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 亮
薄霧正在消散。穿制服的刀削臉警察路過二手家具店時,男人手握菜刀,蹲在店門口污跡斑斑的木椅子旁,雙手沾滿暗紅的血。
男人在施刀剖魚,是鯽魚。菜市場魚販子講,那鯽魚是野生的。勾緊手指頭男人將魚泡、魚鰓、魚肺掏出,順手扔向過道的垃圾堆里?;燮承猩掖业木?,不到三秒鐘他收回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繼續(xù)剝另一條在砧板邊撲騰的鯽魚。
那條魚在男人手里絕望地翕動鰓殼。男人預(yù)備給老婆煲鯽魚湯,再過兩天,住院的老婆就要動手術(shù)。
看上去男人疲憊不堪。
突然他背后傳來稚嫩的童音,怯弱而尖銳?!鞍职?,你說媽媽會死嗎?”扭頭男人目睹憂心忡忡的女兒蒼白的臉,以及占了那整張臉將近一半的太田痣。那是女兒出生就伴有的“胎記”。
他心里一直埋著個明亮的想法,想等攢夠了錢,帶女兒去美容醫(yī)院整容。女兒大了,時常盯著鏡子里的臉發(fā)呆,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古怪,木訥,暴躁,不合群。
女兒的言語令男人感到不安。
六歲多七歲不到的小女孩單薄的身體像紙片立在清晨輕柔的陽光里。被樓宇遮蔽的陽光在城中村里若隱若顯。她穿的褂子邋遢不堪,胸前盡是米湯、廣東甘蔗、西瓜汁的痕跡,還有說不上來在哪兒擦碰到的污跡。
她正等待父親的回答。
男人卻沉默,像是沒聽到她講話。她眼睜睜地看見父親望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又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剖魚去了。魚鱗在閃亮的菜刀下飛濺,落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以及男人穿涼拖的腳背上。
等得不耐煩,小女孩聒噪起來,弓身她撿起一塊小石子,擲向店里的電腦桌。壓低聲音,她沖著語氣說,媽媽會死嗎你說?那聲音像是從小女孩肺里炸出來的,沉悶、凄厲。
男人依舊不答腔。
攏近男人,小女孩傷心地嘀咕起來,媽媽要死了,黑駝子講媽媽活不了幾天,媽媽就要死了!女孩的眼神隨著話語的結(jié)束黯淡下來,昂起頭,她無限憂傷地仰望天空。
天空沒有飛鳥和祥云,他們一家人租住在南方麻城的城中村,處處是握手樓、親嘴樓,抬頭僅有逼仄的天空。這里居住的外鄉(xiāng)人就像是水井里的青蛙。
黑駝子是那個從云南挨越南邊境來的倒賣二手家具的矮瘦男人。此時男人腦子里蕩出黑駝子佝僂的身軀,以及他黃皮寡瘦的老婆和他五歲不到呆頭呆腦的兒子。男人僅去過一次黑駝子屋里,他們一家三口租住一間農(nóng)民房,是個單間,帶有逼仄的廚房、洗手間。里屋幽暗,經(jīng)久不見陽光,散發(fā)出潮氣、霉味。當(dāng)時男人立在床沿邊,掃視滿屋子狼藉,掉了漆皮的桌子上擺滿卷筒衛(wèi)生紙、殺蟲劑、空礦泉水瓶、空可樂罐。他還在床頭邊發(fā)現(xiàn)了兩粒未拆封的安全套,以及女人的文胸,文胸像是穿了十年八年未換,布料起了毛球,褪了顏色。安全套和文胸令男人產(chǎn)生不雅的想象,床上出現(xiàn)了黑駝子和他老婆交歡的情景。兩個皮包骨頭的男人女人糾纏一起,就像兩塊石頭硌在一起。男人覺得很滑稽。他去廁所解手,洗手時,水龍頭里出的水竟有在麻城罕見的綠苔絲。實(shí)際上,男人一家人居住的環(huán)境比黑駝子他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的女人講究、愛收拾,方寸之地給她拾掇得干干凈凈。臨出廁所門,突然門口竄進(jìn)來個小男孩,手里抓了只臨死的黑蝙蝠。小男孩歪頭,嘴巴似乎也是歪的,嘴角邊掉著涎水,男孩吸了口氣,涎水又縮了回去。黑駝子指著進(jìn)門的男孩說,老馬,這是我兒子!他又對男孩說,喊伯伯!小男孩目光空洞、渙散地瞄了眼男人,猛地伸出手說,喏,蝙蝠送給你吃!
……
男人不曉得街坊的談話怎么會傳到女兒耳朵里。他抬頭望離他一米遠(yuǎn)的女兒,開腔說,有爸爸在,媽媽不會有事!男人依舊板著臉,面無任何表情,仿佛他面對的是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小女孩疑惑地望著他,半晌不出聲,嘴里猛地蹦出一句,我不相信你講話,你哄我,去年你就說給我治臉巴,還不是只打雷不下雨!
男人愣住了,女兒小小年紀(jì),竟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他回憶起過去對女兒承諾的情景,臉些微有些發(fā)熱。他說,等媽媽出院,爸就帶你去醫(yī)院治臉巴!
可能是對男人失望了,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小女孩不再理眼前的父親,走開了。她從店里撿了根細(xì)鐵絲,蹲在垃圾堆旁,撥弄剛才男人丟的魚泡、魚腮……待男人再瞅她時,小女孩手里捏的鐵絲戳了個安全套。安全套被戳穿了,她頗有些自豪地迎著風(fēng)奔跑。
男人似乎嗅到精液的氣息,想去追女兒,但又沒去,他想眼下最最要緊的是煲鯽魚湯。小女孩跑到一家溫州松骨城門口停住腳,空的那只右手叉腰呼哧呼哧呵粗氣。她將安全套棄在玻璃門前,邁腿往回跑。男人這才弄明白,女兒不是在歇?dú)?,女兒已?jīng)什么都懂了。城中村里魚龍混雜,天一擦黑,妓女便冒出來,站街迎客。女兒已經(jīng)明白了男女之間的勾當(dāng)。過去男人還給那些站街的妓女賣過二手床、席夢思、沙發(fā)、椅子、茶幾、麻將桌……望著奔跑的女兒,男人深深地嘆了口氣。
電話零零地響起。男人尋抹布揩干凈手,趕緊抓起話筒,生怕那邊掛斷。他拿話筒的胳膊肘撐在擺電話的柜子上。柜子不是很干凈,蒙了層薄薄的灰塵。他顧不了那么多,這樣的姿勢讓他感覺輕松。
那邊說,我想出院,懶得動手術(shù),換個腎得多少錢,還是把錢留著給丫頭整容!
男人說,錢不夠可以湊,先緊急的來,丫頭的事等以后再說!
那邊不講話了。電話里傳來抽泣的聲音。男人說,老婆你就安心做手術(shù),中午我和女兒來看你,給你煲了鯽魚湯!
在舊家具店門口,男人目睹兩撥警察路過。同時還有尾隨警察身后看熱鬧的街坊,有大人有小孩。他將剖過的鯽魚沖洗干凈,調(diào)好湯煲里的水,燉在火爐上。剛放進(jìn)去腥味的生姜,黑駝子來到店里。
望著男人,轉(zhuǎn)動眼珠子,黑駝子神秘叵測地笑,笑得男人心里發(fā)憷。掉頭黑駝子朝門外東張西望,見沒人,他把嘴巴湊到男人耳朵邊,細(xì)聲細(xì)氣說,狗日的張老板屋里保險柜給撬了!見男人發(fā)愣,他補(bǔ)充說,就是那個浙江佬,開了三家松骨城的張老板!
話鋒一轉(zhuǎn),黑駝子提高聲音說,那事是我干的你信不信!
男人說,不信,哪里有你這么做賊的!
黑駝子嘿嘿干笑了兩聲,說,是我就好了,那可是四十多萬現(xiàn)金!
十指交叉,男人兩只手?jǐn)[于胸前,手指關(guān)節(jié)粗大,是一雙干慣了力氣活的手。他說,你咋曉得錢數(shù),你數(shù)過?
黑駝子說,警察正勘察現(xiàn)場,那邊傳出來的。那錢是你偷的也好,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男人嘴角揚(yáng)起來,仿佛在笑,目光越過眼前的矮瘦男人,戳向路上的行人。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diǎn)多鐘,過道上熱鬧起來。他說,警察走了沒,沒走我倆去瞧瞧。
留下女兒看店,男人和黑駝子走去案發(fā)現(xiàn)場。
兩個瘦男人走在城中村潮濕的過道上。黑駝子說,老馬,你老婆情況咋樣現(xiàn)在,那病可不好治,換腎得要一坨錢,一百塊的鈔票,得稱多少斤!
男人說,歇兩天動手術(shù)!
黑駝子說,錢湊得咋樣,你賣舊家具那點(diǎn)錢,扔進(jìn)去肯定都聽不到水響!
男人說,沒錢也得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
黑駝子不作聲了。男人也不作聲了。
隔一會,黑駝子又說,老馬,越看你女兒,越覺得不對勁,你得帶她去看醫(yī)生!我兒子也是之前耽誤了……黑駝子向前的目光移到了腳下,眼神里埋著隱隱的憂傷。他喏喏地說,我兒子……終究他沒講出來。
男人說,哦!他不知道該怎么講,“哦”了一聲后便保持靜默。
遠(yuǎn)處一群人圍攏在街道拐角處大榕樹下,旁邊是案發(fā)現(xiàn)場。到達(dá)目的地,那里吵哄哄的,扛攝像機(jī)的電視臺記者正采訪負(fù)責(zé)案子領(lǐng)頭的警察,聽口氣,警察那邊似乎理出了一些頭緒,對捉拿罪犯蠻有把握。
黑駝子加入到討論案情的人群中。男人似乎對他們關(guān)心的案犯興趣不大,獨(dú)自回了屋。一路小跑,他惦記屋里燉的鯽魚湯。小女孩坐在木板凳上,安靜地看地上的一群螞蟻搬運(yùn)一只綠頭蒼蠅。他也坐在木椅子上,女兒看螞蟻,他看女兒。
男人回憶起多年前,他跟老婆攜手走過來的日子。雖然他們談不上富貴,甚至可以說日子過得清苦。但他們有個好心態(tài),日子怎么過,看要跟誰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算了走在黑暗里,他們總能看到希望,看到微弱的光。男人是這么想。他老婆也是這么想。但老婆突如其來的病,斬斷了男人心里的希望,也徹底隔絕了眼前微弱的光……那些或好或壞的日子朦朧了男人的眼睛,溫暖、孤獨(dú)、絕望……五味雜陳的感覺涌在男人心頭。
那一瞬間,男人很想抱抱女兒,他喊了三聲女兒的名字,女兒不理他。起身他走到女兒身邊,蹲下將女兒擁在懷里。女兒在他懷里掙扎,他恰到好處地箍緊女兒,有些溫度的臉貼緊女兒的頭發(fā)。
他聞到女兒頭發(fā)有股餿味,衣服也是。老婆住院以來,他的心思全放在了老婆身上和那筆昂貴的手術(shù)費(fèi)用上。對眼前的女兒,他充滿愧疚。他把嘴巴附在女兒耳朵邊說,爸給你洗個頭,再去醫(yī)院看媽媽!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的溫情,她不再掙扎,順從地貼到父親懷里。足抱了五分鐘,男人才將女兒松開。他拿鐵提桶打來溫水,又找來臉盆和毛巾給女兒洗頭。
男人在女兒頭上的手指變成了和煦的春風(fēng)。女兒蹲在他旁邊,羔羊般乖巧,任他捏頭皮、耳朵、臉頰……替女兒洗完頭,揩干濕頭發(fā),男人想給女兒換套干凈衣服。在尋衣服的過程中,男人在女兒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疊剪報,第一張是一家美容醫(yī)院在報紙上登的整形廣告:
韓國整形大師李寒松蒞臨麻城造美
李寒松,男,醫(yī)師、教授,韓國漢城市整形外科醫(yī)院專業(yè)整形主任醫(yī)師,韓國仁河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整形外科主任。已為韓國數(shù)十名當(dāng)紅影視明星和眾多愛美人士成功施行整形美容。擅長各種面部整形美容,如臉形修飾、隆鼻、雙眼皮,以及乳房整形、體形矯正等。
醫(yī)院同時開展多項整形美容:面部除皺、墊下巴、酒窩再造、隆胸、陰莖延長、處女膜修復(fù)、陰道縮緊、變性術(shù)等。
他逐個看了一遍那疊報紙,全是整形美容信息,有韓國美容專家、日本美容專家,以及美國、德國的專家。男人的眼淚水禁不住涌出來,滴在捏在手里的剪報上。他把那些報紙按原先的次序、模樣疊好,又檢查了好些遍,生怕被女兒曉得他動過。
將衣服擺在床頭,他喊女兒來換。小女孩迎面走來,他不敢迎接女兒的目光,心虛地將眼神東躲西藏。
男人站在門口,黑駝子又來到他的二手家具店門口。黑駝子說,老馬,案子馬上要破了,那賊真他媽不專業(yè),留下那么多蛛絲馬跡,若是老子去偷,肯定查不出來!
男人說,賊抓到了?
黑駝子說,快了!你知道巴西的阿爾維斯?多斯桑托斯么?
男人說,不知!
黑駝子說,就是他制造了巴西歷史上最大的銀行劫案!你知道不老馬,他在巴西中央銀行當(dāng)?shù)匾惶幹懈浇某鲎馕菥幼?,以?jīng)營人工草皮作掩護(hù),花了三個月挖通一條78米長的隧道,那可是通往銀行金庫的隧道!你知道不老馬,他偷走了1.6億雷亞爾現(xiàn)金,有三四噸重。
男人說,1.6億雷亞爾是多少錢?
黑駝子說,大概有7000萬,還是美金!說完黑駝子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懸于空中的腳鐘擺般搖晃,他從褲兜抽出兩根香煙,一根遞給男人,一根銜進(jìn)自己嘴里。他又跟男人說起他過去在云南邊境販毒的經(jīng)歷,并說起曾經(jīng)震驚全國的某例販毒大案,他就參與過,所有的人都給抓了,唯獨(dú)他金蟬脫殼,脫了身。
他說,老馬,你不曉得以前我過的日子,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哪里是現(xiàn)在這潦倒卵樣。老馬呀,你知道過去我是怎么偷運(yùn)海洛因的么,人體吞毒、膠囊藏毒,那可是常事!
黑駝子講得像真的一樣。男人壓根不相信他講的話,或者是根本沒聽進(jìn)去他講的話,男人說,警察找到哪些蛛絲馬跡了?
黑駝子故作正經(jīng),皮笑肉不笑說,我也不曉得,警察他媽的沒告訴我!
男人默默地吸煙,心事重重的模樣。黑駝子說,老馬,莫擔(dān)心你老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一根香煙抽完,黑駝子起身準(zhǔn)備走,走了兩三步,他扭回頭張開嘴,想講話又不想講話。他猴子似的跳到男人跟前,壓低聲音說,小偷小摸不行,要干就干一票大的,要是老子,就去搶銀行!
男人習(xí)慣了眼前的牛皮客,單一張嘴巴狠,能耍刀弄槍。黑駝子走了,直到在視線里消失,男人才轉(zhuǎn)身走進(jìn)店里。
男人望黑駝子的眼神很是奇怪,意味深長。
鯽魚湯已經(jīng)在鍋里滾了。男人嘗了味,還差點(diǎn)火候。見女兒的手指甲長了,盡是污垢,他取下別在褲腰上的鑰匙扣。指甲鉗在上面,他用閑著的手抬起女兒的小手掌,像擇韭菜那樣替她剪干凈指甲,銼磨平整。
然后湯煲好了,男人牽起女兒的手,拎著盛湯的保溫瓶,走出城中村。正午的陽光照在他們父女身上,溫水般熨帖。他們父女的影子徘徊在彼此腳下。
路過一家肯德基時,突然小女孩止住腳步,停下來。
頭發(fā)未干清爽的小女孩立在原地不動,眼睛盯看肯德基店里,明知故問地說,爸爸,那里賣什么?
男人說,漢堡包!
小女孩兩根細(xì)嫩的手指頭擺在胸前,表情無辜地望男人。她說,我不吃漢堡包!
男人目睹女兒說著話時,喉頭在蠕動,吞著涎水。他說,長這么大你還沒吃過肯德基,今天就吃一回!
接下來小女孩歡快地答應(yīng)了,她說,那除了漢堡包,我還要吃一份炸薯條、一份炸雞翅,還要加個冰激凌!
男人單買了一份套餐。
鼻翼上長了三顆雀斑的店員遞給他套餐。男人送到女兒面前,女兒根本顧不上他,便狼吞虎咽,發(fā)出嘖嘖響聲。男人掃視店里那些帶孩子的家長,他們專注的眼神正好也是他現(xiàn)在看女兒的眼神。他心里頭像照進(jìn)了陽光,暖暖的。過后,他把目光挪向街上行走的人群。
陽光下,鳴笛的警車在北環(huán)大道上呼嘯而過。時間靜止下來,男人的心痛了一下,像是鈍刀子割肉。此刻他回想起前段時間回湖南常德老家,找那些親戚借錢給老婆治病,沒一個親戚愿意借錢給他,說他把錢花在一個尿毒癥病人身上,那等于把錢扔到水里,等于打了水漂……
小女孩不是拿的紙巾,而是揚(yáng)起衣袖抹嘴巴,說,爸爸,我吃完了!矮下頭,她將手掌遮住臉,從指縫里瞄父親。她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地說,爸爸,下回我們還來吃,好不?
男人不講話,只是用眼睛溫柔地盯看女兒。重重地他點(diǎn)了兩下腦殼。
他們父女倆從肯德基走去醫(yī)院。步行至醫(yī)院門口,男人提議進(jìn)行一場比賽,看誰先跑到住院部。結(jié)果小女孩贏了。
拐彎走去病房時,小女孩還在因為先前的奔跑而喘粗氣。接下來男人聽到前面女兒不安、顫栗的聲音,爸,昨兒半夜到哪里去了你?
循著女兒的目光,男人抬頭瞥見老婆病房門口站了兩三個陌生男人。一個人影從門里晃出來,很快男人認(rèn)出他,那竄出來的影子像是清早他剖魚時見到的刀削臉警察,且左眉頭上有顆豌豆大的痦子。
責(zé)任編輯楚 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