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瓊
“二十四城芙蓉花,錦官自昔稱繁華”。
——錦官城從來就不是一個缺乏歷史的地方。杜甫曾有詩云:“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此時的“錦官城”是芙蓉花的城。李膺在其《益州記》里寫道:“錦城在益州南、笞橋西流江南岸,昔蜀時故錦官也。其處號錦里,城墉猶在。”這時的“錦官”用現(xiàn)在的話講,就是一個紡織業(yè)發(fā)達的城市。而現(xiàn)在,“錦官城”搖身一變,成了賈樟柯鏡頭里的背景,雖然它與電影內容本身其實沒多大關聯(lián)。假設不說“錦官”,賈樟柯也許會讓同樣的電影在“漢陽”在“晴川”等這些字眼上造風景,而所有的風景里都會拉扯著一面大旗,飄揚共和國60年來的滄桑變遷。
聽媽媽講過去的故事
上世紀80年代出生的人,幾乎都會唱“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是的,“二十四城”這些故事,我們是那么的熟悉。在這熟悉的章節(jié)中,讓我體會最深的莫過于下崗女工侯麗君的影像記錄。這段以紀錄片方式出現(xiàn)的影像,以空蕩蕩的公交車廂作背景。車窗之外流動的是一座光影的城,而車內的女人卻泣不成聲。她回憶起下崗時十幾個姐妹一起吃“別離飯”,她沒有想過,自己為之奮斗得中間只回過一次老家、看過一次父母、付出了一切之后的工廠會不要她。她拉住主任問:“我遲到過么?”主任答:“從來沒有?!彼賳?“我工作有無不認真?”主任再答:“從來沒有”……影片就以這樣的方式讓我們返回過去的那個“現(xiàn)場”,讓一些在悠久歲月中積聚的濁淚釋放出來。
這時候,我頭腦里面閃出一個人來,那是我大學好友的父親。我想,侯麗君的經歷,是為他量身訂做的證明。
聽好友說,她的父親曾是江城某一軍工廠的正式職工。
上世紀60年代初,叔叔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從河北老家輾轉到漢陽。他當時只是一小伙子,有憧憬、有追求、有理想、有拼搏的勁!也許他并未曾想到,他的根會從此定在江城,而他的命運也會在這里改變。與千千萬萬中國的普通工人一樣,叔叔在勤勤懇懇地工作著,沒有遲到、沒有偷懶、沒有過錯……可是他也下崗了。上世紀80年代末,叔叔被當成了清理對象,光榮地響應國家號召、順理成章地下崗了,找關系、送禮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在接近五十多歲的節(jié)骨眼上,叔叔突然不用早早地去上班,不用再提著他的那個標準的“口壺”,穿著工廠里統(tǒng)一發(fā)的軍綠大衣去上班,他的生活頃刻間黯淡了下來。他嘗試著找了幾份工作,但沒有一家單位肯接收這個五十多歲的下崗的中年男人。20年積攢下來的生活習慣,使得他每天還是會早早地去工廠里轉轉,還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搭把手。那個時候,他幾乎成了“多余人”。
好友曾經跟我講,自從爸爸下崗后,家里的那些統(tǒng)一發(fā)的軍用棉被、統(tǒng)一發(fā)的手紙、統(tǒng)一發(fā)的“口壺”、統(tǒng)一發(fā)的毛巾、統(tǒng)一發(fā)的洗漱用品等等,在她的眼里是多么的令人憎恨。她也問,為什么別人的父親就不用下崗!看著昔日的小伙伴們,還是過著很體面的生活,而她家卻因為要維持生計而不得不省吃儉用。她也埋怨過父親。好友說,曾經她多么希望爸爸能再回去工作的愿望最終成了現(xiàn)實。在90年代末,叔叔原先的單位幾乎處于停產狀態(tài),不但工資發(fā)不下來,而且連工作時候每人都戴的勞保手套也都停發(fā)了,大批的工人離廠而去,沒人愿意留下來。工廠頓時成了廢場,設備又不能不沒人看管,于是叔叔便重新被“召喚”回去,當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門房大爺,此時的叔叔62歲。
國企、下崗
1984年、1985年我國許多行業(yè)(軍工、煤炭、林業(yè)、機械制造、紡織、輕工業(yè)、不景氣的電子行業(yè)以及大部分地方國營企業(yè)等)待工、雙停、低薪或無一分錢停薪放長假回家等現(xiàn)象,已經存在。而進入20世紀90年代,正是國家各項改革措施全面實施階段。大批國企職工陸續(xù)下崗。
記錄時代腳步
講述這些的時候,好友便是賈樟柯,是她帶我,了解了影片中的那一段歲月。我也曾踏足過那片傳說中的區(qū)域,一座廢舊的老廠房,一條廢舊的鐵路延向遠方,來去只是偶爾過路的火車頭,而通向工廠的、原先向全國各地輸送汽車的第二制造廠,就這樣子泯滅在煙塵中。那些鐵軌,后來成了人們拍照取景的地方,長滿了鐵銹。
思緒被拉扯了那么遠之后回來,想想我的父親這一代人,經歷是何其相似。而我們,便是影片中的另外一撥人。其中有“小花”,那個美麗的上海女子,那個人人都想娶回家的“標準件”;還有“小記者”,那個離開家就不停吸漲的“小海綿”;還有就是最后的就是跑單幫的“小廠花”。聽完他們的敘述之后,我不得不佩服,賈樟柯記錄了我們各自的生活。
電影里的人和事,源于虛構,卻又真實,賈樟柯讓我們在他的影片里緬懷過去,追憶。
“二十四城芙蓉花,錦官自昔稱繁華?!蔽宜v的一切是由它牽引的,雖然內容卻與它相去甚遠。但都有共同一點,都是共和國60年間不同的片段,都告訴我們,人的命運總是與時代緊密相連的。什么樣的背景下,就有什么年代的性格特征。那些一條一條在適當時候躥出來的字幕,劃定了界線,樣板的人們,樣板的性格,定格了每一代人的特點。從“又紅又?!钡摹白鎳枰摇?到最后天馬行空的“我要的是什么”。人們的價值觀與他們的命運完美的結合,沒有對錯,只有適合與否。面對生活,我們可以改變,可以抗爭,也可以接受,這就是電影的厚度,也是我們情感與生活的維度。
結尾處,套用中央電視臺的一句廣告詞:記錄時代腳步,記錄老百姓的生活?!抖某怯洝肥菍ι畹挠涗?記錄著共和國60年來的生活。
國營420工廠、工人
1958年,離剛剛結束的朝鮮戰(zhàn)爭還沒幾年,一家東北的兵工廠內遷西南。東三省平原視野遼闊,兵工廠目標巨大,容易被暴露,遷往西南山區(qū),利于隱藏,這種遷廠被稱之為戰(zhàn)略轉移。
大麗,1958年從沈陽來到成都,成為工廠的第一代女工。千里之遙的遷徙帶給她難以釋懷的往事;小花,1978年從上海航校分配到廠里,外號“標淮件”,是工人心目中的美麗廠花;娜娜,1982年出生,在時尚城市和老廠之間行走,她說她是工人的女兒。三代廠花的故事和五位講述者的真實經歷,演繹了一座國營工廠的斷代史。他們的命運,在這座制造飛機的工廠中展開。
2008年,工廠再次遷移到新的工業(yè)園區(qū),位于市中心的土地被房地產公司購買,新開發(fā)的樓盤取名“二十四城”。往事成追憶,斗轉星移。時代不斷向前,陌生又熟悉。對過去的建設和努力充滿敬意,對今天的城市化進程充滿理解。
舒婷
《致橡樹》是一首情詩嗎?就算是吧,如果一個飽滿的生命要跟沃實豐厚的大地來一段熱戀,然后譜一首熾熱的戀歌,有何不可?一個活躍的生命,1952年出生,注定逃不掉“上山下鄉(xiāng)”的集體命運。這段青春歲月,埋下詩歌的種子,它等待著春風與雨露。于是,當迷惘的70年代過去之后,大地片刻間升騰起了生命之歌。80年代天時地利人和,詩歌恰逢其時,鍛造了一段鏗鏘的黃金歲月。舒婷是詩歌金字塔尖頂上的一塊磚,成為高度。
21世紀,這個曾經的高度,又一次鼓舞了平凡的日子,成就他人仰望的角度。在生命的奮起中,別忘了金字塔建在的大地。正是這方負重的大地重獲生機,才有詩歌的發(fā)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