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宇
林墉是個知名度很高很特別的人物。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他就經常給人以驚訝,驚訝的是林墉的才華除了表現在美術作品中外,還經常神奇地顯露在一篇又一篇的文章、一本又一本的文集里,深邃的理念、率真的感悟、奇妙的構思,無不令人拍案叫絕。
評論家說他既是平民又是君王——藝術殿堂里傲視群雄的君王。
我說,林墉是天之驕子——畫壇驕子、文壇才子。
林墉說他是平民、俗人。
他這樣評述自己,“1942年出生于廣東省潮州市。1966年畢業(yè)于廣州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專畫人物,十分興趣;偶作花鳥,點綴而已。40歲前時有巨幅問世,多作歷史畫,自持有素描功夫。40歲后多作抒情小品,亦制人體畫,自信唯美寫實;一直想把水墨與重彩結合起來,一直想把前輩與外人的特長融合起來,自己卻是迷醉于線的張揚,更兼熱戀色彩的組合。1999年大病,無能為文,時而畫畫,略可勝任。60歲喜畫山水,眼力不精不明矣。幾十年來固守南粵潮汕、珠江兩大平原,溺于水鄉(xiāng)海灘景色,未登名山、未涉高原。先前畫暇愛書,看完即忘,偶然想起,寫成文章,時有變成鉛字的樂趣。畫集文集二十種有多,良師益友十人有多。平素懶寫信怕電話喜聊天,凡木雕,刻意收藏。拾民間藝術,鐘愛有加。蓋父輩為抽紗設計師傅,實出身民間藝人也?!?/p>
林墉的父親是給紗廠設計畫稿的師傅,小時候,家中畫案上的顏料常常引起林墉的好奇,并且對那些好看的顏色出奇地感興趣;加之一出生就被祖母、母親、四個姐姐還有小姑媽這樣感性的善良的一群女性圍繞著,所以,可以說,他的幼年和童年都是富于色彩的。這正為他的品格與藝術奠定了底色,以至于他二十幾歲就創(chuàng)作出了轟動美術界的歷史題材的繪畫作品。
畫,眼睛里的色彩——美術家的林墉
林埔第一次表現出畫畫天才時僅兩歲。1944年的一天,兩歲的小林墉由大姐帶著到“粵東第一古剎”潮州開元寺,看著四大金剛和羅漢,大姐用她僅有的一點知識對小林墉簡單地做了講解?;氐郊液?,小林埔從廚房里找了一塊木炭在地上胡亂地畫了起來,并對大姐說:“這是羅漢,這是他的臉,這是他的手。”說著,又畫了一個圓圈和一條線,說: “這是琴?!?/p>
大姐驚訝不已,抱起小林墉,歡喜地喊著說:“阿墉會畫畫了!阿墉會畫畫了!”
十四年后的1958年,林墉孝上了剛成立的由著名的革命美術家胡一川擔任首任院長的廣州美術院附中,畢業(yè)后他考取了該學院的國畫系,在關山月、楊之光、黎雄才、潘鶴等著名藝術家的指導下,系統(tǒng)地學習了中外美術歷史、繪畫基礎和技巧。畢業(yè)后林墉被分到斗門文化館從事美術工作和研究。期間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美術作品,其中《我們的隊》入選全國美展,《好得很》、《調查歸來》獲得美術界的高度評價,《八路秧歌進村來》被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收藏。
1978年12月,林墉參加中國文化訪問團前往巴基斯坦進行交流訪問。訪巴歸來,林墉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作品并在江蘇畫院舉辦了一次訪巴作品觀摩,同時在剛創(chuàng)刊的大型文學刊物《花城》上發(fā)表了《訪巴札記》和自己作的插圖,引起了很大轟動。第二年,他和夫人蘇華應邀再次訪問巴基斯坦,被巴基斯坦的外交官稱贊為“你們是我們國家最好的朋友,你們用心靈和眼睛還有你們的筆,將巴基斯坦帶去了中國,也將帶去世界各地?!?/p>
回國后。林墉和蘇華于1982年在廣州文化公園舉辦了“訪巴作品展”,那些形象生動的人物和濃郁的異國風情所表現出的激情奔放的藝術感染力,再次引起了極大的轟動。根據當時的資料記載:展前沒有做過任何宣傳,但一傳十、十傳百,廣州市民扶老攜幼,潮水般涌進文化公園,涌進展覽中心。大批美術同行以及美術學院的學生們,更是帶著筆紙現場臨摹……工作人員統(tǒng)計,最高潮時一天參觀的人數約有三萬多,是文化公園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盛況……在群眾的強烈要求下,展期一再延長。
稍后,林墉和蘇華出版了《林墉蘇華訪問巴基斯坦畫集》,受到了巴基斯坦總統(tǒng)的高度贊揚和親自邀請,再度出訪該國,并獲該國總統(tǒng)親自授予的“卓越勛章”。之后,巴基斯坦駐華大使館在北京為林墉和蘇華舉辦了訪巴作品展,轟動京城,林墉和妻子蘇華的訪巴作品一時間成為中國畫壇的熱門話題。再稍后,他又先后出訪日本和印度,令人信服的藝術水準再一次贏得東瀛和天竺藝術界的關注。
事實上,林墉的美術天才并不僅僅表現在異域風光和人物上,他的很多關于中國南國美麗女性的作品同樣備受稱道。
“作為一位有著超群人物寫實技巧與過人才情的中國人物畫家,林墉以他的人物畫飲譽中國畫壇”,一位美術評論家如是說。
還有論者稱:林氏的“大美人”系列最顯其性情與才氣,最能表現生命體悟的精彩。林墉筆下的這些“大美人”可以“美”得令人感到震驚,感到戰(zhàn)栗,感到不自在,甚至會為“美人”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攝走心魄。更有論者指出,林墉筆下的“大美人”形象。用徐志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如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來描寫還嫌弱了點兒。須得有《詩經·碩人》中:“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方可概其一端。
鬼才黃永玉曾經贊譽道:“林墉有精湛的功底,其作品時而細致時而簡練,蘊藏著一個嚴肅的態(tài)度;但有時卻又玩世不恭到荒唐的地步,有時信手點綴。寥寥數筆白的滿片,有時大氣磅礴,水墨淋漓,不經意、不負責、不關心,卻仿佛處處留意、精心?!?/p>
有文章評論說:“林墉的畫不僅反映出審美取向中的那種非常個性化的述求,而且這種有性情的學養(yǎng),或者是學養(yǎng)中蘊含的性情,反映出來的這種個性化的特質所顯現出的在當代文化中的積極意義,讓人們看到傳統(tǒng)的中國畫在當代的表現中所應該堅守的路向……”
林墉是怎樣看待自己的繪畫呢?
他不認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即使藝術界給予他極高的贊譽,他也從來不把自己當成什么人來看。他根本不在乎你怎么看怎么說。
他說“畫其實總是畫給不畫畫的人看的,因而我倒是很看重不畫畫的人對畫畫這樁事兒有個怎么的想法,并一直不以為這樣想而后悔。我愿我的畫有凡夫俗人的溫度在!畢竟,我不敢,也不想高踞父老鄉(xiāng)親的視野之外?!?/p>
林塘說他喜歡當一名實在的畫家,而且甘于當一個畫匠,在他心目中,畫家應是畫匠,要干活。出大力氣。
文,心中的色彩——作家的林墉
林墉創(chuàng)造了一種屬于他自己獨特而鮮明的繪畫樣式,并賦予這樣式以飽滿的精神張力和氣質特點,從而奠定了他在當代中國美術史上的特殊位置。同時,他的文章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乃至于有人評論說,林墉的文章成就大于繪畫成就。我們姑且不去追究這評價是否準確貼切,但有一點卻是千真萬確的,那就是,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涉及到文論、散文、雜文、小說、戲劇等,前前后后出過八本書,他的文章輕松、幽默,往往短短的一句話、幾個字,便如畫龍點睛,警句和
哲語層出不窮,可謂奇情閃爍、奇才進發(fā)。
先是作為一個畫家,后又作為一個作家,其成就同時受到世人如此關注和稱道,在當今畫壇應是少見。
林墉表示,他的寫作不是單純地為了寫作,而是在繪畫創(chuàng)作還不能完全表達他的內心感受時,才借助于文字,畫不出來的時候就寫出來。寫不出來的時候就畫出來。
林墉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無論繪畫還是為文。他其實都在抒發(fā)內心對至美、真情的感受……
他對故鄉(xiāng)潮州的感情十分深厚,他有感情要寫,于是選擇了散文的形式,而且寫作速度之快、數量之多也著實令一些專事寫作的人只望其項背——有一年,他從廣州回到潮州,三個月時間就寫了十幾萬字的文稿,有散文,也有小說,都是寫潮州風物人情的。
他在《紅眠床·紅木屐》自序里說“盡管十六歲離開潮州,但這潮州,在我心中卻溫熱熱的,到如今。一直以來,我總想把這種心緒注入筆端,可一直到五十開外才了了這個愿。故鄉(xiāng)、家鄉(xiāng),尤其是兒時少年時的那段錦似的年華,不論酸甜苦辣,味道總特別濃,濃得化不開解不得!仿如潮州工夫茶,那郁郁的色味……”就是這樣的一種深情,使他的畫和他的文字充滿著感動……
他在潮州出生長大,對那里的每條街每條巷都充滿感情:“潮州街巷,十足是一張稿紙,因為古老、陳舊,字跡顯得歪歪草草、模模糊糊,甚至有時辨認不清,而這一頁頁稿紙,一直深藏在心間,只在夜沉沉時,才獨個兒翻摸翻摸,讀那無字的蒼蒼。黑澀的眼,猶如淡弱的路燈,怯怯地照著那橫橫直直彎彎曲曲……的街巷?!?《街巷深深》)
他熱愛聞名全國的潮州美食,在他的散文《潮州小食》里寫道:“上午十時后,就總有用籃子提著熱騰騰小食串巷的姿娘來,這種竹籃,潮州所造,竹蔑片編得整整齊齊密密實實,連熱氣都兜得住,一手一籃,到街巷門洞停歇、姿娘小孩一圍,揭開籃蓋,香味散開。這籃真是八寶箱,總有筍裸、韭菜粿、蘿卜糕、芋頭糕、糯米飯?zhí)摇⒍股臣t桃等等。用油煎得脆香,還有……”
在林墉的許多文字中??偰芸吹剿麑τ诠枢l(xiāng)的這樣一種情愫與眷戀。林墉說,潮州留下的語言有著震撼的美感,并且只有一個潮州——那里的房子、街、路小巷都有故事,都可八文章……不僅因為潮州城有千年之久的古老文化,他說,對于潮州,我還沒畫夠,還沒寫夠。林墉16歲離開潮州,而后才喜歡潮州——其實真正不舍的是童年、少年時所有這樣的記憶:“但,也有銘心刻骨的情景在,少時冬日,到韓江邊畫水彩,釘在畫板上,提著入城門回家,石板路旁一個杏仁茶擔,要了一碗熱熱肚腸,嘬著杏仁茶。哈著熱氣,賣杏仁茶的老翁隨手拿起我傍在擔旁的水彩畫端詳了一番,望望我說,這么冷,還畫?我笑笑謙虛,放下五分錢想走,老翁不忙收錢,卻又盛上一小碗杏仁茶,望著我說,天冷。再吃下去!我猶豫著,畢竟我袋中沒錢了,老翁笑著伸手把錢收起來說,錢已收了,食吧……”是不是一他對于潮州的美食的眷念,其實就是想尋回并咀嚼童年和少年時的眾多滋味呢?!
哦,這林墉的潮州,誰能不愛,誰不留戀,誰不感動,誰不著迷,誰不向往呢?!
林墉的才情也由此可見一斑。
說到寫作,不能不提到林墉給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的插圖。
《廬山戀》電影劇本最早是在《花城》上發(fā)表的,該刊的編輯慧眼識珠邀請了林墉給配插圖,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所以,當他們決定刊發(fā)北京作家從維熙的中篇小說《泥濘》時,再次來請林墉給配四、五張插圖。但沒想到的是,林墉在讀該小說時好幾次被感動得哭了,由著情感牽引,在一個星期內居然畫了二十張插圖,編輯來取稿件時感到為難,因為他們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一篇小說配如此多的插圖。然而,當編輯看了插圖后被打動了,主編也被打動了——從來沒有想到,這線描插圖竟蘊含著如此巨大的感染力,令人震撼。結果作為一個插圖畫家,林墉有效地提高了那個時期《花城》的可讀性,他的名字再一次迅速傳播開來,美術界紛紛傳閱,文學界也在四處打聽,作家們通過編輯部表達謝意……
一時間,張潔的《祖母綠》、顧笑言的《愛情交響曲》、趙大年的《公主的女兒》、王梓夫的《昨夜西風》、電影劇本《徐悲鴻》等都配上了林墉的插圖……
珍愛生命,感情人生——劫后的林墉
1993年3月的一天上午,林墉在家中為北上參加全國人大會議做準備,突然間他的右手無力地垂下,西裝滑落在地,頭腦深處涌過一團黑云,黑云開始彌漫,迅速籠罩了全身。呼吸變得困難,體內的壓力潮水一樣地漫過了頭頂。
林墉被送到廣州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檢查的結果是,腦子里有一個瘤,是室管膜瘤,瘤子已經大到足以塞滿整個左腦室的空間,已經壓迫到其它的腦組織,不可能保守治療,必須馬上手術!
消息傳到了省委省政府,省委副書記高祀仁專門批示指出:第一,要保住性命;第二,要確保林墉的繪畫功能!
“不能畫畫,寧可不要活!”林墉盡量顯得平靜地對醫(yī)院院長說,他甚至還聳了聳肩膀不無風趣地說,“如果手術不成功,我今后就只能畫兒童畫了?!逼鋵?,這個時候,他自己也以為真的沒希望了,一切都結束了,無論是繪畫還是寫作都要收攤了。他多么不舍得!他沒有一天不想著畫畫。但是,事實并未如此。在廣州治療了一段時間后,因為病情的原因。他又被送去上海進行治療。出院時,省老領導著名老藝術家吳南生宴請了醫(yī)院有關醫(yī)護人員,他在飯桌上說,“感謝大家的工作,你們是為廣東做了一件大好事,為中國做了一件大好事!”接著又對林墉說,“老天爺不是要置你于死地,而是要苦你心志、勞你筋骨!”林墉熱淚盈眶,有許多話,堵住在嗓子眼說不出來。大病期間。留在他記憶深處的全是一雙雙充滿關愛的眼睛,這對于畫了一輩子人物畫的他來說,這些眼睛是何等地令他刻骨銘心啊!
一個人生一場病,竟引起這么多人這么長久對他的關注,大概只有林墉能享受這種“殊榮”。
在經過了這場生死劫難后,林墉開始將盤踞在他胸中已久的山山水水用畫筆呈現出來,這也是窩在他心里四十多年的夢想。他藉這些山山水水來表達對人生的思想?!吧剿秋L景”,“風景畫不是山水畫,風景乃眼前所見,山水則心中所想,有眼前景心中花之別也”,“余筆下山水,出于胸中心中,眼中所見,出之一二而已。非余無暇,唯余有心胸也。故知余心胸者亦知余山水”。這些山水畫與題款浸透著林墉特別的感悟,體現著他心思。
林墉的山水畫別具一格——很多人這樣評論。
對此,林墉的回應只是笑笑:“我現在是哪怕還有一點點畫畫的能力就要將它們用到底。老天有眼,讓我闖過了鬼門關,并還給了我一點創(chuàng)作的能力,我不能妄想了,腦袋做了手術的人,還在咬牙切齒地寫字畫畫。健康的人60歲之后,工作能力都會逐漸喪失,何況我這樣大病之后呢。但我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主動放棄,而趕快趕快再趕快,我一定要將心中一直以來藏著的美、醞釀著的美表現出來。哪怕只有一滴油也要讓它放出光來?!?/p>
林墉的畫作雖然由原來的“霸悍”走向了簡約和抽象。但那能量的蘊集、那“芒”的進發(fā)、那活躍的思維和奇妙,依然是那么令人不得不去記住、去回味、去議論。
大病初愈后不久,正趕上那場令全世界談之色變的“非典”。林墉卻不顧危險,自選了近200幅各個時期的作品,按照原計劃如期舉辦了他平生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展覽,根據當時的情況,預計參觀的人數不會太多,但出乎意料的是居然爆滿。
林墉是特別的。他是一個不需裝飾的人,真實、坦蕩、灑脫。
藝術評論家李偉銘這樣說:“當某些如熱鍋上的螞蟻正在挖空心思鉆縫覓隙尋找各種附加值的所謂‘藝術家、隨著歲月的推移將被雨打風吹去的時候,林墉仍將以自愛自尊的方式站穩(wěn)在現在屬于他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