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1
越楠聽到悅耳的小提琴曲,悠揚,綿長,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但卻感到熟悉極了,低低的,像是在訴說。越楠沿著琴聲找尋,先是細細長長的青灰色石板路,蜿蜒著走了很久,看到一座小屋。紅色磚瓦,藍色柵欄,一個竹子做的風鈴掛在門口。走到房子邊上,仿佛豁然開朗一般出現(xiàn)一大片綠色草地,小提琴曲就是出現(xiàn)在那里。一個穿紫色長裙的女子背對著她拉琴,頎長的身影,順直的長發(fā),風吹動裙擺,掃著她青蔥般的小腿,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那女子拉完了一曲,回頭笑,那笑明明就在眼前,卻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臉。越楠著急地要跑到她身邊看個仔細,卻怎么也接近不了她……
越楠睜開眼睛,像是在夢境的潮水里泊了岸,額上汗水淋漓。躺在身邊的妻子朱麗正在輕輕地搖他,臉上有焦急地關切。他坐起身來:可能太累了。朱麗下床給他倒了杯水,憐愛地看著他。和朱麗結婚7年了,她對他一直那樣好,溫柔,賢惠,愿意為他付出一切,他拉了她的手,輕輕吻在唇邊:睡吧。
躺倒在床上,夢中紫衣女子的身影在眼前揮之不去,有種難以解釋的熟悉,還有莫名而來的哀傷。近日來,他總是夢到她,熟悉的小提琴,一大片翠綠草地,和紅色小屋。想著,久久不能入眠。
朱麗幫他向公司申請了年假,把去海南的機票和收拾好的行李箱遞給他:去散心,親愛的。
你陪我。他纏住她,把她環(huán)在胸口。
不行,我得陪舅舅去韓國簽一個合同。朱麗揉揉他的頭發(fā)。
朱麗在舅舅的公司幫忙,多次要他過去,他都搖頭,寧愿在小公司里做部門
朱麗走后,越楠倒在沙發(fā)上仔細地看機票;忽然間一種強烈的感覺讓他不想去海南,于是打電話換了去w城的機票。
2
這是w城。從機場出來,越楠一直拿著手中的dv拍攝。w城的樹木很多,路兩旁的粗大梧桐遮天蓋地,影影綽綽的斑駁光圈落在地面,被車水馬龍碾碎。
師傅問:“去哪?”去哪?越楠也不知道,只說,一直朝西邊走。便一直到了最西邊。
下了車,夕陽已經(jīng)下來,紅色的晚霞映紅了所有人的臉,麻木的,嬉笑的,憤怒的臉。越楠在一家小旅館住下,關了手機。旅途的疲累,讓他很快入睡。
夢里,又是細細長長的青石板小路,又是大片大片的綠色草地,又是悠揚動人的小提琴曲,還有那個穿紫衣的女子,這次的回頭一笑,恍惚了越楠的眼睛,一片刺眼的白色光線……
睜開眼時,陽光正灑在他的床上,臉上。他干笑一聲,起床。
旅館提供的早餐是一碗香甜的酒釀圓子,小小的桂花圓子,清香的酒釀,吃進口里,竟然有鄉(xiāng)愁的滋味。
越楠拿著dv出門。他一路走,一路拍。
走到人潮擁擠的街道盡頭,他看到一條蜿蜒細長的青石板小路,和夢中的一橫一樣。越楠便拿著dv拍著走到那條小路上。他順著小路一直走,一直走,越走越覺得不可思議,走到小路的盡頭,是一座紅色磚瓦的房子,房子門前掛著竹筒作的風鈴,前方是一大片綠色草地,竟然和夢中的一模一樣。越楠從dv的攝像頭里看草地,草地蔥翠,空曠,卻沒有夢中的紫衣女子。他走到草地中央轉了一圈,聽到熟悉的小提琴曲,從房子里傳出來。
越楠拿著dv走出草地,走到小屋邊上,鑿子卻停了。越楠推門進去,發(fā)現(xiàn)里面的擺設很陳舊,褐色的藤椅沙發(fā),竹做的茶幾,青灰色的地磚。他的dv順著地面往上拍,黑色的案頭,案頭上面供著遺像,透過dv的攝像頭,越楠發(fā)現(xiàn),那張遺像上的臉,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樣!
3
巨大的疑惑在越楠的腦海里翻騰,他進里屋找了找,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案頭上的香是新點的,廚房的炊具是干凈的,定然有人住在這里,是誰,為什么會供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的遺像?總得要得到一個答案,于是,他便坐在沙發(fā)上等,直等到夜色降臨,還是無人回來。眼皮打架,越南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這是他最近最香甜的一個夢,像是回到了母親的身邊一樣安全的入眠,沒有任何夢來打擾。
醒來時,越楠睜眼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在死死地盯著他看,他被看得渾身激靈,連忙坐起來。他的身上蓋上了薄被,藍色的被罩,有白色的繡花。越楠逗小女孩:“是你蓋的么?不是,是媽媽蓋的。你叫什么?我叫洛塵茵。
好聽,越楠揉揉她的頭發(fā),她的眼睛大而漆黑,睫毛長長的如蒲扇一般,但是很瘦弱,頭發(fā)枯黃。
媽媽呢?越楠問小女孩。
在這里。她指了指dV。
越楠這才記起自己睡著前dV忘了關,打開看,有嘈雜的聲音和模糊的影像。大概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粗暴的男人。男人壓在女人的身上,女人隱忍無助的哭泣。
越楠有些不好意思,問女孩:是你拍的?
嗯。
以后不要拍這些了,這是你的爸爸媽媽么?越楠指著鏡頭里的模糊男女問。
她是媽媽,他不是爸爸。女孩說。
最后的鏡頭,女人好像挨了打,男人粗暴的咒罵著出門。
越楠關掉了dv,女孩拿來一把小提琴開始拉,她拉得很好,不是一個六歲女孩的水平,就是越楠夢中的曲子。他越來越疑惑,問:“你怎么會拉這個曲子?”
女孩說:“媽媽說,這個曲子是爸爸寫的。你會拉么?”
越楠搖搖頭,接過小提琴,仔細地看,這是把老琴,把手磨出了白色,在背面,刻著小小的字,茵茵贈洛塵。他摸著那些小字,忽然覺得不可解釋的熟悉感。還有這把小提琴,讓他不由自主地放在左肩,手指摁住琴弦,右手拉奏。
竟然一氣呵成了那首夢中的曲子。洛塵不相信地看著自己,怎么會,自己從來不曾碰過小提琴。
女孩咯咯地笑著:媽媽就說你會拉。
室內(nèi)的光線一暗,越楠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清秀的女子,她的臉上盛滿了歲月留給的滄桑,眼睛明明看起來柔弱,卻又透著堅強。
4
越楠是從小屋里逃出來的,他看到那女子感覺到心里一種刻骨的痛,痛到他無法站立,想要躺倒。他跑出來,順著青色的石板路跑到人潮擁擠的街道,蹲下身子,大口的喘息。
有人拍他的肩:“洛塵,你回來了?衣錦還鄉(xiāng)啊?!?/p>
他回頭看那人,是一張陌生的臉,他疑惑的問:“我認識你么?”
那人笑著搖搖頭,嘴里嘟囔著:“連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認了,怎么可能認別人呢?!彼D身走了,留越楠一個人癱倒在地上,面對一堆無法解釋的問題。
回到家里,朱麗給他燒好了洗澡水,憐愛地看著他:“怎么出去旅行卻好像更累了似的?”他虛弱地笑著去洗澡,躺倒在浴缸里,感覺自己如一條擱淺的魚。瀕死一般。
朱麗正坐在沙發(fā)上盯著他的機票發(fā)呆,見他出來,慌忙掩飾。關于為何沒有去海南卻去了w城的話,一句未問。
那晚,兩個人背靠著背睡去,誰也沒有說話。越楠,感覺躺在身邊的這個暖暖的身體是那樣的陌生,竟不如自己在w城見到的女子熟悉。7年前,他出了場車禍,醒來,忘記了一切,只有朱麗在他身邊照顧他,告訴他說,他叫越楠,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也曾試著要尋找過去,但是
每次都毫無結果。他和朱麗結了婚,享受著純白安好的幸福,以為就此一生過了,誰知夢卻帶給他新的疑惑,讓他重新燃起想要找到答案的欲望。
這種欲望讓他不能平靜,火燒火燎的難過。
他向公司請假想要再次去w城,這次,他瞞著朱麗,悄悄訂好機票,帶著dV去尋找。
5
小屋里沒人,越楠站在遺像前,仔細地看。照片上的人,還很年輕的樣子,眼睛里有青澀,唇邊有溫柔的笑意。遺像前有個檀木小盒子,越楠耐不住好奇心,打開來看,里面是很多的榮譽證書。掀開:洛塵榮獲w市小提琴演奏一等獎。落款是1995年,再是1996年,1997年,1998年。看來,這個叫洛塵的人死的時候還很年輕。
往里屋走,書桌上有洛塵和那天見到的女子的合影照片,照片上,她穿著紫衣,幸福地依偎在洛塵的身邊。
風吹著屋前的風鈴,悅耳地鳴起,但。啦楠卻頭痛欲裂,腦袋里仿佛有碎片在割裂神經(jīng)。有吵鬧聲由遠及近,一個粗壯的黑膚男子,拽著那天見到的小姑娘進屋,罵罵咧咧??匆娫介?,吃了一驚。
憑印象,好像就是那天dv里出現(xiàn)的男人。
他大聲罵越楠:“你是誰啊,滾出我的家?!?/p>
越楠想解釋說自己的疑問,但是卻被男子揪住衣領推向門外。頭撞上門楞,本來五彩斑斕的腦袋忽然間回復為一片刺眼的蒼白,越楠昏倒在地上。
像是看了一部美妙的影片,白衣少年和紫裙少女初見,他為她做了一首曲子,用小提琴拉奏給她聽。
他們在草地的中間擁抱著親吻,他吮吸著女孩花瓣一樣的嘴唇,陽光下,她的眼睛閉著,睫毛如蒲扇般蓋住眼簾。
他去省里參加小提琴比賽的前夜,熏衣草的芳香彌漫,他和她在熏衣草的海洋里,月光的沐浴下寬衣解帶。她的身體如玉一般溫潤無暇,美得令他心顫。他們索要了彼此的第一次,在疼痛與快樂中深深相擁。
他吻著她的手指說:“嫁給我茵茵。她含羞地點頭,訂了終身?!?/p>
但是他走了卻沒有回來,因為,在省城出了車禍,丟了所有的記憶。
6
越楠回到家里,看到妻子朱麗梨花帶雨的臉,心中有些愧疚,自己不辭而別,嚇壞了她,畢竟她是他的妻子,她待他太好,太好。
越楠在小屋那里醒來時,已了解了所有真相。他是洛塵,不是越楠,她的未婚妻是茵茵,不是朱麗。
當年。朱麗和菌茵情同姐妹,同時愛上他。朱麗偷偷隨他去省城參加比賽,卻發(fā)現(xiàn)他不幸發(fā)生車禍。于是她動用省城舅舅的關系,給了他一個新身份,然后回到w城告訴茵茵,洛塵死了。茵茵當時已經(jīng)懷了他的孩子,在極大的壓力和痛苦中生下孩子,取名洛塵茵。洛塵和茵茵的孩子。
他醒來時認出了小屋里的一切,身上蓋的藍色白花薄被,是熟悉的被子,小屋是爺爺奶奶留給自己的,熟悉的藤制沙發(fā),竹制茶幾,熟悉的青灰色地磚。他的眼淚刷刷地流,終于,他找到了過去,找到了完整的自己。
茵茵站在屋外,7年的艱辛早已讓她變成一個堅忍的女人。越楠跑過去緊緊地抱住她,低聲輕喊她的名字:“我是洛塵,我回來了?!?/p>
但是她,從他的懷里掙脫:“你還活著,活著就好?!?/p>
別的只字不提,背過身去,拒絕了洛塵的一腔熱情。
是啊,她已有了丈夫,他也有了朱麗,自己如何離開朱麗,她對他那么好。即使她犯了錯,欺騙了他,但是因為愛而犯的錯不能原諒么?
可是,茵茵她過的并不好,兇神惡煞的丈夫,家徒四壁的小屋。他只能給她力所能及的關懷,獨獨不敢給愛,一給便如心中情感的洪水開了閘,一發(fā)不可收拾。他也終于明白為何,他對朱麗,只有親人的感覺,并無灼熱的愛情。
7
洛塵又一次準備去w城看茵茵和孩子,朱麗擋在門口:“不要去,我會給她們很多錢?!?/p>
洛塵說,錢解決不了問題,她過的并不好。放心,我不會離開你。他揉揉朱麗的臉。
但是朱麗卻害怕了,洛塵出門后,她焦急地撥電話給舅舅:快聯(lián)系那個男人,給他筆錢,讓他帶茵茵和孩子走,我怕失去洛塵,好怕。她跌坐在沙發(fā)里,渾身輕微的顫抖。
忽然,洛塵開門進來,她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他卻笑了笑,拿走茶幾上的dv。dv是開著的,拍下了朱麗打電話的一切。
真相是,連那個男人都是朱麗安排的,她安排他盯住茵茵,讓他們不離開w城,只要洛塵不去w城,那么就會一直在自己身邊,除非記憶回來。她每天給洛塵吃的維他命,其實是防止興奮的藥物,她用盡一切手段想要留住愛的人,終究會走掉,因為,她愛的人,心中愛的是別人,即使是失憶,也會在夢中遇見。
得知真相后的洛塵,站在w城的機場,拿起手機撥電話,這個電話撥通,他會做一個決定,一邊是安好的無味生活,充滿了欺騙,一邊是飽受傷害的初戀情人,重新接受他還是個未知,他想,他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