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介甫
瞿秋白是一介書生,論文著書,倚馬可待,在當時中國共產(chǎn)黨內(nèi)還沒有幾個人能夠超出他的。在大革命的高潮中,作為一個理論家、宣傳家乃至教育家,瞿秋白的才智洋溢,綽有余裕;但作為政治家,特別是作為政治領袖,則嫌大不足。在紛擾復雜、縱橫捭闔的政治漩渦中,他缺乏臨危不亂、遇變不驚、隨機處置、舉措適當?shù)臍馄呛湍芰?,而容易猶豫、搖擺甚至舉措失當,應該說,這是他的人性弱點。個別別有用心的政客往往利用他的這個弱點把他打垮,王明就是其中的一個。
與魯迅親密合作,改進左聯(lián)文學創(chuàng)作
1931年1月7日,這一天是瞿秋白一生最灰暗的日子,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在共產(chǎn)國際代表米夫操縱下于上海秘密召開。會議批評李立三的錯誤和三中全會的“調(diào)和主義”,由于李立三當時已去莫斯科,瞿秋白便成了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主要目標。會議撤銷了瞿秋白、李立三的政治局委員,而王明等人竟一步登天,占據(jù)中央領導崗位。當時,瞿秋白心里的苦水只能往自己的肚里咽,再也不愿與王明這些有硬后臺而又具有流氓氣質(zhì)、陰謀家手段的政客們周旋了。
從已經(jīng)無法工作下去的領導崗位上下來,對瞿秋白來說是求之不得的解脫,他可以在別的崗位上為黨工作,他一直醉心向往的文學園地,現(xiàn)在終于有時間和精力來耕耘了。從此,瞿秋白開始了他的文學活動的黃金般的輝煌時期。
瞿秋白夫婦這時每月僅能領到十六七元錢的生活費,帶著病,他每天工作16小時以上。他氣定神閑,情緒內(nèi)斂,從不在朋友、同志和妻子面前訴說王明集團對他的打擊。見過他的人,對他的安詳、平靜、瀟灑和幽默,都感到意外。
1931年4月下旬,茅盾到大西路兩宜里來看望瞿秋白,茅盾這時正在寫長篇小說《子夜》,想來征求瞿秋白的意見。在和茅盾交往中,瞿秋白不時問起魯迅。他對魯迅景仰已久,但一直未能與魯迅見面。
5月初,馮雪峰到瞿秋白家來。瞿秋白看了馮雪峰帶來的《前哨》上刊登的魯迅寫的《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qū)的血》,高興地說:“寫得好,究竟是魯迅?!瘪T雪峰和茅盾考慮到瞿秋白的安全,打算把他安排到北四川路魯迅的寓所,但又覺得不是長久之計。最后由馮雪峰設法在南市紫霞路68號謝旦如家,替瞿秋白找到住房。
在這前后,瞿秋白開始和左聯(lián)發(fā)生聯(lián)系,參與了左聯(lián)的領導工作。4月底,在茅盾家避難時,茅盾對他說,左聯(lián)像政黨,關門主義,不重視作家的創(chuàng)作活動。瞿秋白大致同意這個看法。5月,茅盾任左聯(lián)行政書記。瞿秋白邀茅盾去談,提議改進左聯(lián)工作,再辦一個文學刊物,專登創(chuàng)作作品;同時對五四運動以來的新文學運動,以及1928年以來的普羅文學運動進行研究總結(jié),吸取經(jīng)驗教訓。本來,魯迅、馮雪峰和茅盾也早有辦刊物的打算,經(jīng)過研究,決定將已被查禁的《前哨》從第二期起改名為《文學導報》,專登文藝理論文章,并創(chuàng)辦大型文學刊物《北斗》,由丁玲主編。瞿秋白這時期寫的文藝論著,多數(shù)發(fā)表在《文學導報》和《北斗》上。
左聯(lián)成立于1930年3月,綱領中已有“左”的傾向。在行動上,要求作家參加飛行集會,到工廠中做鼓動工作等。同年8月,左聯(lián)執(zhí)委會通過決議《無產(chǎn)階級文學運動新的情勢及我們的任務》,不僅要求左聯(lián)成員去參加飛行集會,而且根本不提作家的創(chuàng)作活動,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熱情和愿望扣以“作品主義”。這種狀況,直到1931年11月左聯(lián)執(zhí)委會通過了《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的新任務》決議,才有改變。茅盾曾回憶說:1931年11月的“決議是馮雪峰起草的,瞿秋白花了不少心血,執(zhí)委會也研究了多次”?!八鼧酥局粋€舊階段的結(jié)束和一個新階段的開始?!鸦旧蠑[脫了‘左的桎梏,開始了蓬勃發(fā)展、四面出擊的階段。促成這個轉(zhuǎn)變的,應該給瞿秋白記頭功。當然,魯迅是左聯(lián)的主帥,他是堅決主張這個轉(zhuǎn)變的,但是他畢竟不是黨員,是‘統(tǒng)戰(zhàn)對象,所以左聯(lián)盟員中的黨員同志多數(shù)對他是尊敬有余,服從則不足。瞿秋白不同,雖然他那時受王明路線的排擠,在黨中央‘靠邊站了,然而他在黨員中的威望和他文學藝術(shù)上的造詣,使得黨員們?nèi)巳苏鄯?。所以當他參加了左?lián)的領導工作,加之他對魯迅的充分信賴和支持,就使得魯迅如虎添翼。魯迅與瞿秋白的親密合作,產(chǎn)生了這樣一種奇特的現(xiàn)象,在王明‘左傾路線在全黨占統(tǒng)治的情況下,以上海為中心的左翼文藝運動,卻高舉了馬列主義的旗幟,在日益嚴重的白色恐怖下,開辟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的道路,并且取得了輝煌的成就!”
與魯迅以文會友,互稱“敬愛的同志”
這一時期,瞿秋白一度從組織上直接領導了中國共產(chǎn)黨文化委員會(即文委,是文總——包括左聯(lián)在內(nèi)的左翼文化總同盟——的領導核心)。人們發(fā)出這樣的評價:“左翼文聯(lián)兩領導,瞿霜魯迅各千秋。”
過去,左聯(lián)不允許盟員在資產(chǎn)階級報刊上發(fā)表文章,而自己沒有報紙,刊物常被查禁。瞿秋白參加領導左聯(lián)后,開始逐步地、有計劃地占領這些宣傳陣地。左翼作家在《東方雜志》、《申報月刊》以及其它刊物上也發(fā)表了文章,特別是發(fā)表了許多反對國民黨不抵抗政策的雜文、隨筆、漫畫等。夏衍說:“這件事,我認為秋白同志的功勞是不可磨滅的?!?/p>
法國人辦的百代唱片公司,在上海唱片業(yè)中首屈一指。公司業(yè)務負責人任光與田漢很熟。田漢要夏衍向瞿秋白請示,可不可以爭取任光幫助,錄制進步歌曲廣泛發(fā)行。瞿秋白完全贊成田漢的意見,高興地說:“這是一個好機會?!蓖ㄟ^任光,聶耳、田漢、冼星海、孫師毅等人作曲作詞的進步歌曲,被錄制成了百代公司唱片。從此,《漁光曲》、《畢業(yè)歌》、《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等唱遍華夏大地。
回顧左聯(lián)的輝煌戰(zhàn)績,誰都不會忘記魯迅和瞿秋白的作用。如果把上世紀30年代初期的左翼文藝家隊伍,比作一支向反動派沖鋒陷陣的大軍,那么,這支大軍的統(tǒng)帥就是魯迅,而瞿秋白當之無愧是這支大軍的杰出的政治委員。
馮雪峰是紫霞路瞿家的???。瞿秋白見到他時,總是問,魯迅近來好嗎?在寫什么?對左聯(lián)工作有什么意見?馮雪峰見到魯迅時,也常談起瞿秋白,轉(zhuǎn)告瞿秋白對工作的意見。魯迅很看重他的意見。當馮雪峰把瞿秋白對魯迅從日文本轉(zhuǎn)譯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著作的譯文的意見轉(zhuǎn)達給魯迅時,魯迅忙說:我們抓住他!要他從原文多翻譯作品!以他的俄文和中文確是最適宜的了。此后,只要有俄文書刊到手,魯迅就交給馮雪峰帶給瞿秋白。
魯迅也很看重瞿秋白的雜文,說寫得尖銳、明白、曉暢,真有才華,真是佩服!也指出了不足。魯迅更看重瞿秋白的文藝理論文章,有幾次,他對馮雪峰說,其是皇皇大論!在國內(nèi)文藝界,能夠?qū)懗鲞@樣論文的,現(xiàn)在還沒有第二個人!
魯迅最初交給瞿秋白譯的書,是蘇聯(lián)作家格拉特柯夫的長篇《新土地》,可惜這部書稿后來毀于“一·二八”事變時日軍的炮火。1931年秋,曹靖華把《鐵流》譯稿寄給魯迅,但未及譯出涅克拉托夫?qū)懙男蛭?。魯迅便托馮雪峰請瞿秋白譯。瞿秋白欣然同意,很快譯出,并將《鐵流》部分譯稿與原著校核。送出譯稿時,瞿秋白寫了一封信,親切地稱魯迅為“迅”,信中語氣,充滿親切感。不久,魯迅又拿盧那察爾斯基《被解放的唐·吉訶德》請瞿秋白翻譯。瞿秋白立即動手,譯文從1931年12月起,在《北斗》上連續(xù)刊登;1933年10月,又由魯迅交聯(lián)華書店出版單行本。魯迅在后記中說它“是一部極度可信任的本子”,“使中國又多一部好書,這是極度可慶幸的”。
1931年11月間,《毀滅》譯本出版。瞿秋白對照俄文原著校讀后,于12月5日寫長信給魯迅,欣喜地說:“我也許和你自己一樣,看著這本《毀滅》,簡直非常的激動:我愛它,像愛自己的兒女一樣。”他又誠摯地說:“我們是這樣親密的人,沒有見面的時候就這樣親密的人。這種感覺,使我對你說話的時候,和對自己說話一樣,和自己商量一樣?!濒斞傅眯藕笫指吲d,于12月28日回信,熱情地說:“看見你那關于翻譯的信以后,我非常高興”,“我真如你來信所說的那樣,就像親生的兒子一般愛它,并且由它想到兒子的兒子。……不過我也和你的意思一樣,以為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勝利,所以也很希望多人合力的更來介紹。”在這兩封信中,瞿秋白和魯迅都以“敬愛的同志”相稱。這在魯迅是極少有的,只是后來,他在《答托洛茨基派的信》中,把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引為同志”。由此可知,兩人友誼之深厚。
到魯迅家避難,兩人思想藝術(shù)并駕齊驅(qū)
瞿秋白和魯迅的第一次見面,是在1932年夏天。那天早飯后,瞿秋白由馮雪峰陪同,去北川公寓拜訪魯迅,直到晚間才回來。兩人一見如故,談得非常投機。魯迅對這一位稀客,款待之如久別重逢有許多話要說的老朋友,又如毫無隔閡的親人骨肉一樣,真是至親相見,不須拘禮的樣子??傊?,有誰看到過從外面攜回的幾尾魚兒,忽然被放到水池中見了水的自由得意之狀嗎?那情形就仿佛相似。他們兩人從日常生活戰(zhàn)爭到文壇情況,都一個接一個地滔滔不絕無話不談,生怕時光過去得太快了似的。
這次會見,使瞿秋白感到振奮。1932年6月間他連續(xù)在10日、20日、28日寫信給魯迅,談他對整理中國文學史和翻譯問題的意見。信都寫得很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9月1日上午,魯迅和許廣平偕海嬰冒雨來到紫霞路68號。瞿秋白欣喜地從書桌旁站起來歡迎。兩人熱烈地討論文字改革。瞿秋白找出一些字,請許廣平用廣東方言發(fā)音。午餐席上,他們談笑風生,非常親熱。從這以后,兩家來往更為密切。
在瞿秋白鼓勵下,他的夫人楊之華寫了短篇小說《豆腐阿姐》。瞿秋白讓她拿給魯迅看。魯迅收到小說后,當天下午改妥,還將文中錯字分別改正。后來魯迅編譯蘇聯(lián)短篇小說集《一天的工作》,收錄作品10篇,其中《岔道夫》和《一天的工作》兩篇,就是楊之華譯、瞿秋白校定的。當良友公司答應出版,書稿剛送出,稿酬還未付時,魯迅便從當天所得版稅中抽出60元給楊之華,以補貼瞿秋白家的生活之用。
白色恐怖籠罩下的上海,瞿秋白夫婦隨時面臨被捕的危險。魯迅夫婦置生死于度外,盡力掩護他們。1932年11月下旬,聽說有一個叛徒在盯楊之華的梢,瞿秋白便立即轉(zhuǎn)移到魯迅家中暫避。為了魯迅家的安全,在甩掉叛徒之前,楊之華在街上轉(zhuǎn)了3天3夜,才來到魯迅的住所。
1933年2月上旬,中共上海中央局得到情報,說國民黨特務要在當晚破壞紫霞路一處機關,中央局組織部長黃文容趕來,要瞿秋白夫婦迅速轉(zhuǎn)移。瞿秋白決定到魯迅家。于是,傍晚時,由黃文容護送,他們再次到魯迅家中避難。
2月底,黃文容到魯迅家,又把瞿秋白接到中央局內(nèi)部交通主任高文華家去住。這樣頻繁的流離搬遷,使魯迅寢食不安,總想替瞿秋白夫婦尋找一處比較安全的住房。3月初,魯迅通過內(nèi)山完造夫人幫助,在北四川路施高塔路東照里12號租到一個亭子間。3月1日、3日,魯迅兩次去看房。4日和5日,瞿秋白夫婦就遷居這里。6日下午,魯迅拿著一盆堇花來到瞿秋白夫婦的寓所,祝賀他們喬遷。小小的亭子間經(jīng)過一番布置,特別是掛起了魯迅手書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的聯(lián)語,竟使?jié)M室生輝。
4月11日,魯迅全家由北川公寓遷居施高塔路大陸新村9號。兩家在同一條馬路上,相距不足10分鐘的路,魯迅和瞿秋白來往十分方便,幾乎每天都可以見面。
有了比較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瞿秋白在短時間內(nèi),寫了一批精美的雜文,用魯迅的各種筆名,由許廣平抄過,由魯迅當作自己的文章寄出發(fā)表。這些文章是:
3月5日《王道詩話》、3月7日《伸冤》(原題《苦悶的答復》)、3月9日《曲的解放》、3月14日《迎頭經(jīng)》、3月22日《出賣靈魂的秘決》、3月30日《最藝術(shù)的國家》、《〈子夜〉和國貨年》、4月11日《關于女子》、4月11日《真假唐·吉訶德》、4月11日《內(nèi)外》、《透底》、4月24日《大觀園的人才》(原題《人才易得》)、9月28日《兒時》、10月25日《中國文與中國人》等。
其中有幾篇是瞿秋白與魯迅兩人漫談后寫成的。許廣平說:“在他和魯迅見面的時候,就把他想到的腹稿講出來,經(jīng)過兩人交換意見,有時候作個性補充或變換內(nèi)容,然后由他執(zhí)筆寫出。他下筆很迅速,住在我們家里時,每天午飯后至下午二、三時為休息時間,我們?yōu)榱怂纳眢w健康,都不去打擾他。到時候了,他自己開門出來,往往笑吟吟地帶著犧牲午睡寫的短文一、二篇,給魯迅來看。”魯迅看后,每每無限驚嘆于他的文情并茂的新作是那么精美絕倫,他把馬克思主義的敏銳觀察力,運用到雜文寫作中,其思想和藝術(shù)上的成就,已經(jīng)達到了那個歷史時期的雜文的高峰,堪與魯迅并駕齊驅(qū),成為領袖群倫的大手筆。
科學評價魯迅,抒寫生死與共的友誼
魯迅是文化革命戰(zhàn)線的主將,敵人攻擊他,朋友誤解他。瞿秋白把正確地評價魯迅看成當時文化革命戰(zhàn)線上一個重大任務。因此,他白天專心研究魯迅著作,夜深人靜就伏在一張小方桌上寫作,花了四夜功夫,寫成了《〈魯迅雜感選集〉序言》。
這篇長達17000字的《序言》,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經(jīng)典文獻。形形色色的反動文人懼怕魯迅,侮蔑魯迅,貶低魯迅雜文的戰(zhàn)斗意義,說他是一個“雜感家”,有的進步刊物甚至攻擊他是“封建余孽”、“二重反革命”。瞿秋白的《序言》卻對魯迅的雜文作出了極高的評價。他說:“正因為一些蚊子蒼蠅討厭他的雜感,這種文體就證明了自己的戰(zhàn)斗的意義?!睂τ隰斞副救?,瞿秋白稱譽他“是封建社會的逆子,是紳士階級的貳臣,而同時也是一些浪漫蒂克的革命家的諍友,是最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者”。
特別應該指出,瞿秋白寫作《序言》不只是評價了魯迅雜文和魯迅的價值,而且通過對魯迅的研究,闡明了過去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已經(jīng)提出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得到充分闡明的一個問題,即關于從舊式士大夫家庭出身的知識分子,后來歸附于無產(chǎn)階級成為共產(chǎn)主義的思想家的問題,從而在這一問題上豐富和深化了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思想。
為了使人們通過魯迅一生的主要著作雜感,正確認識魯迅是怎樣一個人,魯迅的思想是如何發(fā)展的,瞿秋白從魯迅一生文學活動和革命活動中概括了如下的結(jié)論:
魯迅從進化論到階級論,從紳士階級的逆子貳臣進到無產(chǎn)階級和勞動群眾的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戰(zhàn)士,他是經(jīng)歷了辛亥革命以前直到現(xiàn)在四分之一世紀的戰(zhàn)斗,從痛苦的經(jīng)驗和深刻的觀察中,帶著寶貴的革命傳統(tǒng),到新的陣營里來的。他終于宣言:“原先是憎惡這熟識的本階級,毫無可惜他的潰滅,后來由于事實的教訓,以為唯有新興的資產(chǎn)階級才有將來?!?/p>
瞿秋白把魯迅及其思想,放在具體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加以考察。他既指出魯迅世界觀或思想從進化論進到階級論的發(fā)展過程,又指出魯迅從紳士階級的逆子貳臣進到無產(chǎn)階級和勞動群眾的真正友人以至于戰(zhàn)士的革命戰(zhàn)斗的過程。他把兩個過程緊密結(jié)合起來,顯示出魯迅不僅是文學家,同時也是思想家和革命家,這個全面的符合實際的結(jié)論,具有足以使人信服的說服力。
瞿秋白是對魯迅在中國新文化運動中的地位和作用,對魯迅思想的形成、發(fā)展和特點,給予科學評價的第一人。他在《序言》中所闡明的觀點,即便是經(jīng)過了半個世紀,在今天看來也是精彩的。后來的論者,還沒有或者還未能完全逾越這個權(quán)威的顛峰。
由于安全的原因,瞿秋白夫婦于1933年6月初從東照里搬到王家沙鳴玉坊一家花店的樓上,這里是中共江蘇省委機關,馮雪峰也住這里。但7月10日的下午,這里的安全又發(fā)生問題,必須即刻轉(zhuǎn)移。瞿秋白夫婦決定到魯迅家去。他們冒著大雨,坐上黃包車,扯下車篷,安全地到了魯迅寓所,住了一個短時期。
這以后,楊之華到中共上海中央局組織部擔任秘書工作,夫婦倆人就搬到機關去住,與高文華家住在一起。大約9月間,一天深夜,突然傳來警報,要他們馬上離開機關,這時已是凌晨兩點鐘。瞿秋白和楊之華決定還是到魯迅家去。
這一次在魯迅家只住了幾天,就轉(zhuǎn)移到另外的機關里。
轉(zhuǎn)眼到了1934年1月。瞿秋白奉命離開上海到中共蘇區(qū)。臨行前幾天,他有一種無法排遣的渴望,一股不可壓抑的深情,一定要當面向魯迅、茅盾辭行,并與他們長談一次。他是預料到,今后天各一方,難得再有見面的機會。楊之華深深理解他的心情,但為了他的安全,讓他晚上去,在魯迅那里住上一天,第二天晚上回家。
1月4日晚,瞿秋白來到魯迅家。兩個人3個多月沒有見面,而這一次相見后就將是長久的離別,兩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但兩個人都希望傾聽對方的談話,從中體味戰(zhàn)友的深情。晚上,魯迅一定要讓瞿秋白睡在自己的床上,他與許廣平睡在地板上。
楊之華在家中,焦急地等了瞿秋白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晚上他平安歸來,才算一塊石頭落地。瞿秋白為實現(xiàn)這次辭行很高興,他笑容滿面地說:“要見的都見到了,要說的話也說了。大先生和茅盾身體都好,海嬰也沒病。”但在心里,瞿秋白是有點郁悒的,除了惜別之情,也許是因為不得不離開他喜愛的文藝戰(zhàn)線,不得不離開這里的肝膽相照的摯友。
1月9日,魯迅收到瞿秋白臨行前寫給他的信。28日,又收到瞿秋白將要到達蘇區(qū)時在途中寫來的信。魯迅的懸念之心總算放了下來。
魯迅和瞿秋白之間披肝瀝膽、生死與共的友誼,擺脫了世俗的利害,達到了圣潔的境界。它在中國革命史和文學史上,留下了最有光彩、最有詩情、最有意義的篇章,可以傳諸萬世,歷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