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小津第一次見耀邦起(陳小津,陳丕顯長子。胡耀邦在1974年之際已恢復黨的組織生活,但尚未分配工作——本刊注),耀邦就多次要小津轉(zhuǎn)告我,要保重身體,要充滿信心,要相信問題最終會得到解決的,要相信很多老同志都時時刻刻惦念關(guān)心著我。耀邦特別讓小津告訴我,解決我的問題比解決任何其他老同志的問題都要難,因為當時“四人幫”王、張、江、姚都還在臺上。耀邦很坦誠地講:“林彪垮臺了,賀龍、李井泉的問題才得以解決;陳伯達垮臺了,葉飛的問題才得以解決;你父親的問題如果要解決,現(xiàn)在看只有毛主席同意,沒有毛主席的同意,你父親的問題是難以根本解決的。即使是周總理關(guān)心,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他讓小津一定要轉(zhuǎn)告我,毛主席是我們崇敬的領(lǐng)袖、長者,對主席一定要認錯。如果你不認錯,難道說群眾錯了?難道說毛主席他老人家錯了?當然,要認錯有兩種方式,一種方式是可取的,另一種是不可取的。一種認錯方式就是實事求是地檢查自己的錯誤,請主席關(guān)心,向主席提出請求,要求解除監(jiān)禁,恢復黨的組織生活,要求分配一些工作;另一種,就是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這樣的檢討毛主席看了也不會高興,毛主席會說:“這不像是老干部的檢討嘛!像是造反派的語言、像紅衛(wèi)兵寫的檢討書?!币钸€讓小津轉(zhuǎn)告我,對主席要認錯,當然是實事求是地認錯,并且要在信中表示:多年來一直想念毛主席,好多年沒有見到過主席,過去主席經(jīng)常耳提面命,經(jīng)常能聽到主席教導。這么多年沒有見到主席了,很想念主席。雖然沒有見到主席,但一直在認真讀毛主席的書,檢查自己的錯誤,愿意繼續(xù)跟戰(zhàn)爭年代一樣,在毛主席的教導下,跟毛主席一起干革命。小津多次把耀邦這些話告訴我。
1974年9月9日,我在被關(guān)押近八年、幾近絕望之際,給主席寫了一封信,信中表達了我對主席的想念、我的近況,以及要求澄清問題、恢復自由的愿望。我在信中寫道:
敬愛的毛主席:
我沒有見到您老人家將近八年了,時常想念著您老人家,我對您老人家和親愛的黨有深厚的感情。
我仍在隔離審查中,長期沒有(過)黨的生活,又長期沒有工作,思想落后于形勢太遠了,內(nèi)心十分著急。我不是叛徒、反革命、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懇切要求主席和黨對我早日從寬處理,給我做一點可以做的工作,得在實踐中徹底改造自己?;蛘呦冉獬龑ξ业母綦x,給我參加集體學習的機會,聽候黨的繼續(xù)審查和處理。
陳丕顯
一九七四年九月九日
9月17日,毛主席終于對我的問題做了親筆批示:“此人如何處理,請在政治局一議為盼?!痹谶@個批語后面,毛主席簽寫下了日期后又加了一句話“似可作人民內(nèi)部問題處理”。
稍有一些文字常識的人都會明白,毛主席的意見本意是要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來處理我的問題。
毛主席的批示,無疑是給江青、張春橋等人當頭一棒!如果我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那他們對我的批斗、對我的審查、對我的關(guān)押、對我的奪權(quán),豈不都成了笑話!那還怎么把我打成“敵我矛盾”,置我于死地呢?
張春橋等人決不會善罷甘休。正如王洪文在對待曹荻秋同志問題時所說的那樣:“曹荻秋的問題否定了,我們就都被否定了,張春橋不是要下臺嗎?”所以,一到關(guān)鍵時刻,一到和他們的政治利益發(fā)生沖突時,他們反毛主席的本質(zhì)就又暴露出來了!張春橋、王洪文等人一方面膽大包天地扣壓毛主席對我的批示;另一方面又蓄意曲解毛主席批示的意思,在文字上大做文章,妄圖繼續(xù)把水攪渾。
1974年10月,到京開會的上海市革委會工交組負責人黃濤臨回上海時,張春橋、姚文元交代他說:“陳丕顯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毛主席批了。這個問題在電話上同馬天水他們講不清楚,所以對你講一下。毛主席批的是‘似可作人民內(nèi)部問題處理?!瓶勺?,這就是說,可以理解為他的問題的性質(zhì)是一回事,是嚴重的;現(xiàn)在處理可以考慮作為內(nèi)部問題?!卑褟埓簶蜻@句繞口的話翻譯出來就是:陳丕顯問題的性質(zhì)不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而處理時可以考慮作為人民內(nèi)部矛盾,也就是過去常說的“敵我矛盾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有了這頂大帽子,就隨時可以扣在你頭上,把你打倒。
10月15日,黃濤一回到上海立即向馬天水、徐景賢、王秀珍傳達了張春橋、姚文元的指示:“陳丕顯的解放不要專門開會,只是通知性地講一講就可以了?!庇谑?,在毛主席9月17日批示后的一個多月,即10月24日下午,在上海市委第四屆委員會八次全會上,馬天水傳達毛主席的批示時說:對毛主席的批示怎么理解?應理解為原來是敵我矛盾才“似可作”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王秀珍也說:“文化大革命”初期起來造反較早的同志一定要爭氣,為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爭氣。不要讓陳丕顯看到自己解放了,而要打倒陳丕顯的人倒垮臺了!
為了實現(xiàn)這一卑劣的目的,馬天水打電話請教張春橋如何對我的問題做結(jié)論。張春橋回電話說:“陳丕顯有一個‘偵控問題,要在結(jié)論上作為一個懸案。作為懸案,又不是定案,就是這個‘偵控是假案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又沒有時間繼續(xù)查。作為一個懸案,這樣比較機動?!睆埓簶蜻@一套真比宋朝秦檜的“莫須有”還無恥、陰險!
專案組秉承張春橋等人的旨意,給毛主席、黨中央起草了一份報告,提出對我的審查情況和處理意見。這個報告在重要關(guān)鍵問題上都留下了可以“帶尾巴”的活扣兒?;蚴亲黾瓤隙ㄓ址穸ǖ慕Y(jié)論,或是使用模棱兩可的話語,如“無法查清”、“無法繼續(xù)查證”等等。
二
1974年11月1日上午,市專案辦負責人翁××帶著鄭××、丁××等人來到關(guān)押我的地方——榮毅仁同志的花園洋房找我談話。他們?nèi)耘f像往常那樣擺出一副驕橫、不可一世的態(tài)度,很不情愿地對我說:“組織上對你已經(jīng)審查了七八年了。為了搞清你的問題,為了對你進行挽救,我們組織了許多人力,也花了許多心血?,F(xiàn)在你的問題已基本查清,但還有一些問題無法查證。根據(jù)黨的政策,對你的審查先告一段落,你可以回家了。正式結(jié)論組織上過一段時間會當面向你宣布,你在家里等著吧?!?/p>
聽到這個消息,我起先真有點不大相信,難道這會是真的?我問他們:“這是你們的意見,還是上面的意見?”他們說:“這是組織上的意見?!?/p>
啊!我終于可以走出這座像監(jiān)獄一樣的房子了,終于可以回家了!,在與世隔絕了近八年后,我終于獲釋了。我之所以不用獲得“自由”這一類詞而用“獲釋”,是因為雖然從表面上看我被釋放了,但無論是在人身行動方面,還是精神思想方面,我都遠遠沒有獲得自由。
我?guī)е鴱碗s的心情回到武康路117號的家中。在悲喜交織中,我和妻子這對闊別了八年的患難夫妻又團聚了,我們互相訴說著分別八
年的悲慘遭遇和思念之情,控訴著“四人幫”的倒行逆施。
物質(zhì)上的損失我是從不計較的,我急切盼望著組織上能盡快給我一個明確的結(jié)論。
由于身體極度虛弱,鼻咽腫瘤治療并沒完成,鼻子經(jīng)常出血,且白血球始終居高不下。剛進家門,不得已又住進了醫(yī)院。
11月11日下午,市專案辦翁××、鄭××、丁××等三人在華東醫(yī)院對我宣布了關(guān)于我的三點結(jié)論意見,大意是:
市委、市革委會最近舉行了會議,對你的問題進行了討論,一致認為:
一、對你的批判、斗爭和審查是必要的,對你采取監(jiān)護措施。是為了防止出事故。
二、對你的三個主要問題進行了討論:
11930年的歷史問題。你被敵人俘虜,與你同時被俘的涂應迭審訊后被敵人殺害,而匪軍營長卻收你當了叉子,這都是事實,但在審查中反復調(diào)查,無法查清;1930年的歷史問題,有線索,有證明,你也有數(shù),但作為定案的根據(jù),還不夠充分。
2解放后十七年,你竭力推行劉少奇修正主義路線,在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推行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挑動群眾斗群眾,煽動經(jīng)濟主義妖風,破壞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造成嚴重惡果,性質(zhì)嚴重。
3偵控中央領(lǐng)導同志。有的已否定,有的無法繼續(xù)查證。
根據(jù)上述情況,作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
這算什么結(jié)論?聽到這樣一個處處留尾巴的結(jié)論,我心中的憤怒之情是可以想象的。關(guān)了我整整八年!審查來審查去,恫嚇,威脅、辱罵、折磨、低頭彎腰,就弄出這幾個結(jié)論?這也算是結(jié)論?分明是在每個要害部位都給我楔了一根釘子,要我永世不得翻身!我很氣憤,當即便一條一條進行了反駁。他們說:“今天只是先和你通個氣,你有意見可以提,我們將把你的意見一起上報中央。”接著又以教訓的口吻說:“你要樹立正確態(tài)度。”
11月12日,仍是在華東醫(yī)院,我向鄭、丁等人又談了我對這三個問題的看法:
1關(guān)于解放后十七年的問題,我承認自己犯了走資派的嚴重錯誤,但有些措詞是否可做些修改,比如說竭力推行劉少奇修正主義路線,“竭力”兩字是否可去掉?因為我十七年來總或多或少執(zhí)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吧。關(guān)于“挑動群眾斗群眾”和“煽動經(jīng)濟主義妖風”這兩句話我要求去掉。因為我沒有挑動群眾斗群眾,更沒有煽動什么經(jīng)濟主義妖風。相反,我在制止群眾斗群眾和制止經(jīng)濟主義妖風方面,做了許多工作,盡了自己的努力。
2關(guān)于偵控中央領(lǐng)導同志的問題。我再次申明,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要對中央領(lǐng)導同志搞偵控,我要求對這個問題作完全否定,而不能有的否定,有的不否定,不要給我拖一個尾巴。
3關(guān)于1930年歷史問題。同時被俘的涂應達是不是就是以前你們告訴過我的那個隊長?你們不是說過,這個同志當時逃跑了,逃出有二里路,最后敵人從他身上搜出大隊長證章,這才知道他是大隊長了嗎?至于“匪軍營長收我當義子”一事,我從不否認匪軍有這種陰謀,但不顧當時當?shù)乜陀^情況,單單講一句“匪軍營長收我當義子是事實”,這樣看問題太簡單,對我也不夠負責,不足以使不了解這些情況的人包括中央領(lǐng)導和普通群眾了解真實的情況。真實的情況是我并沒有當匪軍營長的干兒子。我要求在向中央報告這個問題時,能把我自己就這個問題寫的一份反映全面真實情況的交代附上去。我再次申明:1930年,從我被俘一直到釋放,我是無罪的,我的歷史是光榮的。
同時,我還要求搞清一點,就是前一天的談話中“作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這句話,它有沒有別的含義?這意思是說我的問題性質(zhì)是嚴重的,是敵我矛盾,但作為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呢,還是本身就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我希望有個明確的答復。我還要求他們,如果這個意見是準備報告中央的話,應將報告全文給我看一看。
最后,我質(zhì)問他們,我9月份寫給毛主席的信是否已經(jīng)轉(zhuǎn)出?毛主席、黨中央是否已批轉(zhuǎn)?如果已經(jīng)批轉(zhuǎn)或批示,我要求將批示全文告訴我。
三
我的意見立刻引起了以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馬天水為后臺的革委會的憤怒!他們想不到關(guān)了我整整八年,我竟然還是這么“不老實”,竟然還敢跟他們抗爭!這簡直無異于謀反和抗上。于是就在11月12日我提出意見的當天下午及以后的幾天里,鄭××等秉承馬天水等人的旨意又專門召開會議,狠狠整了“我的態(tài)度”。
當時我住在華東醫(yī)院北七樓檢查身體。11月15日到16日,鄭××把七八個已經(jīng)調(diào)離專案組的人又重新召集起來,把我從醫(yī)院弄回來,對我集中兩天進行“思想交鋒”、“打態(tài)度”,逼我收回申訴,接受他們的“審查結(jié)論”。這“思想交鋒”實際上是一次圍攻、批斗,他們大喊大叫:“人家講的都不是事實,你陳丕顯講的就是事實?”“我們有材料”,“我們同你的思想,是有原則的分歧!”……
實際上,直到1975年10月我由上海調(diào)中央另行分配工作時,他們?nèi)园涯切┍?、供、信搞出來的,并已確定不能用的材料硬塞到我的人事檔案中,上報給中組部,他們的罪惡目的再清楚不過了:打不倒你就整倒你,整不倒你就拖倒你。給你留個尾巴,讓中央不好下決心,一直拖到你死為止!他們這樣做的險惡目的,不是昭然若揭嗎?
那次整我態(tài)度之后,便再也沒有人理我了。我在家里一待就是半年多,既沒有人向我宣布我的問題的最后審查結(jié)果,也未恢復組織生活和工資。當時正是“四人幫”得勢猖狂之時,我知道要想從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這伙人那里得到什么公正的對待是不可能了。我50歲時被關(guān)押,待我出來之時已是58歲,我的黃金年華已被他們耗掉了,如果再這樣耗下去,我還能為黨為人民干什么呢?我真是心急如焚,度日如年。曹操尚能“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自己精神尚好,總還能為人民做什么事吧?總不能就這樣一天天在家里耗日子吧?
那時有不少老同志的孩子路過上海,總要抽空到我家來探望,他們帶來不少北京的消息,有些是很重要的消息。從他們那里我才知道,原來我在關(guān)押期間寫給毛主席的信,毛主席看到了,并且作了批示,我的釋放與毛主席的指示有直接關(guān)系;但是這個指示被張春橋、王洪文等人扣押了很久。
在我內(nèi)心非常苦悶之時,粟裕、黃知真(時任中共江西省委書記)等人曾分別夜訪,來看望我、鼓勵我。
1975年2月20日,我給當時重新出來主持國務院工作的小平同志寫了一封信。
鄧副主席并轉(zhuǎn)中央:
自從去年十一月在毛主席的關(guān)懷和批示下,對我解除監(jiān)護以來,在上海市委的安排下,我曾住醫(yī)院兩次。
由于醫(yī)生的積極治療,檢查中發(fā)現(xiàn)的糖尿病有所好轉(zhuǎn),但血糖仍然較高,身體比較瘦弱。
在檢查中多次發(fā)現(xiàn)白血球較高,至今仍未查明原因,現(xiàn)在高達一萬五千。
一九六六年,我鼻咽部患癌癥時,白血球就是較高的。
我現(xiàn)在尚未恢復組織生活,也未恢復工資,我請求中央批準我來北京檢查身體,并請求中央領(lǐng)導同志接見談話。
此致
革命敬禮!
陳丕顯
一九七五年二月二十日
小平同志接到信后即把這件事記在心上。他在一次單獨陪同主席接見外賓的時候,利用“四人幫”不在主席身邊的機會向主席反映了我的情況,說丕顯同志來信談到目前的處境,問是否可以先恢復丕顯同志的組織生活和工資?主席說:“可以嘛?!?/p>
小平同志立即把主席的指示傳達給上海,要上海市委、市革委會認真落實毛主席的指示,恢復我的組織生活和原工資待遇。
在小平同志的干預下,1975年7月1日,我終于恢復了中斷近九年的組織生活。
四
1975年9月10日,王洪文通過上海市革委會通知我,要我到錦江飯店旁邊的一所房子里等待他的接見和談話。
這時的王洪文,名義上是在上海搞“調(diào)查研究”,實際上是受了主席的批評,迫不得已回到上海。
就在這種情況下,王洪文回到上海。他在上海并沒有搞什么調(diào)查研究,而是帶著一家老小住在高級別墅里,成天花天酒地,要吃什么玩什么,就叫小兄弟去給他搞。
王洪文之所以選擇在錦江飯店旁邊一所普通的房間里接見我,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我看到他的豪華住宅和揮霍浪費的丑行。
王洪文這次見到我,一反過去的驕橫傲慢態(tài)度,一見我就主動跟我熱情握手,噓寒問暖,然后假惺惺地對我說:“你的問題本來早就可以解決,因為我和春橋同志的工作比較忙,一時顧不上,所以拖了一段時間?!蔽衣犃诵南?,這種鬼話就不要說了,你我都明白。把我一關(guān)八年,欲置我于死地,從頭到尾都是你和張春橋一手導演的,還談什么顧得上顧不上?幸好顧不上,要是顧得再多些,恐怕我的命早沒了!
王洪文接著說:“現(xiàn)在的問題是要三個正確對待,正確對待‘文化大革命,正確對待群眾,正確對待自己。就是我,也有三個正確對待的問題呀!”
接著,王洪文又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向我說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諸如什么不要有怨氣啦;“文化大革命”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群眾運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政治大革命,我們都要經(jīng)受考驗啦;犯了錯誤改了就好,要為人民再立新功啦;今后要多幫助我們年輕的同志啦,等等。
我一聲不吭地靜靜地聽著,品味著他的每一句話的真正含義??纯催@位王副主席、暴發(fā)戶究竟要對我怎么樣!
陪同王洪文一起談話的馬天水不住地點頭說“洪文同志說得對呀”,“洪文同志說得好呀”,“市委、市革委會對你是關(guān)心的”,等等,表現(xiàn)得格外謙恭。
末了,王洪文問:“你現(xiàn)在有什么問題可以說。住的地方有什么問題?”
從王洪文這些話中,我品味出我的問題似乎有了些眉目。他們搞了我八年,最終仍無法把我置于死地,這說明他們已無可奈何了。但他只字不提我工作的事,我也不愿向他這樣的人乞求,所以我只說:“一家人住一間房子太擠了?!?/p>
王洪文立即對馬天水說:“馬老,請你立即幫助丕顯同志解決這個問題?!?/p>
1975年9月13日,上海市委、市革委會開會研究了我重新工作的問題,內(nèi)部確定我為革委會副主任,并上報中央。
9月16日,中央同意了上海市委、市革委會的報告,由馬天水、王秀珍、徐景賢三人找我談話。
馬天水說:“中央已經(jīng)任命你為上海市革委會副主任。至于分工問題,因為我們這些主任、副主任從來都沒有作過明確分工,對你分管什么也就沒確定,我看你是不是就搞點調(diào)查研究吧,到工廠農(nóng)村走走看看,調(diào)查研究些問題?!?/p>
我只是點了點頭。我心里很明白,這哪里是什么沒有分工的問題!上海市委、市革委會這么大一個攤子,不可能沒有分工,什么工作都大家一齊上,眉毛胡子一把抓是不可能的。關(guān)鍵是對我這么個人,中央有指示,他們不能不用,但又不愿重用,所以就給我來了個搞調(diào)查研究,實際上只是個搪塞、推脫的好辦法。
由于他們沒有給我具體任務,任命后我連一天也沒有去過革委會,文件都是他們派人送到家里來。我倒是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到工廠、農(nóng)村去看了。但我調(diào)查研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1975年國慶節(jié)前一天,我出席了上海市召開的國慶晚會。晚會于9月30日在人民廣場召開,所有的革委會常委都出席了大會,我的位子被排在主席臺右邊的最末尾。這個安排是經(jīng)過精心考慮和設(shè)計的。大家都記得,黨的第九次代表大會主席臺上的座位就是陣線分明的。許多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被當作“右的代表”安排在右邊,預示著他們的政治傾向。從那以后,座次的安排已成為一種政治待遇了。人們常常把這作為區(qū)分“左派”和“右派”的標志。他們把我安排在這個位置,就是要讓群眾知道:我在他們眼里的地位最低,是“右”的代表。這是我被任命為革委會副主任以后的第一次公開露面。
我明白這是他們的故意安排,想貶低我,但我沒有半點委屈感。我表情嚴肅、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坐在主席臺上。
過去幾年里,我上主席臺是“批斗對象?”今天,我是坐在主席臺上的領(lǐng)導之一了。我的露面,引起了場內(nèi)一陣騷動。人們紛紛用目光注視著我竊竊私語,有的向我揮手示意,有的向我點頭微笑。從這些舉動中。我體味出了群眾對我的深情,心中感到無比的歡欣。
1975年秋天,雖然在小平同志關(guān)心之下,經(jīng)毛主席批準,我擔任了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但是當時的政治斗爭形勢非常復雜,很多老同志勸我能離開上海盡量早一點離開。耀邦、粟裕、黃知真同志也多次要我早點離開。
根據(jù)這個情況,我給小平同志寫了信。1975年9月底,小津按照我的交代,到北京去了解我的信小平收到?jīng)]有,小平同志有沒有轉(zhuǎn)呈毛主席。記得是在10月初的某一天,葉帥把剛到北京的小津找去了。見面的第一句話就問:“你爸爸來了沒有?”葉帥這個問話使小津一愣,不知怎么回事,葉帥就告訴小津說:“在9月30日晚上,國慶宴會結(jié)束之后,小平同志拿出了一封信說:‘這封信是丕顯同志要求來北京檢查身體治病的,我已經(jīng)呈報了毛主席,毛主席同意丕顯同志調(diào)北京。當時小平同志還問:‘你們各位(指當時在座的政治局的成員們)有沒有什么意見?小平同志主持工作,毛主席同意了,‘四人幫他們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好反對。小平同志當場就交代:請汪東興同志落實,盡快調(diào)丕顯同志到北京。”葉帥告訴小津這個情況之后,小津就離開葉帥處,回到葉飛同志家,并趕緊給我打電話告訴此事。當時我還準備在上海補牙。小津說:“趕快離開上海。以免夜長夢多?!庇谑?,我就抓緊時間離開了上海。
國慶節(jié)后,10月8日我出席了在錦江飯店小禮堂召開的革委會常委擴大會,討論到北京參加工業(yè)會議的發(fā)言內(nèi)容。會議結(jié)束時,馬天水、徐景賢找我談話,說中央要調(diào)我去北京工作,問我有什么意見。我說,沒意見,服從組織決定。
這次調(diào)動,完全是小平同志的意見。小平同志得知我在上海處境困難,心情不好,很想離開,便趁一次會見外賓的機會對主席說:“丕顯同志在上海當革委會副主任,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是否可以調(diào)到中央來,看什么單位合適再分配?!敝飨饬诉@個意見。小平同志立即通知了中組部,要他們立即辦理手續(xù),于是中組部未征求上海意見便下了調(diào)令。
我本想在上海多待幾天再走,但北京的許多老同志聞知此事紛紛來電話說,要盡快來,不能拖,以免張春橋等人節(jié)外生枝。
這樣,我在上海市革委會僅僅當了18天的副主任便匆匆離開了。事后,許多老同志在一起談論往事時,大家調(diào)侃地說我是“搭了一趟末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