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平國
一支水電鐵軍在雪域高原修建水電站,是20世紀90年代西藏最著名的事件之一,在此后的近二十年間,這支鐵軍建設(shè)的水電站已經(jīng)點亮了雪域高原的千家萬戶。
從拉薩市出發(fā), 沿著雅魯藏布江西行1 0 0 公里。站在海拔5300多米的岡巴拉山上,一湖碧波就坦蕩蕩地在腳下展開,傍依著岡巴拉山,支離破碎的湖水在九曲十八彎里灑下無盡柔情,與其說她是一座湖,倒不如說她是一條自在的河流,這就是被譽為“上部牧場一顆璀璨碧玉”的西藏三大圣湖之一的羊卓雍湖。
目光越過岡巴拉,貫穿岡巴拉山的一條長龍一樣的壓力鋼管引水隧洞直通雅魯藏布江畔,一座雄奇的廠房就映入眼簾,這就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水電站—— 西藏羊卓雍湖抽水蓄能電站。
沿著一條簡易的施工道路蜿蜒上山,岡巴拉濃綠的草原邊上,還清晰地殘留著當年施工時的痕跡,山坡上從隧洞里推出的碴料上都已長出了綠草,但還能看到幾頂被滑坡塌方打破的安全帽和被巖石磨破泛著一層“白鹽”的警服,警服還散發(fā)著一種汗水的味道,似乎向人們講述著當年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由于歷史和自然的原因, 西藏的電力發(fā)展一直是制約西藏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進步的一大“瓶頸”。直到上世紀80年代,整個自治區(qū)有三分之二的縣為“無電區(qū)”,牛糞、草皮仍是自治區(qū)廣大農(nóng)牧區(qū)各族群眾生活的基本燃料。連自治區(qū)首府拉薩也缺電30%!大部分農(nóng)牧區(qū)還靠酥油燈照明、燒牦牛糞做飯取暖。甚至在醫(yī)院的手術(shù)臺上,有時也不得不用牛、羊油燈照明。
為徹底改變西藏嚴重缺電的現(xiàn)狀, 1 9 8 5 年3 月, 國務(wù)院召開專門會議, 形成《關(guān)于建設(shè)羊卓雍湖水電站的會議紀要》,決定修建羊湖水電站,緩解拉薩市電力供應緊張狀況。自此,一支被譽為“金獎之師”的武警水電部隊,響應黨中央、國務(wù)院的號召,火速進藏,迅速打開羊湖電站施工局面??
挑戰(zhàn)世界屋脊
羊湖抽水蓄能電站位于西藏自治區(qū)南部的貢嘎縣和浪卡子縣境內(nèi),距拉薩市8 6公里。上庫為大型高原封閉湖泊——羊卓雍湖,下河為西藏人民的母親河雅魯藏布江。江湖相距9公里,落差8 4 0米。選擇在這里修建電站,就是利用這得天獨厚的天然落差發(fā)電,電站總裝機容量11.25萬千瓦。
1990年3月,對于西藏高原來說還是一個連牛羊都不愿出圈的季節(jié),經(jīng)過一個漫漫長冬無數(shù)次落雪,群山皚皚茫茫,從印度洋吹來的颶風,掠過喜馬拉雅山脈的冰雪已變得更加嚴寒凜冽,嘯叫著彌漫高原。在被稱為“天路”的青藏線上,一隊挖掘機、推土機、自卸車等大型施工設(shè)備和數(shù)千名武警水電官兵混編而成的鋼鐵長龍,碾碎唐古拉山的千年冰雪,迎著寒風,一路浩蕩前進,殺入高寒、缺氧的重圍。
一個星期后車隊駛到了冰天雪地的羊湖邊上,朔風呼嘯,雪霧彌漫,氣溫驟然降至攝氏零下40多度,一種奇冷籠罩了千山萬嶺。寒冷令“世界屋脊”銀光閃爍,也使整個大地成了一個“天然冷柜”。一名長期工作在西藏的高原水電兵,直到現(xiàn)在還對進藏初期的那種感受記憶猶新:
“下了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搭帳篷,這兒沒有漂亮溫暖的營房在等待,我們要開墾的是一片處女地,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岡巴拉山上,被譽為‘上部牧場璀璨碧玉的羊卓雍錯湖畔,我找不到一點詩意。雪原上的風狼吼一樣,還夾著紛飛的雪末子,刮在臉上刀子割一樣。支撐帳篷的鐵桿子在這里也是弱不禁風, 東倒西歪,把本來就身子軟得沒一點力氣的我也摔得顛來覆去。天色昏暗時分,風似乎累了,停止了它的呼嘯,一座四壁透風的‘營房終于修好了,抱幾塊山坡上的石頭,鋪幾塊木板,再打開背包把被褥一鋪,就是一張床。干完了這一切,戰(zhàn)友們都像是從戰(zhàn)場上打了一場敗仗歸來,一個個臉色發(fā)青,穿著臃腫的棉襖擁進帳篷,嘴里直呼‘冷!缺氧!,‘撲通一聲就一溜倒在了通鋪上。夜晚睡在這頂呼呼作響的帳篷里,我就像在一只永不靠岸的小船上漂泊著開始了我的軍旅生涯?!?/p>
第二天,地層深處陣陣沉悶的炮聲拉開了羊湖水電站施工的序幕。雪原上士兵們推著手推車、架著風鉆、扛著鐵鍬、十字鎬開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戰(zhàn)斗。這位戰(zhàn)友又寫下了這樣的話:
“風還在刮,不是和風,雪又下起來了,卻也不是瑞雪,狂風卷著大雪,把頭天搭好的帳篷吹得東倒西歪,連長發(fā)給我的武器是手推車、風鉆和鐵鍬,戰(zhàn)場是綿延六千多米穿越岡巴拉山、連接羊卓雍湖和雅魯藏布江的抽水蓄能管道,連長指著冰雪覆蓋的岡巴拉山豪邁地對我們這些新兵蛋子說:‘這就是我們要戰(zhàn)斗的地方,看看你們愁眉苦臉的熊樣,沒扛到槍心里不舒服是不是?這里很艱苦是不是?同志們,你們看看這里點著酥油燈的人們,看看那些題詞,你們就會明白,我們在打一場多么有意義的戰(zhàn)斗??
我手里的風鉆開始‘突突地響起,響起了就不能停下,我再沒有時間去回味童年的夢,就這樣開始吧。打眼、裝藥、放炮、出碴,每天都是這樣周而復始,寒冷和風沙弄得我睜不開眼睛,稚嫩的手腳凍出了一個又一個血口子,皸破了,殷紅的血就一股一股地往外流,等到下班的時候,又在手套、襪子上結(jié)起了疤?;氐綆づ窭?,已是滿天星辰。好想有盆熱水泡泡腳,可不小心用勁一扯襪子,連皮帶肉撕下一片??也許真的很痛,但我還沒有感覺到就睡到了天亮。第二天又走向那繁忙的施工現(xiàn)場?!?/p>
無論是年長的領(lǐng)導還是年輕的士兵,都心里擰了一股勁,一定要按期優(yōu)質(zhì)地把羊湖電站建設(shè)好,才不會辜負黨和國家及西藏人民的殷切希望。
羊湖電站引水隧洞是電站施工難度最大、施工條件最惡劣的分項工程。長達6公里的引水隧洞要穿越海拔近6000米的岡巴拉山,岡巴拉藏語意為“不可逾越的山”,氧氣這種看不見、摸不著,人體又須臾離不開的氣體,在這里金貴得要命,洞內(nèi)缺氧率在60%以上,在距洞口200米的隧洞內(nèi),打火機常因缺氧而打不著火。岡巴拉地處喜馬拉雅山造山運動的擠壓帶,巖層破碎,透水性強,又極易塌方,頻繁的塌方隨時都可能剝奪官兵的生命,同時,又給施工技術(shù)和質(zhì)量安全提出了世界級的挑戰(zhàn)。
平時洞子里就像下雨一樣,水泵2 4小時不停地抽水,戰(zhàn)士們站在沒過腿肚的冰冷刺骨的積水中施工,凍得實在受不了就喝上幾口白酒,一個班次下來,雙手被水泡得發(fā)白,凍得不能彎曲,渾身透濕從洞里走出來,被寒風一吹,個個變成“冰人”,腳上的水靴要用火烤才能脫下來。在洞內(nèi)施工,打鉆、放炮等都會產(chǎn)生大量粉塵、煙霧、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有害氣體的濃度較高,煙塵使洞內(nèi)有限的氧氣更加減少,以致因缺氧而暈倒昏迷的事在引水隧洞里頻頻發(fā)生。暈倒了,抬到洞外透透氣,醒過來后又進洞接著干。每次進洞,官兵們總是風趣地說:出來時不知是走著出來還是抬著出來。
一次,二號支洞發(fā)生大塌方,助理工程師黃云山急了,把鋪蓋一卷住到了洞內(nèi)。面對冰冷刺骨的水柱和再次塌方的危險,他和突擊隊員們輪番上陣,最終以步步為營的
施工方法,成功闖過了十四米大斷層。當他們從洞里出來時,比煤黑子還黑三分,渾身冰甲,鞋子、衣服用火烤了半天才脫下來。
在三號支洞, 由于巖石破碎不堪,下面剛掏空一點,堵在上面的石頭泥漿便往下掉,施工被迫停止,戰(zhàn)士們都把期待的目光盯在了一直搞隧洞施工的二連副連長梁宗琪身上。這位“共和國重點工程建設(shè)青年功臣”深深感到了肩上責任的沉重,他連夜查閱了大量隧道施工資料,根據(jù)三號支洞的地質(zhì)特點和高原施工的特點,提出了人工澆筑、自行成洞、強行掘進的方案,經(jīng)過設(shè)計院和工程部門的專家論證,認為可行,結(jié)果,支洞掛口一舉成功??墒蔷驮谒识B官兵乘勝前進,深入洞內(nèi)掘進的時候,山體巖石突然滾落,轟的一聲巨響,石頭、泥沙就把洞口封死了,官兵們?nèi)齻€月的辛苦頓時化為烏有。這位名震水電部隊的“羊湖鐵人”,雖然死里逃生,卻像個孩子似的傷心地哭了,在更大程度上他是被激怒了,他擦干淚,帶領(lǐng)戰(zhàn)士們又沖進了洞內(nèi)。
12月的一天,新戰(zhàn)士李林軍在洞里暈倒了,戰(zhàn)友們把他抬到洞外。醒了后,他又要起身往洞里走,班長命令他,“躺下好好休息,你不要命了!”
李林軍卻眼里含著淚,一骨碌爬起來,推開班長的手,徑直向洞里走去。
“這小子,今天怎么了?”
帶著疑惑,班長進洞后跟著他一塊干起來。
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天黑了,李林軍才拖著濕透的身體走出洞外,刺骨的高原風很快把他們的衣服凍成了“鎧甲”,他們一路敲打著對方的衣服走回營區(qū),當在宿舍里圍著火爐取暖的時候,李林軍才告訴班長:“班長,不是我跟你賭氣!因為今天是我18歲的生日,我想記住這一天我是在羊湖隧洞度過的??”
1993年8月9日夜,喜馬拉雅山脈北坡,海拔5374米的岡巴拉山腰,隨著地層深處一陣陣沉悶的炮響,一股猛烈的高原風如決堤的洪水,沖破了數(shù)千年的沉寂與黑暗,在大山之腹無礙地穿過。硝煙中,幾十個黑影敏捷地爬過亂石堆中的掌子面。驚奇、激動、幸福、辛酸,種種難于言表的情感伴著奔放的淚水在這一刻積聚著、升騰著,又無聲地消失在一種力的擁抱中—— 長達6700多米的羊湖引水隧洞貫通了,人類第一次實現(xiàn)了對世界屋脊的大穿越,高原人民那個美麗的夢在一步步走向現(xiàn)實。
高原隧洞塑造比鋼鐵還硬氣的漢子,也塑造壯烈人生。
張順,一個年僅18歲的新戰(zhàn)士,來到羊湖工地7天,就因缺氧引發(fā)腦病,年輕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高原。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18歲,金子般的年華,化作一片高原祥云隨風而去,留下的是堅定的信念。
8年的奮戰(zhàn),水電官兵成功地處理了20多處大規(guī)模塌方,清理塌方泥石10萬立方米,用血肉之軀實現(xiàn)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對岡巴拉山脈的大穿越,迎來了電站發(fā)電的重大勝利。
白云趕來獻哈達,雅江奔騰新希望。1 9 9 8年9月18日,西藏自治區(qū)在羊湖電站隆重舉行江澤民總書記為羊湖電站建設(shè)者題詞的紀念碑揭幕和羊湖電站竣工移交典禮。原西藏自治區(qū)黨委常務(wù)副書記熱地和原武警水電部隊政治委員劉源為江澤民總書記題詞“建設(shè)羊湖電站,造福西藏人民”紀念碑揭幕。當劉源政委將標志電站通過驗收并可以交付地方使用的金鑰匙交給熱地副書記時,羊湖電站工地沸騰了,藏族人民心中的圣湖之水,瞬間化為神奇的電能照亮高原,前來參加竣工典禮的藏族同胞身著節(jié)日的盛裝載歌載舞,用最質(zhì)樸的方式表達著他們的喜悅和對水電官兵的感激。
綻放在雪線上的格桑花
1992年,29歲的趙秀玲作為水電部隊進藏官兵中最年輕的女技術(shù)干部,隨著進藏大軍,迎風冒雪,從河北潘家口水庫工地轉(zhuǎn)戰(zhàn)羊湖電站工地。
當卡車翻過海拔5300多米的岡巴拉山口,把趙秀玲送到羊湖電站的冰天雪地里時,趙秀玲一字一喘地笑著說:“在這兒修電站,看來確實得有點把墳修在這兒的思想準備?!?/p>
腳跟還未站穩(wěn),高寒、缺氧、低壓、風沙這些高原殺手就猛然向她襲來。趙秀玲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個女人不該來的地方,但她身上那種好強不服輸?shù)膭艃菏顾芸煺{(diào)整過來。“我覺得人不能嬌慣自己,我們女人也一樣,有困難能克服的就盡量自己克服,其實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回過頭來想一想,內(nèi)心還是感到很欣慰?!?/p>
被稱為“奪命洞”的羊湖電站引水隧洞,氧氣含量只有內(nèi)地的60%,人一進去就頭暈惡心、胸悶氣喘,幾乎每天都有戰(zhàn)士在洞中暈倒??蔀榱藱z查工程質(zhì)量,趙秀玲天天把手電筒往脖子上一掛,穿上高筒鞋,背著一大包圖紙,趟著沒膝的積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漆黑的隧洞中無數(shù)次穿行。隧洞剛打通的時候,有一次她剛剛走出洞口,只聽背后“轟”一聲,石頭、泥沙就將洞口埋了個嚴嚴實實,當戰(zhàn)友們慶幸她撿了一條命的時候說:“你是女同志,洞子里那么危險,你就不要進去了?!壁w秀玲說:“作為技術(shù)人員不到施工一線,心里不踏實啊。”說著就又進了隧洞。
羊湖電站隧洞施工區(qū),位于印度洋板塊與亞歐板塊縫合線的邊沿,地殼運動劇烈,巖體中,盡量避開軟弱巖石和斷層帶。地層深處涌動著豐富的地下水,隧洞形成后,剛好給這些藏在山體中的滲水找到了出路,從四面八方涌向隧洞,嘩啦啦地朝洞里潑來,用來襯砌洞壁的混凝土剛澆上,頃刻間就被滲水沖得只剩下一些光裸的石頭。
工程碰到了難題,水電施工史上無先例,教科書上沒答案,怎么辦?趙秀玲主動請纓,帶頭攻關(guān)。她蹲在“水簾洞”中觀察滲水走向,記錄有關(guān)數(shù)據(jù),并向一線施工官兵反復請教經(jīng)驗,征求意見,直淋得像個“落湯雞”,凍得渾身發(fā)抖也全不在乎。甚至連續(xù)幾次摔倒、跌傷,也沒能阻擋她攻關(guān)的步伐。她和攻關(guān)小組一起科學論證,提出了“一堵二排三速凝”的處理方案,為治理高原隧洞大量滲水積累了寶貴的施工經(jīng)驗。
在高原建電站不同于內(nèi)地,內(nèi)地很能經(jīng)受考驗的一些常規(guī)技術(shù)問題到了這里都會犯上“高原病”,難以醫(yī)治。趙秀玲和她的助手們,結(jié)合工程實際,勇敢地擔起了這副重擔。施工中,趙秀玲像老道的醫(yī)生那樣,這里看看,那里聽聽,隨時對工程“把脈問診”。終于她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在高海拔地區(qū)按常規(guī)澆筑混凝土時,上下兩個部位的結(jié)合部會形成肉眼看不見的“冷縫”。正是這樣不易被覺察的“冷縫”,像“病毒”一般潛伏在看似健康的壩體內(nèi),一遇氣候變化,便“癌變”發(fā)病,導致了西藏水利史上“十壩九漏”的“怪病”。如今心細的趙秀玲,終于找到了“病根”了。為向西藏人民奉獻放心工程、造福工程,改“十壩九漏”為“一壩不漏”,她率領(lǐng)攻關(guān)小組跳出書本和現(xiàn)成的規(guī)范,尋求著新的方案。改變混凝土的水灰比、添加緩凝劑、延長混凝土的初凝時間,提高混凝土的坍落度,一系列的試驗,一次不成功兩次,兩次不行,三次,直到拿出可行的數(shù)據(jù)和成功的方案,交與設(shè)計部門協(xié)商,得到認可,便迅速應用到工程中去。施工時,趙秀玲不離現(xiàn)場,及時指導,確保了澆筑的每一方混凝土都如鐵板一塊,滴水不漏。
責任心是做好一切工作的前提。按常規(guī),作
為施工單位,只要按照設(shè)計好的圖紙和方案埋頭施工就行了;作為施工單位的技術(shù)人員,只要保證照圖施工不走樣就行了。但趙秀玲憑著對工程施工的實踐經(jīng)驗,在修改、優(yōu)化工程設(shè)計方案過程中,和戰(zhàn)友們一道一次次拿出了漂亮的絕活,令工程設(shè)計者為之折服。羊湖電站沉沙池溢流堰原設(shè)計有一條3米寬、100多米長的引水明渠。趙秀玲細心地翻看圖紙時,發(fā)現(xiàn)這條明渠像人身上多余的“盲腸”,不僅增加了工程量,也多占用了耕地,還影響溢流堰的沖沙效果。她會同技術(shù)人員進行多次實地勘察,決定改進設(shè)計方案,改動溢流堰的角度,把左側(cè)的出水口改到右側(cè),并與原有的沖沙廊道對接并流,使明渠和沖沙廊道理合二為一,水流量大了,沖沙更徹底了。不但工期提前了半年多,直接節(jié)省了投資200多萬元。
軍人,這兩個字似乎就意味著不能太兒女情長,不能纏綿于個人私情。1 9 9 2年中秋后的第七天,正在羊湖工地忙碌的趙秀玲接到一封電報:弟金剛車禍重傷,望歸。簡單的幾個字如鉛墜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知道一定是兇多吉少。父親有冠心病,母親有糖尿病,這么多年來,雙親就從沒有在電話上、書信中說一句自己有哪兒不舒服,每次都說家里一切平安,家里一定是出了大事。她一路從地球之巔的貢嘎機場飛成都、轉(zhuǎn)天津,再換乘汽車到天津薊縣老家時,弟弟已去世9天了。堅強的父母剛從喪子的悲痛中掙扎出來,又要把趙秀玲送上高原,只是從此以后對她的安危更多了一分牽掛和擔心。趙秀玲能安慰老人的只能是定期寫信打電話,報個平安。
作為母親,平常開朗愛笑的趙秀玲無法說服自己每次提到孩子時不淚花四溢。天下哪位母親不渴望擁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能多給予孩子一些母愛,能留在孩子身邊關(guān)心教育孩子,心滿意足地看著孩子一天天成長。然而趙秀玲卻只能用心靈去感受。
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兒子。從兒子出生到14歲,趙秀玲只見過兒子14次,待在一起的全部時間不超過兩年。趙秀玲夫婦都是“老西藏”、“老水電”,一年到頭泡在工地上, 兒子還在襁褓中,就不得不送回河北老家交給爺爺奶奶扶養(yǎng)了。許多年來, 總隊機關(guān)的好多人還認為她沒小孩呢,有關(guān)部門還給她預留了生育指標。而遠在河北宣化, 兒子所在學校的師生從來沒見過趙秀玲夫妻, 還以為她的兒子是孤兒呢!這事使兒子挺委屈。
趙秀玲第二次見到兒子,他已經(jīng)會跑會跳會說話了,可就是躲在爺爺奶奶身后,不管怎么哄,就是不肯喊媽媽。
一次,趙秀玲趁到北京開會的機會,回家第一次給兒子過一回生日。融融燭光映紅了兒子的臉,溫暖著母親的心。多么幸福的時光,多么希望這樣的幸福能無限延長??然而兒子還沒舍得吹滅蠟燭,電話鈴響了,電話那端是天邊邊上的工地:設(shè)計方案與施工現(xiàn)場有出入,急需修改,請趙副總定奪!
相聚總是那么短暫,分別轉(zhuǎn)瞬就到眼前。兒子的哭聲,可以揉碎她做母親的心,但攔不住一個軍人出征的腳步。盡管她走得淚雨紛飛,走得牽腸掛肚。但了解趙秀玲的人都知道,水電站和兒子一樣與她骨肉相連。
遠在天涯想兒子,回到內(nèi)地割舍不下工地。
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摯愛真情有多深?只有趙秀玲深深懂得。也許,從她改過的一段歌曲《西部好兒郎》的歌詞中,我們能體會到那高山般的情懷、大海般的思念:
娘當兵當?shù)蕉喔叨喔叩牡胤?,娘的手能摸到兒看見的月亮;娘當兵當?shù)蕉噙h多遠的地方,娘的眼望不見兒床前的燈光;兒知道這里不是殺敵的戰(zhàn)場,娘要說這里是獻身報國的好地方??
轉(zhuǎn)眼十多年過去了,西藏已是萬家燈火,過上幸福生活的西藏人民沒有忘記趙秀玲,黨和人民給予趙秀玲無上崇高的榮譽:“中國十大女杰”、“中國武警十大忠誠衛(wèi)士”、“中國人民解放軍作戰(zhàn)部隊專業(yè)技術(shù)優(yōu)秀技術(shù)人才獎”、全國婦聯(lián)授予“巾幗建功標兵”稱號、當選為黨的十六大代表,武警總部還給她榮記了個人一等功??
再造阿里“送太陽”
遙遠的天邊有一群人,綠色的橄欖裝像一片大森林,他們在雪山高原上揮灑熱汗,將水電大路鋪向朝霞彩云。
遙遠的天邊有一群人,綠色的橄欖裝像一片綠蔭,他們在崇山峻嶺處安營扎寨,將水電長虹托起滿天星辰。
一群默默無聞的人,一群無私奉獻的漢子 ??這歌曲是武警水電官兵自己創(chuàng)作的,是他們火熱戰(zhàn)斗生活的真實寫照。這歌聲飄在高高的岡仁波齊神山,飄進幽藍的瑪旁雍錯圣湖,隨著雪山的河流——孔雀河(瑪甲藏布)呼嘯而下,一瀉千里。
在瑪旁雍錯圣湖幽藍深邃的湖面上,岡仁波齊神山披冰掛雪,從岡底斯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的山結(jié)渾圓怪異地突起,堆積了千年的冰雪刻著堅硬的紋路,伸向藍天白云。松軟如床的草地上,清新的空氣中沒有一絲浮塵,牧人騎在馬背上,呷著清香的青稞酒,雄悍的牦牛盡情地沐浴著上天賜予的雪山圣水。這如夢如幻的雪域風情便是朝圣者心中的圣地,祖國南門戶西藏阿里地區(qū)普蘭縣。在這片神秘緘默的高地上,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燦爛的文明,而其奇絕的山川也使常人望而卻步。
這樣一塊美麗而神奇的土地,到了上世紀9 0年代末,還是一到夜晚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沒有電的歷史是普蘭人心底永久的痛。
1 9 9 8年秋天,西藏自治區(qū)計劃委員會決定上馬修建阿里地區(qū)普蘭縣水電站,可是到普蘭的遙遠,氣候之惡劣,使許許多多的建設(shè)者都望而卻步,而且建設(shè)這座裝機容量只有500千瓦的小水電站,幾乎沒有利潤可言。但是它又是西藏自治區(qū)解決十個有水無電縣的帽子工程,它是普蘭人民心中一個美麗的夢啊。印商、尼商以及每年數(shù)以萬計來神山圣湖觀光的游客和朝圣的宗教徒、徘徊在國境線另一邊的藏族同胞都在時刻關(guān)注著普蘭的發(fā)展,從這兒看西藏、看中國的發(fā)展。
1999年3月26日,八十多名水電官兵,懷著堅定的信念,熱血沸騰,進軍阿里!車隊離開西藏滿拉水利樞紐工地在日喀則稍事休整,前面的路就只剩下地圖上一條彎彎曲曲若明若暗的線條——國道219線,所有的人都有過懷疑,路是否錯了?但理智又告訴每個人,不會錯,應該是這樣的一條路:大片的無人區(qū),沿途布滿著冰河、沙漠、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雪山,當然還有越來越感到眩暈的缺氧和需要堅強的毅力才能戰(zhàn)勝的饑寒交迫??
第一天的進程是三百多公里,從天蒙蒙亮到第二天天蒙蒙亮,車輪沒有停止過轉(zhuǎn)動。每個人都在盼望太陽升起。太陽升起的時候從大篷車里伸出一排灰頭土臉的腦袋和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凝望著這片陌生的土地、雪山。雪山過后是沙漠,狼和牦牛的干尸散布其間,唯獨沒有人。有人開始幻想,翻過前面的那座山該到了吧?翻過了前面的那座山,幻想成了泡影,車身顫抖了一下,齊刷刷地陷進了冰河,幾番掙扎,車輪攪起一股冒煙的冰粒越陷越深。沒有人吆喝,車輪后排起了兩列隊伍,兩列讓冰河感到陌生的橄欖綠。二十多個小時沒喝一口熱湯的官兵們在雪域高原三月的寒風中把棉衣墊在車輪下,所有的膀子緊緊地撐在了車幫下,
“一二三起——!”
震天的號子石破天驚,戰(zhàn)士們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把沉重的車一輛輛推到了彼岸??商旃制蛔髅?,下午狂風又卷來了大雪,遮天蔽日,天地渾為一種顏色,車隊只得泊在風雪中。那是一種怎樣的刺骨寒冷,他們都不愿提及,只愿今生再不遇見。風雪歇后,他們又向前行。
冰天雪地大家互相擁著用身體取暖,餓了嚼一口干得嘣響的方便面,汽車水箱開鍋了,官兵們把礦泉水一瓶瓶加進滾燙的水箱,自己抓一把冰雪潤一潤干裂的嘴唇和冒煙的喉嚨,夜晚找不到路的時候,只能沿著北斗星的指引,一路向西??十天后,車隊終于駛進了已在心中默念了無數(shù)遍的普蘭。
四月的孔雀河像一位多情的少女,精心梳理打造出一條幽藍純潔的玉帶,也許是她在一個冬天的漫漫長夢中看見了一道彩虹,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美麗,所以今天流淌得格外柔曼。
普蘭電站的開工典禮簡樸而隆重,普蘭縣全體干部群眾從雪山深處、牧場草原、幽暗的碉樓傾城而出,齊聚在孔雀河畔,期盼著普蘭早日升起一輪亮燦燦的金月亮。普蘭縣領(lǐng)導的致詞幽默得讓人落淚:“我代表普蘭縣3 0 0 0名各族群眾和一萬頭牦牛熱烈歡迎你們!”
高山河谷中機聲隆隆,一場撼天動地的截流戰(zhàn)斗在孔雀河畔打響,河水卷著冰山雪水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放蕩不羈,翻騰著混濁的狂濤,肆意撒野。裝載機和推土機就將沙石排山倒海般向急流涌去,河水像被激怒了的野獸,向松軟的沙石發(fā)起了猛烈的進攻,先是無孔不入的滲漏,接著就向薄弱的地方猛灌,剛剛筑起的圍堰消失在滾滾洪流之中。推土機操作手和裝載機操作手急紅了眼,又是一陣猛推海填,但終因那種被名為普蘭鈣質(zhì)膠結(jié)巖的碴料,看似結(jié)構(gòu)堅實,卻經(jīng)不住水流的浸蝕,屢屢潰決而使推土機和裝載機束手無策。
怎么辦?八十多名勇士全部跳進齊胸深的湍流,組成了一道人墻。在長冬無夏的阿里高原,一塊塊石頭,裝滿沙土的編織袋,在這個血肉長堤前慢慢地升起,石塊砸破了官兵們的手和腳,殷紅的血被卷進了濁浪之中。雖然沒有一個人說冷,但不冷那是假的,那畢竟是真正的冰山雪水。不知是哪個開的頭,很有激情地吼了一句《咱當兵的人》,隨后整個河道里就回蕩著激越高昂又滿懷深情的歌聲:“??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只因我們都穿著樸實的軍裝;咱當兵的人,其實也一樣,都是青春的年華??”
古老的土地上筑起了一座雄奇的大壩,砌起了一道玉帶般的引水渠,升騰起一座宏偉的廠房,水輪機開始轟隆隆運轉(zhuǎn),一個永不熄滅的“金太陽”升起在古老的阿里高原,孔雀河畔一片歡歌,藏族同胞穿上節(jié)日的盛裝,載歌載舞,給官兵們捧上甘甜的青稞酒,獻上了一條條潔白的哈達。一位和妻子整整分別了三年的老兵,忍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跑到郵電所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妻子問道:“普蘭在哪里?”讓這位老兵淚光盈盈。普蘭在那兒?他想了好一陣說了句很有詩意的話:“在天邊!”??
總裝機4 0多萬千瓦的電流,已覆蓋拉薩、日喀則、山南、那曲、阿里這片廣袤的高原大地,200多萬農(nóng)牧民將在電力的推動和電燈的照明下,以一日十年的神速追趕時代,擁抱明天。
各界藏族群眾則用《陽光照耀大地》這曲廣為傳唱的民歌,表達他們無比喜悅和感激的心情:地上長出了格?;?花的種子是太陽/老人面對太陽微笑/年輕人在太陽下歌唱/孩子們迎著太陽舞蹈/太陽你是我們心中的母親??
跨高原,踏雪域,涉江河,翻疊嶂??為了高原光明夢,水電兵笑傲艱苦,甚至獻出生命的光華。西藏不會忘記、祖國和人民不會忘記,武警水電部隊進藏20多年來,先后有1萬多名水電軍人在雪域高原奉獻青春才智,有20多名官兵永遠長眠在這片神圣的土地上。
西藏,這片神秘的土地留給水電官兵的是寫進生命的印記,兵說:
西藏是胎記/有了就不會消失/西藏是故鄉(xiāng)/來了就不能忘記/西藏是一種獎賞/待過就很光榮/西藏更是一種境界/戰(zhàn)斗過就一輩子不會退卻??
特邀編輯/康璐
供 圖/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