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海劍 石義彬
摘要:總結了身份認同研究中的主體性發(fā)展和文化身份認同的組成要素,指出由于同一和差異力量的不均衡,在東西方跨文化傳播中,其二元對立思維帶來了傳播實踐中的霸權和認同危機。數字技術雖然帶給個體更多的自由,卻無法從根本上消除利益集團的控制。文化身份認同的建設須建立在文化間性的基礎之上。
關鍵詞:文化身份認同;跨文化傳播;數字時代;文化間性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09.04.030
在跨文化傳播中,文化身份認同決定了傳播主體的立足點并影響其傳播實際,對之討論具有理論和實踐意義。數字技術不僅改變著傳播實踐,也影響著傳播理論建設。對于數字時代跨文化傳播中的文化身份認同問題的探討,不僅要認清文化身份認同作為元問題的歷史演變和現狀,還需進一步認識到數字技術帶來的理論和實踐上的改變。
一、身份認同研究中的主體性發(fā)展及其組成要素
文化身份認同形成和演變的歷程可以追溯到早期人類社會巫術信仰和儀式的孕育階段。隨著民族國家概念的確立,伴隨著血緣關系和宗教信仰影響力的依然存在,民族國家開始成為文化身份認同的首要單元。至20世紀70年代,全球化進程加劇,民族國家和家庭的地位式微,文化遺產、傳統(tǒng)倫理價值、社會理想、人生觀和世界觀對文化身份認同的影響弱化,種族、性別、族群作為文化身份認同的基本單元得以強調,大眾媒介開始成為身份認同的主要來源。
在哲學意義上,身份認同問題可以追溯到一個“我是誰”的元問題,這個恒久問題從前蘇格拉底時期到現代都有著追問的意義。進一步說,討論自我和主體性的問題是身份認同問題的核心,盡管問題的答案在不同時期表現出多種維度。啟蒙時代,既有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的理念,將思想和身份視為同樣實體性的存在,認為自主的主體能在其一生中都對自我的身份確定不移;也有洛克否定身份是與先驗自我同樣的實體性的存在的思想,認為個人的身份有賴于記憶而得以延續(xù)?,F代哲學中,主體是固有的實體,自我是其內核。在自主的、先驗的、普適的自我基礎上形成的個體身份是抽象和固定的。在社會學意義上,主體性是個體與各種社會關系的互動中確立的?!八摺背蔀檎J識自我的重要參照。如在馬克思主義看來,主體是特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不同的主體由于處于不同的階級地位會形成不同的認知、觀念和行為方式。后現代哲學中,主體性則被完全消解,身份認同變得混亂。
理清身份認同問題,可從其組成要素或來源著手討論。這包括:自然條件、生理心理機制和社會文化機制。自然條件如地理位置,湯因比的“挑戰(zhàn)一回應說”大致可以說明自然條件對文明的影響,它對于塑造身份認同有著明顯作用。例如我們在討論固定印象時,以地域特征來區(qū)分的身份認同,如“南方人”之類的固定印象。生理機制如身體特征、血緣等,性別指向可以歸于此類。心理機制則指個體的心理發(fā)展和社會化過程中人格的形成,這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在經歷吸收成長和調整變化后而趨于穩(wěn)定。社會文化機制是文化身份認同的最主要來源,包含了諸多宏觀層面上的因素,如語言、文化遺產、價值觀念體系、大眾媒介等。這些來源對文化身份認同的影響并不是獨立的,而是彼此勾連,相互影響。
由此,上述身份認同的變化發(fā)展可歸宥于這三大來源的討論范圍之中。本文重點討論的是社會文化機制層面。
二、同一與差異力量作用下的跨文化傳播實踐的不均衡發(fā)展
在跨文化傳播中,同一性和差異作為兩種基本力量,對文化自身的形成和發(fā)展起著始終的推動作用。同一保證了文化特質的“共享性”,形成可以與他文化相互區(qū)別的文化身份認同。差異性則是文化交流的原動力。在差異性的前提下,文化間才有了相互交流的必要和意義。辯證來看,這兩種力量同時存在,在特定的歷史時段,對于具體的文化實體,這兩種力量有著側重點,從長期來看則存在著起伏和消長。文化身份問題在文化實體內部的建構如果說是一個過程的話,那么最后的目的是要在與異文化交流中保持一個存在的意義,在此意義上,對內強調的多是文化的同一,對外則強調差異性。
盡管文化精神作為文化身份認同的重要核心對跨文化傳播活動有著引領作用,我們無法將跨文化傳播活動從社會實踐中剝離出來,單純討論其在精神層面中的同異和融合。從宏觀的角度來看,跨文化傳播活動在人類歷史上從未停止過。但由于前現代時期社會生產力的相對低下,跨文化傳播的深度和廣度無法同現代相比。各文化間傳播活動的深入很容易讓人推理出跨文化傳播活動中同一力量要超過差異力量,產生“天下大同”的夢想。但現實卻清楚地告訴我們歷史不會“終結”,文化沖突接連不斷,文化身份問題凸顯。對于每一個具體的國家或文化實體來說,推廣自身的文化價值觀是經常的訴求,因此造成的客觀現實是文化間的差異廣泛存在。這不僅是由于歷史傳承的原因,還由于現時國家的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在影響著跨文化傳播的具體活動,從而造成利益訴求帶來的分割和相互排斥。文化霸權主義和文化原教旨主義總是有著存在的空間。
從歷史角度來看過去的百年,在東西方的文化交流中,西方占優(yōu)勢和引領地位,在文化認同中起著范本的作用。文化本無優(yōu)劣,西方文化的強勢與其強調“科學”與“理性”的內核分不開,而這又與其時的社會發(fā)展相互促進,影響至今。從時空的角度來看,資本從本性上傾向于超越所有空間的限制,為創(chuàng)造交換的物質條件提供一個必需的結果,就是用時間的手段來打破空間。當我們進入一個所謂的“全球化”時代時,這一時代特征是用消滅時間差距的傳播手段把世界壓縮成一個沒有地方性的平面,用一個時間來代替多個空間。這種時空關系由于傳播權力分配的不平等,掌握著世界性傳播網絡資源的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的時間成為傳播當中的世界時間,在某種意義上,也就等于取消了其它文化的存在。這成就了大眾媒介在當今時代的核心地位,改變了傳統(tǒng)的社會格局,出現了新的“文化帝國主義”。如媒介帝國主義所帶來的偏狹的傳播機制:跨國傳媒公司的高度壟斷和集中造成跨文化傳播的“不對稱性”以及文化同質性構成對文化多樣性的威脅。20世紀70年代起,發(fā)展中國家就把建立“信息傳播新秩序”與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視為同等重要的問題,要求改變國際信息流通不平等、不均衡和不對稱現象,但收效甚微。這樣的抗爭可以理解成發(fā)展中的民族國家在建立身份認同之時,發(fā)現其社會基礎已被動搖,難以建立可區(qū)別于發(fā)達國家的價值訴求。
究其原因,上述問題的存在是由于跨文化傳播活動中盛行著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帶來了認同的危機。這種危機不僅存在于不發(fā)達國家地區(qū),同樣存在于西方發(fā)達國家。以20世紀后期歐洲對日本(技術東方主義)的恐慌為例,日本的崛起是在現代工業(yè)社會的內核,如效率等基礎上,輔
之以日本文化中的“忍者”精神。但它成為潛藏在西方潛意識中的危險形象,因為它破壞了西方和東方、現代和前現代單一的穩(wěn)定關系?!稏|方學》的作者薩義德也分析過銘刻于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論述和制度中,將“東方”展示為認識客體和權利客體的過程。
在現代性的建設中,技術一直是西方現代性的核心,技術被看作是通向未來的鑰匙,西方擔心失去自己的文化主導而極力維護自己的技術霸權。盡管存在數字鴻溝,數字技術在客觀上提供了“去中心”的更大可能性,這勢必會挑戰(zhàn)所有處于中心地位的權威,從而帶來文化身份認同的新變化。
三、數字技術的特點及其對跨文化傳播的影響
如果說大眾媒介時代已經給西方帶來了身份認同上的危機,那么數字時代中,這些危機是將得以消除還是會被加深,對之討論還需結合數字技術本身的特點及其對社會實踐的影響。
數字技術帶來的變化,本文認為主要表現在兩方面:首先,個體對群體的挑戰(zhàn),導致群體主義的瓦解和威權控制的變形。數字技術的重要特征是改變了人們使用信息的傳播方式。信息在儲存、提取、復制等方面與傳統(tǒng)“原子時代”已很不相同,時空的偏向不再是傳播的主要限制。理論上,個體在傳播權上獲得了較之以往要大得多的傳播空間。可以經過判斷獲得更的多信息,并重組成自己的信息源,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擺脫對群體的依附。但同時必須看到,數字時代的控制不會消失。數字技術在個體使用層面上可以迅速推廣并廣泛使用。但對于核心技術的管理、維護、升級等方面卻大多依賴于集團的力量。因此從發(fā)展的角度來看,雖然個體對數字技術的需求可以形成市場,從而促使利益集團推動數字技術的發(fā)展。但這勢必又會加重個體對利益集團的依賴和被利益集團控制的存在。利益集團的控制已不同于傳統(tǒng)社會中的直接和粗暴,而轉向制造個體的部分“需求”,迎合受眾,使其獲得“滿足感”。威權控制變得間接而溫情。
其次,個體原子化的混亂造成經濟利益糾結下的社會聯合,重現資本的控制。個體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以及對群體依附“消失”后產生的“自由快感”,會造成身份認同的混亂。但同時,人的社會性決定了身份認同具有相當的吸引力。在自由和依附的張力之下,利益為主導的市場成為廣泛被接受的主導力量。大眾媒介時代的“注意力經濟”模式使得個體無需直接付出資源,就能參與到媒介生產流程之中。形成新的媒介邏輯,即信息的實質常常服從于展示方法,服從于它在傳播過程中的增值。消費主義變得更加流行,在其遮蔽下,利益集團最終還是獲得了經濟利益和控制權。數字時代,由于傳播方式的改變和多元傳播渠道造成傳播效果的不確定性,傳播局面由傳統(tǒng)的自上而下的“領唱”轉換成由下而上的“合奏”。從思想上來看,普適性的價值觀雖不再處于統(tǒng)治地位,但不至于被顛覆。自由、平等、個人尊嚴等精神呈個體化,“理性”作為基本精神不會被湮滅。強調和包容個體發(fā)出聲音的權利,是凸顯主體精神的前提之一。從傳播實踐來看,從個人電腦到手提電腦、手機的廣泛使用,移動技術打亂了很多交流模式。激化的、去中心化過程改變了交流的些許本質。例如所謂的“讀圖時代”中,語言表現形式可能不再首先是文字上的,而是偏向視覺。
這些變化同樣體現在東西方的跨文化傳播中。如前所述,西方是現代文化交流中的標桿。但是,如果說是西方創(chuàng)造了現代性,那么也是現代性創(chuàng)造了那個叫作“西方”的想象空間和認同。在現代化成為社會發(fā)展的主流時,西方也就成了想象中的范本。一旦西方自身失去作為范本的號召力,或是其內部出現認同的危機,勢必會造成其對文化身份認同的調整。
反觀西方的社會發(fā)展道路,并不是坦蕩無崎的。在遭遇資源破壞、信仰危機等問題后,西方開始反思自身。這種文化反思推動人們更多地探索和研究非西方文化,出現西方文化的東方轉型,將東方作為“他者”來參照認識自身。從思想上而言,是要重新確定或修正文化身份認同,而為在實踐上促進了當代的跨文化傳播。這一趨勢首先關聯于從二元對立思維方式向互動認知思維方式的轉變。過去,“認知”所描述的是一個可信賴的主體去“認識”一個相對確定的客體,從而將它定義、劃分、歸類到已有的認識論框架之中。互動認知的思維方式與主體原則相對,強調“他者原則”;與確定性“普適原則”相對,強調不確定的“互動原則”,即強調主體和他者在認知過程中都有所改變,對主體和客體的深入認識都必須依靠從“他者”視角的觀察和反思。在這種間性理論原則的觀照下,重新審視東西方的跨文化傳播,不難發(fā)現東西方只有在互動認知之中,才能保證發(fā)展的空間和動態(tài)以維護文化身份認同的現實基礎。
有人認為,西方文化中有兩種東方主義:一種是否定的、意識形態(tài)性的東方主義;一種是肯定的、烏托邦式的東方主義。前者的功能是整合、鞏固權力和維護現實秩序;而后者具有顛覆性,超越并否定現實秩序。前者在建構帝國主義的政治經濟與文化道德權力,使其在西方擴張事業(yè)中相互滲透,協(xié)調運作;后者卻在拆解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權力結構,表現出西方文化傳統(tǒng)中自我懷疑、自我超越的側面。人類面對異己文化有五種態(tài)度:排外論、包容論、平行論、互相滲透論和多元論。前三種雖客觀存在,但不具有理論上的可追求性,相互滲透論與多元論接近理想狀態(tài)。但相互滲透論難以實現,因為不同文化間本質上具有不相容性和不可通約性;而多元論的本質是一元論的寬容態(tài)度。當今世界具有統(tǒng)治性的文化是西方現代科技文化,它表面上具有理性的寬容的多元化態(tài)度,但事實是西方現代科技文化在主導全球化浪潮,溶解其它文化。因此唯一的出路就是跨文化的問性智慧,即將他種文化當作是另一個自我,相互溝通、理解、滲透、建構,激發(fā)各自的創(chuàng)造力。
研究文化身份認同的具體方法,本文贊同一種“反思性”研究方法,即借助文本或表征的分析,了解社會本相和情境的存在特質,或追尋他們的形成過程。雖然在數字時代,復制技術使信息的獲取和散發(fā)變得容易,文本呈“碎片”狀,為追尋本相增加了難度,但不斷地“反思”自我,以及對過程的剖析,有可能客觀全面地認識真我和他者,這對個體而言是頗具操作性的可行方法。
四、結語
從文化身份認同理論的發(fā)展和現實演進來看,在數字時代,文化身份認同走向個體化,給主體帶來更大的自由。宏觀上,文化間性獲得了更大的發(fā)展空間,也具有了不同以往的重要性。從技術上說,后結構主義和數字技術存在相關關系。差異的崇拜開始出現,我們共同的東西可能就是沒有任何共同之處。差異性哲學導致文化身份認同的加強。但同時,數字技術也能造成霸權而削弱文化身份認同中的個體性。文化身份認同問題隨社會發(fā)展變化具有持續(xù)的討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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