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球
春分
“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p>
入夜,空氣降下來的溫度
宛如一排排不整齊的小牙齒,
嚙咬著春天委下去的腰肢、小臂和腳趾,
一些事物、一些隱匿的時辰
就這樣蛻下了又一層皮毛。
那些脊背上長著斑紋的飛蟲
在沒入油菜叢的梨花瓣里
找到了前世。
堤上的笆茅須子盛開如一年瘋長的青絲,
矢車菊,黃荊果,嘴唇般顫動的蓓蕾,
如同我幸福的哭泣。
麻雀在夢里輕吟,
無家可歸的狗嚼著街邊的垃圾,
野菌子支楞著耳朵,
馬路邊的桉樹和城中的梧桐,
一條星星的河在我們骨節(jié)的渡口間航行……
我能夠記住的這些
悄悄伸出嫩芽的物件。
雨水的消息已經(jīng)在路上,
像我甜蜜的惆悵一樣細軟,
細軟得綿綿不止。
春夜,那場驟來的雨
仿佛我固執(zhí)的咒語
召喚來這場將二十四個時辰的身體
洗滌得如同一個秒鐘一樣干凈而透明的春雨。
鏡子般重復(fù)繁殖的沁涼、粉碎的靈魂,
失去了腳踝的舞蹈。我的手指
陣陣銳痛,在我走到窗前
企圖用香煙去點燃
那些霧靄一般飄散的水珠子的時候。
多少年了,我在心里
默默念叨少年時代
從屋檐下雨滴單調(diào)敲打中學(xué)會的最初算術(shù),
始終將一數(shù)成無數(shù),
而將無數(shù)數(shù)成一。
兒童們鳥兒一樣飛過的聲音
總是在星期日的早晨將我從夢中驚醒,
就像今晚,這些如同用量杯精確計量過的滴答響,
一毫米一毫米地把我的夢境
伸展成一本翻不到盡頭的藍色封皮的書。
“人生寡淡少歡”。雨水是另一種易燃的物質(zhì)。
我們曾在一片檸檬般菲薄的天光里,
回憶起徐徐移動的柵欄、火紅的楓樹葉子
塘中的野鴨、仿佛永遠都在轉(zhuǎn)彎的
去往某個英文地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