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偉
春子懶洋洋地斜倚在墻邊兒,眼睛盯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我看他目不轉(zhuǎn)睛的樣子,就悄悄地繞到他的身旁,猛地一揪他的耳朵,把他嚇了一跳,他說:別鬧別鬧,人家正難受呢。
我趕緊松了手,問:怎么啦?上午不還好好的嗎?
上午是好好的,中午吃了點兒剩飯,這會兒就開始難受,胃不舒服。
那就去醫(yī)院吧。我十分關(guān)心地說。
算了吧,忍一忍再說,沒準兒過一會兒就好了呢?春子仍然懶洋洋地說,眼睛也沒離開馬路上的車輛。
我看子一下周圍,見沒有那些聊友們,就問:他們還沒來?
馬上就來,你看,老伴來了。
我扭頭一看,果然見到老伴一瘸一拐地從馬路那邊兒正往這兒走呢。我沖他揚了揚手,老伴馬上也沖我揚了揚手。我看到他在努力加快步伐,一左一右地搖晃著身子,奔著我們這個“聯(lián)合國”的地界來了。
說是聯(lián)合國,其實就是一幫子閑人湊在一起胡說亂侃,不是閑人的人們便把這兒叫做聯(lián)合國。本來是嘲諷調(diào)侃的意思,可是這幫子閑人覺得挺好,自己倒認真地叫了起來。
正是春末夏初不冷不熱的季節(jié),街道上一行行的樹木已經(jīng)是綠樹成蔭了。下午的太陽挪到了西半拉的天空中間兒,陽光溫柔地灑在人們身上,讓人感到十分的愜意。正是聊天兒的好季節(jié),閑人們吃飽了沒事兒干,只要不下雨,每天準保來這兒兩趟,春子的修車攤兒也就熱鬧了。
老伴那條不聽使喚的腿走起路來著實有些費勁,但他仍然賣力地挪動著它,左半拉胳膊也隨著腿的挪動前后搖晃。他走過來,邊往凳子上坐邊說:他媽的真累,這半邊兒身子一點不聽我的命令。
我捂著嘴“嘿嘿”地笑。
老伴扭頭兒看著我說:你小子笑什么?肚子里沒憋什么好屁吧?
我笑得更厲害了,我對老伴說: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不是,你這小子一笑準有壞事,不然你不笑。
我說,是嗎?我要是一笑有好事呢?
你要有好事,我給你來個正步走。怎么樣?
就他媽你還正步走哪,你要能正步走,我馬上就把醫(yī)院的院長殺嘍。
老伴“嘿嘿”地笑了,說:得得得,算我說話沒邊兒,吹牛還不行嗎?
吹牛?吹牛怎么辦?咱這兒的規(guī)矩是什么?
抽小嘴巴兒,抽小嘴巴兒。老伴說著把臉偏過來,我伸手輕輕地掮了他,的臉一下,然后我和春子都大笑起來。
老伴好像很疼的樣子,夸張地摸著自己的臉說:掮也掮了,這回你得把那好事兒說說了吧。
哪有什么好事呢,我跟你開玩笑呢。我故作平淡地說。
老伴急了,伸出手來就要掮我。我邊笑邊急忙攥住他的手,故意不讓他掮著我。鬧了一會兒,我怕他摔著,就把他摁到了破沙發(fā)上。一個半身不遂的病人,再和我鬧得摔壞了,我負得起責任嗎。我停住了笑說:真有好事兒。你聽我說。
老伴虎著臉說:說,今兒你要說不出好事兒來,我得把你的臉掮腫了。
我說:真有好事兒,真有好事兒。今年馬上要給退休職工漲工資了。
是嗎?!老伴馬上坐直了身子,左邊那條不隨意的胳膊支在左腿上,那樣子像正在參加黨委會的領(lǐng)導干部,然后一臉的鄭重其事,問我:要漲多少?
漲多少嘛,我可說不好,反正要漲??粗习槟歉鳖I(lǐng)導的模樣兒。我又忍不住笑起來。
老伴覺得受了我的戲弄,又伸出了右手,要打我的臉。我忙攔住他,指著正推著輪椅車走過來的小車劉說:我沒蒙你,不信你問問小車劉,看漲不漲工資?
老伴馬上沖著小車劉喊道:小車劉,今年漲不漲工資?
小車劉看也不看老伴,仍然慢慢地推著他的輪椅車,一步一步地向我們走來。
嘿!這個老東西,二分錢的小水蘿卜還拿一把兒。老伴站起來,頂住小車劉的輪椅車。你說不說?
我說什么?小車劉不動聲色地問。
說說你漲了工資沒有。
我漲不漲工資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呀?
當然和我有關(guān)系啦,你漲了,我也要漲,咱們都是退休職工嘛。
那可不一定。
你就說你漲了沒有吧?
我呀……小車劉故意不說。
你倒是說呀,漲了沒有?
小車劉看看老伴,慢吞吞地張了張嘴,老伴說:漲了?
小車劉仍然不說話,而是將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嘴唇。
老伴著急地說:你真急死人,長不長你倒是放個利落屁呀。
我是漲了,可你漲不漲我不知道。
你漲了我就得漲,咱們都退休了嘛。
那不一定,我是事業(yè)單位,你是企業(yè)單位。
事業(yè)企業(yè)不都是國家的?
都是國家的沒錯兒,可待遇不一樣啊。我們事業(yè)單位這幾年年年漲工資,你們企業(yè)漲了嗎?
老伴立馬兒沒了話兒,過了一會兒說:還是你小車劉有運氣,你要是不調(diào)到火葬場,你今天能年年漲工資?
當年小車劉在彈花社當副主任,領(lǐng)導著三十幾個職工,每天在烏煙瘴氣的破車間里彈棉花,一天下來連咳出來的痰都是棉花毛兒。后來。民政局新建了火葬場,需要一些干部和職工,就挑上了小車劉,讓他到火葬場去當主任。那時候小車劉不愿意去,說那地方不好,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晦氣。其實,小車劉不去火葬場還有一個原因。那時候,火葬場是死工資,一月就那倆錢兒,除了死工資什么外快也沒有啦。彈花社呢,買賣紅火,工資記件,多干多得,小車劉在那又是領(lǐng)導,工資肯定比工人多拿好多,他能愿意去火葬場嗎?
可是領(lǐng)導不干,對小車劉說:你是國家干部不是?
小車劉說:我是國家干部。
領(lǐng)導又說:你是共產(chǎn)黨員不是?
小車劉一下子沒了底氣,囁嚅著說:我是、是共產(chǎn)黨員。
那你為什么不服從調(diào)動?
小車劉沒話了,可還是拖著不去。他又和領(lǐng)導僵持了半個月,領(lǐng)導發(fā)話說,再不去就開除黨籍,開除公職。這才把小車劉嚇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連夜收拾了辦公桌里的幾個破本兒、破筆,麻利地去了火葬場。因為他不能堅決干脆徹底地服從上級的調(diào)動,原本上級決定他是去火葬場當主任的,這一下子降了級,成了副主任,弄了個平調(diào)。
老伴原來也是彈花社的工人,“文革”中剛分到彈花社,便跟著老工人給小車劉貼大字報,說小車劉跟社里那個二十多歲的女會計有一腿。其實老伴也不知道小車劉有沒有那回事兒,一個剛進廠的小徒工,跟著師傅跑唄。但是甭管怎么說,在“聯(lián)合國”老伴最了解小車劉這段歷史。又熟得很,前些年就經(jīng)常拿小車劉開玩笑,說他是個小鬼兒,專管往閻王爺那兒送人。這些年老伴不拿這個開玩笑了,因為一是這些年企業(yè)不行了,比不過人家事業(yè)單位了,人家事業(yè)單位是吃皇糧的,旱澇保豐收,不怕天災人禍:如今這年頭兒,甭管干什么,只要能多掙錢,那就是好工作。二是老伴得了腦血栓,半邊兒身子不利落,雖然才五十多點兒,反倒沒有七十多歲的小車劉麻利,所以,現(xiàn)在的老伴心里頭非常羨慕小車劉,后悔當時自己沒這個運氣,開起玩笑來也覺得底氣不足。
這幾年,事業(yè)單位連著漲了幾次工資,企業(yè)單位一次不漲,兩種單位職
工的工資一下子差了一半兒,讓企業(yè)職工叫苦不迭。這些年企業(yè)的日子十分不好過。下崗的、買斷的,還有停產(chǎn)的,反正企業(yè)工人過得挺難。老伴就是從企業(yè)退休的,退休工資沒法兒和事業(yè)單位的退休職工比:而他又因為工資低,整天生悶氣,說現(xiàn)在的分配制度不合理,怎么都是社會主義,都是一樣的八小時工作制,憑什么事業(yè)單位的職工就多拿錢,我們企業(yè)職工就少拿錢?
小車劉就愛聽老伴說這個,不說都逗著他說。等他說上了勁兒,小車劉就在一邊兒敲邊鼓兒:老伴啊,這事兒是不合理,你應該去找找領(lǐng)導。
找領(lǐng)導?他們整天就知道喝酒,還管我這事兒!
那就往上找,區(qū)里不行找市里,市里不行找中央,反正你退休了也沒事兒。找去唄。小車劉故意裝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老伴嘆了一口氣說!這就是中央定的政策,我去找就能改嘍?
那可是沒準兒的事兒。這些年企業(yè)工人沒拿上錢,中央大概不知道這種情況,你要去一反映,領(lǐng)導一重視,這政策就變了,企業(yè)工人就拿錢多了。
老伴知道小車劉在拿自己開涮,可也沒辦法,垂頭喪氣地嚷嚷:真得去找他們,不行就組織一幫人。找區(qū)領(lǐng)導說說,讓他們給反映一下,給工人改變一下生存狀態(tài)。
小車劉說:你去呀,你去呀,你要是去了,你就是為民請命呀,那是了不得的人物啊,鬧不好沒準兒鬧個中央委員干干,
聽到這兒,我對老伴說:甭聽小車劉的,他那是氣你呢。再說你不是每月還有600多塊錢嗎,夠你吃飯不?夠吃那就得了。你去請命就聽你的?國家政策不是三天兩晌午就能改的。
老伴說:我就不明白,咱們工人整天撅著屁股干活兒,直接為國家創(chuàng)造財富,怎么就掙得少呢?怎么就比不過不直接創(chuàng)造財富的人呢?我真不明白?!
我說:不明白吧,你那榆木疙瘩腦袋是不明白。我告訴你吧,現(xiàn)在是知識社會,要用腦子掙錢,不能用屁股掙錢。
那不可能!老伴大喊一聲兒,現(xiàn)在多少人用屁股掙錢呀。
用屁股掙錢?我斜眼看著老伴極其不滿地反問。
是呀,就是用屁股掙錢呀。老伴也斜陵著我。
你行嗎?!我氣憤地說,你去用屁股給我掙一分錢看看!
老伴眼睛翻了翻,不說話了。
郭廚子正當壯年,四十多歲,膀大腰圓,也愛來“聯(lián)合國”聊天兒。郭廚子愛吹,每次一來就跟我們吹他的大油餅,說他在食堂做早點就愛炸大油餅,他炸的大油餅又喧騰又肉頭兒,香,大家伙兒那叫個愛吃。只要他在飯館一炸油餅,吃的人都排長隊,
我故意問他:你干嗎不炸油條?難道就沒有人愛吃油條?
這你就不懂了吧。郭廚子把他那個肥大的屁股撂在了小板凳上,一邊兒比劃一邊兒說,你不知道,這為什么只炸油餅呢?
我問:為什么?
為什么?郭廚子不滿意我的發(fā)問,使勁兒瞪了我兩眼說,炸油餅比炸油條省事兒,明白了吧?
我說:不都是在油鍋里炸嗎,有什么省事不省事的?
棒槌了吧,說你是個棒槌一點不假。
我還真不知道為什么油餅比油條省事,只好同意郭廚子對我的評價,說:我就是個棒槌,您就當一回老師,我就當一回學生,行了吧?
郭廚子樂了:行,還是虛心好學的。得,沖你這謙虛勁兒,我就把地雷的秘密告訴你。那個油餅呀翻一個個兒就熟了。
油條也可以翻一個個兒呀?
油條不行,油條得老轉(zhuǎn)著翻才行哪。
我有點兒明白了,可剛才郭廚子那牛逼勁兒實在讓我憋氣,我知道他現(xiàn)在下崗了,他工作的那個飯館兒讓人家一家公司兼并了。兼并的公司只要地方兒不要人,職工只好都回家待著,而且一分錢工資沒有。我故意氣他:那你現(xiàn)在是炸油餅啊還是炸油條呀?
郭廚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嘴說道:我他媽的現(xiàn)在什么也不炸。
我說:干嗎什么也不炸呀。大家伙兒那么喜歡吃你的大油餅,你還不多炸點兒。
郭廚子這會兒琢磨過味兒了,伸出他那又粗又圓的胳膊朝我晃了幾晃說:你是不是找不自在?
我趕緊作投降狀,高高地舉起雙手,嘴里說:我錯了還不行?
周圍的春子、老伴和小車劉全都笑了。
郭廚子說:那個公司太缺德,占了我們的飯館兒還不讓我們上班兒,我們?nèi)w職工找那個缺德公司了,我們就一個要求,我們要上班!
春子問:答應你們的要求了嗎?
沒有。缺德公司說讓我們找飲食公司去,我們不是歸飲食公司管嘛。
干嗎找飲食公司呀?
缺德公司說把錢都給了飲食公司了,他們和我們職工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春子很發(fā)愁地問:那可怎么辦呀?
怎么辦?我們?nèi)w職工一起去找了飲食公司,要求解決我們的工作問題。郭廚子十分氣憤地說。
那你現(xiàn)在還不如我哪,你看我買斷工齡以后。雖然沒人給我工資了,可我每天在這兒修自行車還掙二斤饅頭錢呢。
你就謙虛吧,二斤饅頭?二斤饅頭你就干了,我給你估摸了,你每天起碼得掙一只烤鴨錢。我覺得徹底揭穿了春子的“謊言”。
老伴也說:春子在這兒修一個月的車,得頂我三個月的退休工資。
春子說:你真是瞎說,我可頂不了你仨月工資。
那咱倆換。說實話,我現(xiàn)在的理想就是退休工資1500塊,老伴揮舞著右胳膊說。
春子看了老伴一眼,慢騰騰地說:行啊,你把你的工資給我,我坐在那兒;我把我這修車攤兒給你,你來掙我的1500塊,怎么樣?
老伴說:你費什么話呀,我這半身不遂能修車嗎?
春子仍然慢騰騰地說:你的理想不是1500嗎?啊,待著就想拿1500啊?
小車劉也待著,人家就是1500啊。老伴指著小車劉說。
小車劉笑著說:我那是當小鬼當?shù)?,誰叫你不當小鬼呢。
老伴又沒話了。
胖子51歲了,也是修車攤兒的??停惶毂貋韮纱?,每次兩個來鐘頭兒。胖子有點兒頭腦,平時也愛看個書報什么的,知道一些當前的國內(nèi)外大事。他看不起老伴,說老伴像個老娘們兒,嘴巴絮絮叨叨,屁大點兒的事兒能說上半天兒。
胖子是去年病退的,是因為腰椎間盤突出。其實他根本就沒有那病,是拿了別人的x光片子,又花錢找大夫做了一套假病歷,復查時又給大夫塞了紅包,又裝成走不了路的樣子,他就很輕松地在五十歲時病退了。
我還是非常同情胖子的,他們廠子十來年發(fā)不出工資了,有時發(fā)點兒,有時不發(fā)。家里過日子根本指不上。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胖子就搞了個假病退,雖然才500多塊錢,好歹是每月有了退休費,一個人吃飯沒問題了。
可是我對胖子的病退還有疑問,干嗎非要用腰椎間盤突出這個病而不用其他的病去辦病退。胖子看老伴坐在旁邊,就把嘴附在我的耳朵邊兒上說:這個病當場查不出來。
那大夫當時讓你照片呢?
不可能,他都收了錢了還為難你。當時的檢查就是走個過場,其實誰心里都明白。
嗨,鬧了半天兒是這么回事。
老伴看我倆咬耳朵,就問:嗨嗨,說什么哪?那耳朵快咬掉了。
胖子一笑:退休職工要漲工資啦!
小車劉都漲了。
那是事業(yè),這回是企業(yè)。
真的?怎么漲?能漲多少錢?
瞧把你急的,眼珠子都藍了,跟我們家的波斯貓似的。
老伴不高興了,嘴里咕嚕道:這人真沒勁兒。
胖子一看老伴不高興了,臉上馬上堆下來很多的笑,趕緊哄他:你瞧瞧,你瞧瞧,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嘛,你就急了,你不識逗。
老伴頭扭在一邊兒,不理他。假裝跟春子說話。
嗨嗨嗨,老伴同志。胖子嬉皮笑臉地湊到老伴身邊兒,遞給他一棵煙,你真是的,開個玩笑嘛怎么就惱了?我告訴你退休工資怎么漲。
我不聽行不。
胖子說:不聽不行,我今兒非得告訴你。
其實胖子根本不知道工資怎么漲,他說漲工資只是逗老伴玩兒??墒乾F(xiàn)在老伴惱了,得把他逗樂了才行哪,不逗樂他下午怎么見面兒。想到這兒,胖子又湊了湊,把煙塞到老伴手里,說:聽說是這么漲。
老伴這時已經(jīng)把煙送到了嘴邊兒。
聽說是這么漲。胖子邊說邊看老半的臉色,見他還不說話又說:聽說是這么漲,聽說是這么漲。
老伴已經(jīng)把煙點著了,吐出一口煙霧來,說:你倒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啊,到底怎么漲?
一看老伴說話了,胖子知道沒事兒了,可胖子并不知道工資怎么漲,他這會兒還不能說他不知道怎么漲,那不是又招老伴的數(shù)叨嗎。所以胖子就開始瞎說:今年哪,漲工資的形勢是這樣的,啊,是這樣的,啊。先給事業(yè)單位的同志們漲,然后嘛再給企業(yè)單位的同志們漲。
老伴說:行啦行啦,別講大好形勢啦,我現(xiàn)在就想聽聽我們工廠的工人能漲多少錢?
小車劉,你漲了多少?胖子拿出他當車間主任那會兒的派頭兒。
小車劉坐在輪椅上,眼睛瞟著老半,慢騰騰地掏煙。
老伴看小車劉的架勢就生氣,說:甭他媽問他,瞧他漲了100多塊錢美的,連句人話都說不出來了。甭問他胖子,你說,說不準沒關(guān)系,說個大概齊兒就行。
小車劉這會兒偏偏說話了:我今年漲了166塊:每月166哇,夠買多少斤雞蛋啊。
老伴說:還噎死你呢。胖子,不理他,咱們是一路子,咱們到底能長多少?
大概能漲40來塊吧。胖子作思索狀。
才漲40來塊,連小車劉的四分之一都不足。老伴自己磨叨。
小車劉雖然腿腳不靈便,但他特別注意鍛煉身體,無論冬夏,每天早晨五點鐘必定起床,洗漱之后,便推著輪椅出門兒,到街邊花園打太極拳。他認為自己年歲大了,腿又不利落,最好的鍛煉方法就是打太極拳,太極拳動作緩慢。特別適合老年人。他跟別人說,跑跳是年輕人的事兒,咱們歲數(shù)大了,什么鍛煉都不搞,就是打太極拳。所以,小車劉天天早上打太極拳,兩套太極拳打下來,渾身已是微微冒汗,特別舒暢。他隨身帶著一個不銹鋼的暖水杯,此時拿出來。擰開杯蓋兒,慢慢地噓上幾口氣,再慢慢地喝上幾口水,頓覺腸胃從上到下都通了。
小車劉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用枸杞、紅棗、冰糖、好茶葉和葡萄干什么的泡的,叫什么三炮臺,說養(yǎng)身體。小車劉有個想法兒,這么大歲數(shù)了,不好好保養(yǎng)身子可不行。咱又有錢,留著它干嗎,花吧,保養(yǎng)身子吧,保養(yǎng)好了多活個十年八年的,那才是正路。
這是小車劉的想法兒,這個想法兒驅(qū)動著他每天打太極拳,喝三炮臺吃小包子。
這一切做完之后,就到了小車劉自定的早飯時間。他的早飯一定要到離公園不遠的欣欣包子鋪去吃,雖然那里的包子貴一些,但那里的包子味道好、品種多。再說貴一點兒怕什么,他有錢哪。小車劉心里有個小九九。自己這一個月一千五六的工資,花不了呀,吃才能吃幾個錢?所以,他對吃是非常講究的。小車劉的包子一天一樣,今天吃羊肉大蔥的,明天吃韭菜雞蛋蝦仁三鮮的,后天就要吃豬肉香菇的了。粥也一樣,今天大米粥,明天小米粥,后天可能就是八寶粥了。
包子和粥是吃飯館的,咸菜卻是自己帶的,小車劉嫌飯館的咸菜不好吃,就總是自己帶點兒六必居的小咸菜,就著粥和包子,有滋有味兒地吃。他把吃作為自己的第一件大事兒,十分注意飯菜的營養(yǎng)和質(zhì)量。因為小車劉注意吃,注意鍛煉,他的身體一直不錯,他說了,這年頭,把自己的身體保護好是真的,別的都是瞎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
小車劉今年76了,耳不聾眼不花,腦袋瓜子靈得很,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思維敏捷。他的腦瓜子就是靈,一般人轉(zhuǎn)不過他,別看老伴才50多點兒,可像他那樣的三四個綁一塊兒,未必能繞得了小車劉。
小車劉心里根本看不起老伴,要錢沒錢,要腦子沒腦子,整個一個廢物點心,還整天唧唧呱呱地說嘴,還老嫌退休工資少。小車劉心里說了,就你那樣兒,每個月給你五六百就行啦,你就念叨社會主義的好吧。要在舊社會,你早他媽的餓死了,還每天坐這兒貧嘴薄舌?
老伴從來不去欣欣包子鋪吃早點,對他來說,那個飯館的包子太貴了,是高消費,吃不起。有幾次小車劉在飯館門口碰見老伴,拉他進去吃包子他都不進去,惹得小車劉心里直笑。老伴的早點一般是在家里吃,炒點兒昨晚上的剩米飯,熬點兒小米粥,切點兒自己腌的咸菜。頂多是實在想喝老豆腐了,老伴就從家里端個大碗,到小飯鋪買一碗,臨走還得多盛人家飯鋪點兒老豆腐鹵兒。
老伴在生活上沒法兒和人家小車劉比,退休工資不一樣,不但不一樣,差得又那樣多,自然在吃上喝上就不能比了。小車劉吃什么,光看臉色就看得出來。小車劉那臉色,紅光滿面,透著精神。七十多的人了,底氣那叫足,說話簡直是聲若洪鐘。老伴才五十多歲,說話都不如小車劉,底氣不足呀。
現(xiàn)在人們都說,這富人都扎窩兒。還真是這么回事兒,這人真是越有錢越有錢,不但老一代有錢,小一代也有錢,都奇了怪了。小車劉家就是這路子,不但小車劉退休工資高,他的子女們工作都不錯,掙得一個比一個多。街坊們都說,小車劉前輩子積了什么德?
老伴就不行了,他的退休工資不高,身體還有病。半身不遂,高血壓。還有糖尿病,每個月光吃藥就得二百來塊。媳婦兒也退休了,工資比老伴高,但高得不多。最讓老伴操心的是自己的兒子,二十五六歲了,連個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還整天伺候著煙酒。
前些日子操心兒子找了個工作,給人家一家礦泉水公司送水,干了一天就不干了,說受不了那個累。
老伴也沒辦法,看見兒子就生氣,怎么瞅怎么有氣,干脆出來,到修車攤兒聊大天兒吧,這么著心里還高興一些。
這就又看見小車劉了,他正在曬太陽,看見老伴拐拉拐拉地過來了,就沒話找話地對老伴說:這回企業(yè)退休職工是要漲工資了。
老伴以為小車劉又是哄他玩兒,不信。說沒看見文件。
你是看不見文件,就你那工人級別。小車劉故意氣他。
你那級別看得見,誰不知道你是副科級呀。老伴也不示弱,反唇相譏。
小車劉吃硬不吃軟,見老伴今天氣兒不順,馬上收起了剛才的模樣兒
和口氣,換上一副鄭重其事的面孔,認真地對老伴說:你們企業(yè)真的要漲工資了。
老伴還是不太相信,可是看小車劉那認真的樣子,又想早一點兒得到消息,因為他畢竟太想漲工資了,但又怕小車劉耍他,于是就瞅著小車劉不說話,
不想聽啊?小車劉一看老伴的模樣兒,就知道老伴心里的想法,就開始逗他玩了。不想聽啊,那我就憋著這個屁,不放了。說完,腦袋扭了個180度,拿后腦勺對著老伴了。
老伴一看小車劉這樣子,心里就生氣,可他又特別關(guān)心漲工資的事情。雖然他對小車劉的話半信半疑,可心里還是愿意相信小車劉的話是真的,于是,老伴就用右手捅小車劉的腰眼兒,逗他說話。
小車劉不理老伴,等捅急了就說:捅我干什么,你不是不想聽嗎?
想聽想聽,你趕緊說吧。老伴嬉皮笑臉地做乞求狀。
想聽啦,我不想說啦。
你瞧你,我這兒都快成下三濫了,你倒拿糖了。老伴真有些生氣了。
我拿糖?我拿什么糖?小車劉看老半生氣了。他也生氣了。
不說就是拿糖。
拿糖就拿糖,你能怎么著?小車劉朝老伴瞪起了小眼兒。
老伴一看小車劉出言不遜,急了:就你這小鬼兒出身的人,也會拿糖,現(xiàn)在他媽的是和原來不一樣,小鬼兒也能翻天了。
我趕緊站起來勸兩個人:瞧瞧,瞧瞧,說著說著怎么急了,都什么歲數(shù)的人了,怎么就跟小孩子似的。
老伴說:這人。湊巧去了個火葬場,還挺牛逼。不就是退休費比我多拿1000塊錢嘛,有什么牛逼的?
我知道老伴有高血壓,趕緊朝小車劉使眼色,小車劉不說話了。我又趕緊勸老伴回家,他嘟嘟噥噥一拐一拐地進了小胡同。
春子對小車劉說:你也是的。老伴本來就困難,退休費不高,又有病,成天得吃藥。又有個操心兒子,整天不上班,吃他喝他還抽他,他能不盼著漲工資嗎?
小車劉不說話。
春子繼續(xù)說道:你是工資高,你不急,可你不能當著矬人說矮話,惹急人家了吧?回頭人家再出來,給人家道個歉。唉,你說咱們這些人在一塊兒聊聊天兒多好。
小車劉氣鼓鼓地說:這個半身不遂,火氣還挺大。
我在旁邊說:回頭兒賠個不是,都在一塊兒住,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鬧僵了太傷和氣,還是說話兒好。
小車劉不言語了。
胖子其實也非常關(guān)心企業(yè)退休職工漲工資的事情,只不過他比老伴有頭腦,在大家伙兒的面前能隱藏自己的想法兒,所以在大家看來,他好像對漲工資不太感興趣。胖子病退了,有了500多塊錢,加上他老婆退休700多的工資,一個女兒當教師,掙得不少,在“聯(lián)合國”里算是個小康家庭,也讓大家羨慕。
但是,胖子并不滿足這個狀況,他也有挺大一肚子的怨氣。他覺得自己工作了30多年,又當過車間主任,技術(shù)又不錯,到如今落了個退休費500多塊錢,和人家小車劉比起來差了多一半兒,心里十分不滿,老認為是分配方法有問題,需要上級做些改動,否則在企業(yè)當工人太吃虧。
可是,胖子這人有心眼兒,肚子里擱得住話,不說。
老伴和小車劉紅臉的時候胖子不在場,聽說為漲不漲工資倆人急了,心里自然是傾向于老伴,雖然他看不起老伴,胖子是病退,按新規(guī)定得扣百分之二十的退休費,扣完了500多點兒,在漲工資的問題上就站在老伴的一邊兒。他對小車劉的自負早就有看法兒,比如說小車劉的吃包子,吃包子自帶的六必居醬菜,覺得小車劉做得是有些過了。但反過來一想,也是人家小車劉有錢,在吃飯上講究一些,也是情有可原,誰叫人家有錢呢。不過,這人哪畢竟有個良心,對的錯的,好的壞的,真的假的都能分辨出來,只不過說與不說罷了,尤其是在牽扯到自己利益的時候,那良心就要向?qū)Φ?、真的那方面傾斜了。
胖子在漲不漲工資上,肯定是偏向老伴了。因此,他對小車劉就有了一點點的看法,說話的時候?qū)π≤噭⒌目跉饩陀辛酥S刺和揶揄的味道。
上午老伴和小車劉紅了臉,一點不耽誤下午“聯(lián)合國”的聚會。兩點一過。修車攤兒就又漸漸地熱鬧了起來。胖子來了,小車劉也來了,最后,老伴也從胡同里拐拉拐拉地出來了。他看了小車劉一眼,腦袋一扭,徑直奔了那個破沙發(fā),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車劉本想老伴來了倆人一對臉,自己就和他打招呼,沒想到老伴還沒容他打招呼臉就扭了過去,自己心里覺得有點下不來臺。雖然倆人挨著坐著,可誰也沒和誰說話。
胖子看在眼里,嘴里就出了聲兒:我說小車劉呀,你還不跟老伴道個歉?
小車劉也是覺得自己上午說話過了火兒,雖然聽著胖子的話里有刺兒,可也顧不了那么多了,趕緊對著老伴說:得了老伴,上午算我的錯。
老伴一聽這個,挺受感動:我也不對,你那么大歲數(shù)。
小車劉誠懇地說:其實呀。咱們的工資都該漲,而且都應該漲得差不多。你想啊,你們企業(yè)的工資和我們事業(yè)的怎么就差那么多。我覺得再怎么差,你和我那“帽子”也不能差出一尺啊!
唉。它就差了一尺嘛。老伴悲哀地說,眼睛也黯淡了許多。
看著老伴和小車劉和好了,“聯(lián)合國”的成員們的心情都好了起來,大家伙兒又都嘻嘻哈哈地互相逗樂,東一鎯頭西一棒子地扯閑篇兒。胖子是個起哄架秧子的主兒,他看大家伙兒閑篇兒扯得差不多了,假模假樣地對老半說:上午誰說要給咱們漲工資了?
老伴一指小車劉說:他呀。
胖子說:快跟咱們說說,今年怎么個漲法兒?
小車劉看了胖子一眼,慢吞吞地說:我也沒看見文件呀,我就是前兩天聽人家那么一說。
老伴說道:我還以為你這個革命干部有小道消息呢,鬧了半天也是狗屁不知呀。
我不是看你們幾個著急嘛。
胖子使勁兒盯著小車劉說:你今年多大歲數(shù)啦?
76啦。
肯定是老糊涂了。
你才老糊涂呢!小車劉立即反駁,唾沫星子噴了胖子一臉。
胖子“嘿嘿”地笑著說:這老頭子,你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沒事兒在這兒逗我們玩兒。
小車劉說:我剛說了,不是看你們著急嘛,要不我說那干嗎。
老伴的糟兒子過來了,沖著老伴說:我說不去應聘吧你非讓我去,人家根本不要職高畢業(yè)的。
那要什么畢業(yè)的?
人家要大本以上的。
不就是送個信嘛,用得著大學生?我看前清那會兒送信的認不了幾個字。
反正人家不要,要不你去試試。
凈說他媽的廢話,我這半身不遂的身子能去送信嗎?
大家伙兒哈哈地笑了,胖子尤其笑得開心,笑聲兒也高。老伴聽著心里就不高興,心里說你閨女不就是個大專畢業(yè)嘛,當個小學教師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心里是這么說??尚睦镆灿袀€比較,自己的兒子不好好上學,初中畢業(yè)成績不好,中考時的分數(shù)連個中專也不能上,只能上個破職高學校,如今落個找不著工作;人家胖子的閨女就不一樣了,雖說也才上個大專,但畢竟比職高強多了,人家畢業(yè)就去了學校,當了一名小學教師,每月1000多塊,
不但我兒子不敢比,就是我這上了30多年班兒的老工人也不敢比呀。他媽的,要不胖子笑話我呢。兒子呀兒子,你什么時候才能找個工作,掙個一千兩千的,讓你爹我也出口長氣。
郭廚子興高采烈地大步走過來,人還沒到話先到了:嘿,咱們找下來了,咱們找下來了!
大家一齊扭過頭兒來,定定地看著他。老伴問:瞧你高興的,什么找下來了?
什么找下來了!錢兒找下來了,以后飲食公司得按月給錢!
老伴還沒等郭廚子說完,馬上問道!給多少錢兒?
聽到問多少錢,郭廚子沒有了剛才的高興勁兒,聲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最低生活費,三百多塊唄。
才給那么點兒錢,我看你們還得找。
找什么呀,這點錢兒還是區(qū)長特批了的,要不是區(qū)長特批,我們這點錢兒也拿不上啊。
區(qū)長真不好當啊,這么點兒小事兒還得親自過問。小車劉頗為感慨地說。
老伴說:是比你勞神,你瞧你,整天坐在小車里曬太陽,每月就拿一千五六的。
你不曬太陽?小車劉馬上反唇相譏。
我是曬太陽,可你曬一個月頂我仨月的。哪兒說理去。老伴忿忿地說。
郭廚子攔道:倆師傅嘿倆師傅,你們每天少逗幾句行不行?拿著那么多退休費還不滿意,我拿這倆錢兒就別活了。
春子說:給倆是倆,我這兒還一個不給呢。
誰稀罕這倆錢兒呀,我愿意還去炸油餅。
大家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兒,小車劉看著馬路上的人流說:錢其實沒用,我愿意少拿一點兒,多活十年。
郭廚子說:那是你,我可是愿意多拿一點兒,少活十年。就我這點兒錢,小孩兒上學、水電費再加上吃飯,真不夠啊。
老伴說:是不夠。
胖子一直沒說話,這會兒張嘴了:說什么都是瞎聊,咱們也該著回家吃飯了。
老伴跟大家說他兒子找著工作了,是一家服務(wù)公司,今天就去面試,大家都為他高興。
在大家的祝賀聲中,老伴顯得非常高興,說起話來也變得有了禮貌,嘴里的臟話也沒有了。小車劉說:今兒是怎么啦,咱們的老伴同志開始五講四美三熱愛了。
我今天真是高興。老伴溫柔得像個女人。你們知道嗎。那個公司可有實力啦,面試都在五星級賓館里面試。
是嗎?那肯定是大公司了。
當然,這回我兒子可找著正門兒了。
胖子問:老伴,這是誰給介紹的?
老伴嘴一撇:還用介紹,不都是那孩子自己找的嘛。
自己找?去勞務(wù)市場?
不用,電線桿子上有的是招聘廣告。
胖子的眼神兒變了,問:電線桿子?什么公司呀?
我也說不清什么公司,反正一打電話人家就讓去面試。
具體什么工作呀?
說是什么公關(guān)先生,每月工資上萬。如果陪好客人,一月工資能拿三萬。老伴說得眉飛色舞。
胖子眼睛斜睨著老伴,“嘿嘿”地笑了。
老伴疑惑地問:怎么了。難道有鬼?
這事兒不好說。
不能吧,電話里說得可好啦。老伴緊張起來,心里琢磨那小廣告又是騙人的。
正說著。老伴的兒子回來了,老伴忙問:怎么樣?
兒子看也不看老伴,一臉怒氣地說:以后您甭去電線桿子上瞎踅摸。什么公關(guān)先生,騙錢的,您有錢嗎?
老伴當著大家的面兒,讓兒子數(shù)叨一頓,臉上緋紅,嘴里小聲兒嘟噥著:怎么現(xiàn)在凈是騙人的,怎么現(xiàn)在凈是騙人的。
看著老伴的尷尬勁兒,大家伙兒心里也不好受。一個大小伙子。二十多歲,整天在家待著,一分錢不掙,白白地吃爹喝爹,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啊。小車劉扭過頭兒說:別著急,慢慢兒找著,這么大個社會怎么就找不著個工作?
難啊。一個職高生,沒什么本事兒,又沒腦子,又吃不了苦,哪找合適的工作去,老伴低著頭兒說,還是過去的方法好,初中一畢業(yè),人人都有工作。
大家伙誰也沒有說話。
小車劉死了,是在老伴讓兒子數(shù)落后的第三天夜里。老伴早上急急地扒拉了幾口飯,就顛顛地往“聯(lián)合國”跑,氣得老婆直罵他:不就是小車劉死了嘛,就趕緊向“聯(lián)合國”報告去,你一輩子就是騾子賣個驢價錢,賤在那張嘴上了。
老伴不還嘴,一瘸一拐地出了門兒,直奔“聯(lián)合國”而去。
大家伙都已到齊,一見老伴過來都“哈哈”笑起來,胖子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說什么?
小車劉死了。
你們都知道啦?
大家伙又一次笑起來。郭廚子說:胖子說得真準,算是把老伴看透了。
老伴也“嘿嘿”地笑了,笑過之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問郭廚子:你找著工作了嗎?
找什么工作呀。我們單位不是給了三百塊錢嘛,就不許我們在外邊兒找工作,如果找了活兒。三百塊錢就不發(fā)了。
那也不能老待著啊?
這不給我小姨子看孩子嘛。
給錢嗎?
給。
給多少?郭廚子白了老伴一眼,你問得真清楚啊。
胖子說:老伴是派出所的。
老伴沒了話,扭頭兒看了看大家伙兒說:這小車劉多好的日子,說沒就沒了。
你不是很羨慕他嗎?你也向他學習學習,胖子說。
我不向他學習。
小車劉錢多。
那我也不向他學習,我還多活兩天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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