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婀鸝

半年前的一天，正在單位忙得焦頭爛額的我突然接到兒子班主任打來的電話，讓我務必下午去學校一趟，語氣嚴肅而生硬。我隱隱地感覺到，兒子肯定是捅了大婁子了。

當我急三火四地趕到學校時，看見兒子向向正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在辦公室門口站著。聽班主任說，向向已經寫過檢討書了，并要被罰站兩節(jié)課。

班主任給向向列了“兩宗罪”：一是縱容別的同學談戀愛——向向犯了一個很有“創(chuàng)意”的錯誤——自己沒早戀，卻變著法攛掇別的同學處對象，還幫助他們傳情書；二是在同學之間傳播黃色下流的東西。老師的言語間流露出向向是害群之馬的意思，指責他帶壞了好幾個好學生。在辦公室里，被向向“保媒”成功的幾位同學的家長，用憤怒與怨恨的目光盯著我看，我如芒刺背。老師眼鏡背面射出的一縷寒光，更讓我心虛得不敢正視她，只好看著她上下翻飛的嘴唇，頭越來越低。班主任言詞鑿鑿、不容質疑，讓我對向向的品質也產生了懷疑，沒勇氣再去詢問向向究竟傳播了什么下流的東西。

放學后，向向跟在我身后大氣都不敢出。我窩了一肚子火，血往臉上涌，真恨不得狠狠地踹上他兩腳解解氣。

我們好不容易擠上了回家的公交車，向向執(zhí)意將身邊空出來的座位讓給我，胳膊支在兩個椅背間，做半圓狀將我環(huán)在里面。我偷偷地打量著這個一直生活在我身邊，我卻不知他何時變得“下流”的孩子。他用力挺直胳膊和身板，將擁擠的人群擋在身后。這個保護動作讓我憤怒的心剎那間變得柔軟了。

到家后，向向主動跟我承認了錯誤，我問其原因，他仍然是那句老話——覺得好玩！向向說，最開始他只是想知道談戀愛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自己又不敢，怕被媽媽和老師發(fā)現挨批評。再說他也不想因為“談戀愛”而影響學習。所以就突發(fā)奇想，當起了“月老”。

“你幫著同學們牽線，不是會讓別的同學分散學習精力嗎？”我反問他。

“所以我向你承認我錯了。后來，我也覺得不好玩了，就勸好朋友別談戀愛了，可是他們不肯聽，所以我就把你給我買的讓青春期孩子看的書介紹給了他們。老師卻冤枉我傳播黃色下流的東西，書也被沒收了?！?/p>

說著說著，向向的眼圈紅了，感到很委屈。問題已經搞清楚了，向向喜歡當“月老”牽線的事情好解決，可是要消除他與老師彼此之間的矛盾就不那么容易了。如果處理不當，向向可能會朝著老師定性的方向繼續(xù)發(fā)展。

令人頭疼的是，第二天向向放學回來，就吵著非要轉學不可。“什么破王牌老師！有好幾個做課間操動作不到位的同學她不管，卻偏偏用手包狠狠地打了我的頭。這是因為她對我有成見，瞧我不順眼！我不在她班級念了，媽媽你給我轉學或者找校長給我調班！”向向越說越氣憤，居然用“她”來代替老師這個稱呼了。

我決定對孩子實話實說，讓他接受目前的現實處境：“我們費勁周折把你塞進市重點中學，就是沖你們的班主任來的。她上屆帶的學生重點高中升學率達到85％。所以你提出轉學的要求我不能同意！”向向眨眨眼睛，不再說話，仍然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接下來的幾天，他的嘴上鼓出了一堆水靈靈的小水泡，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想上學了”。我急于安撫無助又倔強的兒子，便脫口而出：“你看‘跳級怎么樣？”說出這話后，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實在不行，明年咱們蹲一級吧”。但出于對孩子自尊心的考慮，就變成了“跳級”。向向點頭稱好，表示他會先忍氣吞聲，直到他體面地離開這個班級。

要想“跳級”，首先必須把眼前初一的課程學透徹，我又給向向借來初二的課本。根據向向的自身條件，我制定了學習計劃，向向爽快地同意了，并保證絕不會因為我指出他的毛病和我賭氣發(fā)脾氣。

向向憋足了勁兒往學習上使。以前向向不學習不喝水，喝水后就得往廁所跑幾趟。現在，向向特意把水杯從課桌上拿開，并讓我監(jiān)督提醒他。漸漸地，他人倒是坐得住了，但總想找由頭張嘴說話，比如問個字或講學校里的趣事。為此我引導他，如果擔心想說的事拖時間長忘了，可以先寫在紙上，他欣然地接受了。當我叫向向休息一會兒時，發(fā)現他竟然用紙將嘴巴封上了！

在為兒子的進步感到寬慰的同時，我的心里也在隱隱地擔憂——孩子的動力是來自對班主任的怨恨，那么應該如何消除孩子心理的障礙呢？

月考成績出來了，向向帶回了讓人欣喜的消息，他的功夫沒白費，從班級排名第十四一躍成為全年級第一名，孩子的情緒非常好，還得意地說老師表揚了他，繼而，他又不服氣地撇撇嘴說：“哼，老師不知道我初二的知識還會了一些呢！”雖說這仍然是氣話，但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

期末考試后的家長會上，向向又以全年級第一名的驕人成績再次受到了班主任的表揚，很多家長向我投來了羨慕的目光。班主任說向向學習積極主動、進步顯著。說到此處，老師與我相視一笑，因為她知道向向發(fā)“憤”讀書的真實動機。

半年前，當向向還是大家眼里的“壞學生”時，為了找不找班主任溝通這件事，我猶豫了很久，因為我了解兒子，他根本不像班主任所想的那么壞。班主任有從教十幾年的經驗，還輪不到我在她面前指手畫腳地談賞識教育。所以我想先安撫自己的孩子，讓他接納自己，他并不像老師說的那么壞。同時，我也想讓孩子接納老師，意識到老師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不好……

當我忐忑不安地出現在班主任面前時，才發(fā)覺自己的顧慮完全是多余的。班主任拿出沒收向向的那本書，說她大致翻看了一下，的確是本不錯的書，是她冤枉了孩子。班主任真誠的話語鼓勵我講出了心里話向向用功學習的真正原因是想早點兒離開她。班主任聽后，大度地笑了：“好，有志氣的賭氣！”她要我保密，不要告訴向向我來找過她，以便刺激向向繼續(xù)將精力集中在學習上。

一天，向向對我說，很多同學喜歡讓他幫助講解習題，而且他還吞吞吐吐地說其中也有女同學。我淡淡地說：“那就幫助解答唄！女同學也是同學。”“你不怕我談戀愛？”“小屁孩兒，你懂什么叫戀愛？”我打趣他說。向向聽了很開心，認為我對他是高度信任的。

因為和老師的關系漸漸緩和了，向向的斗志也大打折扣。對初二的課本不再心急火燎地往前趕了。盡管他有可能失去一次創(chuàng)造奇跡的機會，但是心態(tài)卻變得健康了、陽光了，這正是我所期盼的。

通過對向向的教育，我總結出了兩條經驗教訓：一是無論誰否定自己的孩子，母親也不能否定自己的孩子。當孩子與老師發(fā)生誤會時，家長應主動找老師溝通，將問題簡單化；二是在這個提倡素質教育但仍重視考試成績的現實社會中，老師的精力是有限的，家長應多體諒老師，自己先承擔起家庭教育中本應承擔的責任，協助老師去共同關心孩子，引導孩子順利地度過青春期，真正做到為孩子的成長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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