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婀鸝

我見到老公與前妻的女兒欣欣，是在這個孩子離家8年后。當年，老公的前妻想用孩子挾制老公維持婚姻，將一場普通的離婚拖了幾年才離徹底。我沒想到，這個孩子的教育要重新開始——

一

聽老公說，離家前5歲的欣欣纖細、俏麗、乖巧，但有些膽小?？尚佬缼啄陙碓谒龐寢尩摹敖逃毕?，經(jīng)常在電話里罵爸爸。這次欣欣的回來，與當初她的離開是一樣的，都是她媽媽起訴的結(jié)果。曾經(jīng)沒有撫養(yǎng)能力的她執(zhí)意要走孩子，如今又執(zhí)意將進入青春期的女兒送回來。欣欣在法庭上以死相逼，非要回到爸爸身邊生活。

我既期待又緊張，不知道這個13歲的小丫頭是天使還是魔鬼？我們不敢樂觀。婆婆更是擔心欣欣的回來會影響到我與老公間的夫妻感情，主動提出要欣欣與她同住在一處，正好就近上學。

第一次領(lǐng)教這個小丫頭能折騰人是在給她辦轉(zhuǎn)學的學校里，她站在走廊里突然哭起來。老公問她原因，她卻低頭不語。因為是我的一位好友幫忙聯(lián)系的學校，我脫不開身去安慰她。欣欣哭得震天響，惹得從身邊經(jīng)過的人投來奇怪的目光。我們辦完她異地借讀的各種手續(xù)，時間已近中午。為表達謝意，我們邀請朋友進餐。點菜的時候，欣欣哭得更來勁兒。我把她帶到外面，答應她可以到超市買些喜歡的零食，她才止住了眼淚。見到貨架上花花綠綠的零食，欣欣的眼睛亮了，與我的話語也多了。這時，我從長得高高胖胖的欣欣身上也看到了希望，她還是一個孩子啊。

欣欣的哭仍是讓大家最頭疼的事，她常?？薜么蠹夷涿?，尤其在節(jié)假日里大家聚會的時候，因弟弟妹妹的一句話，或是根本找不著理由地她就開始哭。最初她是偷偷地啜泣，有人去勸，就變本加厲成痛哭；無人察覺，就演變成放聲地嚎啕大哭，誰也勸不了她。我們猜測她可能是受不了家庭團聚氣氛的刺激，因此，我們盡量減少相聚的次數(shù)。

除夕那晚，欣欣哭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婆婆開始便血，送到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是得了急性腎炎。欣欣的神情冷漠極了,我將這個打不得罵不得的活祖宗帶回了家。路上，我問她想不想到她媽媽那里，她搖搖頭不說話算是回答我。

二

在家里，欣欣聽話了許多，并沒有像婆婆說的那樣，每晚臨睡前洗漱都要舌戰(zhàn)一番。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后，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欣欣沒有再哭過一次，對我的話還不是很反感。相反，小丫頭很可愛，尤其笑起來的時候很甜美，只是身材和面孔都胖得有些走形。

經(jīng)她同意，我開始對她外在形象與內(nèi)在氣質(zhì)進行改造和培養(yǎng)。首先限制她晚上吃零食的量，逐漸減少，直到最后取消零食。與人交往的必要的禮數(shù)也是一節(jié)被落下的課，我只好通過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一點點灌輸給她正確觀念。我留心觀察發(fā)現(xiàn)，雖然欣欣嘴上不說什么，但是卻會按我教她的去做。我會及時表揚她，或做出不經(jīng)意的樣子指出她沒處理好的細節(jié)，這時的她總是靦腆地笑笑。我想，這就是大家懷念的她小時候的乖巧樣子吧？

幾個月后，欣欣真的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她不僅外貌變得清秀，人也變得懂事與文靜，言談舉止已經(jīng)透露出女孩的優(yōu)雅了。

欣欣用她能想到的方式來感謝我，母親節(jié)那天送我一枝粉紅色的康乃馨，我卻覺得她早已經(jīng)開始回報我更重要的禮物了。那就是她喜歡與我溝通與交流，我也盡量耐心聽她講話。

一次談得較融洽時，我問她為什么曾經(jīng)很愛哭？她有些不意思，見我很真誠，過了一會她反問我：“我爸與我媽離婚的原因，是因為想要個男孩嗎？”

“不是。當時你爸也極力爭取你的撫養(yǎng)權(quán)，最后被你媽起訴到中級法院把你要回去的。那天剛好是你爸的生日，聽說回來時他嘴上起了一圈的水泡，因為他敗訴了?！?/p>

“為什么你們幾年里不去看我？”

“你媽媽為了不讓奶奶家里的人找到你，東躲西藏地去了外地。這也是你這次轉(zhuǎn)學很麻煩的原因，你的戶口在外地……還有什么想法一起問吧?！?/p>

“你們是裝樣子對我好吧？”欣欣猶豫一會兒問我。

“如果真有人肯裝一輩子來對我好，我喜歡！”

欣欣笑了，釋然地說：“沒有問題了。我保證以后不再‘做你們了?！?/p>

“這就對了！”

欣欣終于學會了與家人和睦相處，分享天倫之樂了。而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也讓全家人的臉上重新現(xiàn)出了久違的笑容。

三

我本以為欣欣從此不會再哭了，沒想到，有一天欣欣咬著我的耳朵說，她找到了一個戰(zhàn)勝男孩子的辦法，我好奇地鼓勵她繼續(xù)說下去。

“就是哭！女生一哭男生就傻眼！”欣欣喜滋滋地說，根本沒注意到我被她的語言“雷”住了。她怎么就認準了“哭”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了呢？居然在男生面前哭泣！身為女孩怎么一點不懂得自愛自強呢？看來，“哭”在她看來是根深蒂固的武器?。】蓱z的孩子，這幾年里她究竟接受的是怎么樣的教育？看來我的教育征途真是任重道遠啊。

“你怎么又哭上了？”我很嚴肅地問。

欣欣沒想到我的態(tài)度出乎她的想象，連忙解釋：“不是真哭，是策略。我班很多女生都在用這招，但是她們的眼淚不如我的來得快。我想哭，馬上就有眼淚。”

我依然用很嚴厲的語氣問她：“你以為這是本事嗎？跟誰學的呢？”問完后這句我就后悔了，因為我暗地里給自己規(guī)定一條做后媽的原則，就是在欣欣面前不評論她的媽媽。

“跟你啊！”跟我？欣欣的回答讓我滿頭霧水。我是一個“眼淚窩”很深的女人，很少掉眼淚，朋友同事都佩服過我這一點。但經(jīng)欣欣提醒，我想起來了這是怎么回事。有一次我與老公因一件事各不相讓，最終因我落淚老公做出了讓步。沒想到這個我不常使用的“馴夫”的小技巧，竟對欣欣產(chǎn)生這么大的影響。

我又該怎么向欣欣講清這其中的奧妙呢？我一直鼓勵愛哭的她要堅強，其實內(nèi)心真正想告訴她的是女孩子在愛她的人面前不要太強，否則沒人疼，這一直是我的觀點。哭泣有時是示弱的愛，但示弱并不可以針對所有人。如今，欣欣曲解了這點。怎么辦？再接著糾正她女孩子要自強，一來，她會懷疑我是虛偽的，更主要的我是擔心，童年家庭生活的不完美已經(jīng)讓孩子受了一定的心理傷害了，如果她再在將來自己的小家庭里走向另一個極端，怎么辦？

四

很快，機會來了。有一天，欣欣去單位找我?guī)I衣服，剛好趕上有客戶返貨，上級領(lǐng)導責令我限時查找原因、解決問題，氣氛嚴肅得有些令人尷尬。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看到這一幕，但那天我沒讓欣欣回避。欣欣目睹了我?guī)ьI(lǐng)同事們?nèi)绾翁幚韱栴}的全過程。她由開始緊張得屏氣呼吸，到后來的長舒一口氣，陪我們一起輕松地笑。我拉過她伸過來的手，發(fā)現(xiàn)她手心里有潮乎乎的汗水。我知道這個善良的孩子開始擔心我了。

欣欣替我抱不平：“我真擔心你被那個可惡的‘撲克臉訓哭。”同事小英聽到欣欣的話哈哈大笑，說：“誰要是能讓你媽媽哭上一鼻子，我請客！”

欣欣聽后直眨眼睛，笑著對同事說：“要是我早就急哭了?？茨銈兌济Τ墒裁礃恿?！”

“如果哭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們早學會這招了?！?小英快活地說，她與欣欣的年齡最接近，曾經(jīng)也是個愛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如今她變得自信與自強，很快這兩個小腦袋湊到一起嘀咕共同語言去了。

我提醒欣欣:“別誤了買衣服的時間，不然又要哭鼻子了。”

“當然哭啦！不向你哭向誰哭去？以后我就鐵定磨你了！”欣欣翹著小嘴撒嬌。“好?。≌婺苓@樣，我就很放心了。你說說選定我做你哭訴對象的理由?” 我逗她?！拔也徽f，反正我知道！我不告訴你！”欣欣又有些靦腆，我想這個孩子差不多能體會我的良苦用心了。

“好的！我永遠會為你準備一條很吸水的手帕！”我的調(diào)侃里隱藏著一位母親的真誠宣言，那就是永遠會認真傾聽女兒的心聲。

通過這次關(guān)于哭的教育，我感覺與欣欣的關(guān)系又近了一層。若干年后，她也許不會記得這樣一個午后有這樣一次對話，但我相信她會記住這一天明白的道理。那就是：示弱要分對象，如果是自己可以示愛的人，那么可以流淚，甚至可以撒嬌。如果不是，那就要堅強，要學會愛自己。只有如此，才會為自己贏到一個女人的尊嚴與美麗。

欄目管理、編輯/曹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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