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蕓
清晨,我坐在從桂林北上的火車上。家鄉(xiāng)已近,窗外奔跑的樹木、田野,有著平原特有的坦蕩、遼闊,讓人喜歡。我一直希望,自己的寫作也是如此坦蕩和遼闊,可以包容無數(shù)的可能,并不斷地向前延伸、延伸……
家鄉(xiāng)博物館陳列有一襲緞面繡花被衿。已有兩千年生命的她,靜靜地躺在真空狀態(tài)的玻璃匣子里。被衿上繡的花飾隱約可見,綺麗繁復,除了慣常的龍鳳、花草紋飾,還展現(xiàn)了一幅華麗的生活圖景。被衿的中心是一位貴婦,環(huán)繞她的有車馬、傘蓋、眾多生活用品和成群的奴仆……我站在玻璃匣前,俯下頭,目光細細觸摸,車馬的形態(tài)、傘下的流蘇、奴仆的姿勢、貴婦的表情……仿佛感受到許多年前一只手的柔軟、一枚針的力度,還有線千纏百繞的曖昧表達。
這樣的一幅被衿,可以進入我的散文,也可以進入我的小說。對于我,散文,是向著自我內(nèi)部的掘進,是呈現(xiàn)是表達是傾訴是分享。小說,則是向著時空深處、人性深處、社會生活深處的掘進,是猜解一種兩種許多種可能。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著長長的根莖,一部分現(xiàn)于地表,一部分埋在地下,或深或淺。根莖與根莖相互纏繞,在空中在地下。我相信,埋在地下的遠遠繁復于地表的,它們共同構成生活的全部。我喜歡捕捉根莖上的葉芽、花苞,尚未脹裂的果實,與它們微小的外形成反比,之中往往蘊藏著生長的無限可能和某種驚人的力量。
一個普通生命內(nèi)在的柔軟與堅硬、緊張與松弛、平和與掙扎、痛楚與歡欣、無奈與想往,還有一粒粒結(jié)晶體般的東西……猜解的過程,是充滿探險意味的路途,需要調(diào)動起我全部的智慧和情感。進入這樣的路途,常常讓我忘記纏繞自身的煩惱、憂傷、遺憾、怨恨。寫作于我是一種飛翔。擺脫生活重力的飛翔,進入遼闊無垠的風中。
猜解的一路上,我會留下自己的密碼、自己的氣息。也許是一片杉樹葉,也許是一根丫字形樹枝,也許是一個畫在泥土中的箭頭。讀者跟隨它們進入我的猜解,同時完成自己的旅程。
看起來,我對這樣的探險之旅充滿了自信與確信,實際上我常常迷茫。我對于手中的筆,筆下人物命運的走向,常常生出不確定感。生活就像我生長的平原,是如此遼闊與坦蕩,可以容納無盡的可能。最終,我只是為人物選定一種命運,用文字設計他們的來路和去路。但有時,我也會任由自己迷惘下去,將選擇交給讀者。
我也常常迷茫于筆下的文字到底具有多大的價值與意義。這置疑一方面向外,一方面朝內(nèi)?;卮鹩卸喾N,最終對于我只有一種,那是我的認定,并將堅持。
我是個一貫隨和,可固執(zhí)起來卻不容易回頭或轉(zhuǎn)向的人。常常,一條道走到黑。高考那年,不顧父母和老師的反對,執(zhí)意要學服裝設計,最終招生簡章上的一個錯誤將我送進了一所大學的中文系。很多年后,一種內(nèi)隱的遺憾才遠離。
我發(fā)現(xiàn),不同的只是手中的工具。服裝設計是用布料、線、剪刀、珠串來實現(xiàn)無數(shù)的可能,而寫作是用文字。我,漸漸迷戀。
責任編輯︱?qū)O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