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珊珊

黃昏的時候，我來到1302號住戶的門口，門虛掩著，我輕敲門，一個清秀的女孩開了門?！澳愫茫沁@樣的，我是要找樓上1308號的住戶的，可我等了他大半天了，電話也打不通，現(xiàn)在口好渴，能……給我些水喝嗎？這棟樓，只有您這一家有人?！蔽艺驹陂T口有些尷尬地說著。

門口倚著的女孩有些猶豫，但大概是看到我有些干裂的嘴唇，最終她還是同意了?！斑M(jìn)來吧?！彼穆曇舸嗵?。剛進(jìn)屋，我就聞到了客廳里彌漫著方便面的味道，還看到地上灑落了一攤發(fā)脹的泡面。我瞥見墻面上掛著的日歷牌上用彩筆特別勾出了今天的日子，還畫了一個心形做記號：七夕，中國情人節(jié)。

正值夏日，女孩穿著白色的棉布裙，像滴著露水的雛菊花。她遞給我一杯水，然后跪在地上清理那攤湯水。她動作笨拙，油湯水濺落在了她的棉布裙上，蔓延成一個個淺黃色的花朵。

冒昧地麻煩人家，不好意思的我蹲下身子，搶過她手中的抹布，三下五除二地幫她清理好了油跡。抬頭時，只見女孩笑靨如花。此時，我看見電視機柜上有個相框，里面是女孩跟一個英俊男子的合影，兩人親熱地依偎在一起?！笆悄銗廴税?，你們真般配。”

女孩低頭不語，我意識到我說錯了話。沒想到，一會兒女孩莞爾一笑道：“他是我的男友，我們剛吵了一架，他說我做的面太難吃，唉……好好的一個情人節(jié)，卻……”

我忙說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該多嘴的?？赡阋遣粫?，可以在外面吃啊。”

“他嘴特饞，外面的飯店早就吃膩了，我想在家給他做，可做的都不好，他說我只會浪費材料……”女孩看上去很難過。

“不要怪我多嘴啊，男人啊，胃上面才是心，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牢男人的胃。”

看女孩若有所思，我覺得不便再打擾她，便離開了她家。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也標(biāo)志著我的計劃順利地拉開了序幕。

一個星期后，像我計劃的那樣，我們在她樓下的大型超市“偶遇”了，簡單寒暄后，我們聊了起來，我對精品菜肴的做法如數(shù)家珍，讓女孩佩服得五體投地。女孩告訴我，她叫心萍，是一家外企的白領(lǐng)。我也告訴了她，我叫米娜，對，你沒聽錯，就是市綜合廣播電臺主播《美女私房菜》的米娜。

我跟女孩就這么認(rèn)識了。女孩很勤奮，在全盤接受了我的“男人的胃與心”的理論后，立馬下決心開始實踐，并要拜我為師。于是，每個周末，超市里都有我們的身影，我們一起挑選各種食材，然后，一起回她的1302號公寓做。短短時間里，我就手把手地教會了平時只會在公司吃套餐的心萍如何用美食拴住她的男人。在我們練習(xí)時，心萍的手機時常快樂地唱起來，心萍圍著圍裙蹦著去接電話，向電話那一頭的俊朗男人訴說著思念，匯報自己已經(jīng)學(xué)會做的各種美食。

與心萍在一起時，我沒有見到過那個叫陶敏建的男人。我當(dāng)然有機會見他，每次在1302號公寓里，在得知他快要到來的最后幾分鐘內(nèi)，迅速地往鍋里放好最后一道食材后，我才會從他們愛的小屋離開。我一邊從蜿蜒的樓梯下樓，一邊想，十五分鐘后的他們一定已經(jīng)坐在餐桌邊，心萍一定看著陶敏建大快朵頤，一臉滿足，而幾十分鐘后的他們一定在另一個房間享受一場歡愛的盛宴。

我的一切猜測，都在心萍的電話里得到了證實，她訴說著，這個聲稱在香港做生意的男人，每次來上海看她時的纏綿與“貪嘴”。心萍的聲音能滴下蜜，每次這樣的聲音淌到我心里時，都會燃起我的心中的熊熊大火。

我們更頻繁地在一起交流，我了解到關(guān)于她與那個叫陶敏建的男人的點點滴滴，他們的相逢，她手上的戒指的含義，她的1302號公寓的來由，我是她忠實的聽眾與教練，每天看著她像看著自己塑造的藝術(shù)品，我知道我的計劃很快就會完成。

很快，我就聲稱要到加拿大去出差一個半月，交給心萍一個極品的菜譜，說它對男人有“不可言傳”的功效。心萍如獲至寶，開心致極。

于是，在家中，我喝著咖啡，不斷地看到心萍發(fā)過來的電郵。夜很安靜，廚房里我煲的湯絲絲地散發(fā)著奇異的香味，耳邊是浴室里一個男人洗澡的“嘩嘩”流水聲。

不久，我的電郵訴說著開心的心萍開始心緒不寧了。原來她的男人開始大片大片地掉頭發(fā)和眉毛。西醫(yī)查不出什么具體病狀，初步認(rèn)為是腎虛，給他開了很多能治脫發(fā)的維生素C。心萍帶他去看中醫(yī)，針灸治療后，扎出了一頭的黑血。坐在茶樓上的我，聽著這些，指導(dǎo)著她道：“要調(diào)理，多給他吃些高蛋白的食物?！?/p>

幾個月后，陶敏建光裸著身體被送到了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是慢性中毒，五臟皆傷，醫(yī)生撥通了我一直等著的電話。我將他用輪椅推回了家，一口一口地喂他，這個曾經(jīng)是棵大樹的男人，在我懷里卻成了嬰兒。

一天，我的手機一直在急切地響，我一看，是心萍。我接了電話，心萍低吼：“你到底是誰？！我查了，1308號公寓根本還沒賣出去，電臺的米娜根本是另有其人，你到底是誰？”“我是誰？我一直也在問這個問題。你想知道，現(xiàn)在我就告訴你，你到我家里來吧?！蔽艺f。

我泡了一杯茶，讓她坐在我對面?！叭绻菃柮?，我事先用的名字是米娜，我的真名是李文娟。如果問我是誰？我的身份有很多。6年前，我剛升任為省立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的主任醫(yī)師，丈夫的公司日進(jìn)斗金，家庭美滿。3年前，我辭職做了一個全職太太。1年半前，我成了一個快要做母親的全職太太。而10個月前，我卻是一個失去了孩子與子宮的女人。為了與你今天坐在這里，5個月前，我訓(xùn)練自己成了有著與《美女私房菜》的主持人一樣聲音的另一個米娜?！?/p>

“我的身份一直是陶敏建的合法妻子，是一個不再被丈夫夜晚睡覺擁在懷里的女人，一個丈夫在享用了其他女人之后，帶著別人的香水味，還口口聲聲、聲聲口口地對我說‘我愛你的女人，你問我，我是誰？你的問題很好笑，我是一個可以合法地為敏建生兒育女，卻在馬路邊目睹了你與他在他的車上親吻的女人。我為了看清你們，被過往的車撞倒，導(dǎo)致流產(chǎn)、摘除子宮，噩夢醒來，我成了一個永遠(yuǎn)失去了做母親資格的女人?！?/p>

說完這些，心萍臉上的不可思異的表情是我早就預(yù)料到的。

“可是……，他一直說他在香港做生意，沒有結(jié)婚……”

“有的男人天生的基因里就沒有真心，你與我就遇見了一個?！?/p>

“所以……你要害他？”

“不，是他咎由自取，誰讓他吃‘兩家飯！你的菜，還有我的湯，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蔽椅⑽⒁恍?。

我拿出那本送她的菜譜，接著說道：“我給你的菜譜只有一半，他光吃這一半菜不會有事?！薄斑€記得嗎？我最先教你做了椒姜羊排煲，而我燉了仙茅牛子南瓜湯，這兩道菜都是壯陽催情的。你們開始一定很熱情吧?！蔽倚Φ煤茉幟?。

“后來，你做了香酥腦花，配上芹菜香干、蠔油洋蔥鵝翼、青瓜水蛋，能補血健腦。我做了花生烏雞燉參湯等他晚上回來喝，這湯傷腎傷元氣，讓他力不從心。”聽著這些，心萍的臉漸漸慘白。

“接著，我教你做了清蒸大閘蟹，肉肥味鮮，他很愛吃吧。這菜通絡(luò)固精、清熱解毒。我燉了番茄芋頭牛肉羹，讓他肚子痛，出虛汗。他愛吃魚，我教你做了豉爆鯰魚，能補中益陽，而我燉的湯是麥冬菠菜豬肝湯，燒他的心，讓他心絞痛。吃了這么多，他一定看醫(yī)生了吧，對了他吃著維生素C呢，我就讓你常做大蝦給他吃，聽說兩個在一起吃，能產(chǎn)生砒霜……”

說完這些，心萍已經(jīng)臉色煞白，我聽到臥室里“咚”地一聲，我明白虛掩著的臥室門后，那個“饞嘴”的男人一定是聽到了我們所有的談話，推開臥室的門，我們看到他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手腳抽筋，口吐白沫，像是一只擱淺了的大閘蟹一動不動了。

〔責(zé)任編輯 君 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