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芳
摘要:盧柟志向高遠、才能卓異,是活躍在明中期文壇上的一個重要作家。但卻一生坎坷,充滿悲劇色彩,主要在體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一、科場失意之悲;二、受誣系獄之悲;三、痛失親人之悲。這三個悲劇伴隨著作者走完了生命歷程。
關(guān)鍵詞:盧柟;悲劇人生
盧柟(1507~1560年),字次楩,一字少楩,又字子木,濬縣(即今??h,在河南省淇縣東北)人。他志向高遠,才能卓異,著有《蠛蠓集》五卷,其作品多為后七子中的主要領(lǐng)導(dǎo)人物謝榛、李攀龍、王世貞等所引重,是活躍在明中期文壇上的一個重要作家。但他的一生卻十分悲苦、凄涼。青年時屢赴鄉(xiāng)試不第,嘉靖十九年(1540)又被誣為殺人,受誣系獄長達十二載,系獄其間父母先后亡故,二子一女夭折。靖嘉三十一年(1552)獲釋出獄,出獄后遍游吳會,落魄病酒,嘉靖三十九年(1560)郁郁而卒,享年54歲。下面筆者擬從三個方面論述盧柟的人生悲劇。
一、科場失意之悲
長期以來,“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儒家思想在封建社會的文人心中居主導(dǎo)地位,而曾經(jīng)打破了階層界限的科舉制度,給每一個盼望步入仕途的文人注入了極大的精神動力。受此社會風(fēng)氣濡染,盧柟八歲就開始讀書,“繄余小子,髫齔載年。圜彼橋門,執(zhí)經(jīng)陳虔?!?《懲咎詩》)二十歲從師學(xué)藝,“虡磬玉鬯,琴瑟洞絃。官師儆惎,我弼我愆?!?《懲咎詩》)“幼而讀書循章句,以諸生受胡氏春秋,餟屈宋之糟,游司馬氏之濱,窺跡於揚雄諸子之垣?!?《上魏安峰明府辯冤書》)三十三歲時又赴太學(xué)讀書,有《七夕》詩云:去年七夕登浮丘,今年七夕客燕州?!彼熨Y聰穎,王世貞在為盧楠所作傳中稱其 “少負才敏甚,讀書一再過終身不忘?!?到青年時便已才華橫溢,“聲稱奕奕,在薦紳間著”。 盧柟有著遠大抱負,在他所作的《詩史》詩中,表達了對治國安邦者的仰慕,“孔明昔未遇,煢然守幽獨,斯人已云亡,千秋仰光躅?!绷柙浦菊讶蝗艚摇?/p>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才子,卻是“數(shù)應(yīng)鄉(xiāng)試,罷免歸”, 郁郁不得第,究其原因正如王世貞在《盧柟傳》中所述:“柟才高好古文辭,不能俯而就繩墨,為博士諸生業(yè),以故試輒不利?!睂Υ?盧柟自己有深刻的體會,在《上魏安峯明府辯寃書》中他寫道: “志行狂簡,言多激越,時時取釁厲,為世人譏誚”。由此可見,盧柟的科場失意已在所難免。然而“金榜題名”也許是中國古代文人的最高追求,他們期望借助于這唯一的途徑,在仕途上有所進取,政治上有所作為,在建功立業(yè)中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追求人生價值,在歷史是并不是什么新鮮的話題,也并非什么新生事物,可以說,自從古人開始認識自己,就開始考慮這個問題,“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 的三不朽觀念早在他們心中生根發(fā)芽,因此當歷經(jīng)十年寒窗而名落孫山時,才華超卓的盧柟心中埋藏了一種自尊心受到打擊的酸楚,他決不肯屈服于世俗的污濁,但心中卻也燃燒著熾熱的宦情,科舉失敗了,他們找不到了安頓靈魂的精神家園。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使盧柟內(nèi)心充滿痛苦,“盧柟游太學(xué)歸,痛哭于申考功之第,謂太學(xué)空洞無人,而醉賦《紫騮馬篇》,累累數(shù)百言,有飛黃萬里之思”。 可以說,盧柟的科場失意之悲,是追求唯美的理想與難脫世俗的羈絆二者之間矛盾的大沖撞。
二、受誣系獄之悲
作為封建時代的文人,其人生道路似乎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去實現(xiàn)政治抱負達到外在的事功,要么去超然物外以守護自己的本性,前者不可避免要接受塵世俗物的羈絆,后者卻要從內(nèi)心放棄功名利祿的追求,二者本無厚薄之分,卻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那么放棄功名利祿追求的盧柟真能守護自己的本性么?或是要為守護本性付出慘痛的代價?
盧柟于嘉靖十八年(1539)在京師太學(xué)卒業(yè),回浚縣故居,嘉靖十九年(1540)年就因歐打傭工致死一案系獄。這本是一場冤獄案,盧柟在《上魏安峯明府辯寃書》一文中詳述了原委:傭工張杲因偷麥場麥被發(fā)現(xiàn)逃跑,在家中因房塌被砸身亡,張杲的母親誣告其子為盧柟所殺,蔣縣令蔣宗魯不顧事實真相趁機將盧柟下獄,屈打成招,并欲置之于死地。不久,巡按攀公按臨會審,“擬柟以家長毆打雇工人至死,應(yīng)徙律,量罰谷千石”。 嘉靖二十年(1541)正月,內(nèi)詳允發(fā),以所議谷千石直以為非法,令免,柟毆打雇工人至死案由是了結(jié),柟被釋出獄。四月,察院復(fù)按前事,移檄復(fù)收楠,于是盧柟再次入獄,并被械送大名府會審。六月,獄成,擬之大辟。轉(zhuǎn)回??h獄。期間盧柟曾多次上書有司辯寃,皆因蔣從中作梗而未能昭雪。兩次入獄,前后達十二年,受盡非人折磨:“且犴獄幽虐之地,一夫辜死則暴之數(shù)日,始出落髪髭,變肌膚,巨鼠如狼噉其靣目,甚則羣嘯抉腹嘬其腸胃脂膏,相靡於垣墻之間,是不得惜毛羽骨角如禽獸矣?!?《與陳龍泉大理書》)后經(jīng)謝榛多方奔走,嘉靖三十一年(1552),四川銅梁進士張佳胤出任滑縣令不久,即赴??h與縣令陸光祖再審盧柟冤獄案,并與陸光祖廉其冤白上,是年冬,盧柟方獲釋出獄。
盧柟的冤獄案實由盧柟與蔣縣令蔣宗魯?shù)倪^隙而釀成,這可見于王世貞撰《盧柟傳》。表象看,是因盧柟對邑令的怠慢而招致了一場牢獄之悲,其實質(zhì)是恃才傲物的封建文人對世俗社會終不妥協(xié)而要付出的必然代價,歷史長河中不乏這樣的先例,魏晉時期的阮籍、嵇康,明代的李贄、徐渭,正所謂“因文受禍”。 對此,盧柟本人有清醒的認識:“始知阮步兵,痛哭各有為。”(《雜詩七首》)但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正是封建文人的傲骨所在,體現(xiàn)著表現(xiàn)出“中國人脊梁”的東西,凝聚著民族精神的精華。受冤系獄之悲是封建社會中一個狂傲的守真者的悲劇。
三、痛失親人之悲
作為一個孤傲的文人,盧柟不會屈服于科場失意、身陷囹圄之悲,而痛失親人之悲卻無法使詩人無動于衷。嘉靖二十年(1541),第一次剛獲釋出獄,盧柟父被夜侵的盜賊逼死,四月,其母因傷心太甚,“距父兇六十日亦隕”(《上李東崗?fù)聘畷?,六月,父母之棺尚未及安葬,盧柟就又被轉(zhuǎn)回??h獄。是年,他的兩個兒子相繼夭折,大者九歲,小者三歲。上不能奉父母于堂,下嬌妻弱子不能繞于其膝,天倫之樂何在?盧柟在《五哀詩》中表達了他沉痛的哀悼,其序曰:“學(xué)士抱藝,博綜典訓(xùn),效業(yè)而弗鳩,建辭而弗賔,父殯母隕,未就窀穸之事,室饑而病二子,交喪而不獲,永訣待死圜室,哀孰加焉?!笨梢哉f,為父母弱子安葬是他屢屢上書辯冤的不懈動力,在《上李東崗?fù)聘畷分兴麑懙?“柟囚繫不能與二子永訣,覆用蘆藁……何柟獨於其子生死不相知若是哉?”又寫道:“柟恐就刑之後,父母骸骨長棄暴露逺無收恤之主,牧竪戱為蹋鞠,牛羊礪之角,獵夫鞭其朽,過者泚顙睨視,曰:‘盧柟不肖,抵法使其親陳列天地,如此可哀也夫?”
古代社會,光宗耀祖、封妻蔭子是每一個有政治抱負的文人所追求的目標,懷有矯世之志的盧柟沒有做到這一點,父母、兒子的性命都也未能保全,而且更甚的是在幼子夭折、父母百年之后,他卻不能安葬他們,讓他們?nèi)胪翞榘?這讓孤傲的盧柟如何承受?不勝其哀的他在《與陳一泉外翰書》中寫道:“使憂能傷人,則吾豈可以延嵗月不死哉?”切膚之痛躍然紙上。嘉靖三十八年(1559),盧柟妻卒,嘉靖三十九年(1560),盧柟病三日后便也郁郁而卒,結(jié)束了他一生的悲苦,把悲劇的命運留在了人間。
要是為盧柟畫像,最貼切的題目應(yīng)該是把悲苦嘗遍。盧柟作為一個社會分子,他個體的悲劇命運當然無法脫離他所處的時代,明中期文網(wǎng)森嚴、一紙定乾坤的八股文制度固然束縛了他的理想,但性格決定命運,在封建社會,高貴的靈魂,不屈的性格本身就是一個極具悲劇內(nèi)涵的文化符號。盧柟是一個才華超卓的名流高士,不論詩文創(chuàng)作水平或是思辨能力,都使時人無法企及,而他天資之卓異、氣質(zhì)之曠邁,更令人嘆羨稱絕。他具有強烈的個體意識,追求個體精神的自由解放,追求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他不是不會用卓異的才能去認知世俗的人生和社會,而是因為他渴望身心的解放,不愿屈服于他所處的社會,在古代,盧柟的人生悲劇具有極大的普遍性,屈原、賈誼、禰衡、嵇康、李白是較早的代表其后還有徐渭、李贄。他們反抗黑暗,蔑視權(quán)貴,為保持精神的獨立相屬不絕地上演著悲劇的角色,也綿延不絕地傳遞著一種為人格自由而努力抗俗的斗爭精神。這樣的悲劇具有非凡的振撼力,它所體現(xiàn)出的不屈精神最激動人心、最有持久性、含有最深的文化意義,也無疑會被作為一種民族精神傳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