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薩特之迷

沙塵肆虐的荒漠之中，一頭雌野駱駝和一只仔駝遭到了惡狼的猛烈攻擊。為了保護孩子，母駝奮不顧身，迎著狼群沖上去，這一刻，黃沙漫天的戈壁上演繹了震撼人心的一幕……

一

十年前的夏天，我們攝制組一行三人乘車去塔里木河中游，專門拍攝沙漠地區(qū)的野生動物。由于第一次來沙漠，實際的拍攝困難比我們預想的要困難得多。風餐露宿半個月后，我們拍到了鵝喉羚、沙蟒、藏野驢、沙半雞等稀有動物，但是此行最想拍攝的野駱駝卻一直沒能拍到。這對我們來說是個遺憾，但由于時間關系，我們不得不在一個星期后離開這里，至于能不能見到我們渴盼已久的野駱駝就要看我們的運氣了。

野駱駝是世界性的珍稀野生動物，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此物種原分布在非洲、美洲和亞洲。但由于近年來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急劇惡化，非洲和美洲的品種已經(jīng)絕跡，只有亞洲野駱駝還殘存在我國新疆和蒙古國境內(nèi)，不過數(shù)量已極其稀少，不超過800頭。

剩下的時間野駱駝成為我們的主要鎖定目標，但是由于它們數(shù)量很少，警惕性很高，所以我們只能看運氣了。荒漠戈壁的深處是不敢擅自進入的，那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體能范圍之內(nèi)。

我們盡量在有水源的地方搜索拍攝目標，因為這里是戈壁中動物們最易出現(xiàn)的地方。我們報了一絲小小的奢望，希望能夠看到野駱駝。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7月15號，在徒步走了半天之后我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汪咸水泉，這在年蒸發(fā)量高達5000到7000毫米的茫茫沙海中簡直是一個奇跡。驚喜中的我們顧不得疲憊就分散開在咸水泉周圍觀察那些動物的腳印，突然，我看到一只手掌大小的凹形足印，經(jīng)過仔細分辨，極有可能是野駱駝的。太好了，我們?nèi)梭@喜不已，決定守在湖邊等待野駱駝的到來。

隨后我們把自己留下的痕跡全部處理掉，撤到了500米之外的一個沙丘后面，挖了掩體，并利用幾株枝葉濃密的胡楊樹來做掩護，偽裝得天衣無縫，急于喝水的動物們絕對發(fā)現(xiàn)不了。而它們一來喝水，我們就能用望遠鏡頭非常清晰地拍下它們的影像。

二

耐心地等了兩天，到第三天中午時分，夢寐以求的野駱駝終于出現(xiàn)了。透過高倍望遠鏡，只見一頭母野駱駝和一頭瘦小的仔駝正緩緩地朝咸水湖的方向走來。野駱駝比家駝要高大健壯得多，體毛短而密，呈黃褐色，背上雙峰直立，堅實硬挺，垂呈錐形，尾較短，與家駝明顯不同。

母駝的周身滿是歲月和風沙打磨的痕跡，相當斑駁，不過也因此平添了幾分粗獷和野性。老練的母駝十分警覺，一邊走一邊打量四周，生怕中了埋伏。它們的生存環(huán)境是十分惡劣的，經(jīng)常受到人類的捕殺，而且沙漠地區(qū)的野狼也把它們作為主要的食物。為了躲避敵害，它們不得不棲息在最干旱最嚴酷的荒漠中，啃著干粗的駱駝刺、沙拐棗、紅柳、白刺、鹽生草等來維系生存。

但即使耐旱性極強的野駱駝在荒漠中沒有水也是堅持不了多久的，所以尋找水源便成了它們行走的目的。什么都可以沒有，但絕對不能沒有水，它們每隔一個禮拜就必須找泉眼飲水。

這個咸水泉大概是方圓百里惟一的水源，兩頭野駱駝也實在渴壞了，在觀察沒有敵情后迅速加快腳步直奔到泉邊來。到了泉水邊，它們便抓緊時間痛快地大喝起來。

多么激動人心的時刻，我們調(diào)整好相機馬上開始拍攝。

三

就在這時，一團黑影突然變戲法般的從沙地上彈起來，直朝母駝?chuàng)淙?！天啊，那分明是一條沙漠野狼！

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們潛伏在這里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

就在我們?yōu)橐榜橊勀缸訐牡臅r候，轉(zhuǎn)眼間，咸水泉附近又跳起十幾條灰黑色的野狼，一起向兩頭駱駝沖去。原來它們竟然是在沙子中埋著的，不仔細查看沙子是絕對不會發(fā)現(xiàn)它們的。為了捕殺獵物，野狼們可謂是費盡了心機，其狡詐程度真讓人嘆為觀止。我們一直在這里，竟沒發(fā)覺絲毫，估計它們可能是在夜里悄悄埋伏下的。

情急之下，母駝立即帶著仔駝轉(zhuǎn)身奔逃。據(jù)說野駱駝的奔跑速度是非常快的，時速可達60公里，并且耐力極強，就速度來講他們完全可以擺脫狼群追殺。眼見那母駝長腿撒開，猶如一道旋風般疾馳而去。

仔駝身子輕盈，沖刺速度也不慢，緊跟在母駝身后飛奔起來，遠遠地把野狼們甩在身后。

當我們正在暗自為野駱駝慶幸的時候，小仔駝很快就因體力不支和過分恐懼落在了后邊，成為狼群首當其沖的追擊目標。

已經(jīng)跑出去很遠的母駝，跑著跑著似乎發(fā)現(xiàn)了異樣，看到仔駝掉隊，母駝突然掉轉(zhuǎn)頭，迎著狼群沖去！矮小的狼群見它來勢甚猛，只得暫時放過仔駝，準備跟它大戰(zhàn)一場。但母駝這時卻來了個90度急轉(zhuǎn)彎，向左側(cè)疾馳而去，狼群面對突發(fā)狀況正在發(fā)愣，母駝卻不知何故，一下子栽倒在地，大約是腿抽筋了，一時竟爬不起來。

群狼見狀，當真是大喜過望。它們放棄了仔駝，一起向母駝涌去。它們瘦得皮包骨，饑渴已極，讒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就在惡狼猛撲過去的剎那，母駝卻奇跡般彈起，接著奔跑，只是跑得不太快，群狼欲罷不能，呲牙咧嘴，尾隨追擊?？磥砟格剟偛攀茄b作倒下的，以吸引狼群把自己作為目標。

此時，受驚的仔駝并沒有趁機逃脫，它舍不得離開媽媽，竟也在后面遠遠地跟著。在這廣袤的大漠上，它很少見過同伴，媽媽是它惟一的依靠，它怎么能忍心離她而去呢？

四

漸漸的狼群的速度已經(jīng)很難再追趕上母駝了。幾條狼見后面緊跟著的仔駝，又調(diào)轉(zhuǎn)頭有意去追仔駝。

為了保護仔駝，母駝把步伐放得更慢，好幾次它甚至陷入狼群的合圍之中，眼瞅著就要命喪狼口，我們嚇得都不由驚叫起來，但它卻依仗超強的彈跳力，一縱幾米遠，一次次越過狼群頭頂，化險為夷。早就聽說過野駱駝的彈跳能力罕見，今日一見果然非同一般。

再一次的圍追中幾只健壯的野狼還是狠狠咬住了它的后腿，情急之下母駝急速飛奔起來，幾條野狼被巨大的慣力甩在了半空中。

脫險的母駝繼續(xù)向前奔去，刺眼的鮮血在夕陽下鍍上了一層金色。那是生命鮮紅的色澤，這只強健的母駝是在用生命與兇殘的狼群搏斗！那完美的跳躍是多么美麗而又殘酷的舞蹈。

一次次的飛躍中，母駝的目光一直都沒有從仔駝的身上移開，它銅鈴大的眼睛死死盯著仔駝，忽然迸發(fā)出刺耳的尖銳聲。仔駝接到媽媽連續(xù)發(fā)出的信號，終于忍痛離去了，它瘦小孤單的影子漸漸消失在蒼茫的大漠深處。

母駝沒有了后顧之憂，開始加速奔跑，想再次擺脫狼群。但它的動作明顯不如之前敏捷，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原來它的腿傷得不輕，血一直順著它的大腿流到了蹄子上，再加上之前的多次飛躍已經(jīng)消耗了它太多的體力，此時的它已經(jīng)力不從心，沖了一陣便跑不動了。它的傷口一直在流血，而且多日沒喝到水，駝峰又小又癟，能量已近枯竭。

生性貪婪、饑渴已極的群狼對血與肉的渴望此刻卻達到極點，它們瘋狂地圍住母駝，發(fā)起了喪心病狂的猛攻。一條體態(tài)健碩的大狼躍起來，張開大嘴，直咬向母駝的咽喉。

情急之下，母駝靈巧地一閃，突然張開嘴，把胃里粘稠腥臭的食物殘渣連同胃液一起噴射出來，全噴到了那條狼的嘴里和頭上。那條狼被熏得差點背過氣去，嗚嗚怪叫著退了回去。野駱駝是反芻動物，且由于食物過于粗糙，便常會積存一些消化不了的殘渣，到了關鍵時刻，用它當作武器，往往能出奇制勝。

五

母駝又連用此招，向四周噴射了一陣，擊退了幾條即將撲上來的狼。狼群被弄懵了，一時不敢向前。等母駝再也噴不出來了，按捺不住的群狼喪心病狂地沖了上去。兩條狼咬住了母駝的后腿，母駝奮力甩腿，把它們踢出幾米遠，但腿上卻被撕下了兩片皮肉。幾乎與此同時，幾條狼死死咬住了它的肚皮、前腿。母駝拼盡最后的力氣跳躍著，踢打著，不肯屈服于狼群的淫威。

很快，最慘烈震撼人心的一幕上演了，大約有十幾條狼撲到母駝身上，死死咬住它的皮肉，任憑母駝怎么掙扎也無法擺脫。母駝仰天發(fā)出凄厲悲壯的狂嘯，竭盡全力邁動四蹄?？墒牵钟袃蓷l狼撲了上去，咬住了它的后腳踝，母駝終于倒下了……

“太過分了！”我的同伴小楊大吼起來，我們也深有同感。弱肉強食本是自然界的規(guī)律，人類不應過多干涉。但今天母駝的大義母愛卻深深震撼了我們，情急之中我忽然想起來臨出門前兒子塞進我背包里的仿聲槍。這種玩具槍沒有子彈，最大的特點就是射擊的時候能夠發(fā)出跟真槍一樣的爆破音，關鍵時刻能產(chǎn)生震懾的作用。我急忙拿出來在空中連放了好幾槍，狼群聽到槍聲，有些驚惶，但仗著數(shù)量很多，它們并不肯就此放棄眼看就要到手的美餐。

謹慎地觀察了一會之后，它們依舊拼命撕扯已沒有反抗能力的母駝。一時間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我們氣沖斗牛，轉(zhuǎn)頭跑向百米外發(fā)動越野車，呼嘯著沖向群狼，同時不斷地開著槍。我們甚至做好了與卑鄙低劣的狼群肉搏的準備，今天豁出去了！

那群狼大概曾經(jīng)吃過人類的虧，在呼嘯的車聲和尖銳的槍聲中終于決定作罷，叼起幾大塊肉撤走了，而且還不時回頭沖我們怒目而視。

等狼群消失不見的時候，我們急忙跑下車來到母駝身邊，它的身上已經(jīng)血肉模糊，身下的沙子已經(jīng)被它的血染紅了。它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安靜安詳。眼神中沒有一絲敵意和驚恐，我想是因為仔駝已經(jīng)安然離開了吧。

我們的眼睛都濕潤了，定定地站在那里，像膜拜英雄一樣注視著它。

夕陽下，它帶血的殘軀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那一刻，它在我的心中高大起來，仿佛躺在我面前的不是一只駱駝，它僅僅，僅僅是一位母親，一位偉大的母親。

母駝帶著微弱的呼吸望著我們，金褐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淡淡的善意。在臨死之前，它終于見到了幾個懷有善意的人類。

母駝很快咽氣了，但仍不愿閉上那濕漉漉的眼睛，它放心不下自己孤苦伶仃的孩子……

我們虔誠地祈禱上天能保佑那頭孤獨的仔駝，保佑它能在這無邊無際的荒涼大漠中找到自己的同伴，找到屬于它們的豐美的綠洲，好好活著，為了它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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