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　妹

1991年10月1日

武漢三中(漢陽)晴

哦,晴朗的日子想起來總是明亮……

在那所中學校園里,一年一度的國慶,我們就在校道旁側的黑板上出墻報,慶祝祖國生日。往年這天,都是其他班的同學在涂畫,一大早就圍著黑板忙碌。五六個組員,有力出力,有腦出謀……興高采烈的神氣,畫出來的效果當然也是喜慶。

校道上的梧桐樹已經(jīng)慢慢顯示出秋天的妝顏,帶一點蒼老,暖黃色調(diào),顯得慈祥。這是一種讓人感到親切的樹,而秋天又是恰到好處的氣候,讓人心寬松。高興的時候,可以遠眺天空,有時候望見高深莫測的蒼穹;有時候飄來一束白云,淡薄得很;有時候望不見天空,因為飄下了梧桐葉,那舞蹈著的瞬間,眼睛追著看。這樹葉應該是一個愛講究的女子,在她離開樹干的時辰,生命結束,卻還要來一個華麗的轉身,生命就該如此唯美。但此刻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一個高中女生的心里,裝下過千奇百怪的想法,這只是平常的一例。

那年,我升了高一。無驚無喜,仿佛一個日子結束,又一個日子開始,但終歸是平靜。新朋友,舊相識……新舊同學,還是會在校園的樹蔭下碰見,或者朋友聊天,有時候貓腰鉆進樹林深處,偷偷說出對某個男生的好感。哦,怦然心跳,才剛剛提及那個男生的名字嘛,臉飛快地紅暈一下。然后秘密打聽其他人的生日,折算星座……

這一切仿佛樹上的時光,還不及那一天的平淡,來告訴我日子的真實。

10月1日,國慶。這次終于輪到我們班出墻報了——風雨春秋四十二。天朗氣清,心情寬松。出完墻報,就放假了。待會兒同學們將如鳥獸散,仿佛校園外有更熱鬧的節(jié)目,高潮不在幽靜的校園里。心情在等待即將到來的喜悅前,格外清晰。國慶,最能讓我聯(lián)想的地方就是天安門廣場。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教科書上的天安門,熟悉得像每天都會路過。也許現(xiàn)在那兒已經(jīng)人山人海,興高采烈的群眾手執(zhí)紅旗,在激動中來來回回地轉悠。晚上會放煙火,天空開出燦爛的繁華花錦。這一夜京城無眠。也許我想得太遠了,那么遙遠的京城,再熱鬧,武漢城的中學校園里也聽不到半點回響。這一刻,我突然覺察出校園的寂寞與清靜,仿佛熱鬧與喜慶在外邊。在外邊,有一個煙花盛放的節(jié)目,所有的熱鬧都朝向北京。

我對自己這樣的想法很不滿意,于是把眉眼一橫,站到黑板前,拿起彩色粉筆,刷刷地涂抹。我沖動地想要用五彩繽紛的顏色畫出喜洋洋的圖畫來,告訴路過的每一個行人——這顏色是節(jié)日的氣候!畫完后,我得意洋洋地欣賞著那一幅“梵高”式的濃墨重彩。哇!居然博得同組員的驚呼喝彩。他們的眼神掠過畫面,五顏六色的海洋鋪滿眼影。啊!我覺得自己在校園里開了一扇窗戶,竊取了外面的熱鬧……

一天中午就過去了,顯得清白。而秋天正是時候,在武漢,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jié)。我在這季節(jié)里,播種下一個個平淡的日子,若干年后,我肯定會因此而收獲平凡的回憶。但這一天——1991年10月1日,我還是記住了。那么多胡思亂想的夢,這一次才稍微靠近了正道。一個大國慶祝誕生的節(jié)日,應該是盛大無邊,與一個喜愛畫畫與幻想的高中女生,在彩色的海洋中,完成了一次小小的變調(diào)。

賈樟柯 :

一個上世紀70年代出生的人,伴隨著改革開放,走過青春期。在他尚未步入中年前,就開始萌發(fā)了用鏡頭記錄平凡世界的念頭。這念頭終于成為了他追求一生的理想,于是在他的執(zhí)導下,一部部粗礪的電影紛紛誕生:《站臺》《小武》《世界》《三峽好人》《二十四城記》……

他的電影安靜地記錄著時代的變遷以及一代人的宿命。在平凡人的身上,在每一段喃喃自語的鏡頭里,隱藏著國家的影子。這些共和國的公民,他們的命運何時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