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悅

蘇牧在大學(xué)時的專業(yè)是歷史，讀過很多古籍，更癡迷于古物收藏。畢業(yè)后，他索性把找工作的事拋到一邊，當(dāng)起了背包族，到全國各地旅游采風(fēng)。

這天，他來到一個瑤族山寨游玩。走了一會兒，覺得口渴難耐?？吹竭h處青翠掩映下有一個小茶棚，很多游客都在那里歇腳。蘇牧于是疾步走過去，要了一碗茶。開茶棚的茶嬸四十多歲了，卻有著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fā)。她招呼完客人，便獨自坐在一張小凳子上，一手端著碗，另一手拿著梳子，蘸著碗里的白色黏稠物梳頭。風(fēng)吹過來，茶嬸的身上散發(fā)出一股香香濃濃的氣息。

好奇之下，蘇牧走進一看，眼珠子卻被那個瓷碗吸引住了。瓷碗的碗心有一圈龍紋，龍頭因年代久遠已模糊不清，但張口吐舌依稀可辨。龍尾呈火焰狀，周圍有五片火云漂浮著，火云與龍身之間有兩個正楷的“樞”、“府”字樣。蘇牧心下一震，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元代樞府瓷碗！

見一個陌生男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茶嬸臉上一紅，于是解釋說這碗是自己以前撿的，因為破破爛爛的，便拿來當(dāng)梳頭的容器。蘇牧捧過碗，仔細端詳，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茶嬸開玩笑地說：“這碗呀，現(xiàn)在可成了我們的傳家寶貝了，要一代一代傳下去的。怎么，你想買？”

蘇牧轉(zhuǎn)念一想，茶嬸既然當(dāng)瓷碗是傳家的寶貝，哪里還肯賣出去？他把碗還給茶嬸。旁邊一個梳著飛機頭的中年人也注意茶嬸好久了，他趕緊搶過碗，又看了好一陣。茶嬸絮絮叨叨地和飛機頭聊著天。蘇牧頭也不回地走了。

幾天后的晚上，蘇牧又悄悄地折了回來。路走得急，一不留神就和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撞上了。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天在茶棚遇到的梳飛機頭的中年人。飛機頭似乎很趕時間，也不道歉一聲，便急急走了。蘇牧照著原定計劃趕到了茶棚。這幾天來，那只元代的樞府瓷碗始終在腦海中縈繞不去，蘇牧最終下定決心，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碗偷走。

到了茶棚，蘇牧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推開一看，里面沒人，除了幾張桌椅外，還有一個茶缸和那只元代瓷碗。他趕緊將瓷碗裝進背包，接著將茶缸倒空，拿出準(zhǔn)備好的一萬塊，放在茶缸里，然后將椅子壓在茶缸上。他打算將這一萬元當(dāng)作對茶嬸的補償。

回到了旅店，蘇牧趕緊收拾好行李，連夜回到城里。回到住處卻發(fā)現(xiàn)，相機不見了！難道是掉在茶棚里？蘇牧的心不由得揪了起來。那里面有自己在瑤寨游玩時拍的照片。茶嬸一旦發(fā)現(xiàn)瓷碗和茶缸里的一萬塊不見了，很容易就聯(lián)想到這是怎么一回事，再按著照片順藤摸瓜，自己恐怕就難逃法網(wǎng)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蘇牧一直提心吊膽。打開電視機時，他不斷留意那些通緝啟事，可里面始終沒有自己的頭像。難道茶嬸沒有報警？蘇牧想不通。突然，他腦海中似乎有靈光一閃而過，便趕緊拿著瓷碗找專家鑒定。果然，專家說這碗是后人仿造的贗品，并給他指出了仿造的痕跡。

蘇牧猛地醒悟了。茶嬸曾說要把這瓷碗當(dāng)成傳家的寶貝，一代代傳下去?？烧彀汛赏氡┞对诒娙嗣媲?，就不怕有人起異心？現(xiàn)在蘇牧終于想通了，茶嬸在“引君入甕”。把仿制瓷碗放在顯眼處，吸引那些半桶子的古物收藏者。如果有人肯出高價買下，自然再好不過。假如是像蘇牧這種偷偷摸摸的，一般也會心生愧疚，多少留下點錢。一只破碗也值不了多少，而只要有一個人上當(dāng)，那便賺翻了。

蘇牧悔恨不已，可就算報警，也是自己理虧。沒多久，他找了份工作。轉(zhuǎn)眼間，一年過去了。

有一天，蘇牧患了重感冒，到醫(yī)院開了些藥。剛出大門，就聽到身后有人在喊?；仡^一看，竟然是茶嬸！

茶嬸氣喘吁吁地趕上來，握住蘇牧的手，淚水直流：“好兄弟，多虧了你！那天，嬸子不過在茶攤上發(fā)發(fā)牢騷，說兒子沒錢上學(xué)，丈夫被撞成植物人。沒想到，隔天就在茶缸里發(fā)現(xiàn)了一萬塊，旁邊還有一個相機，里面有你的相片。嬸子這才知道，碰上了你這個活菩薩?！辈鑻鹩纸又f，有了那一萬塊，兒子順利繳了學(xué)費，丈夫也得以用藥物維生。沒多久，又有一個匿名的好心人捐了一大筆錢，指名給茶嬸的丈夫。昨天，茶嬸的丈夫在沉睡一年后，終于睜開了眼睛。于是茶嬸認為，那個匿名的好心人也一定是蘇牧。

最后，茶嬸要了蘇牧的地址和電話后，便急急趕回醫(yī)院照顧丈夫去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蘇牧的心中疑惑重重。如果茶嬸是個騙子，她又怎會叫住自己？還有所謂的匿名活雷鋒，又會是誰呢？想到謎團重重，蘇牧不由皺緊了眉頭。

隔天，蘇牧到醫(yī)院看望茶嬸的丈夫。才說了幾句話，又有一個人沖進病房，竟然是一年前在茶攤上碰到的飛機頭中年人！他懷里捧著一只和蘇牧家里仿制的樞府瓷碗一模一樣的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嬸子，我對不起你！那天，你在茶攤上拿著這只瓷碗梳頭，我一眼便認出這是元代的樞府瓷碗，能賣到幾十萬。那時，我的公司剛好出現(xiàn)財務(wù)危機，眼看就要倒閉了。我立即回去找人仿制了一只一模一樣的，在幾天后的一個晚上以假換真，留下仿制品，拿走真的樞府瓷碗，并以高價賣出去，我的公司這才得以死里逃生。可那天在茶攤上，我知道你丈夫被撞成植物人，正等著錢救命。因此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良心不安。公司正常后，我四處打聽，才找到這所醫(yī)院，然后匿名捐款?？晌沂冀K不敢來見你。前幾天，我費盡周折，終于把這只樞府瓷碗買了回來，這才來向你認錯。你能原諒我嗎？”

茶嬸也呆住了，好半晌，才捧過茶碗說：“這真的值幾十萬？”蘇牧也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原來在茶棚時，茶嬸手里的是真正的樞府瓷碗！而那天晚上，自己在路上碰到飛機頭，想必那時的他已經(jīng)將瓷碗成功調(diào)換了，所以自己偷來的瓷碗反而成了仿制品。可他心里還有一個疑問：“茶嬸，你不知道那是古董嗎？那你為什么說要把它當(dāng)成傳家的寶貝？”

茶嬸的臉上突然飛起了兩片紅云：“丈夫被撞成植物人后，醫(yī)生說，植物人的心腦是有感應(yīng)的，聽覺和嗅覺還是存在的。如果能經(jīng)常和他說說話，并借由一些在病人生命中具有特殊意義的氣味來刺激病人的嗅覺、喚醒他的記憶，那病人蘇醒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就想到了和丈夫戀愛時的情形。我們瑤族的女子喜歡留長發(fā)，每家每戶的火塘旁都會有一個陶罐，里面裝的就是貯存起來的淘米水。經(jīng)過火塘的烘烤加熱、發(fā)酵，淘米水就成了獨特的護發(fā)秘方。以前戀愛時，我每天都會用那只瓷碗，倒一些淘米水梳頭發(fā)。那時候的他總是說我的頭發(fā)有一股香濃的米香。結(jié)婚后，這個梳頭的習(xí)慣便被我擱下了。后來聽了醫(yī)生的建議，我才重新找出那只碗，用淘米水梳頭。對我來說，那只盛著淘米水的瓷碗就是喚醒丈夫的唯一希望，也是我們家最貴重的寶貝。我每天用淘米水梳完頭，便跑到丈夫的病床邊，和他說說戀愛時常說的那些情話。果然，每次走近病床，丈夫的心電圖便會顯示出些微的變化。我知道，一定是這些熟悉的米香氣味對他起了作用。前幾天，他終于睜開了眼睛，連醫(yī)生都說是個奇跡！”

一個月后，茶嬸的丈夫能下床走路了。蘇牧和飛機頭一起到醫(yī)院，將茶嬸夫婦送上了回鄉(xiāng)的車?；剜l(xiāng)后的茶嬸，將會和丈夫一起，做點小生意，快樂地過日子。而那只樞府瓷碗，將作為他們感情的見證，一代代傳下去。

回來的路上，蘇牧忽然明白了。在茶嬸的心中，那只元代的樞府瓷碗不過是普通的容器，可如果有了愛、有了希望，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一刻，蘇牧終于讀懂了茶嬸，也讀懂了那只瓷碗中盛滿的愛之真諦。而這些，才是茶嬸的傳家寶貝。

〔責(zé)任編輯 方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