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薇
植物
我與大覺寺的關老師素未謀面,電話那邊的他,聲音緩慢而溫和,“院子里的古玉蘭還沒有開,如果要看應該再過兩周?!本渥又g有很安靜的間隔,不溫不火,很像是那個地方傳來的聲音,或許是不意識地沾染了那個地方的氣息,很容易把人心里一些季節(jié)性的火氣不知不覺中慢慢往下帶,分分鐘內化解于無形。好,再等。
對我,大覺寺不陌生,冬天和秋天都來過,這是一處能讓人在不同時間,各有心得的地方,所以什么時間來不重要,重要的可能是心境。第一次來時,正是寺院里銀杏接天燦黃,葉落滿地的秋天,很應景的時間,只是院子里有很多賞葉的人,人人臉上帶著被我心下稱為“我來了,我看了,我拍了”的表情,真像是趕一場事關銀杏葉的視覺大集,嘈雜與熱鬧是免不了的,還會有很多人在那段時間在網上發(fā)帖,把他們的美輪美奐廣而告知,還會有很多跟帖,交流拍攝的時間,用光,構圖,投入得很。這是心得,看景的心得。
第二次來時正值隆冬,那時寺內過夜的條件還略顯簡陋,我就住在無量壽佛殿旁邊的一間普通僧房里,感覺倒也真實正宗。從傍晚開始無端地飄起雪來,事先沒有預告和征兆,不覺間,細碎的雪粒就當頭飄下,來,越飄越急,把寺里僅剩不多的游人也慢慢帶走,很快,只留下禪房、古樹、微明的燈光,和飄雪落地的聲音。那一夜顯得很長,我身上裹了兩層被子還退不掉寒氣。那一夜,因為冷,我擁被而坐,因為冷,我走到院子里,外面早已白成一片,想著那塊乾隆御筆的“動靜等觀”的匾,心里似有很大的空間。那一夜,這應該也是心得。
最早聽說大覺寺是因為這里有樹齡幾百年的古玉蘭樹,南院的玉蘭據說是清代乾隆年間迦陵禪師遠道自四川移來,樹齡已三百多年了,想想也是玉蘭之最了,算是有生命的文物。此時雖然已是春末夏初,古玉蘭依舊含著苞,倒是我喜歡的樣子,總覺得怒放的玉蘭始終有些失態(tài),隱著含著反而呈現有量的雅態(tài)。還有那棵怪柏,自根部向上一米處分成兩大樹干,分枝處,寄生著一株李樹,學名叫“小葉鼠李”。柏樹高大挺拔,鼠李婀娜有媚,想想,誰能如此相依為命,地久天長呢?
寺院里有七葉樹,都說這是佛樹,我還特地對著葉子拍了張照片?;貋聿榱艘幌玛P于七葉樹:“印度王舍城有一巖窟,周圍長滿七葉樹,所以又叫七葉巖、七葉窟、七葉園,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精舍。所謂精舍,就是佛祖居住和說法的地方,也是佛祖涅槃后其弟子第一次結集,統(tǒng)一經法的地方,意義重大。所以七葉樹是佛樹、庭院樹?!钡呷~樹不是娑羅樹,也不是菩提樹。佛祖生于無憂樹下,成道于菩提樹下,入滅于娑羅樹林中,而七葉樹跟佛教的關系看來是因為佛祖精舍。
初春的這一晚,月亮像個久違的大燈似地把茶院照得通明,這是花前且月下的時候,花未開,月已明。聽聽鐘聲吧。
茶事
詩說,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
我不是佛教信徒,雖然也偶爾思悟一些佛家教義,卻離燒香禮佛十萬八千里呢。但喝茶卻當成樂事,可以很隆重很轉地喝,比如在日本正兒八經地端坐著體驗茶道:也可以中等隨意地喝,比如在蘇州藝圃混在老蘇州茶客里蹭著喝兩塊錢一杯的炒青,味道相當的好,或是在川西的平民茶館里看茶童煞有介事往蓋碗里續(xù)開水:更可以稀松平常地喝,比如在貴州街邊,看食店老板從大玻璃罐里抓了樹葉般的東西放進杯里,告訴你那邊有暖水瓶,自己倒就是了。
古往今來,佛家似乎與茶結下了不解之緣,或許是這二者都是需要精心修養(yǎng)和體會的緣故吧。佛家種茶、制茶,以茶湯供養(yǎng)菩薩、待客和自奉,茶也成為法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早在南宋時,武康小山寺僧釋法瑤“飲茶益壽”。而在唐代,湖州詩僧皎然品茗悟“茶道”。茶圣陸羽更是自幼與佛門淵源至深,而趙州從諗的“吃茶去”更是開創(chuàng)了“茶味一如”之先風。
我不喜歡過于莊嚴肅穆地喝茶,想當年,第一次來大覺寺卻是真的為了喝茶。大覺寺品茶的風俗不知從何而來,大致是因為山里常年流淌的泉水吧。清泉叫“靈泉”,從后山上迦陵舍利塔后面的白玉水池泉水自石底流出。大覺寺雖然寺廟已經有些破敗,但比起新油彩的雕梁畫棟來,卻原味深遠,雖然沒有太旺盛的香火,但是品茶的這件事卻保留了下來,所以大覺寺內的茶院倒是有了一些名氣。很多人來大覺寺都奔著明慧茶院而來,這里的確很好,可以有很多選擇,可以坐在四宜堂前喝,也可以選擇從憩云軒到龍王堂,那里有明志軒、明思軒、和慧閣、敬慧閣、清慧閣、達慧閣六間茶室,私密安靜,不受外擾。古寺“八絕”之一的古老玉蘭花就置身“明思軒”茶室前,四月來時,依舊含苞,流瀉出淡淡花香。曲廊之下、花術叢中,形色各異的竹質藤椅,隨意地擺放其中,隨便找個地方坐下,要上一壺龍井,點上些許喜歡的古曲,在此品茗論道,算是雅事一樁。
其實,除了在茶院里喝,大覺寺里能喝茶的地方還有不少,多年前,我最喜歡跟朋友提著水壺,慢慢溜到后山上喝。如今的茶院,可能是盛名之下吧,茶客比從前多了很多,有些打擾了這里的清靜。不過好在喝茶喝的是心境,心里清靜了耳根也就清靜了。快到明慧茶院的茶節(jié)了,寺里特別請了杭州的師傅現場炒茶,雖然用了電爐,但依舊是手工炒茶。那新葉在師傅手中有如翻云覆雨,翠色可掬,一場茶炒下來,旁邊看的人不用喝,心里都起了翠色。這讓我開始惦記起南地的茶園來,江浙贛皖云閩貴川,明前茶已經采得差不多了吧。
院落
大覺寺在北京西部陽臺山麓,這幾年去大覺寺的路拓寬了不少,望見山的時候還能望見一些新興的樓盤,再次開到小路上時,又有了一些煙火之氣,小賣部,修車鋪,再拐幾道彎,就能看到成片的果樹,對面有很嚴謹的部隊的院子,站崗的年輕軍人表情專一。我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歸進大覺寺周邊的風景,風景是風景,人也是風景,行幾里路便是讀幾卷書。
大覺寺始建于遼咸雍四年(公元1068年),是名副其實的千年古剎,據說為契丹人所建,那是個很會打仗的民族。和漢人建筑坐北朝南的風格不同,寺院坐西朝東,說是契丹人有尊日東向的習俗。
大覺寺并不大,寺內建筑依山勢層疊而上。布局緊湊,錯落有致。中路有寺廟建筑,南路有行宮,北路有僧房。通常來大覺寺的人會從山門向上走到龍王堂,看碑亭,再到放生池觀魚,一路鐘樓鼓樓,天王殿,大雄寶殿,無量壽佛殿,大悲壇地看下去。然后再走南路,有四宜堂,可以去憩云軒喝茶。當然如果時間剛剛好,可以到寺里的紹興菜館或者素菜館吃飯。北路是僧房,有方丈院,玉蘭院,已經可以住宿,只是有不菲的價格。正在玉蘭院打掃的大姐在大覺寺做事多年,見過很多或重要或有趣的人,按她的說法,整個寺院最好的喝茶的地方就是這些獨立的院子,有玉蘭,難得的是有格外的清靜。
我選擇住在寺院后面的山上,價格相對便宜,而且那里是最高處,推門出去,十幾米開外就是迦陵和尚塔。隔壁已經有人住了,沒有見到人,見到的是放下的門簾,以及傳出的古琴相伴下的古曲,聲音不大,依稀還能辯出是《高山流
水》還有《陽關三疊》,能操古琴已是雅了,還能低吟淺唱更是和者無幾。這讓我想起從古到今古琴的那些雅集,文人之間講究的是以琴會友,講的是交流,沒有高低之分,技巧和曲子都退而求其次。我眼前出現最多有三個畫面,是小時看的電影。第一部是《屈原》,鮑方和他的女兒鮑起靜分別出演詩人和他的學生。那時的鮑起靜真是年輕,最好看的鏡頭是撫著古琴唱那首《桔頌》。第二部是長大一點時看的《知音》,年輕的張瑜扮著男裝,戴著墨鏡性張而氣傲,一曲《高山流水》卻引來了將軍蔡鍔,那是不再年輕的王心剛。再有一部是多年以后看到的《笑傲江湖》,因為一代鬼才黃霑那一句“滄海一聲笑”讓無數人會心一笑,能笑出來的也是黃霑的知音吧,古琴原本就是覓知音的呀。古琴生存于民間,琴社是古琴真正的“棲生之所”,三五知己操琴會友,這樣的琴聲才悠遠,古琴的雅就在那一撫一弄中滋生不絕。
后來,住下來終于有機會跟撫琴者“過招”,才知這陣子這位仁兄每周都會在寺中小住幾日,只為清靜。古琴有兩架,價值幾萬。門簾子不管用,選擇放下也是為了想清靜,我心下的疑問是,那一尺素布真能把煙火之氣隔于數步之外,讓心和思緒歸于禪靜嗎?
在寺里走,頗遇到幾只貓,都很有佛氣的樣子,任我們怎么拍怎么照怎么大呼小叫都如老僧入定無動于衷。有一只白的整個身體如一張皮平鋪在兩塊石頭間,很是清涼淡定。而另一只虎頭虎腦的,是臥在山墻上,讓人想起出了家的魯智深。
旅游資訊
大覺寺五件事
藏清幽:寺內遍布清泉、古樹、玉蘭,清靜幽深,自然樸趣。
賞花木:古玉蘭四月上旬即到花盛期,之后海棠花、榆葉梅、丁香等將陸續(xù)盛開,每周都能賞到不同的花兒。
品新茶:能品嘗到各地優(yōu)質的明前茶,如西湖龍井、黃山毛峰、竹葉青、蒙頂甘露,西南角有春茶現場炒制,另有古箏彈奏,與隨處散發(fā)的茶香相得益彰。
靜夜宿:寺內有客房數間,室內擺設古樸不失精致,其中藏式超豪華客房最為搶手,里面的家具、飾物都是從西藏淘來的。消費參考:住宿標間480元,復式套房880元,藏式風格的行政套間1480元。
嘗美食:寺中紹興菜館,招牌菜都是江南名菜;或去素食館品嘗素食,據說那里的菜單都有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