)優(yōu)爭先評比活動。什么“ 五好社員” 、“ 先進集體” 、“ 先進個人” , 都要發(fā)給獎狀。不知為什么, 獎狀不用藏文而用漢文書寫。好多次, 占多都提著厚厚的一摞獎狀, 要我?guī)兔τ妹P書寫, 我當(dāng)然很樂意。一個望果節(jié), 占多帶著他的小女兒, 提了很多青稞酒, 還有酥油糌巴和炒熟了的蠶豆, 專程來到部隊。在部隊一位領(lǐng)導(dǎo)的單居小院, 把我叫了去, 請我喝酒, 向我表示他的謝意。我們?nèi)擞密娪貌韪诐M缸滿缸地喝, 他的女兒則不聲不響地一個勁往缸里摻。撥著蠶豆下酒, 又有女孩盡心伺候, 那酒越喝越甜。從中午喝到下午, 早已超過十缸。我從來沒有喝過那么多酒, 也不知道青稞酒的深淺, 直到搖搖晃晃回到宿舍, 我還清醒得很, 還氣宇軒昂, 得意洋洋。一到晚上, 我便忍不住了。后勁上來, 發(fā)了酵的蠶豆和酒液, 直往上冒, 翻腸倒肚, 吐了整整一大盆。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一覺醒來, 還有些飄飄然。后來, 我見到占多, 在他肩頭重重地砸了一拳, 開他的玩笑: 你弄得我神魂顛倒了。

—次,占多當(dāng)向?qū)?,帶部隊的車到藏北草原拉羊糞,途中不幸翻車,占多頭顱受了重傷,趕緊送到軍區(qū)總醫(yī)院搶救。聽說要獻血,我急著趕了去,部隊好多干部戰(zhàn)士也都去了,接受了血型檢驗,只要需要,大家都會爭先恐后。還好,是外傷,不是內(nèi)顱出了問題,占多很快就痊愈了,只是額頭那里為部隊留下了一塊印記。

回想起來, 三十多年過去了。占多要是還在的話, 已經(jīng)八十好幾了。這次去拉薩, 走到八廓外街, 想打聽一下占多老人。但是, 街道已不是原來的街道, 房子也沒了原來的蹤影,藏族人中“ 占多” 同名又多, 時間也太倉促,無從找到那位忘年之交, 我的藏族老朋友。這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遺憾。我想, 若有機會,我還要去找找他。

我期盼再走一回青藏線,再次回到我那十分留戀的第二故鄉(xiāng)。

責(zé)任編輯 / 蘭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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