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在
綜觀魯迅筆下的農(nóng)民形象,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精神上的危機,意識上的茫然,語言表達上的樸訥,性格上的被扭曲。因此,又都是悲劇性的形象。悲劇最能憾人心弦,并起到震醒民眾的作用。但悲劇性人物并不一定通過悲劇形式表現(xiàn),如阿Q的悲劇性格就是以喜劇的形式表現(xiàn)的,同樣令人悲哀。從心理形態(tài)考察又可以明顯地區(qū)分為內(nèi)守型性格和外向型性格的人物形象,筆者略作試探性地論述。
內(nèi)守型性格的農(nóng)民閏土、祥林嫂、七斤、華老栓、單四嫂子等,主要表現(xiàn)為由于長期物質(zhì)生活的貧困和封建傳統(tǒng)意識的壓抑造成的以苦悶、麻木為特征的精神病態(tài)。這是當時善良的農(nóng)民的基本性格,魯迅主要從三個方面表現(xiàn)他們的性格特征:
第一,安于現(xiàn)狀,逆來順受。魯迅通過人物的各自悲慘身世,表現(xiàn)了他們的艱難生活及其善于忍耐的性格特征。對閏土,作者主要通過少年閏土的活潑、純真、機智、勇敢來反襯壯年閏土的辛苦、麻木和迷信。艱難繁重的生活負擔,無情地壓碎了田園詩般的童年情趣;濃重的傳統(tǒng)觀念迫使他見了童年摯友的第一聲竟是恭敬的“老爺”;而對捐稅多、吃口重的嚴峻事實,他必須邁著艱難沉重的步子,繼續(xù)走他人生沒有盡頭的路。閏土的肖像描寫深深地刻下了他苦難人生的印記。先前“紫色的圓臉”變作“灰黃”,而且增加了“很多皺紋”,眼睛“腫得通紅”,本來“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濒斞腹P下的農(nóng)民形象,思維質(zhì)直,說話樸訥,談話往往限于他們自身經(jīng)歷的事件和因之觸發(fā)起來的對往事的憶念。祥林嫂的“我真傻,真的……”的重復嘮叨;閏土對家境的敘述中,“他只是搖頭……只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片刻,便拿起煙管來默默地吸煙了。”內(nèi)心的苦澀和笨拙的口舌,造成了情感的反差,越發(fā)令人感嘆悲哀。
第二,性格的內(nèi)向和人情的隔膜。在封建思想的長期束縛下,形成了他們抑郁型的心理特征。他們本是善良、至誠、樸實的人,盡管祥林嫂以高效低能的勤苦和懷著一線人生的微茫希冀,乞求平安,忍受一切降臨在她頭上的災難,但社會就像一張四面張開的網(wǎng),任憑她怎樣苦苦掙扎,也逃脫不了可怕的厄運,七斤家還是捧著補有十八個銅釘?shù)娘埻?嘮叨著“一代不如一代”地忍受著生活的煎熬。
第三,茫漠、苦澀的精神特征。封建思想所造成的感情的壓抑,導致農(nóng)民自我意識的麻木,魯迅沒有賦予他們更豐富的心態(tài)世界,僅僅只有茫漠的悲哀和莫名的苦澀之情。因此,作者主要通過動作、表情、肖像和對話,運用由外而內(nèi)的透視法,作為揭示人物心靈的手段。透過祥林嫂四次眼神的變化,我們看到了她細微的情感流波,內(nèi)心的矛盾痛苦,哀哀無告,反應遲緩,緘默寡言,當遇到人生打擊之后,性格就變得更加內(nèi)向,更郁抑了。祥林嫂在經(jīng)歷了人生不幸之后,手腳不靈便了,“記性也壞得多,死尸似的臉上整日沒有笑影。”聽了柳媽詭秘的神談之后,“臉上就顯出恐怖的神色來”,“她大約非??鄲灹恕?對周圍的嘲笑,也“總是瞪著眼,不說一句話?!鄙踔痢罢臻]了嘴唇?!碑斔膵鹪谒枇碎T檻之后,還是不準她動祭品時,她徹底絕望了,第二天,“不但眼睛凹陷下去,精神也更不濟了,而且膽怯……”直到她在面臨滅亡之前,向“我”提出了“一個人死之后,究竟有無靈魂”的問題,郁抑、呆滯的神態(tài),正表現(xiàn)她激烈而痛苦的靈魂搏斗。
沉重的生活負擔,意外的精神打擊和社會人性的冷漠,是造成封建社會農(nóng)民悲劇的索引,但根源還是在殺人有時見血,有時不見血的封建社會制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