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 穎
尕連峽斷想
我在歲月的額頭上瞭望,尕連峽撒一地闃寂。惟有夕照在日日撫摩。
在傳說中,我猜想一群群倏然掠過的馬蹄,或一群群趕往黃河的山羊時,處處兇殘刺痛胸膛。
歲月把田園踩成了荒地。黃河把平原磨成了峽谷。
一朵朵白得有些耀眼的云彩,默默經過頭頂,大地如此的平靜。一個個離隊的飛鳥,嘶叫著飛過峽谷,看著多么的傷心。一個個哀鳴的秋蟲,總是在暮色中揭開嗓門,卻不知在訴說著什么?
我站在尕連峽。在一片平靜如水的荒涼的阡陌間,總揭起歷史的痂疤。
我看到,一些繁華的視覺走向了廢墟。生活的溫度被大地收藏。
可不知熱愛生活的宗日部落,何時從這里悠然離開,也不知從哪里走向了大地的內海。
對于他們撼人魂魄的史詩與文明,我一直在凝神諦聽……
可是誰,又在河岸默默撥土,開始尋找起誰的血跡?
黃德河岸:那遠望無際的梨花
黃河清流。梨花悠然盛開。
我站在河西悠悠的古鎮(zhèn)的橋頭上,聞見她天仙般的體香,亦如泉水汩汩,飄來的是淡淡清涼,浸染著我荒蕪的心靈。
一把濕潤的小鎮(zhèn),磚瓦、土墻、白蕊、綠枝,在此刻亮了起來,又慢慢沉入淺淺的履痕。
相似卻不同的農家,住在兩岸,取暖著寧靜。
大地濕潤。陽光暖和。黃河兩岸的田頭老巷,遠望無際的梨花,是一幅幅誘人的油彩畫。
我獨自一人慢慢地踱步,一個個如蓮般的女子,碎步翻翻從花香中慢慢走過,如水一般溫柔,如月一般靈秀,也像梨花一樣牽動我萬千思緒,猶如滿天飛舞的黃蜂。
黃昏的天際更是幽深清涼,風撩起我解扣的衣服,和花瓣一起飄然起舞。擁擠在內心的囈語和夢境也像蕩漾的潮水,飄動在高空。
微風輕拂?;ㄏ阕砣?。聽處處花開花落,看天空云卷云舒。這該是怎樣的一種心境?
我翅戀的目光,把色彩與芳香幻為耀眼的獻詩,邀百鳥低吟淺唱。
可對于這片與世隔絕的小水鄉(xiāng),多想成為我隱居的好地方。
可對于這場夢的艷麗與香澤,我又只能默默地寄托給下一個希望的季節(jié)。
遙遠的地方
筆在紙上涂著,不知涂成一座雪山還是一條河流,像一個孤獨的旅人在夜里蹣跚。
涂著涂著,隱隱約約之中,一片草原的形色又在顯露出來。此刻,我含淚的眼前,母親的形象疊印在上面……
草原。母親??偸橇髀对谖业墓P下,卻離我最遙遠。
從這里,越過一條河,再翻過幾座山,比遙遠更遠的地方,有個叫唐谷草原的凈地,那就是我回不去的故鄉(xiāng)。我慈祥的母親也在那里。
她已年邁。她總喜歡蹲在帳篷前,瞭望著遠方,和古老的經筒相依為命,在一句句六字真言的奧義里,向善的鳥兒飛翔成藍天上潔白的云朵。
那里,雪山上的蒼鷹在呼喚。牧童的笛音悠揚。牛羊的鳴叫親切。卓瑪的走姿誘人……
而我總是在遠方。遠方是我思緒飛揚的夜晚。
總是在同樣的夜里,我看著頭頂游走的月亮,總是一種向往的姿態(tài)握住筆桿,就像握住夢里的故鄉(xiāng)般憂傷……
思念的背后,我的淚水像那格?;ò晟系穆吨?總是默默守望著自己微小的內涵……
月光鋪地的聲音
月亮遲遲地伸出銀色之手,拍打著古寺剛剛閉緊的大門,喜歡入夢的喇嘛們,早已爬進溫暖的羊皮襖,門總是無人去開。
天際,明亮的掃帚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巍峨的瑪沁雪山之頂,沒有任何的波紋。
這草原的夜,還是那么的靜,不聞犬聲,惟有月光鋪地的聲音。
在這樣的夜里,獨自走出帳篷,那月的溫柔,總是掀起往日的情思……可我怎能挽回那昨日的浪漫?
在這樣的夜里,我獨自漫步在那無際的恬逸之中,那皎潔的情懷深處,我只聽見阿媽那隱隱約約的吟經聲和深藏著祈愿的歷史老人的盤桓,卻不曾聞到時光遠行的低語……
在這樣的夜里,我不想思考些什么,也不想懷舊些什么,只喜歡月亮那樣無情無欲的照澈自己。不知道寂寥人是如何打發(fā)那些落寞,而自己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只是坐在這夜里,任月光水一樣的灑落,被它浸潤,被包裹,被它醉……
靜靜地讀那枚月,如讀人生的負面。它的靜謐與醒悟,思酌與體味,在我心靈的田野彈起夜的豎琴……
靜靜流淌的巴曲河
巴水河,彎過九十九座山,在太陽的照射下,呈現出蛇的行姿。
從遙遠走來,又向遙遠走去。
不管沿岸是牧草豐美,還是五谷飄香,淤泥或荒沙亂石,你卻靜靜地,不斷地,倔強地流著。
每一滴水都在撕裂著白天和黑夜,從那縫隙里流著。猶如牧羊人竹笛里滴出的心曲,孤獨地,溫馨而歡快地流著。
很久以來,我看著你漫漫的流姿,我深刻的思想已布滿了紅銹……
站在俯視的角度,我當然喜歡你直面粉碎的精神。
我看你滋潤的兩岸和孕育的景象時,你又讓焦灼的沙礫上,生出了許多的小麥和大豆,這時我不得把你守望一輩子。
如今多少年了,我還是在你的岸上徘徊,千年的對視,情愫相生。
我看見兩鬢蒼白的老人,也像我一樣,一直在你身上運走豐收和文化的日子。
可你回首的瞬間,是否又看見,還有很多喂養(yǎng)夢想的人在你的光芒里繼續(xù)趕路?
春雪的祝福
一場期盼已久的春雪,在這空氣變得濕潤的一個清晨,悄然落到了這片山谷。
春雪!飄著幾許難言的思緒,還是落著幾許濕潤的希冀?
紛紛揚揚,鋪天蓋地——
極具靈性的一朵朵,張開夢的羽翼在緩緩地回旋。
然而有一部分雪花,直直投入了大地的懷抱。可誰知它癡情的夢,還沒來得及向大地細講,那最初的癡情就被大地深情的愛融化了……
而另有一部分雪花,卻輕輕地飄落到那塊要睜開眼睛的樹枝上,羽化成一滴清淚,窺視起我們心靈深處的隱私……
春雪!在故鄉(xiāng)人的向往與回憶之間,越過了村莊最高的視線和一個季節(jié)的標尺,涌入了大地的熱望。
對于一片狼藉的過程,是一次大面積的掩埋。
一任夢的破碎,一任愛的呻吟,一直癡情地飄落,以狂熱之后的冷靜、清醒之后的思索潛藏在意識的深處——
在這如夢的清晨,是春雪抱住了村莊,也抱住了夢。
以它特殊的祝福形式,站于地平線如站于上帝之柔唇。
捻萌動的生命為詩,閃著冷靜而慈愛的眸子。